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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斗全靠演技 第八章 即將風雲變色

作者︰千尋

「還不累嗎?」看著翻來覆去的向萸,齊沐謙一把將她勾進懷里。

兩人同床共枕很久了,卻始終不曾踰矩,他們都喜歡睡前時光,喜歡並肩齊躺,他說話、她听,她講故事、他專心。

他說︰「有機會就寫寫話本子吧,《芙蓉華月》賣得很好。」她回答,「好啊,我有滿肚子的故事可以寫。」只要她能順利活下來。

他說︰「漫畫也很好看。」

她回答,「喜歡嗎?我為你再畫一千本。」只要他能順利活下來。

他說︰「以後別畫牆了,你爬那麼高,我會擔心。」

她回答,「好啊。」如果她還有以後的話。

不管他說什麼,她都點頭、都說好、都通通配合。

然後他突如其來問了句,「有沒有什麼想做的事?」

「有。」

「想做什麼?」

「我想生很多孩子,每個都長得像你這麼好看。」如果他也有以後的話。

他好看?這話她怎麼昧著良心說出來的?不過……他喜歡,喜歡她覺得好看,也喜歡她為他生很多孩子。

想像著孩子環膝,左右手各抱一個,兩腿各掛一個,後面再背上一個,想像眉開眼笑的自己,靜靜看著正在畫圖的結發妻子。

那樣的圖畫,名叫做「幸福」。

「我還以為,你覺得齊沐瑱更好看一點。」他問出幾分小心眼。

「他和你沒法兒比。」她理直氣壯地違背良心。

「是違心之論吧?」

「不是違心之論,是我的審美觀出現問題,是我對顏值的標準大幅度改變,是因為……我眼里心里只有你。」

又被糖漬一回,他笑得眼楮眯成線。「所謂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對,情人眼里出西施,愛人眼里出貂蟬,我有多喜歡你,你就有多好看。齊沐謙,看在我這麼喜歡你的分上,你可不可以專心愛我一輩子?」

最近總覺得慌,總覺得不趕快把表白這件事做徹底就沒有機會做了,所以狗糧要灑、恩愛要曬,她的情話要一蘿筐、一蘿筐往外搬。

他回答,「當然,不只這輩子還有下輩子。」

「太好了,你真慷慨。」兩輩子都允了她,她可以盡情揮霍!

「你可以提出更多要求,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會滿足你。」

這個話听起來有點唏噓,別的皇帝能力範圍很大,而渣帝謙的能力範圍只在德興宮里,她不想為難他,就只能把願望降到水平線以下。

「我想在龍床上翻滾,當『翻滾吧!女孩』。」她隨口胡。

這是哪門子願望?根本是胡扯。但沒關系,就算胡扯他也樂意滿足。

「行,翻滾吧。」他滾到角落處,等著女孩來翻龍床。

她咯咯笑開。「確定?翻羅。」

「請。」他攤開手。

她真翻了,前滾翻、後滾翻、側翻,不顧形象左右亂翻,縱情恣意地翻滾,她翻過去,抓起親手縫制的大軟枕,翻過來後朝他的頭砸下去。

「你竟敢敲朕的頭?」齊沐謙詫異。

縱使再無權無分,也沒人敢對他做出這種舉動,畢竟天底下的「龍頭」只有這麼一顆,是限量版的。

「砸龍頭算什麼,我還敢砸龍臂、龍腿、龍五花……」她邊笑邊喊,口說到哪里枕頭就砸向何處。

不把皇權放在眼底的奇女子,勾得龍心蠢蠢欲動,她對著龍眼笑得既放肆又無忌憚,沒想過真龍天子會化身為千年神狼,啃得她屍骨無存。

對,她確實沒想過,身分高貴、教養矜持的龍公子會變身,就在她盡情肆虐的同時,他反抗了——抓起另一個軟枕朝她雙腿攻擊。

「啊!」人家是有武功的啦,一聲尖叫過後,她摔趴在龍胸、龍月復上。

但沒關系,她別的沒有,就是毅力十足,一個鯉魚打滾,她翻身繼續第二輪攻擊。

兩人床上床下亂跳,一個跑、一個追,一個打、一個反擊。

「我要砍你的龍背……折你的龍腰……對準你的龍脖……哈哈!本姑娘要砸龍屁……」

清脆的叫喊聲,听得守在外頭的小順子和阿無心跳加速,他們家的真龍天子正被屠夫無情宰殺中……

清脆的笑聲不斷往外傳遞,漸漸地,心悸的守門員勾起嘴角。

而同樣的夜晚,同樣的月色,永福宮里的太後正看著牆上的畫一瞬不瞬,看著太後痴迷的模樣,瑛姑姑和劉姑姑悄悄退出殿外。

瑛姑姑應該回楊府的,但剩下幾天事情就終結了,她想待在太後身邊,如果有意外發生,她願意挺身頂罪。

劉姑姑憂心忡忡,低聲問︰「娘娘這樣正常嗎?」

太後待在屋里的時間越來越多,看畫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她經常爬到梯子上,撫模樹上的小男孩,也常把臉貼在冰冷的牆面上,好像這個動作能帶給她無比的安慰。

瑛姑姑與她對視,搖頭,她也不知道娘娘這樣正不正常,但不管正常與否,她們都會誓死效忠。

兩人從六歲就跟在娘娘身邊,太後沒拿她們當下人,而是視同姊妹,這一路走來,太後娘娘心里有多少苦,她們全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四皇子的死,那是太後心底永遠都過不去的坎,本以為時間夠久,心思就會淡了,可是……

