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斗全靠演技 第七章 約定生生世世
剛洗過澡,齊沐謙頭發還帶著濕氣,走到窗邊眼底凝上寒霜,指節輕叩兩下窗框。
咻地,一身夜行裝的阿無進屋,二話不說跪到主子身前。他知道自己闖禍了,他不該自作主張,更不該欺負向萸,但是對主子爺盲目崇拜的他不認為自己有錯。
見阿無還滿臉的不服氣,齊沐謙抬起腿,直想往他踹去,但深吸兩口氣之後,還是把腿給放下。
他板起臉孔,聲音冷得像冰塊。「為什麼嚇她?」
如果主子問都不問一聲,直接打板子,他也就認了,可主子想听他說,他當然要把滿肚子不悅講個明白清楚。
「身為奴婢,向宮女不盡責。」他還想指出她十大罪狀——無禮、不恭、反抗、不敬……身為婢女,她犯下的錯誤罄竹難書。
但是還沒指責呢,就見小順子對自己擠眉弄眼,夾住嘴唇,拼命暗示他閉嘴,他微微一愣,主子就接了話。
「她哪里不盡責?」
轉過頭不看小順子,他自顧自地說︰「主子要她殉葬是看得起她,她應該感激涕零,豈能說不。」
如果主子問的是他,他一定會把自己洗香香,穿漂漂,立馬躺進棺材里,再掛起滿臉笑容對主子說一聲,「屬下來了,立馬陪您上路。」
她沒有就算了,竟還大小聲恐赫主子,簡直可惡!
她肯定不曉得自己有多好運,才能攤上這樣的主子,那是別人作夢都夢不到的好事,她居然沒有心懷感激。
「所以你就裝鬼嚇她?半夜她嚇哭了誰來哄?你哄還是我哄?」
啥?哄?主子還要哄向萸嗎?後宮那麼多婀娜多姿的俏娘娘,也沒見皇上對她們講過兩句軟話,哄?不行、不行,阿無揉揉耳朵,打定主意不能讓主子紆尊降貴,哄人這種卑微的小事,主子不該沾手。
因此盡管滿肚子不樂意,為了主子,阿無還是硬著頭皮回答,「屬下哄。」
听見這句,嗡的一陣鳴響……小順子額頭上的黑線交織成網,一只只烏鴉落在網上聒噪,吵得他心神不寧。
全是月影的錯,阿無出京辦差,不曉得這半年發生了多少事,更不知道主子芳心萌動,被向姑娘揪去半副魂魄。
見主子氣到久久無法回話,阿無又補上一句,「她要是不服哄,屬下就一刀了結她。」
還耍上橫了?這話真是霸氣啊!
小順子輕嘆,年紀輕輕就……去吧去吧,看在同僚一場,往後每年清明會給他帶上一壺好酒、兩只燒雞、三炷清香。
「你、真、敢、想!」一個字一個字從齊沐謙牙縫里擠出來,他想把這人的頭摟下來當球踢,這麼傻的腦袋瓜子,留著沒啥用。
小順子心跳加速,完蛋完蛋,主子被阿無氣瘋了。
「奴才也不願意,但我是主子的奴才,無論如何都該為主子分憂。」
啊啊啊——指結緊扣,青筋盡露,怒戳阿無額頭,才一下就戳得他額頭一片通紅。
「你你你……」被笨屬下氣到說不出話的齊沐謙,抓起書冊、放下、再抓起、再放下……最後氣不過,又戳了第二下。
嗯,非常好,這下子阿無要頂著一片青紫色的額頭大半個月了。
「你腦袋里到底裝什麼?」
「回主子,裝著精忠報國,赤膽忠誠,忠心耿耿,馬革裹屍,勇往直前。」他滿臉正氣回望著齊沐謙。
呼……呼……呼……齊沐謙咬牙切齒,多養幾個這種死士,他肯定不會死于中毒,但絕對會死于心疾。
見主子大口吸氣、大口吐氣,臉上青白交錯,小順子自我提醒,得跟月影說說,最近別安排阿無來主子跟前晃。
就在主僕對峙中,沒有人知道該怎麼下台時,一陣美妙的腳步聲從遠方傳來——沒有內功,帶著些微拖沓的聲音,德興宮上下只有一個人。
「稟皇上,向姑娘來了。」小順子迅速掛起笑臉,快步上前,把阿無擋在身後,就當還欠他的那把弓箭。
齊沐謙撇撇嘴,還用他說啊。
端起杯子,連連吞下數杯茶水,把熊熊怒火澆熄,換上一張親切和藹的笑臉,不過心氣還是不順暢,他推開小順子,怒目瞪得阿無滿面無辜。
「你給我記清楚了,向萸不是小宮女,她是你的主母,日後再有犯上行為,就是背主。」
吭?主母不是皇後嗎,怎麼會變成小宮女?莫非向萸是禍國殃民的千年狐狸精,主子被蠱惑了心智?阿無滿臉傻氣,還在試圖解析主子的心情。
見齊沐謙背過身,小順子連忙踢了阿無一腳,壓低聲音道︰「還不走,欠揍嗎?」
阿無垮下肩膀,從窗口竄出,一溜煙就不見蹤影。
向萸進屋時,身後跟著一個「太監」。
「稟主子,玉芙殿傳來消息,梁貴妃請了太醫,說是吃壞肚子。」
「跟太醫局說一聲,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良藥苦口,即便黃連市價昂貴,也別擔心浪費,盡管治,治得她哭天喊地求爹告娘,治得她三、五個月下不了床。」
呃,這絲會不會抽得太久,不就是吃壞肚子嗎?
