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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請入甕 第四章

作者︰朱映徽

月明星稀,萬籟俱寂的夜晚,早已過了一般人就寢的時刻,只有隱隱約約的蟲鳴聲,偶爾隨著夜風傳來。

水玉兒躺在床榻上,卻是不斷地翻來覆去。

「唉……睡不著啊……」她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嘆氣了。

並不是身下的床太硬難睡,事實上,這里雖是下人房,但項家不愧是襄月城的首富,就連下人房的床都比客棧的床還要舒適許多,無奈她就是沒睡意。

只要一想到今日從冬梅那兒听見的事情,水玉兒的心情就紛亂不已。

一閉上眼,她的腦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現項廷旭那憤怒中帶著沉痛的眼眸,要她如何能睡得著?

盡避自己並沒有相同的經歷,但光是想像自己所關心、在乎的人自盡身亡,她就覺得難受極了,更遑論是身為當事人的項廷旭?

他心中的傷一定更深、更難以愈合。

或許,在他心里還會覺得是他間接害死了心愛的女人,畢竟是他執意要和那女人往來,他爹才會去找她的……

水玉兒的心狠狠揪緊,突然覺得項廷旭的遭遇真是可憐。

「難怪他總是皺著眉頭,也沒看他笑過。」要是換成了她,可能也會沉浸在往日的痛苦之中,怎麼也走不出來。

水玉兒躺在床上,被腦中紛亂的思緒搞得完全睡不著。

「唉,真的睡不著,不如出去走走好了。」她無奈地嘆口氣,起身穿上外衣,決定出去透透氣。

走出房間後,她踏著輕巧的步伐,穿越回廊,打算到庭院去吹吹風,想不到才一接近,就看見一抹頎長的身影佇立在荷花池畔。

今夜月光皎潔,那銀白的光芒灑落在他挺拔的身軀上,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尊貴的氣息。

望著他那俊美迷人的身影,水玉兒的心跳不由得加快,目光也像被磁石牢牢吸住似的,怎麼也移不開,就像當初她在客棧外第一眼瞧見他時的反應一樣。

不過,一想到他的遭遇,水玉兒的心就不由得隱隱作痛,而他的身影看起來也多了幾分孤寂與沉痛……

***

項廷旭佇立在荷花池畔,在陣陣微涼的夜風中仰望天邊明月,黑眸深處閃動著陰郁的光芒。

這些年來,他極不願再去回想那段沉痛的往事,偏偏那個熱心過頭、愛管閑事的女人,硬是要觸踫他那亟欲忽視的傷疤,讓那段從不曾被遺忘的往事,再度清晰地浮現腦海。

那一年,他剛滿十八,愛上了一個長他一歲的女人陸月蘭,兩人情投意合,渴望能夠攜手共度一生。

然而當時,項家雖還不是襄月城的首富,但也已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家境富裕,但陸家卻相當貧困,全靠陸氏夫婦幫附近人家洗衣、打雜維生。

家世背景的差距,讓爹相當反對這段感情,甚至認為他是被陸月蘭施媚術迷惑了,不斷地勸他清醒理智一點,但是他卻怎麼也听不進去,一心盼望能和陸月蘭共結連理。

有天晚上,他被爹派去鄰鎮辦事,隔天才有辦法趕回來,那時他買了一支美麗的發簪想送陸月蘭,豈料,當他興致勃勃地趕回襄月城時,迎接他的卻是陸月蘭上吊自縊的惡耗!

