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神與福星 第四章 進山尋藥
霍香涵的姑姑霍仙兒大她十歲,受行走江湖的嫂子影響,也投身武林,成了毒宗的弟子。
可是她的情路坎坷,不如嫂嫂順暢,在受到情郎移情別戀、喜新厭舊的情傷後,她不再相信世間的情愛,遠離口蜜月復劍的男人,專心在毒經的鑽研上,夙夜匪懈。
她的用心終有所成,由一名普通的弟子擢升到如今的護法,在門派中地位崇高,只在門主之下。
她因受夠了男人的傷害而不想嫁人,便把小佷女當自個兒孩子疼愛,不藏私的將所學教給她,好讓她防身。
「枯霞草、九嬰花、翻山紅、杜鵰啼等九種藥草混和在一起,是一種慢性毒,不會立即致命,但會讓人慢慢衰老,神智不清,每到子時便心口絞痛,如蟲咬,痛過之後就老一歲,最多七年回天乏術。」毒入心肺,無藥可救。
「這毒你會解嗎?」他眼露希冀。
霍香涵眉頭一顰,背書似的念著藥草名,而後道︰「可以是可以,但有點難度,有些藥不好尋著。」
「走,到藥鋪問問。」只要有需求就有售賣,出得起銀子就沒有買不到的藥。
「藥鋪里……」沒有。
急著為祖父解毒的墨西極沒等她把話說完,急匆匆的往藥鋪里走。
一位坐堂大夫正在看診,他找著掌櫃正要發問,撕心裂肺的哭聲從外頭傳來,一名農婦裝扮的婦人跌跌撞撞地抱著七歲大的男童跑進來。
「大……大夫,你快看看我兒子,他突然四肢抽搐,全身冷得像從河起撈起,我怎麼喊他都不回我,還不時的吊白眼,你看他是不是小兒驚風了……」
婦人臉發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緊抱兒子。
「來,老夫瞧瞧。」大夫想接過孩子,卻因婦人不放手而不好看診,勸說了好久她才肯稍微松松手。
「我就這麼個兒子,他不能有事!大夫,你一定要救我兒子,求求你、求求你,我的心肝……」婦人嚎啕大哭,一副兒子快要沒命的樣子。
「好,你別嚎,能救老夫絕對會救,你一邊等著去,別耽擱我救人……」大夫先診脈,翻看孩子的眼白和舌苔,著實看不出毛病,他開了一帖最穩妥的藥,小兒驚風散。
只是藥不對癥,藥服下後仍未好轉,男童的身體像打擺子似的抖個不停,瞳仁往上翻,已經看不見黑眼珠,只剩下嚇人的眼白,口中呼嚕嚕不知在說什麼,沒人听得懂。
「大夫、大夫,我兒子怎麼了?藥都吃了還冷冰冰,我快捉不住他了。」好大的力氣,有如鬼附身。
「這個……呃,老夫再瞧一瞧。」看著病情越來越嚴重的男童,束手無策的大夫急出一頭汗。
「你到底能不能治呀!要是我兒子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我們母子倆死一塊……」婦人又開始嚎了,鬧騰得整個藥鋪都是她殺豬般的哭聲,讓人听得難受。
「我……」大夫很是為難。
「他不是病了。」
從能將人逼瘋的嚎哭中傳出男子低沉的嗓音,墨西極一共重復了三遍才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你……你說什麼?」怎麼會有道士?