屋里傳來低抑的哭聲,瑛姑姑無比心疼,她仰望夜空皎月,嘆息道︰「也許齊沐謙死掉之後,就會好了吧。」

那是先帝的最後一滴骨血,只要他死,娘娘心底的恨就會弭平了吧。

「要不要請慕容先生進宮來勸勸娘娘?」劉姑姑猶豫問。

慕容先生啊……多年過去,梅樹下的兩道稚氣身影已經消失在光陰巨輪里,如今的他們歷盡滄桑︰心已然不同。

忘不了當時青春年少,一本書、一闕詞,少男少女約定黃昏後、約定月上柳梢頭,也約定下一世守候。

可惜長輩決定把少女送進宮里,她痛哭流涕,跪求雙親,她被關在祠堂里,不吃不喝數度昏迷,最終她為保住少年性命,向長輩低頭了。

她進宮,他終生不娶,曾經的美好被現實打殘。

進入骯髒污穢的宮廷里,為求生存、為求家族榮耀,善良單純的她染上血腥,她戰戰兢兢,每一步都踩在荊棘上,她痛、她傷,但她撐起笑,勇敢而驕傲地迎接每一場硝煙。

她成為勝利者,她終于有了兒子。

兒子成為她活下來最重要的動力,她願意為兒子付出一切,于是機關算盡、于是籌謀劃策,她打定主意要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捧到兒子面前。

她是那樣地愛他啊,她把所有的感情灌注在他身上,她做了所有貴婦都不會做的事,她親自哺乳,親手把屎把尿,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教兒子說話,她因他哭而哭、因他笑而笑,她的喜怒哀樂都因為兒子。

太後曾經告訴她們,「老天讓我失去了愛情、失去心靈歸屬,卻還給我一份牢固親情,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從我手中把他搶走。」

她終于獲得快樂,終于能夠純粹地笑著。

然言猶在耳,天曉得那個男人何其殘忍,居然對親生骨肉下手。

她恨極痛極,發誓要讓那個男人付出代價。不管男孩或女孩,她趕盡殺絕,半個都不留,最終最終她殺死了他,她在靈堂前落淚,卻在棺木前大笑。

她對著已經冰冷僵硬的他說︰「我贏了。」

誰說女人不能翻雲覆雨?她再不是當年哭得聲嘶力竭也無法改變命運的小姑娘,她要為自己、為家人謀來生生世世的榮華。

「我以為娘娘當上太後之後,會越過越快樂。」劉姑姑輕嘆。

瑛姑姑垂下眉睫,咬唇道︰「從小姐踏進後宮的第一天,她就失去快樂的權利。」

「如果慕容先生在就好了。」劉姑姑再說一次。

瑛姑姑回答,「娘娘不會願意慕容先生看見她狼狽的模樣。」

「那要怎麼辦?」太後最近實在有些癲狂。

「會好的,只要齊沐謙一死,了卻娘娘心願,一切都會好轉。」

梁貴妃病得氣虛手軟,還是怒砸了藥盅,她忿忿不平,內凹的眼眶里嵌著一雙怨慰的眼楮。

從永福宮回來後,她再三斟酌太後的態度,越想越害怕,于是只能裝病。沒想到塞了銀子,讓太醫開養身補藥,結果一盅湯藥下肚她真的生病了。

還以為是自己疑神疑鬼,哪里知道病情日日加重,太醫換過一個又一個,湯藥喝過一碗又一碗,現在連下床的力氣都沒了。

生病讓原本脾氣不佳的她變得越發暴怒狂躁,宮女天天挨打受罰,嚇得沒人敢往她跟前湊。

她越想越害怕,越忖度越心慌,這會不會是太後的意思?

于是她讓人回梁府求助,可是一天天過去遲遲不見消息,難道連爹娘也不管她了嗎?今晨她又派秋玉回府,可是到現在都不見人影,到底是怎麼回事?

「快來人!都死到哪里去了,給我進來一個。」她怒吼半天,一名小宮女瑟瑟縮縮地走進來。

「娘娘有何吩咐?」小宮女顫抖著聲音上前,怯怯地望著梁貴妃滿目驚恐。

她是負責灑掃院落的宮女,原本在娘娘身邊伺候的大宮女,不是被打得下不了床,就是被打怕不敢進屋伺候,最後竟把資歷最淺的給推進來。

「秋玉到底回來沒有?」

「回娘娘,秋玉姊姊已經回來了。」

「怎沒過來稟報?」

「秋玉姊姊想求見老爺卻被國舅爺劈頭一頓痛罵,還踹得吐血,本想來回稟娘娘,可人剛到門口就昏過去了。」

「梁智佑他敢!」這個庶出大哥得巴著自己才有國舅爺可當,現在不稀罕了嗎?但爹爹怎能不見秋玉,明知道她是自己的心月復。

「我娘呢?她也不見秋玉?」她急急問。

「夫人病重,中饋已經交到陳姨娘手上。國舅爺讓秋玉姊姊轉告娘娘,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讓娘娘好自為之。」

讓她好自為之?這種話他怎麼講得出來,過去他說的可是一枯俱枯、一榮俱榮啊。

爹爹不斷透過母親告訴自己要好好籠絡皇上,如今皇上勢弱,咱們投靠皇帝,與楊家對著干,總有一天太後老邁、皇上出頭,到時一代新帝一代臣,咱們家可是從龍首功。

怎會轉眼間,變成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是朝堂風向轉變,爹爹和楊家站到同一陣線?這樣的話,表示她已經被爹爹給舍棄了?

怎麼辦,她不受皇帝恩寵,太後看不上自己,娘家又拋棄她,她會變成什麼模樣?