他震驚不信地沖進陸家,陸氏夫婦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指控爹前一晚來找過他們女兒,將她逼上了絕路。

據說,爹不僅對陸月蘭說了一大堆羞辱的話,還要她死心別再糾纏他,而隔天一早,陸氏夫婦就發現女兒在自己房里懸梁自盡了。

這個惡耗宛如晴天霹靂一般,重重打擊了他,他心痛地奔回家質問爹,爹也承認了前一晚確實去過陸家,要陸月蘭別再糾纏他。

從那時候起,他幾乎就不再與爹說話,因為他恨極了爹,完全沒辦法原諒爹的所作所為。後來爹染了嚴重的風寒,臥病在床,他雖立刻找大夫前來治病,卻不願去病榻前探望爹,只透過祿伯來了解病況。

爹似乎也被他的態度惹怒了,一氣之下扔下偌大的家業不管,即使病好了,仍成天賭氣地窩在寢房中,除了上茅房之外,不肯踏出寢房半步,還時常對無辜的奴僕發脾氣。

為了家中上上下下的奴僕,還有商行伙計們的生計,他沒有撇下這個擔子,況且,他也需要藉由忙碌的工作來轉移心中的悲痛。

八年過去了,他心中對陸月蘭的情意雖已隨著時間而淡去,可是間接害死了一條無辜的性命,是他心中永遠抹不去的痛。

也因此,他對爹真的沒辦法釋懷,永遠也無法忘記當年因為爹的所作所為而害得陸月蘭走上絕路……

「唉……」項廷旭嘆口氣,心情沉重地閉上眼,腦中卻驀地浮現水玉兒那張嬌俏的臉。

他一愣,眉頭皺了起來。

「我怎麼會想到她呢?」他無奈地低語,對那個女人真是沒轍。

先前要她為毀損的馬車負責,純粹只是當時被她那句「冷血無情」的批評惹惱了,其實他根本就不差那十兩銀子的修車費。現在看來,要她當丫鬟抵債似乎不是個相當明智的決定。

可偏偏,她又是目前唯一不會被他爹的粗暴言行給嚇得淚眼汪汪、哭求著能別再去服侍他爹的丫鬟,讓他想將她給轟出去都有幾分顧忌,畢竟,就算他心中對爹再怎麼無法諒解,也沒辦法真的絕情地置之不理呀!

「唉,真是的……」

項廷旭又莫可奈何地一嘆,實在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餅去他從沒遇過像她那樣的姑娘,與她無關的事情,她也能視為重要大事一般地熱心插手,忙得團團轉,一點兒也不嫌麻煩。

盡避她有時真是熱心過度,不懂得適可而止,可是她那雙眸子是那麼的澄澈,她的神情態度是那麼的真誠,讓人感覺不出她有任何的目的。

他相信她真的只是單純地想幫助別人,而那份真誠善良的心意,讓他即使怒火中燒,也沒有真的在盛怒中失去理智地傷害她。

無奈地喟嘆間,忽然听見身後傳來了細微的聲響,他驀地回頭望去,看見了佇立在回廊外的水玉兒。

見她甜美的臉蛋流露出哀傷,他的俊顏一僵。

「省省吧,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冷冷地說。

水玉兒搖了搖頭,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復雜糾結的情緒,但那應該不只是純粹的同情而已。

盡避他刻意用冷漠築起一道高牆,拒絕讓人窺見真實的他,但若不是因為心太痛、傷太重,他又何須這樣偽裝自己?

這些年來,在老頑童般的師父的教養下,她一直是個開開心心的人,很少有什麼不愉快或悲傷的情緒。

但是他的過去卻發生了那麼殘酷的悲劇,心上肯定被劃下了極為深刻而殘酷的傷,那樣的痛楚一定很難受、很難受。

扁是想到這些年來他始終承受著自己親爹害死自己心愛女人的痛苦,水玉兒的心就感到陣陣酸楚,美眸也不自覺地浮現了隱約的淚光。

項廷旭錯愕地望著她眼中閃動的淚光,那晶瑩的水光仿佛在剎那間觸動了他心中某個柔軟的角落,立刻掀起一陣陣異樣的波動。

但,他很快地揮開那感覺,再度以煩躁惱怒的態度來武裝自己。

「別忘了我警告過你,與你無關的事情不要管。」

「我知道這真的跟我無關,我也很努力試著要自己別再去想,可是……可是我就是沒法兒不放在心上啊……」她輕聲咕噥。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在意他的事情,在意的程度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可是她真的就是沒法兒控制自己的心,沒法兒控制自己的思緒啊!