「我說他不是生病。」墨西極走上前看了男童一眼,隨即大手一覆,蓋住他的天靈蓋。
「你……你在做什麼?不要動我兒子……咦!二狗、二狗他不抖了……」
看到抽搐不已的兒子忽地平靜下來,虛軟的癱在懷中,面色驚慌的婦人破涕為笑,撫著身體漸漸回暖的心肝肉,歡喜的眼淚成串落下,感激涕零的雙手合掌朝救她兒子的恩人直拜。
「他還沒月兌離險境,你不用急著拜我。」這孩子太調皮,連那種地方也敢去。
婦人一听,整個人僵住。「什……什麼意思?」
「本道且問你,你們所住的村子附近是否有座墳場?」孩子不懂事,當娘的居然也沒看緊他,太失職了。
她想了一下。「是的,我們村子東邊有個小山頭,山上葬著幾村的先人,村子里一有人過世便往那埋。」
「那你可知你兒子上那兒玩去了?」什麼地方不好去,偏往墳包上躺,簡直拿小命開玩笑。
「什麼!」她驚得臉發黑,差點厥過去。
「他不僅去了,還說了些胡話,甚至把童子尿潑在人家的墓碑上,因此引來眾多鬼怒,此時他身上有三十多條陰靈纏住他,本道暫時鎮壓住,卻不能替他驅逐。」他們生前是良善百姓,並非惡鬼,有香火供奉。
鬼魂有分家鬼和野鬼,前者有陽世子孫設牌位焚香祭拜,得香火入輪回。後者是客死他鄉,無人收埋的游魂,他們居無定所,四處飄蕩,慢慢地消散在人世,魂飛魄散。
有些鬼魂不願化為虛無,想要以無形的軀體存活,便會吞食其他魂魄,壯大自身,修煉出鬼力,或是附在活人身上吸其陽氣,以人的精氣凝聚鬼身,化身厲鬼。
「天呀!三十多條……道長,你大發慈悲救救我兒子,我要怎麼做才能救他?二狗是我的命呀!」捂嘴嗚咽的婦人臉色驚恐,她既想救子,又害怕道士口中的幽魂,抱著兒子的手有些松開。
「本道可以先幫你收了這些鄉親,但是你回村後要準備三牲、香燭到墓地祭拜,請求他們的原諒,若是紙錢得以焚化便表示沒事,否則……」事情就大了。
「否則怎樣?」她嚇得面無血色,手腳發冷。
「紙錢若火燒不化,這孩子就要出大事了。」怕是惡靈纏身,壽不長,活不到十六。
「道長……」她腿一軟,直接給他跪下了。
「不要求我,求你自己,你若誠心誠意的懇求,沒有半絲不甘,他們也曾是人,自會體諒你的一片慈母心。」自助人助,方可天助,若她不悔改,心生怨恨,那麼業報終會報在她兒子頭上。
在人家的墓碑上畫烏龜,龜殼上放草,綠頭龜呀!誰能忍受,油綠綠地……草葉,唉!
看著一張張慘綠的鬼臉發怒的對他齜牙咧嘴,墨西極暗自苦笑,從道袍暗袋中取中一本空白小冊,翻開第一頁,上面連個字都沒有,就是白紙一張,白得透光。
他將內頁翻向外,對著空無一物的角落,食指與中指並攏,對空虛畫敕令,而後重重一點。
「收。」
伴隨著咻咻咻的翻紙聲,藥鋪內竟暗了下來,明明外面艷陽高照,里面卻是昏暗不明,還帶著絲絲冷風。
一陣淒厲的鬼叫聲響起,令人頭皮發麻,櫃台後面的藥櫃在劇烈震動,無人的情況下,一個個藥匣子交錯的被拉開。
大夫、掌櫃、候診的病人和家屬全看傻眼了,怔忡地看著叫人寒毛直豎的異象。
須臾,鬼哭停,震顫止。
室內恢復原先的明亮,藥櫃不再上下擺動發出踫撞聲,翻紙聲亦停止,周遭變得安靜無聲。
「……道長,沒事了嗎?鬼……他們走了?」感覺沒那麼冷,壓得死沉的肩膀變輕了。
墨西極輕輕闔上冊子,離得近的大夫眼角余光瞥見原本空白的白紙出現墨色人像,其中有幾個似曾相識,是曾在這兒看過病的患者,但終究藥石罔效,早已歸西。
那是……鬼?
大夫冷抽了口氣,按住微顫的指尖。
「本道不是道長,師門未允許出門,本道無念,就稱道友吧,或是小道。」他不敢妄自尊大,修行尚未到位。
「道長……呃!無念道友,我兒子他……」婦人憂心遲遲未醒的兒子,想問又怕得罪人。
「無事,記得回去備祭品上墓地祭拜。」墨西極揚手一擺,「麻煩掌櫃給本道一碗清水。」
「喔!好的,馬上來。」
愣了一下的掌櫃回神,連忙端來一碗水。
「孩子嚇著了,掉了一魂二魄,且待本道召來。」墨西極手一揮,一張黃符忽在指間,他朝東南西北走了七星步,口念符令……
倏地,黃符著火了。
一會兒,符紙燒到只剩一小角,墨西極將符灰化入清水里,輕搖碗底,然後將水喂入男童口中。
才一眨眼功夫,孩子像睡了一覺醒來,眼皮抖了兩下便緩緩張開。
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眼神迷茫,看到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慌張的抱住娘親頸項。
「這張符給孩子帶著,可保百日平安,百鬼不侵。」他給的是祖師爺加持過的護身符,鬼物難近身。
見孩子大好,會喊餓了,婦人怕墨西極跟她要收驚費,抱起孩子就往外走,連看診的診金也沒給。
「掌櫃。」
「是,道友還有什麼吩咐?」掌櫃的十分恭敬,在看到墨西極露的那一手後,哪敢不笑臉相迎。
看他拘謹的模樣,墨西極一揚溫和笑容。「掌櫃的別緊張,到了藥鋪自是買藥,我要買……」
啊!忘了問。
一回頭,身著石榴紅鏤金百花穿蝶衣裙的嬌俏姑娘就在身後,撲閃撲閃的明媚人眼直直的盯著他,眼中帶著崇拜,看得他有些面臊,不知所措。
「霍姑娘……」
「叫我小涵,或是香涵妹妹。」無念哥哥太厲害,她一定要跟他好好學習學習,當第二厲害的人。
墨西極苦笑,面對太熱情的姑娘他招架不住。「呃!我是想問解毒的藥草,先買齊了。」
霍香涵俏皮的輕搖蔥白縴指。「誰叫你太急了,不把話听完,我要的東西這里買不到。」
「買不到?」這般稀奇?