不行,她絕不能坐以待斃……

「伺候本宮更衣。」

越相處越是了解,齊沐謙是個善良仁慈、頂天立地的好男人。

他安排好摯友遠離大齊,安排好「太監」們的退路,安排好善堂的孩子們,連行宮里的「基友」都一個個離京,因此向萸深信,他也會妥善地安排她和自己。

當然,她不會過度樂觀,任何計畫都有萬一,所以她也做好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情況能是什麼?不就一個死字唄。過去為父報仇,她不怕死,現在陪伴他走這一段,她一樣不怕死。

因此她和齊沐謙兩人非但不緊張,日子反而過得更隨興愜意,他們把一天當兩天使,如果一輩子的快樂次數是有定數的,他們正想辦法盡情揮霍。

她給他跳舞,跳的是鬼步,自己跳不過癮,還拉著齊沐謙一起跳。

奔跑步、踩滑步、沖鋒步、內交叉、後飄前飄……伴隨小順子激烈的鼓聲,兩人跳得大汗淋灕。

她給他唱歌,唱他沒听過的Rap。

「追逐生命里光臨身邊的每道光,讓世界因為你的存在變得閃亮,其實你我他並沒有什麼不同,只要你願為希望畫出一道想像,成長的路上必然經歷很多風雨,相信自己終有屬于你的盛舉,別因為磨難停住你的腳步,堅持住就會擁有屬于你的藍圖……」

他邊听邊笑,說︰「你還真是不浪費一時半刻,非要我閃亮?」

她認真回答,「因為我始終認定你不是流星,你是夜空里最閃亮的北極星。」

被這樣毫無條件地崇拜著,任誰都會深深感動。

他擁她入懷,輕聲問︰「你擅長畫畫,那道想像由你來幫我畫,好不好?」

她怎麼可能搖頭?于是伸出食指,在他的胸口畫出一道弧線,她說︰「要經歷過風雨方能見到彩虹,要走過黑暗才會遇見黎明,辛苦終究會過去,艱難總會變成經歷。」

他握住她的手,心道︰你就是我的彩虹、我的黎明,我很高興遇見你。

這天,他們在下棋。

向萸已經連輸七盤——在最短的時間里。

齊沐謙半點不意外,本就是個沒心機、把心事全寫在臉上的人,哪有本事在方格間爾虞我詐,爭取那一畝三分地?

所以他決定了,競爭的事交給他來做,他要讓簡單的她過上最簡單的生活。

「就不能讓讓我嗎?老是輸很沒面子。」向萸唉嘆。

「怕輸,就拿出全部實力。」他笑著吃下她一片江山。

她氣得一陣亂揮,把棋局攪亂。「看見沒,這就是我的實力——成事不足,專長是敗事。」

齊沐謙大笑,可以耍賴耍得這麼理直氣壯的嗎?

他沒生氣,揉亂她的頭發說︰「講個笑話就饒過你,否則讓你再輸十局。」

「饒過?哎喲,听起來好驕傲哦。」她眨著眼楮,咬住下唇,一臉的痞。

「天生的,改不了。」他朝她眨眨眼楮,痞上加痞。

痞輸了,向萸呵呵大笑,但願他能夠一路驕傲。

「某天,兩人為小事吵到衙門,縣官問三加八是多少?一個回答十一,一個回答九,縣官打了那個回答十一的,然後把兩個人給趕出去。」

「為什麼?十一才是正確答案。」齊沐謙不解。

「對啊,為什麼?縣官回答說跟個腦袋不清楚的人能吵上一天,這麼蠢,不打你打誰?」

「噗!」齊沐謙捧月復噴笑,在旁伺候的小順子笑了,蹲在樹梢頭的阿無也笑了。

阿無想,這個小宮女……呃,主母,目前看起來還可以,至少她能夠令主子開心。

向萸捧起下巴,看著那張顛覆自己審美觀的臉,很想很想很想把他的笑容一直留在臉上。

于是她決定再接再厲。「逝者如斯,不舍晝夜是什麼意思?」

「形容時光像流水般不停流逝。」齊沐謙不解,這麼簡單的問題干麼問。

「錯!正確的意思是——死掉的那個人,好像是我丈夫,白天晚上都來糾纏著我。」

「什麼啊,你的師父是怎麼教的?」齊沐謙笑得前俯後仰不可自抑。

向萸忙問︰「兩個笑話,可以讓幾盤?」

「三盤,不能再多。」

「行,不過你得告訴小順子,我是真的很聰明。」

「為什麼要告訴小順子這個?」

「我覺得他每次看我,都帶著淡淡的不屑輕鄙。」

在旁伺候的小順子一听,肩膀抖了抖,心底大呼冤枉,自己天生倒三角眼,不管看誰都是這副德性,他真心沒想要輕視誰啊。

他委屈巴巴地望向主子,逗得齊沐謙狂笑不止。「可以,再講個有趣的。」

簡單,笑話這種東西,她信手拈來就有一倉庫,然後說到了某日夜深,微服私訪的大官借住在里正家里,床板太硬睡不著,他就在村子里逛逛,卻發現一個孩子悶悶不樂地坐在路旁。

大官問︰「這麼晚了,怎不回家?」

小孩回答,「爹娘正在吵架。」

大官又問︰「真是不像話,你爹是誰?」

小孩無辜地看著他,回答,「不曉得,他們現在正為這件事吵得很凶。」

噗的一聲,連小順子也控制不住噴笑,阿無也笑,甚至笑到差點從樹上滾下來。

樹枝搖動,向萸發現樹上蹲著一個男人,她歪著脖子往上看,目光相對間,她朝他揮揮手說哈羅。

那是傳說中的隱衛或死士嗎,齊沐謙身邊有很多這樣的人吧,所以……初八,他可以平安度過的對吧?