一抽三、五個月,小疾都能抽成大病癥了,但主子發話,太監只能低眉順眼,刻意忽略抖不停的眉毛尖尖。
「是。」太監退下,小順子順勢躬身離開。
向萸上前取了張乾淨帕子,拉著齊沐謙坐到椅子上,托住他黑瀑般的長發慢慢擦拭。
「呃,那個……方才梁貴妃看起來還頗精神,怎一轉眼功夫就要請太醫?」
「做賊心虛吧,本想打你一耙,沒想到你卻得到太後厚賞,她知道算計錯了,不趕緊稱病,難不成等著太後打臉。」
齊沐謙冷笑,明天過後,發現自己丟了全副身家,就應該真病了吧,可惜心病得心藥醫,這藥他偏不給。
放下半乾長發,她繞到他身前,蹲在他腳邊,仰頭與他對望。
剛洗過澡,她臉上紅撲撲的,像顆隻果般,不美麗的她越看越風情,讓他的手指蠢蠢欲動,于是掐上了……果然和想像中一樣柔女敕滑手。
向萸沒撥開他,想玩就玩吧,她又不是嵌金包銀。「既然能夠讓她生病三個月,是不是代表……」
右手玩過左手當然也得玩,總不能厚此薄彼,他邊玩邊接話,「對,不超過三個月,就能替向大人報仇。」
「三個月?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嗎?」
「楊丞相對梁家的頻頻針對越來越不耐煩,計畫綁架梁家庶子,第一次不成,很快就會出現第二次,而梁繼昌在朝堂上還有幾分可利用的薄力,楊丞相肯定不會殺他,只會尋求合作,達成共識是必然的結果。過去他是妥妥的保皇黨,一旦他站到楊家那邊,梁貴妃成為家族棄子,留不留都無所謂了。」
可惜,他以為梁繼昌能夠撐久一點的,沒想到楊家會用這麼簡單粗暴的方式逼梁家就範,梁繼昌就這麼個兒子,老夫人更是把這孫子當成眼珠子,侍母至孝的梁繼昌,兒子被綁,什麼事都能妥協。
「達成什麼共識?扶持『明主』上位嗎?」
「對。」
「連公卿大臣的家屬都綁架,這行徑落在其他官員眼底,不會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當然會,京城讀書人多,士子雖未正式踏入官場,口誅筆伐的功力可不淺,就算新帝順利上位,他要面對的困難也不少。」
齊沐瑱現在可以裝乖,難道還能裝一輩子?總會有露出本性的時候吧。
「所以梁貴妃成為棄子,你不保她了?」
「我為什麼要保一個作惡多端,視旁人為魚肉的毒婦?」
向萸滿心感激,父仇得報,心頭大石轟然落地,終于結束了,她心心念念的事情……
「可他們達成共識,你豈不是很危險?」語一出向萸不由懊惱,這不是廢話嗎?敵方情勢大好,己方勢孤力單,不危險難道還會安全?他已經夠辛苦,自己幫不了忙,怎還能給他帶來壓力?于是立馬改口,「不怕的,老天爺總是善待好人,到最後肯定會出現奇蹟。」
齊沐謙想笑,她不知道自己說傻話的時候有多可愛,將她抱進懷里,他低聲安慰,「別擔心,車到山前必有路,我會找到辦法的。」
意思是車還沒到山前,辦法還沒找到,眼前每條路都被楊玉瓊堵死?不是他不想正面陽光,不是他不願意積極向上,而是陷在困境里的他,不管陽光或積極都幫不了忙?