「你……」

項廷旭瞪著她那發自內心感到難過的模樣,那種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的無奈感再度涌上心頭。

他真的從沒見過像她這麼愛管閑事的姑娘,他該生氣、該咆哮,甚至是該將她給趕走的,可是……

望著她眼角閃動的淚光,他竟一句話也吼不出來,甚至覺得此刻的她……美得令人有些心動……

一察覺自己的心情,項廷旭僵硬地別開臉,不想再看她那令他「失常」的容顏,然而盡避不看她,強烈的情緒卻仍在他的胸口澎湃、沖擊著。

水玉兒遲疑了半晌後,自己邁開步伐走了過來,靜靜地佇立在項廷旭的身旁,陪他一塊兒仰望天邊的明月。

項廷旭還是不看她,但也沒走開,像是默許她站在他的身旁。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並肩佇立了一會兒後,水玉兒才輕聲開口說道︰「你知道嗎?我是個孤兒,從小就沒爹沒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當年要不是師父將我給撿回去,我恐怕早已經沒命了。」

項廷旭聞言不禁低頭瞥了她一眼,才又再度仰望星空。

她的話讓他的心里有些詫異,畢竟她看起來是這麼的單純而樂觀,一點兒也不像是擁有這樣的身世。

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能夠有那麼純淨的眼眸、那麼善良的天性、那麼熱心的性情,還真是難能可貴。

「那……你師父呢?」項廷旭開口問道。

「前些天,我們剛到襄月城的時候,他老人家听說有一群雜耍的會很厲害的戲法,就興致勃勃地追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想到師父一把年紀了卻比孩子還貪玩,水玉兒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他就這樣將你一個人丟在襄月城?」項廷旭眉頭一皺。

就算她會武功好了,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他師父未免也太放心了吧?一想到她原本打算住破廟,他的眉頭就皺得更緊。

如果是他,絕對不會讓她落單,尤其是她這種熱心過度的性情,很容易不自覺地惹上麻煩,他一定得將她帶在身邊,小心地保護才行!

當這個念頭閃過腦海時,項廷旭不由得怔住了。

他不懂自己怎麼會有想要照顧她的念頭?該不是被她一連串愛管閑事的舉動給氣得神智不清了吧?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照顧自己。以前有幾個壯漢見我落單,想要欺負我,結果反而被我打得落花流水,哭著求我放過他們哩!」一想到當初的情景,水玉兒就忍不住發笑。「況且,我相信師父一定會回來的。」

項廷旭沒有答腔,畢竟他不認識她的師父,無從評論起,但是心里對于她師父將她一個人撇下的行徑還是感到難以接受。

水玉兒看了他一眼,見他臉色還算平靜,便委婉地勸道︰「我想說的是……誰都不會希望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但是既然我不能改變這個事實,也只能去接受它,坦然面對一切,不讓自己沉浸在難過的情緒之中,畢竟就算哭斷了腸,也沒辦法改變什麼,又何必讓自己這輩子都一直活在痛苦中呢?」

听出她意有所指地想勸他放下往日的傷痛,項廷旭的心里本能地產生一股抗拒與排斥。

但,或許是她的嗓音太溫柔了,他胸口翻騰的情緒很快就被壓抑住。

「你說得倒是輕松。」他哼道。

「確實是啊!如果能夠不再用痛苦的往事來折磨自己,心里真的會輕松許多,所以你——」

「夠了,別說了。」項廷旭語氣僵硬地打斷她的話。他沒有動怒,但不代表他想繼續听下去。

水玉兒遲疑了一會兒,總算暫時乖乖閉上了嘴。

她靜靜地望著他的側臉,即使此刻他的神情緊繃僵硬,依舊俊美得令人屏息。

沉默片刻後,她又輕聲開口。

「其實,你是個好人……」

「好人?」項廷旭先是一愕,隨即自嘲地說︰「你不是總愛說我冷血無情嗎?何時我竟成了好人?」

水玉兒搖了搖頭,說道︰「我之前說你冷血無情,那全都是從旁人那兒听來的,但是真正相處過後,就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如果你真的冷血無情,當初冬梅求你別讓她再去服侍老爺時,你根本不可能會答應。」

一個冷酷的主子,怎麼會在乎下人被打被罵?