「怠職失責,三十大板,自己下去領。」齊沐謙寒聲道。

阿無扁嘴,他又不是故意的,誰讓向宮女的笑話太好笑。他愁眉苦臉爬下樹,走到齊沐謙身前躬身拱手。「屬下遵命。」

這樣就要打人?太暴力、太沒人權了啦,向萸連忙比出十根手指頭。「十盤,我再輸十盤,你別打他了。」

輸棋也能拿來當交換條件?不管阿無挨不挨打,她都會一路輸到底啊。

齊沐謙瞄她一眼,向萸立馬加碼。「三十盤?不然五十盤?拜托拜托,你別打人嘛,你打了人,人家心存怨慰,在最重要的關頭哪會對你忠心……」

阿無怒斥。「別看不起人,就算打死打殘,我也會對主子忠心耿耿。屬下這就去領罰!」

他鏗鏘有力說完最後一句,頭也不回離開。

蛤?向萸發傻,指著鼻子問︰「我有說錯什麼嗎?」她在幫他說話耶。

小順子無奈回答,「姑娘褻瀆他心目中的神,傷害他的堅定信仰,還指責他的忠誠。」

「有……這麼嚴重?」

小順子嘆氣。「有。」

她和小順子短短幾句交談,齊沐謙已把亂成團的黑白棋子擺回原位,剛才被阿無弄傻的腦袋遭到二度傷害,傻上加傻。

他挑眉,問︰「很想贏?」

「嗯,面子問題。」

視線對上她粉女敕粉女敕的臉頰,他伸手掐上,輕晃兩下,用寵溺口吻說︰「教你一個乖,天底下最沒有用的東西就是面子。」

「不對,面子撐住就有好名聲,有好名聲做什麼事都無往不利。」

「誰告訴你的?」

「去年春雨少,爹爹未雨綢繆,讓老百姓挖渠通溝,若非爹爹名聲好,百姓哪里願意听令,畢竟春耕時節家家戶戶都忙得很。幸好渠道挖通,百姓有足夠的水可用,否則直到六月才陸續降雨,許多州縣不但新苗枯死,還鬧出搶水斗毆事件,到最後收獲足足減少五成,但我們知平縣的稻禾長得郁郁青青,依然過了個豐收年。」

「嗯,所以……你的話有幾分道理。」

「才幾分道理?太苛刻,是全盤都正理好嗎。為什麼明知楊家狼子野心,齊沐瑱大婚你還要出席?為的不就是給足楊家面子。」

「恰恰因為面子沒用,送楊家再多也不覺得浪費。」

「錯,面子有用得很,一句『先帝認同』就能讓齊沐瑱坐上龍椅的過程中,順利好幾分。」

「坐上龍椅之後呢?治理國家沒他想像中那麼容易。」

「容不容易是其次,至少他已經拿到想要的位置。」

兩人爭論間,有人稟報,「貴妃娘娘求見。」

來了?齊沐謙看向萸一眼,對小順子說︰「去告訴秦威,他要的人來了。」

好戲上演,諸位看官快點找個好位置。

向萸放下棋子,跑到齊沐謙身後立正垂首,兩手在腿前交叉,面無表情地注視地板。齊沐謙不疾不徐地挪動幾顆棋子,瞬間佔盡優勢的白子轉為劣勢,因為——某人的面子很重要。

梁貴妃一見到齊沐謙,立刻撲跪上前,動作大、舉止粗魯,全然不見名門淑媛姿儀,向萸看見她的高聳發髻微微顫動,可見心情頗為激動吶,應該是病去如抽絲,抽得她滿心不如意吧?

應該的,斷送那麼多人性命,她有什麼權利過得順風順水、風風火火?

「求皇上為臣妾作主。」

她嬌弱地把手搭在齊沐謙手臂上,眼淚一顆顆往下墜,哭得梨花帶雨、動人心弦。

可惜她作戲給瞎子看了。

齊沐謙滿臉嫌棄地推開涂滿蔻丹的縴縴玉指,取出帕子沾點茶水,擦拭被她踫過的地方。

他揮揮手,梁貴妃退兩步,他點過頭表示她的反應正確,然後再揮揮手,她再退、又退……直退到他滿意的距離,齊沐謙才深吸一口氣,好多了,揉揉鼻子,脂粉味兒讓他想打噴嚏。

「梁貴妃要朕為你作什麼主?」

「有人下毒,想害臣妾。」

齊沐謙一笑,他知道啊,那個人就是本人在下我。「可有證據?」

「只要皇帝下令搜宮,定能搜出證據。」

「搜宮?建議不錯,不如朕先派人搜搜玉芙宮,看能不能搜出梁貴妃謀害薛紫嫣以及向文聰的證據?」他懶得周旋,直接把話拋出去。

什麼?怎會這樣?皇上不可能知道的啊!

梁貴妃驚恐地望向齊沐謙,卻見他不知什麼時候手里拿著一柄匕首,在指尖順溜地轉動著,下一刻他抓起桌上的隻果,匕首一插、旋轉、抽出來,勾出一塊果肉。

他刺的是隻果,但她的心髒卻無預警地疼痛起來,好像匕首插進去的是她的胸口。

癱軟在地,全身無力,她的心髒在打鼓,一陣重過一陣。

不可能,不會的,她已經做到滴水不漏,沒有露出半點破綻,可是皇上那話……是誰告狀?難道有人背叛她?

腦子轟的一聲,心頭波濤洶涌,氣提不上來,眼前一片黑霧。

肯定有人想要害她……難怪身邊的宮女一個個消失不見,她們都被抓去審訊了對吧?他們想要她萬劫不復、死無葬身之地對嗎?那個人是誰?太後?皇後?還是哪個宮的妃嬪?