想到這里,心更酸了,她圈住他的脖子,把臉頰貼在他的臉上,認真喊了他的名字。
「齊沐謙。」
「怎樣?」
「我錯了。」
「什麼事情錯了?」
推開他,她看著他的眼楮,鄭重道︰「如果結局不夠好,如果真的走到那天,我一定會為你殉葬。」
這話真甜,甜到足夠讓他一輩子都忘記痛苦是什麼滋味。
他笑咧了嘴巴,本來就長得不怎樣,現在更不怎樣了,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覺得眼前的男人宇宙無敵帥。
點頭再點頭,他沒有告訴她已經安排人送她離開,也沒表示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危及她的性命,他說出口的只有——
「好,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她也點頭回應,「生不同衾死同穴,沒有這輩子,我們還有來生。」
又被甜到!他伸出漂亮的小指,「好,約定來生,約定生生世世。」
當死亡陰影籠罩,人的感情總是特別濃烈,理智的她勾上他的手指,放任情感替自己作主,「好,約定來生,約定生生世世。」
守在樹梢眉頭皺成兩道毛毛蟲的阿無,這會兒終于拉開嘴角,透出滿意笑容。
這才對咩,肯與主子同生共死,她才有資格當他的主母!
太後將信交給齊沐瑱。
齊沐瑱看過後,說道︰「既然周帝病重,瑾王確實應該回去盡孝。」
這事本該由身為皇帝的齊沐謙來決定,卻從齊沐瑱嘴里說出,這已經不是暗示,而是明白昭告一代新人換舊人,龍椅上的皇帝即將換張臉。
譏諷浮上眼底,盡管得意吧,他倒要看看齊沐瑱與楊家的合作能夠維持多久,兩方的感情真的能夠水乳交融?
齊沐謙歪著身子,手里把玩著玉佩,百無聊賴地偶爾咳上幾聲、捶捶胸口,緊皺的眉心好像在壓抑胸中疼痛。
見狀,楊磬低眉,嘴角微揚。
周國的動靜,他們始終密切關注,周帝病重不過是托詞,周國面臨的真正問題是皇子們在殘酷的斗爭中,一個個殖滅殘廢,如今能接下皇位的只剩周承,他當然必須回去!
多年來,他們三人汲汲營營謀略用盡,總算盤活了局面,是該找個機會好好喝一場。
太後這才突然發現齊沐謙在場似的,問︰「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齊沐謙抓抓頭發一臉懵懂,充分展現自己是被養廢的渣帝,他撇撇嘴,滿臉的不甘願。
「朝堂大事兒臣不懂,但如果依兒臣心意,兒臣就瑾王和楊磬兩個好友,當然不想他們離開。」
一句話,太後听出重點。
可不就是這樣嗎,齊沐謙身邊除楊磬、周承之外再無他人,如果他們不在京城,屆時就不會有愣頭青跳出來質疑齊沐謙的死因。
這兩人雖說名聲不咋地,但行事沖動、腦袋固執,如果來個義憤填膺、擊鼓鳴冤,向萸的事在百姓心目中還鮮明著呢——這險不能冒!
對于楊家而言,換皇帝不難,難在名正言順、眾望所歸,任何一絲一毫的臆測都不能出現。
當下楊玉瓊已經拍板決定,卻裝模作樣勸道︰「皇上,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父君病篤,身為兒子本就該隨侍在側以盡孝道。本宮深知你們感情深厚,舍不得分離,況且這一路千里迢迢,你自會擔心周承的安全,不如讓楊磬領一隊衛兵護送周承返回,待楊磬回京,再將一路所見所聞講給皇上听?」
這麼快就入套?好沒有成就感啊,齊沐謙肚子里笑出繁花盛綻,臉上卻拉出滿架子苦瓜。「兩個都走哦?」
楊磬與周承對上眼,開心得像頭傻熊,一擊掌,雙膝跪地重重磕頭。「謝謝太後,終于能出京玩兒了。」他彈起身,勾上周承肩膀,笑說︰「你總說周朝男子身材縴細,容貌出眾,這回我可要好好看看,你有沒有說謊。」
齊沐瑱輕蔑地瞄向楊磬,一個楊權、一個楊磬,楊家的後代全長成這副模樣,氣數將盡矣。
齊沐謙不滿。「留下我一個人,你們虧不虧心吶?母後,我也想一起去。」
「胡鬧,皇上哪能隨意出京,朝廷大事還得靠皇上主持呢。」
齊沐謙想笑,他是想主持呀,可楊家怎舍得把到嘴的肥肉吐出來?