「如果你真的冷血無情,上回那個意圖刺殺你的男人,你早就將他送進官府處置了,又怎麼會放過他?」

盡避當初那大嬸不追究行竊之事,但是意圖殺人可是相當嚴重的罪名,足以讓那個人付出慘痛的代價,可是他卻沒有追究,只要那個人回去問清楚他爹被解雇的原因。

倘若他真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怎麼可能會這麼做?

「我相信,你一定有非將那人的爹逐出項家不可的理由,而你沒有公諸于世,八成是顧念舊情,寧可自己受人誤解吧?」

項廷旭听著她的話,心中深受震撼,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八年來,他對爹的「不聞不問」、「不顧死活」,早在襄月城里傳了開來,眾人說他不孝、說他冷血,他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甚至他在逐出為項家工作了十多年的楊明寶之後,不明究理的百姓們在暗地里指責他無情無義,他並不意外,也從來就不奢望有人能夠了解他。

可是,這個才認識不久的女人,卻輕易窺見了他真實的性情。多年來以冷漠高高築起的心牆,霎時間松動了。

他低頭望著她,就見那雙眸子澄澈如水,蕩漾著溫柔的波光,那眼神、那表情,都像是在告訴他——她對他全然的相信,不帶有一絲懷疑。

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梗在喉嚨,而他的心更是在胸口猛烈地跳動。

這個奇怪又特別的女人,老是愛管閑事、老是愛惹怒他,可是怎麼偏又如此的迷人……

兩人目光交會,他那忽然變得專注熾熱的眸光,讓水玉兒的心跳忽地亂了,雖然一陣羞意涌上心頭,但她卻仿佛中了魔咒似的,沒法兒移開目光。

眼波交纏間,一種曖昧的氣氛蔓延開來,讓兩顆心同時怦然跳動。

一陣微風吹過,拂亂了水玉兒的發絲,項廷旭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卻在幾乎要撫上她面頰的時候頓住。

僵了片刻後,他收手,有些不自在地轉頭仰望明月,心情有些混亂。

他是怎麼了?剛才有那麼一瞬間,他竟有股想要觸踫、擁抱她的沖動。

一直以為,自從八年前的那場不幸事件之後,他再也不想觸踫感情,也不會再對任何女人心動了,但是此刻胸中翻涌的情緒是那麼的強烈,不僅難以忽視,甚至連要壓抑也難。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莫非是今晚的月色太美,讓人不正常了?看來他該趕緊冷靜冷靜,免得自己繼續「失常」下去。

他清了清喉嚨,低頭瞥了她一眼之後,說道︰「時候不早,該歇息了,你也快回房就寢吧!」

語畢,也不等她開口回應,他就逕自轉身離開。

水玉兒望著他離去的身影,粉女敕的俏臉微微發熱。

罷才……他想做什麼?要模她的面頰嗎?