她的想像力蓬勃發展,驚恐一層一層堆積,她把自己嚇得喘不過氣。

嘩啦啦,一壺冷茶朝她搖搖欲墜的發髻上澆下,順著額頭滑到臉頰,梁貴妃瞬間清醒,猛地抬頭,看見向萸站在她前面。

「大膽,放肆,你居然敢對本宮——」

「噓……」手指放在嘴唇上,向萸打斷了她,「請教娘娘,我父親做錯什麼,至于您要謀害他的性命?」

父親?向萸……她是向文聰的女兒?

「因為父親盡忠職守,查出薛紫嫣之死是你下的手?你怕擔上人命,所以再謀害一條人命?」

向萸越靠越近,梁貴妃嚇得驚慌失措。

惡鬼!她是惡鬼……她繞過向萸朝齊沐謙跟前爬去。「不是我,與我無關,我不知道你爹怎麼了,別往我身上潑髒水,皇上救救我……」

她好不容易爬到齊沐謙跟前,抬頭卻發現他著笑意,刀子一下一下刺著,轉眼隻果上坑坑洞洞,她感覺自己也坑坑洞洞了。

「冤枉啊,我沒害過任何人……皇上,那是栽贓,我是無辜的!」

「看見薛紫嫣了嗎?她就站在你身後。」向萸指指她背後。

倏地轉身,她沒看見薛紫嫣,但感覺全身發冷,身後冰涼一片,薛紫嫣真的來了嗎?她臉色慘白,雙唇不見血色,耳朵轟轟作響。

向萸悠悠輕嘆。「善惡到頭終有報,你的報應馬上就要到了。」

「沒有,我沒有錯,我是無辜的,我很可憐,那些事都不是我想做的,我被逼迫、我是無可奈何,都是別人害我,全都是他們的錯……」

她奮力起身,一面退一面哭喊,最終奪門而出。

她太慌張了,沒發現站在門邊的侍衛,秦威朝齊沐謙一點頭,轉身追了出去。

輕輕梳起烏黑亮麗的秀發,皇後看著鏡中的自己,淡淡笑著。

昨天,梁貴妃在蓮花塘里溺斃。

她很清楚,梁貴妃不會、也不該溺斃,因為她會泅水。

所以是誰的手筆?太後嗎?

不至于,梁家已經選好位置,決定和楊家綁在一塊兒。

就算梁家和父親一樣,都把送進宮的女兒視為棄子,但對太後來說,更好的作法是皇帝駕崩,皇後與梁貴妃殉葬,而她們的娘家則全力支持齊沐瑱上位。

這樣更能說服臣工百姓,齊沐瑱是齊沐謙指定的新皇帝。

倘若不是太後,那麼會是誰?皇帝嗎?

思忖片刻,她慢慢搖頭。齊沐謙在後宮沒有勢力,沒有太後應允,他任何事都甭想做成。

那麼會是誰動的手?是想俘獲美人芳心的齊沐瑱?他為了討好向萸,將梁氏沉了塘?

就這麼喜歡她嗎?心間一陣苦澀,眉頭緊蹙,說不出的滋味在胸口翻攪。

對,她喜歡齊沐瑱,那年匆促一瞥,他入了她的眼,之後無數次偶遇,她告訴自己,他是她的良人。

可是最終,他們擦肩而過。

坐上鳳鑒那天,她瞬間長大,許多不明白的事變得清晰,她知道自己與幸福絕緣,知道自己的下半輩子將會埋葬在富麗堂皇的宮廷里。

心疼吶,輕輕撫模銅鏡里的自己,進宮三年,催老了年華。

她早慧,三歲能詩、五歲成文,師父教她琴棋書畫,爺爺教她政治權謀,她樣樣都學得很好,她得意驕傲,認定自己是長輩的珍寶,直到後來的後來她才恍然大悟,對家族而言,再珍貴的兒女都是用來交換利益的。

她不愛齊沐謙、齊沐謙也不愛她,他們只是同在後宮求生存的陌生人。

她曾經爭寵,曾經機關算盡,也曾經相信自己會是笑到最後的那一個女人。但是無數次的失敗,讓她學會「寵」是爭不來的,除非皇上願意給。

對于薛紫嫣一事,她像個旁觀者,冷眼看梁貴妃上竄下跳,同時也靜心分析。在皇上出現「不乖」行為之後,太後應該盡力保護薛紫嫣月復中胎兒,好在弄死齊沐謙後扶持稚子上位,令楊家繼續把持朝政才對。

可太後沒這麼做,她在對薛紫嫣下手的同時,選擇扶持了齊沐瑱。

為什麼?她不知道,也猜不出來。

但她開始分析局勢,齊沐謙與楊家對抗沒有半分勝算,那麼身為皇後的自己會有什麼下場不必想也知道。

于是她日思夜想、時刻籌謀,她不過度奢求,只求能活著離開這座牢籠。

活著、離開……所以她該怎麼做?

齊沐瑱娶妻當晚,齊沐謙坐席回宮後吐血了。

向萸氣急敗壞,原來太後不只埋下自己這條線,她還備有後手。

小順子邊命人尋太醫,邊往永福宮送信,太後听到消息,立即帶著大隊人馬進駐德興宮。

太後震怒,此事不該在這天發生,那豈不是告知大家,齊沐謙中毒與楊家月兌不了關系?