楊磬見狀,馬上收斂笑顏,腆著臉討好。「皇上放心,這一路我定護瑾王平安,書信日日不斷,將好玩有趣的事鉅細靡遺全寫下來。」
「省省吧,你那筆字,說是鬼畫符還污辱了鬼。」
周承見狀也勸。「若皇上怕寂寞,不如召行宮里的公子進宮伴駕。」齊沐謙這才朝太後投去一眼,可憐巴巴的。
太後抿唇淺笑,想召就召吧,正愁沒有正當理由來控訴庸碌無用的傻皇帝,這會兒有了當然得成全。
長嘆一聲,太後寵溺的視線落在齊沐謙身上,像個對兒子無可奈何的慈母。「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但是要節制,別荒唐太過惹人閑話。」
心口不一的女人啊,她最熱愛的不就是他的閑話嗎?
齊沐謙暢意大笑,像拿到新玩具的孩子般。「謝謝母後。」
齊沐瑱嘴角的不屑更深刻。心道︰有這樣的皇帝,是大齊最大的悲哀,無妨,很快就要改朝換代,齊國百姓的悲哀由他來終結。
他的鄙夷被齊沐謙接個正著,他微哂,輕舌忝嘴角,一臉模樣,看得太後笑不可遏。
「既然事情定下,瑾王盡快打理行裝早點出發吧,免得你父皇掛念。」
「是,多謝娘娘仁慈。」
「都回去吧,皇上肯定有很多話想跟你們說。」太後端茶送客。
告退後,三人走出大殿,齊沐謙看見等在外頭的向萸,他假裝沒發現,兩手搭著楊磬和周承肩膀,三人說笑離開。
德興宮里。
「我以為還得再多花點功夫,沒想到……太後老了。」齊沐謙笑道。
「不對,她中毒了。」周承回答。
她的眼楮赤紅,耳頸交接處浮現紅色細絲,不過中毒不深,隔三差五請平安脈的太醫們並未發現異樣,照這情況發展下去,太後很快就會出現癲狂現象。
「是你動的手?」楊磬看著齊沐謙。
「不對,是向萸吧?」周承接話。
「是。」齊沐謙回答。
向萸把周承的話听進去了,她將玉嬌花的種子磨成粉加入顏料中作畫,而她的畫讓太後看痴了,經常爬上梯子輕輕撫模兒子的臉。一日日下來,太後上癮了,昨日永福宮傳來消息,說太後命人將床搬到那屋子里。
本就是個瘋狂女人,可以為兒子屠殺一堆皇子,那毒不過是把她的瘋狂本性給展露。
「那丫頭是想替你氣吧?膽子真肥。」楊磬輕笑。他雖然不喜歡向萸,但也高興沐謙終于有人心疼。
「不管太後是不是中毒,事情終是照我們想要的發展。」齊沐謙道。
「說到底還是咱們有本事唄。」楊磬得意洋洋。
是該得意,誰想得到京城三大廢物,竟能潤物無聲地辦成這麼多事。
周朝皇子間的爭斗,他們使過力氣,朝堂勢力也有他們的分兒,目的就是幫周承坐上那把椅子。
周朝是個小國,卻擋在大齊與北遼之間,這些年北遼沒有能人,而血液里的殘暴讓他們族群之間征伐斗爭、國力削弱,齊沐謙安排在周朝的人,用了五年的時間把邊關貿易做起來,讓北遼百姓得以溫飽。
為求溫飽,部族間大小戰事頻仍,卻沒有人敢對周國發動戰爭。
要辦成這麼多事就缺不了銀子,因此齊沐謙組織商隊,南來北往運送有無,當然促成他暴富的是在臨州發現的玉礦。
既然提到臨州就必須說說臨王,先臨王是先帝的異母弟弟,不受待見的他被封在土地貧瘠、人口稀少又號稱窮山惡水的臨州。
臨王抑郁,到封地之後不久就生病去世,臨王妃與丈夫感情深厚,挨不到兩年也走了,留下一個病懨懨的兒子。
外人鮮少見過他,二十歲了,每年都傳出他瀕死的消息。
齊沐謙外祖雖是一介布衣,但他有高強的經商能力,在他的教養下,幾個舅舅也不遑多讓,這些年指導齊沐謙學問武功的先生,全是他們南來北往一個個求來的。