她不自覺地伸手貼上自己的臉,感覺到掌心下的肌膚愈來愈燙,就連芳心也在胸口劇烈地怦動不已……

這是什麼感覺?如此陌生,如此的強烈……

水玉兒又在庭院吹了好一會兒的夜風,才返回寢房。

然而,躺在床上許久,她依舊是翻來覆去、毫無睡意。

只不過,這一回擾亂她心緒的不是他們父子之間難解的結,而是不斷浮現腦中的那張俊顏,還有剛才那雙專注凝望她的深邃黑眸……

***

兩天後的上午,水玉兒送早膳去給項老爺。

項承睿自然免不了又發了一頓脾氣,暴怒地吼叫和咒罵。

對于如此「盛情」的款待,水玉兒早已經習慣了,對他的壞脾氣非但不害怕,反而相當包容。

將清粥和幾樣小菜擱上桌之後,水玉兒退到一旁去。

眼看項承睿雖然嘴里仍咒罵不斷,但還是走到桌前坐下,水玉兒不禁揚起一抹微笑。

先前她必須好說歹說外加不怕死地威脅個老半天,項老爺才肯乖乖用膳,現在真是大有進展。

「老爺,你罵來罵去就那些話,我听得都快會背了,不如咱們來聊點別的吧?」她笑著問。

她心想,項老爺老是將自己關在房里,日子肯定過得挺悶的,若是她能陪著他說說話、解解悶,他應該也會比較開心吧?

「我跟你有什麼好說?」項承睿哼了聲。

「那可多了!我有一大堆有趣的事情可以說呢!」

水玉兒笑了笑,也不管項老爺想不想听,逕自拉了張椅子到門邊坐下,自顧自地說起來。

餅去這麼多年來,她跟著師父到處雲游四海,見過有趣的事情多得十根手指頭也數不完。

她一一述說著,講到有趣時,自己都忍不住炳哈大笑,那笑容開朗而率真,宛如午後日陽般溫暖,即使冰霜也要為之融化。

項承睿雖然沒有笑,但臉上的神情卻是緩和不少。

「那家伙究竟是從哪兒找來你這麼個奇怪的姑娘?趕也趕不走,又愛多管閑事,嘰嘰喳喳的簡直吵死人了!」他的語氣已沒有怒意,心底其實還挺喜歡這個不造作的小泵娘。

水玉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少爺也總是說我愛管閑事,有好幾次都氣得快將我大卸八塊了哩!」

他們一老一少接下來又聊了好一會兒——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水玉兒一個人在唱獨角戲——直到項承睿不知不覺用完了早膳。

水玉兒將碗盤收回灶房,才一出來,就遇見了項廷旭。

兩人的視線一對上,腦中都不禁想起了兩天前那個氣氛有些暖昧的夜晚。

回想起那時他差一點就撫上她的臉,水玉兒的雙頰立刻染上紅暈,不僅心跳如擂鼓,整個人更是顯得相當局促。

「那個……我我我……我……呃……」她結結巴巴了老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她那羞窘無措的模樣,項廷旭全看在眼里,而她那緋紅的面頰和羞澀的神情看起來是這麼的迷人,項廷旭不禁憶起了那晚怦然心動的感覺。

他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目光灼熱,而他的注視讓水玉兒的雙頰更燙了。

為了化解尷尬,她趕緊找了個話題。

「少爺,今兒個老爺的情況不錯,剛才還跟我閑聊呢……其實幾乎都是在听我說話啦!我覺得,听我說說話,他的心情有比較好一些了。」

項廷旭的神色一沉,剛才那陣心動的情緒霎時消散,語氣冷淡地說︰「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我在想,平時若是沒有其他差事要做的話,我想多去陪他說說話、解解悶。」

項廷旭皺眉望了她一眼,看著她那帶著笑意的眼眸,知道她是發自內心想這麼做的,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驀地涌上心頭。

其他丫鬟們都對他爹避之唯恐不及,她卻主動想去親近、陪他說話解悶,她會不會善良、熱心過頭了點?

自從那天晚上差一點情不自禁地撫模她的面頰後,這兩天他刻意避開她,然而雖沒見到她的人,她的身影卻不斷地浮現腦海。

她那真誠的眼神、關心的表情、甜美的笑容,甚至是她為他流露出悲傷的模樣,總在不經意的時候躍然眼前。

一想到她說他是個好人,想到她竟能窺見冷漠偽裝下真實的他,他心里那種被撼動的感覺不僅不曾消褪,反而還愈來愈強烈。

就像此刻,望著她嬌俏甜美的容顏,那天晚上那股想要觸踫、擁抱她的沖動也再度涌上心頭。

項廷旭別開臉,努力不讓目光停留在她的俏臉上,但黑眸卻總克制不住地移到她的身上。

「你還真愛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就不怕把自己累壞嗎?」他的語氣透著些許無奈與心疼。