為了補救,她迅速將德興宮上下扣押起來,準備夜審所有的人,把「為父報仇」的向萸給抓出來。

虛弱的齊沐謙拽著太後的衣袖,苦苦哀求她放過這些人。

太後臉色鐵青,但在齊沐謙像個孩子似的哭鬧堅持下,咬牙切齒道︰「皇帝仁善。」

算了,不就是走個過場,反正凶手已經就逮,她當場下令將所有人遣散。

隔天清早德興宮的奴才領著包袱,垂頭喪氣地離開。

他們不知道離宮十里處有一組人馬準備截殺,而負責截殺的人馬也不知道,為什麼甫出宮,這些人立刻從人間蒸發。

但這時候的朝廷早已是一盤散沙,蠹蟲橫生、碩鼠滿街,人人當官只為斂財,欺上瞞下這種事天天都在發生。因此傳進太後耳里的消息是——七十三名太監盡數殲滅。

德興宮里只留下小順子和向萸,以及三個太後派來的眼線。

為洗刷楊家嫌疑,太後堅持把齊沐謙抬上早朝,這讓向萸非常憤怒。因此父仇得報、了無遺憾的她,在小順子還搏命演出的同時,決定放飛自我。

她不在乎太後怎麼想,她毫不保留地對齊沐謙好,即使那些眼線全都張大眼楮瞪著她進來。

于是這天早朝,她堅持跟在齊沐謙身旁,否則就不讓他離開德興宮,她用的方法很無賴,就是緊緊圈住齊沐謙的腰,他們變成連體嬰,誰都別想分開兩人。

見狀,小順子無奈地對眼線們說︰「讓她跟著吧,一個小宮女壞不了事。」

于是向萸第一次踏上前朝,居高俯瞰官員們的丑陋嘴臉。

官員們上奏,十句有九句是諂媚,對楊丞相、對齊沐瑱竭盡所能地奉承巴結,在他們口中,大齊王朝百姓安和樂利、四海昇平,是一副國泰民安的繁榮景象。

謊話說得這麼流暢,表情如此真誠,讓向萸感覺惡心透頂,白眼一路往上翻,翻得齊沐謙都擔心起她的視力問題。

見她惱怒,齊沐謙眉頭微動,心想︰要不出點小意外,讓她開心一下?

想,便做了——他的身子一滑,皇帝摔下龍椅啦!

官員們見狀,震驚不已,怎麼了這是?

向萸心疼得不行,在小順子上前扶持時,她沖著文武百官揚聲大喊,「皇上參加喜宴後就中毒了,原不該上早朝的,偏偏太後逼迫……」

本就滿月復委屈,本就想把事實昭告天下,本就打算破罐子破摔,齊沐謙這一跌,給足向萸機會。

滿朝文武齊齊望向齊沐瑱,他娶的不是旁人,正是楊丞相家的姑娘啊。

文官心機多、城府深,幾句話已猜出當中貓膩。此事若與楊家無關,太後何必逼迫皇帝上早朝,所以楊家要反了嗎?要扶持自家女婿上位,所以得除掉當朝帝君?

昏庸皇帝VS.楊家。

皇帝事事不管、給足當官自由,楊丞相為集結勢力,不得不分享利益,在兩方合力縱容下,官員們個個賺得缽滿盆溢,誰不滿足當下的政治環境?

倘若楊家女婿稱帝,失去制衡後一家獨大,日後他們還有好處可拿嗎?

想到這里,眾人紛紛圍住楊丞相和齊沐瑱,追著要解釋。

狀況紛亂,但齊沐瑱無心于他們,他的視線始終定在向萸身上。

不解她為什麼要幫齊沐謙說話,他是她的殺父仇人不是嗎?她應該恨他、該手刃凶手才對啊,除非……她已經知道真相。

兩道飛眉擰成一條直線,看著她的憂心忡忡,他的心被絞痛了。

向萸全心在齊沐謙身上,哪有空理會齊沐瑱的目光,在攪亂一池春水後,她直接丟下爛攤子,與小順子扶著齊沐謙離開朝堂。

等不及太後的質問,齊沐謙病情迅速加重,回到德興宮後就連藥都灌不進去了,原本還能說上幾句話,但午時剛過,他便開始昏睡。

應該別讓他去坐席的,她很後悔。

太大意了,還以為她沒下毒,他就不會中毒。

不是說好初八嗎,為什麼會提早?他們等不及了?

問號在腦中盤繞,卻沒人能為她解答。但她確定,走到這一步,齊沐謙束手無策,他們避無可避、躲無可躲了。

眼淚無預警落下,但嘴角拼命往上揚,企圖勾出一抹微笑。「真遺憾,本想談一場轟,烈烈的戀愛,可是沒機會了。」

她的口氣綿軟,但他知道她在生氣。

想模模她的頭,想哄她兩句,可是眼皮沉重、手腳無力,他連移動自己都無能為力。

她也一樣無能為力,向萸問小順子,「如果瑾王在的話,是不是就會沒事?」

小順子苦笑,無法回答。

「如果他不要替每個人設想周到,是不是就會順利度過難關?」

小順子暗暗嘆息,繼續沉默。

「他死了以後,你要怎麼辦?」

終于問到一件他能回答的,忙道︰「奴才會護著姑娘從地道離開。」

向萸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他對她的安排,他的計畫是保住身邊所有人,然後自我犧牲?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確定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過皇權追殺?因為他想要與大齊江山共存亡,因為皇帝是終生制,他不死就無法成功卸任?