起頭最辛苦,要避開眼線學習文治武功,他們不得不利用龍床邊的地道,一入夜就到福王府的宅院里上課,鬧鬼的傳說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鬧出來的。
直到周承被送到齊國當質子,直到他們成為好朋友,直到周承貢獻出易容本事,齊沐謙外祖張羅的人才才能順利地送進德興宮。
有了起頭就有後續,人才越聚越多,德興宮守得滴水不漏,賺到錢、發現玉礦,他們有足夠人手在各地經營,而臨王府是他們最重要的據點。
「我一到臨州,立刻接管飛虎軍。」楊磬道。
齊沐謙點頭。「我會想辦法從京畿營中再挑選上千名菁英,讓他們護送你們前往周國,一路上的安全不必擔心,到達臨州地界後,楊磬就把他們給招安了吧。」
「你別光顧著我們,也要多想想自己,前有狼後有虎,你在狼窩里的日子不會舒坦。」周承道。
「太後不是讓行宮里的公子們進宮陪我玩樂嗎?」
沒人知道周承擅長醫術,更沒有人曉得他會下毒制蠱,人皮面具于他只是雕蟲小技。有周承的傾力相助,太後精挑細選滲透行宮的男寵們,進去後不久就被取代,如今行宮里的「男寵」全是一流高手。
「光靠他們夠嗎?」
「不夠也得夠,事情已經迫在眉睫。」齊沐謙沉聲道。
「剛才看著齊沐瑱那張臉實在很想吐,想當皇帝就直接說出來,干麼一天到晚在外頭裝雲淡風輕,裝對權力不感興趣……簡直是惡心透頂。」楊磬抱怨。
「他對帝位本來就不感興趣,要不是皇帝昏庸無道、殘暴不仁,他根本不想挺身而出。
哪是他愛當皇帝,是天將降大任于斯人,是眾望所歸,是身負拯救天下蒼生的重責大任。」周承溫吞地說著反話,表情充滿譏嘲。
「當婊子還要立牌坊。」楊磬冷笑。
「打從他決定娶楊家姑娘那刻起,就證明他要爭這個位置了。」
「他最好有本事能把龍椅給坐穩。」
「放心好了,貪官腐吏早晚會吞噬他。」
「行,咱們就張大眼楮等著看,看愛國如家的大將軍,能給齊國帶來什麼新氣象,給百姓什麼樣的驚喜!」
小順子進屋。「稟主子,北方有消息傳來。」
「什麼消息?」
「臨王病危。」
眉心一緊,齊沐謙道︰「讓那邊仔細照應,不能透出半點消息。」
「是。」小順子呈上瓶子。
「方才姑娘交給屬下,說這次的氣味不同。」
換藥了吧,之前的「成痴」會讓他咳嗽、呆傻,這次應該是「業魂」。
「藥什麼時候送來的?」
「早朝之時。」
「有說什麼嗎?」
「瑛姑姑讓姑娘初八動手。」
初八?向萸說得那啥……哦,無縫接軌。
齊沐瑱娶楊家姑娘為妻,結盟成立,皇帝身亡,喪事完善,百官醞釀,齊沐瑱奉天子遺詔,登基為帝。
「還有嗎?」
「瑛姑姑讓向姑娘給皇上侍疾。」
聞言,齊沐謙凌厲了目光,又猜對了——不安排向萸離宮,反倒讓她侍疾,擺明弒帝罪名要栽在她頭上。
「孝女弒帝為父報仇」這個說法非常合理,只不過齊沐瑱口口聲聲說喜歡,竟也不替她籌謀退路?這樣的喜歡缺乏說服力。
「皇上,姑娘在外面等著。」小順子提醒。
擔心嗎?可不是,連日期都定出來了。「請姑娘進來。」
「是。」小順子轉身退出。
齊沐謙咬緊了牙關,繃住的下巴讓他看起來更像先帝。
楊磬見狀道︰「別咬牙,這張臉本就奇丑無比,再做這號表情,你是怕自己丑得不夠明白徹底?」
向萸一進門就听見楊磬批評沐謙長相,雖然有點慫他的熊樣兒,卻還是鼓起勇氣反彈。
「美丑是主觀判斷,沒有固定標準,你覺得美我認為丑,各花入各眼,請問是誰給你權力,制造別人的自卑與脆弱?」