水玉兒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了聲。「呵呵,我天生就這樣的個性,恐怕一輩子也改不了。」

「你高興就好。」項廷旭的語氣冷淡,卻沒禁止她那麼做。

「那就這樣嘍!我會多去陪陪他的。」水玉兒開心地笑道。

她那燦爛愉悅的笑容,宛如春風般讓人打從心里感到舒服,也讓項廷旭的眉頭不自覺地松開。

「既然你現在閑著沒事,那這個幫我送去陸家吧!」他說著,將一個錢袋塞到她手里。

每個月幫他送銀子的差事原本都是祿伯在做的,可是今兒個祿伯身子有些不適,他本打算自己走一趟的,但又顧慮到他若是和陸氏夫婦見了面,只怕會勾起當年慘痛的往事,讓他們心里都難受。

既然她現在沒事,索性要她跑一趟,順便讓她出去透透氣,畢竟每天必須面對爹的壞脾氣,就算再樂觀的人只怕情緒也不免受到影響。

「陸家?就是……‘那個’陸家?」她望向項廷旭,她可沒忘了他當年的心上人就是姓陸。

「嗯。」項廷旭有些僵硬地應了聲。

自從八年前那樁悲劇發生後,他心里對陸家始終有著化不開的愧疚,覺得自己間接害得陸氏夫婦失去了唯一的愛女。

為此,這些年來,他毫無怨言地擔起奉養陸氏夫婦的責任,不僅每月定時送銀子,還常差人帶些布疋、用品過去。

「陸家就在城東,‘林記茶葉鋪’的隔壁,很好找的。」

水玉兒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我等等立刻送過去。不過在那之前,我可不可以先去做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先送些包子去破廟。」

項廷旭一怔,有些驚訝地挑起眉梢。

「破廟?都過了幾天了,你還惦掛著他們?」

水玉兒笑著點點頭。「是啊,我怕他們又挨餓了,所以想送些肉包子過去,可不可以嘛?」

「不可以。」

「嗄?」水玉兒愣住,沒想到他會斷然拒絕。她噘起了唇兒,雙肩有些泄氣地垮了下來。

瞅著她那一臉失望的神情,項廷旭暗暗感到好笑。

怎麼會有人的表情像她這麼豐富?一會兒開心地微笑,一會喪氣地蹙眉,毫不掩飾自己的真實性情,如此的純真坦率,讓人打從心底覺得她可愛。

「讓灶房多準備一些飯菜帶過去,應該會比包子好吧?」

水玉兒一听,眼楮立刻亮了起來。

「真的嗎?太好了!」

她那喜出望外的神情,讓項廷旭的黑眸也多了幾分笑意。

「去吧,就跟灶房那邊說是我吩咐的。」

「好。」水玉兒走了幾步,回頭對他嫣然一笑。「謝謝少爺!」道完謝之後,她又開開心心地往灶房的方向跑去。

看著她的背影,從她那輕快的腳步,不難感受到她心情的愉悅,他甚至能想像她臉上正帶著甜美的笑容。

「忙別人的事情也能高興成這樣,真是服了你。」項廷旭搖了搖頭,嘴角勾出一抹笑,整個人難得地感到輕松愉快。

認真回想起來,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放松愉快地微笑,他甚至想不起自己上一次發自內心地微笑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自從水玉兒出現之後,他的心似乎出現了微妙的轉變,不再那麼的陰鷙、沉郁,仿佛堆積在心頭的烏雲,被一陣陣溫柔的春風給吹散了。

想著她那愛管閑事又熱心善良的性情,項廷旭的黑眸就閃動著溫柔的光芒,心中的那股暖意更是久久不褪,那讓他有股沖動想要永遠留住那份溫暖與感動,想要隨時都能瞧見她那生動可愛的表情,想要她不只是在他的身邊停留短短一個月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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