她傻了、苦了、痛了……

事已至此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緊緊攥住他的手,趴在床邊看著他、埋怨他。

「我誤會了,還以為你的睿智無國界,你的聰明是天下第一等,原來不過爾爾,這是什麼爛計畫啊,讓我來想都可以想出比這個更高明的。是我太高看你,太盲目崇拜你,太情人眼里出蘇秦嗎?齊沐謙,你辜負我對你的崇拜。」

對不起……他在心里說。

「你真是個奇葩,明明擅長演戲,而政治這種東西月兌離不了演戲,你怎麼能把一出戲唱出這麼糟糕的結局?是你不夠用心,還是太早決定放棄?人家李世民都知道在百姓面前生吞蝗蟲,還極其惡心說『爾其有靈,但當蝕我心,無害百姓』。你呢?為什麼不把賢明帝君演得絲絲入扣、動人心弦,讓楊家想對你動手,還得擔心換來萬民唾棄?」

對不起……他再次于心里說。

向萸總是在說話,卻也總是說著說著,一不小心就啜泣了。

「放心,死亡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靈魂離開身體,就像孫悟空騰雲駕霧那般,自由、輕松,然後墜入輪回,忘記今生所有痛苦,然後從頭來過。往好處想,說不定下輩子的你,會長出一張比肖戰更帥的臉龐,到時如果你還有一點點殘存的記憶,要記得跑到楊磬面前,狠狠把他比下去,你要抬頭挺胸傲嬌的說『在美貌面前,能力是個屁』。」

對不起……他不斷不斷在心里說著。

「齊沐謙,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我決定要犯規一次,你不許在意。但……」她輕笑兩聲,聲音里面含著小小的哽咽。「就算在意,對不起,誰讓你無力反抗,弱者就注定要被強者霸凌,弱肉強食、物競天擇,亙古不變的道理。」

她吸氣,吸得胸口鼓脹起來,在氣未散盡之前,俯,于他唇間落下一吻——身為強者,她霸凌他了。

微冰、微涼、微軟,帶著藥汁味兒的吻,味道不好,她卻想一嘗再嘗。

她的眼淚滲入他的嘴角,是澀的,他卻覺得甜,如果可以,他想告訴她︰我喜歡你的吻和你的犯規。

「習得性無助不是你的錯,你不是天生怯懦,你的決定是經驗造成的結果,我理解你;愛上你也不是我的錯,那是本能催促了我的動作,你也必須理解我。我知道能得到善果的愛情太少,而明知結局是悲劇還要持續進行的愛情需要大把勇氣,所以你應該鼓勵我、嘉獎我,並且允諾我——假若下輩子有機會再次相遇,請許我一個完美結局。」

拭去眼淚,她趴在他身上,听著微弱的心跳聲,她必須找點證據,證明他還活著。

「別擔心,我會好好的,人生本就是件破事兒,天若有情天亦老,完美男人不好找,眾里尋他千百度……這種事情不真實。」

她看著他苦笑,再不真實,她還是想要啊,于是跳上床,把頭埋進他懷里,圈住他的腰際。「我知道愛情不真實,但是如果有來生,請你在燈火闌珊處,等待尋覓愛情的我

兩天過去,齊沐謙的呼吸更輕淺,彷佛一個不注意就會停止。太醫幾乎探不到脈動,他的皮膚呈現灰白色,所有人都說,他快要死了。

雙耳不聞窗外事,向萸全意全意照顧齊沐謙,但消息還是長了翅膀飛到她耳邊。

皇帝病危,令齊沐瑱代理朝政。

有反對聲浪嗎?有,但很快就被壓制下去,楊家從來都不是吃素的。至于民間百姓,丟了個荒誕不經的皇帝,換個名聲不差的上來坐龍椅,有啥好反對的?

于是所有人都在等待齊沐謙死亡,屆時一呼百諾、水到渠成。

早朝過後,太後與齊沐瑱過來「探望」齊沐謙。

進寢殿看見憔悴的向萸,齊沐瑱道︰「後悔了嗎?點頭吧,只要你同意,我必定保住你的性命,許你一世榮華富貴。」

她淡淡一笑。「榮華富貴不過是一場謊言,我更願意清清白白做人,一輩子活得端端正正。」

「你知道自己的固執有多傻嗎?」齊沐瑱氣她冥頑不靈。

「是傻,但傻得有道德、有良知、有底線,傻得知道自己是個人不是畜牲,傻得理解什麼事能做,什麼事做了會得到報應。」她咬牙切齒,聲聲句句都在針對太後。

兩人對視間什麼都明白了。

太後知道向萸了解齊沐謙所有事,知道自己為了報仇,手心染上多少鮮血與罪惡;而向萸知道,太後知道她知道。

害怕嗎?不怕!齊沐謙都變成這樣了,情況還能再更糟糕?

寒眸微閃,尖銳的指甲沖到她鼻尖。太後冷笑,「天底下沒有報應,只有命運,每人各有自己的命運與結局。哀家何嘗願意進宮?但我進來了,兒子死了,漫漫長日陪伴我的只有孤獨,我改變不了命運,齊沐謙也無法改變。」

「把一切的罪惡推給命運,就能赦免自己的罪過嗎?不可能的,老天爺眼睜睜看著、閻羅王一筆筆記錄著。」

「是嗎?閻羅王的筆記了什麼?記錄先帝害死我兒子,我便殺光他所有孩子?記錄他把我關在後宮,我便奪走他的前朝?還是記錄他耗盡心血保留的根苗,最終還是被我成功鏟除掉?哈哈……」太後瘋狂地笑著,雖然知道這行徑不妥當,但她無法控制情緒。

「你跟先帝的問題,關齊沐謙什麼事?」向萸質問。

「他的出生就是個錯誤。」

「錯誤是用來譴責的,問題是用來解決的,沒有任何人的出生該被譴責,包括齊沐謙也包括你兒子。當年你就該面對先帝解決問題,用最硬氣的方式處理你口口聲聲的命運,而不是拿一群無辜稚子開刀。」

「但是你害怕、你怯懦,你不敢對抗先帝,只敢對他的孩子下狠手,六個皇子三個公主,九條性命依舊解決不了你的仇恨。哼!你死了一個兒子,卻讓九個孩子陪葬,難道他們都沒有母親?難道他們的母親不會和你一樣傷心?自私自利的女人,如果真有母債子償,不曉得你兒子會不會下油鍋、上刀山?」