她在替沐謙出氣?這麼有種?楊磬看她的眼神和善兩分,但口氣半分不和善。「你把脆弱自卑用在男人身上,是你瘋了,還是腦子被驢踢?」
「誰規定男人就該驍勇善戰、無畏無懼?是誰說男人天生不會受傷,理所應當就該喝著陳年老酒,拿自己的顏值開玩笑?但凡男人就得兩手燙傷之後去捏陶,骨折之後去撐竿跳嗎?楊公子,不是我腦袋被驢踢,更不是皇上長得丑,是你的審美觀不夠International。在我眼里,皇上長得宇宙無敵超級帥,而你,連他的萬分之一都構不上!」她一句接著一句,緊鑼密鼓地,連吸氣都來不及。
看著楊磬的錯愕,齊沐謙心花怒放,雖然許多字眼听不懂,但聲聲句句的維護,讓他心花燦爛。
「我只是說實話。」
實話也不許說!向萸冷笑兩聲。「實話是——要刮別人的胡子之前,先刮刮自己的,要批評別人長相,先找塊鏡子看看自己,只是這麼平凡又這麼自信的男人不多見。」
周承捧月復。「楊磬是這麼平凡又這麼自信的男人,那你的皇上呢?」
她想也不想就接話,「他是這麼偉大又這麼謙遜的男人!」
偉大?謙遜?這個和齊沐謙湊在一塊兒有點過,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慚愧。
「真不討人喜歡。」楊磬的嘴巴背叛了表情,現在他對她滿眼的欣賞。
「說得好像被你喜歡,就能昇華我的人生似的。」向萸輕嗤。
齊沐謙輕咳兩聲,把向萸拉到跟前,低聲問︰「找我有事?」
「瑛姑姑那個……怎麼辦?」
「沒事,我會處理。」
「她說初八。」
「毒都在我手上了,她想要的劇情肯定沒法演,接下來就算要演,對不住,得照我的意思來。」
見他滿臉篤定,所以早已經想好對策了?這樣就好,向萸松口氣。「那我先回房。」
「好。」齊沐謙目送她的背影,她的憂心、她的信任、她的無條件支持,在在都貼合著他的心意,笑容越發明媚。
直到看不見人了,周承指著齊沐謙道︰「她喜歡你的樣貌呢,你慘定了!」
「不慘。」手指滑過下巴,齊沐謙笑眯雙眼,一點都不慘,相反地,他無比期待。
向萸抱著一堆東西進齊沐謙的寢宮。
他又去行宮玩樂了,隨著周承整理行囊返鄉之際,他出宮機率頻仍,有時候托病連早朝都沒上。
趁齊沐謙不在,她早忙晚趕,趕著把寢殿布置出來。
她在天花板畫著夜幕低垂的星空,牆壁畫了幅大海壯闊,遠方舟楫隨浪輕蕩,白色的浪花不斷拍在沙灘上,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
她從庫房里找出幾塊白色羊皮,洗淨後拼接成地毯,再把剛縫好的淡藍色床單鋪好,放上四顆塞滿棉花的藍色軟枕,然後把半個人高、花大把時間縫制的泰迪熊擺在床鋪中央。
最後,一本用心繪制的漫畫放在泰迪熊圓圓的肚子上。
向萸始終覺得忙碌是件好事,它可以讓人遺忘憂傷,忽略緊張,那麼她就不會時刻計算初八的到來,思慮死亡陰影即將籠罩。
她滿意地再看一眼精心布置,揚起眉頭,他會喜歡這個驚喜吧。
向萸正準備離開,卻听見外頭出現腳步聲。他回來了?看看左右,她下意識拉開衣櫃,躲了進去。
回來的不光是齊沐謙,他身後跟著楊磬、周承,兩人明天就要啟程,他有東西要讓他們帶走,沒想到一進門……
「哇!」周承發出驚呼聲。
楊磬月兌掉鞋子,赤足踩上柔軟的地毯,舒服啊……他忍不住用腳底板磨蹭。齊沐謙看著牆上和天花板的畫,這就是她說的「療癒」嗎?