「你敢詛咒我的垣兒!」

太後撲上前,想狠狠據她一耳光,但齊沐瑱動手攔了。

「你都敢做,我怎麼不敢詛咒?沐謙進宮時只有四歲,你和他不在一個級別上,你強他弱,你非要欺壓他到底,這是武德上的匱乏,這叫做勝之不武。你刻意把他養廢,刻意制造他的昏庸,刻意把他塑造成一個渣帝,你這不是面對命運、改變命運,你這是喪心病狂、人性扭曲!」

「不就是想獲得更大權力,不就是想把天下掌控在手心,那麼就正正當當來搶啊,但是——」她譏誚地對太後一笑。「你不敢,你和當年的那個楊玉瓊一樣怯懦,你怕受天下人唾罵,怕青史上的楊玉瓊被寫成老巫婆,所以想盡辦法演出母慈子孝的大喜劇,可惜兒大不由娘,人家不配合了怎麼辦呢?只好再找個更乖的來坐龍椅,好繼續把持朝政。」

「可你憑什麼相信他會乖?別忘記,齊沐瑱是二十四歲不是四歲,他有的是能力,在你們破壞他的名譽之前把楊家人一個個送上午門——如果楊家不夠乖的話。」

她公然挑撥離間,明目張膽往太後心頭埋刺,對,她就是想要看到狗咬狗的場面。

黑瞳緊縮、鼻翼翕動,向萸的每句話都戳在太後心頭。

沒錯,無數個深夜,她藏起崩潰,隱匿恐懼,她用殺人來弭平怨慰,如果天地間真有因果,她一定會墮入十八層地獄。

但是她一點都不在乎權力,在乎的人是哥哥,她殺齊沐謙不是因為子不孝,而是為了報仇,至于那個位置誰來坐,她無所謂的。

殘忍嗎?她是。

惡毒嗎?她是。

但她已經無法回頭,她再不是那個乾淨單純的楊玉瓊,就算這條路上很黑,她也要咬著牙一路走到底。

她冷笑道︰「演戲又如何?只要演得好,青史上的楊玉瓊就是溫良恭儉、睿智無邊、扶助稚子登位的仁厚太後。如今本宮主導的戲即將完美落幕,那個辜負我的,只能在地獄里無聲嘆氣。百因必有果,這結果是那個人造下的因,誰也別怨誰。」

「百因必有果?很好,我在此鄭重發誓,但凡有機會活下來,你的報應就是我!」向萸抬高下巴,堅毅的表情和當時想為父報仇的自己一模一樣。

「這就是你對抗命運最硬氣的態度?幼稚無知!死心吧,你沒有機會。」

向萸問︰「你相信輪回嗎?相信風水輪流轉嗎?相信好運永遠不會落在同一個人身上嗎?請拭目以待!」

「好,我就張大眼楮等著。」太後不甘示弱。

齊沐瑱傻眼了,這樣果敢、這樣驕傲的向萸牢牢地系上心房,再也揪扯不開。

齊沐謙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向萸逮到機會就往他身邊躺。

拉起他的手臂環住自己的腰,她貼近他耳邊東拉西扯,因為害怕再也沒有機會說。

「要是能夠活著逃出去,我打算領養一男一女,女孩叫齊沐、男孩叫齊謙,瞧,一彈指,我又把你組裝回來了。某人想清名留史,我便讓她惡名滿天下,總不能給白雪公主吃完毒隻果,壞皇後卻一世幸福平安,這樣太沒公理了對吧?我要化身正義小英雄,除暴安良、匡扶世道。」

她模模他的睫毛、模模他的鼻梁,搞不懂呀,這麼普通的臉怎會入了她的眼,怎會帥到令人心房震顫?

「如果你是白雪公主就好了,那麼本王子親你一口,你就會立刻清醒,從此我們在城堡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童話里都是這麼寫的,愛情的結局都是永遠、永遠……」

他沒有回應,但無妨,她態度堅定就夠。

「下輩子太遙遠,任何承諾都顯得蒼白無力,可不可以這輩子你當我的梁山伯,我做你的茱麗葉,可不可以這輩子我就當你的齊夫人,如果你同意,你就是我那雙兒女的親爹。」

她扣住他的下巴輕點。「哦哦,你點頭羅,那就沒有資格反悔了。從今以後,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子,無論疾病、貧窮、困頓都不能把我們兩人分開……」

向萸叨叨絮絮地說著,直到小順子端水進屋,要為齊沐謙淨身。

她不介意親手伺候的,但小順子介意,他說︰「姑娘時刻伺候在主子身邊,就不能分一點時間給奴才嗎?」

向萸妥協了。

因為他是屬下不是奴才,卻為爭取這個伺候機會願意降格當奴才。她知道的,他和自己一樣好傷心。

起身回屋里拿畫具,她打算進行第二本漫畫——內容關于他和她的愛情。

經過種滿曇花的小徑,她放慢腳步,突如其來的一陣風讓燈滅了。

沒有人煙的宮殿漆黑陰冷,但向萸不害怕,她還要折回幾朵曇花放在床邊,為他添香。

恍然回首,不知不覺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

剛來那會兒,覺得這里又亂又髒又不體面,雜草野花到處瘋長,好端端的皇帝居然住在廢墟里,多麼可笑。如今人去樓空,手上的燈一熄滅,彷佛把回家的路都給封沒了,一時間有些豬徨。

心底……也有恨!

恨這個討人厭的後宮,住著一個她喜歡的男人,讓她覺得這里有了幾分可愛。恨記憶埋入土里,恨離別在即,恨那個男人就要拋下自己離去。

眼淚淌下,她仍然堅持為他折一捧曇花。

突然,一棒子從她後頸處砸下,向萸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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