他被療癒了,連日來的緊繃,對上畫牆,瞬間放松。
「舒服了,我想睡。」周承張開雙臂往床上倒去。
「我喜歡這個。」楊磬將泰迪熊抱進懷里,大熊小熊一家人團聚。
齊沐謙笑得稱心如意,是向萸的杰作,她很在乎他的淺眠,她總說充足睡眠是強健身體的重要一環。
這是她想出的第幾招?
她教過他睡前瑜伽,他不相信做那種詭異的動作,晚上就能夠安睡,但是他照做;她為他按摩,她的手心軟軟暖暖的,在她或輕或重的按摩中,他眯起眼楮,覺得暢意;她教他數羊、教他月復式呼吸、教他捶打經脈,她還做過各種奇奇怪怪的茶飲。
他喝了沒太大效用,但試茶的下屬,听說半夜的打呼聲能嚇醒窗外築巢安居的雀鳥。
截至目前為止,治療自己睡眠障礙最有效的方法是抱著她嗅聞她的體香,是她輕拍自己後背的小掌,是那些天馬行空的床邊故事。
周承趴在床上翻著漫畫,越看越入迷。「太有意思了,這書……大才吶。」
楊磬听聞動手去搶,周承的身板哪搶得過大熊,三兩下就被奪了,周承不甘心,用力去抓。
「小心點,撕破了啦!」
撕破?不行,那是她花大把心力才完成的,心急之下頭頂撞上了櫃板。
咚的一聲,齊沐謙三人都听見了。
楊磬努起嘴朝衣櫃方向點了點,齊沐謙趁機奪過漫畫收進懷中,他們起身朝衣櫃走去。
眼看他們越走越近,危急時刻,她居然聯想到太後寢殿偷取《四十二章經》的賊人,她要不要也拋出一堆衣服,夾身在衣服里飛出去?
但想像很豐滿,現實太骨感,她沒有武功,「飛竄」這種高難度動作不適合,她最強度的動作是把自己埋進衣服堆里。
沒錯,沒有大俠命,只能當烏龜,縮著縮著、說不定能縮出柳暗花明。
櫃門被打開,齊沐謙看著躲在衣堆底下的人球笑了,他把她身上的衣服拉掉,一件、兩件、三件……直到最後一件,她仍然堅持縮在龜殼里。
他抽、她拉,他再抽、她再拉,兩方同時用力,嘶……衣服裂開,屬于她的龜殼部分只剩下一點點,用來掩耳盜鈴太寒酸。
「你在干什麼?」齊沐謙問。
她委屈巴巴地抬起頭,看著把漫畫撕壞的犯人們,臉上臭度直逼99%。向萸悶聲回答,
「我想給你個驚喜,沒想到會變成驚嚇。」
齊沐謙大笑,笑得見牙不見眼,像尊彌勒佛。
楊磬看不慣他得意,誰讓他那張丑臉招人恨,于是口氣中帶上陰狠。「說!看見什麼不該看的事?」
「沒有。」她直覺反應。
「說謊,不老實的話……」
就要殺人滅口嗎?不對,熊不殺人,只會把人啃得屍骨無存。
向萸用力吸氣、用力吐氣,用力裝模作樣,假裝自己底氣充分。
等等,干麼假裝?她是齊沐謙的媳婦兒,背後有皇帝撐著,本來底氣就足得很,半點都不需要假裝好嗎!
她松開手上的龜殼……不對、是布片,從衣櫃里走出來,抬頭挺胸,眼底帶上兩分惡意上下打量楊磬,之後輕飄飄地掃過周承一眼。
「是你非要我說的,可不能後悔。」
「爺這輩子做事還沒有後悔過。」楊磬想起她那篇精彩的「維護」,興致勃來,不曉得她還能出什麼更精彩的。
「好,我說愛情無罪,性福萬歲,世間任何一段愛情都該被歌頌,不該被扭曲,我祝福你們白頭偕老、恩愛萬年。」
這時候她不合時宜地想到,倘若兩人成對,周承肯定是零號,堂堂周朝皇子被大熊一樹梨花壓海棠,這只大熊會不會太爽?
「你說什麼?」楊磬瞠大雙眼,這丫頭居然影射……她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啊!
「我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男,君子好逑。我說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我說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我說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我說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我說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她巴啦巴啦一句接過一句,句句都在闡明楊磬和周承的特殊關系,楊磬听得一把火竄燒起來,但身為主角B的周承卻眉眼彎彎,心想︰小姑娘大才啊。
齊沐謙怕楊磬失控,連忙將向萸護在身後。
向萸抬起頭,看著身前的男人像一堵牆似的,密密實實地守護自己,心瞬間安然。怕什麼呢,就算龍困淺灘、無路可逃,就算帝王薨逝、婢女殉葬,身邊有他,她不慌……
她喜歡這堵牆,喜歡被他這樣護著,如果不是有兩個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男人在跟前,她想要從身後抱住他,想要把臉磨蹭上,想要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麼況狀她都不再害怕,只要身邊有他。
「向姑娘很擅長把人給惹毛啊,詩倒念得極好。」周承笑咪咪說道。
哎喲,被夸獎了哦,既然如此豈能不加碼!「不是念詩,是表明態度。」
「表明什麼態度?」
她拉住齊沐謙的衣服把他當擋箭牌,只伸出一顆頭,笑出幾分挑釁。「表明我支持斷袖,同性相戀不是錯,不需要感到罪惡,愛誰是老天給的權利,沒必要為世人目光而放棄。」
她說得鏗鏘有力,卻氣得楊磬臉紅脖子粗,額頭耳朵一片紅通通,周承捧著肚子大笑不止,一手指著向萸……她牙尖嘴利踫上楊磬的暴脾氣,棋逢對手吶。
齊沐謙轉身揉揉她的頭發,聲音溫柔得能掐出水來。「不把楊磬氣出個好歹不甘心?他招惹了你?」
她擠擠鼻子,揪住他的衣襟把他的頭往下拉,低聲在他耳畔說︰「對,他招惹我了。」
「招惹你什麼?」
「他說你丑,不許!我就是護短、記仇!」
這話讓齊沐謙再度被甜,給她這樣三不五時拿糖水澆,早晚會變成糖葫蘆吧。「他只是開玩笑。」
「開玩笑也不行。」她朝楊磬吐吐舌頭,嘻嘻兩聲,不等楊磬反應,松開齊沐謙衣襟,邁起小短腿轉身就跑,不是抱頭鼠竄的跑法,而是得意飛揚驕傲自得的跑法,她的驕傲連背影都看得到。
「我收回!對那丫頭生出來的兩分好感沒啦!」楊磬磨牙。
齊沐謙拍拍他的肩膀。「生什麼氣,斷袖風聲本來就是我們放出去的。」
「風聲里講的是我們三個,為什麼她獨獨把你摘出去?」
「因為她知道我喜歡她啊。」向萸的得意渲染到齊沐謙臉上,很欠揍,卻也很幸福。
周承拍上楊磬另一邊肩膀,似真似假感嘆道︰「別氣,至少你還有我。」
「去!」他一肘子推開周承,三人相覷不由哈哈大笑。
接著齊沐謙走到牆邊,掏出匕首挖出幾塊磚頭,磚後有個一尺見方的洞,他伸手進去,從洞里掏出一個包袱。
「這是……」周承打開,看清里頭之物後大吃一驚。
「是玉璽。」齊沐謙接話。
為了它,多少人在暗中批評,說齊沐謙名不正言不順,民間更有傳言,說朝廷不穩、世道艱難,全是因為真龍天子尚未現身。
「既然有,你怎不早點拿出來?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對你產生質疑。」
「早點拿出來?你以為我有能力保住它們?」
「這東西你怎麼到手的?」楊磬問。
「皇子相繼離世,先帝懷疑楊玉瓊,堅持把我養在宮外,但他沒想到自己會死得這麼早,楊玉瓊終究是棋高一著。」
「你的意思是先帝之死……」
「我母親懷疑先帝遭楊玉瓊毒殺,但手上並無證據。玉璽是先帝連夜讓心月復交到母親手上的。」
「有玉璽在手,日後即位,你就更名正言順了。」
「那麼接下來,我們還是按照計畫進行?」
「對,你們把它帶到臨王府,『他』也一並帶走。」
「知道了,臨州有我們在,你多操心自己。」楊磬大掌拍上他的背,笑了笑,喃聲問︰
「我們會成功的,對嗎?」
「對!」齊沐謙和周承異口同聲。
三個兄弟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