「尸菇和毒蜂草。」漠北才有,其他地方長不出來。
「尸菇……」毒蜂草?
「尸菇顧名思義是從尸體上長出來的毒菇,它長在極陰之地,全株沾滿尸毒,是天下至陰至毒的毒物。毒蜂草也有毒,不過它是向陽植株,在千峰山的最東邊,從懸崖邊長出……」所以解毒不難,難在藥材難尋。
解藥也是**,以毒攻毒。
墨西極思忖了一下。「你知道它們長什麼樣嗎?把它們畫下來,我去找。」
「不行。」她搖頭。
「不行?」
「我也要去。」這才是她的目的。
「不行。」同一句話他又還給她。
霍香涵笑得像只偷吃油的小老鼠,拉著他衣衫下襪不放。「只有我曉得尸菇和毒蜂草的長相,無念哥哥要是不帶我去,就算它們長在你面前你也不認得,相見不相識。」
「霍姑娘……」
「香涵妹妹。」白皙的下顎一抬,她一臉神氣樣。
墨西極進退兩難,哭笑不得,被她的任性難倒了。「乖,听話,千峰山我不熟,里面有多少危險無從得知,我一人前去還可從容月兌身,若再帶上一個你,怕無法確保能將你安然帶出。」
他只差沒直言她功夫底子太弱,是個拖後腿的,他一人入千峰山游刃有余,三進三出不成問題,可是多了個她,一天能到的峰頂起碼要走三天,還要能讓她吃飽睡好。
「吃」才是重點,嬌生慣養的她不是能吃苦的人,到時候被拖累的人反而是他,跋山涉水不得閑。
「我不怕,我就是要跟。」他去,她也能去,爹娘常說她歷練太少,正巧有機會讓她磨磨小爪子。
「霍……小涵,不是我不讓你去,而是這件事很緊急,攸關生死,我必須快去快回,不能耽擱。」墨西極語氣和善的跟她講道理,雖然祖父體內的毒不急于一時,他還是想盡快解開,以防遲則生變。
「中毒的人是誰?」她問。
目光一閃的墨西極含糊其詞。「一位長輩。」
「很親?」
「至親。」
她拉了一撮頭發在指上玩著。「那我們要快點去,早去早回,早點解毒就不用多受罪。」
「你……」
「瞧!我多為無念哥哥設想,知道你急著救人,我舍身相陪,不辭千辛萬苦的深入險境幫你尋藥。」她眨著眼,澄澈眼兒似在說,有沒有很感動?快夸我!
見她自我陶醉的咧著嘴笑,一個頭兩個大的墨西極只覺得頭大,遇到無法講理的小流氓,三清祖師下凡也救不了。
「這位仙長,可以叨擾一下嗎?」
仙長?
這……太奉承了吧,連道長都省了,直接跳到仙字輩,可見這人有多急迫。
「有事?」墨西極神色一凝,散發一股令人背脊挺直的威壓,隱隱的血煞之氣在四周流竄,看向從半個時辰前追上他們一行人的男子。
眼前的男子看來年歲不大,膚白似雪,唇紅齒白,一雙桃花眼微微往上勾,十分撩人。
可是仔細一瞧,眉眼間有肉眼可見的細紋,略帶愁色的眼底有著歲月的滄桑,似乎已看過無數的春秋與悲歡離合,蒼老的是他的心。
有著二十歲年輕男子的外貌,四十歲男人的心智,這人不簡單,找上他絕非尋常。
墨西極輕提內勁,將一股內力集中在左眼,血紅的暗光一閃而過,他開啟了能識妖物的異眼。
「我有一女似乎遇到不干淨的東西,她常在夢里喊救命,神情極其恐懼,可是一醒來卻不記得她作了什麼夢,還說她睡得很好,面色紅潤得宛如剛吃下大補之物。」在嘶喊了一夜後怎麼可能還氣色如常,連喉嚨都未沙啞。
「令媛如今在何處?」食夢魔嗎?專食好夢,制造惡夢。
師門的藏書閣里有一本《八荒幻獸專典》,里面記載了有形無形的妖獸鬼怪。
「她在墨家。」
咦!墨家?「你是說墨門所屬的墨家,家主墨之默?」
「是的,就是那個墨家。」胡立眼中一閃恨意。
「因為墨家主母魏雪梅是她姨母,是魏雪梅親自接她入府。」他正好外出有事,才來不及阻止此事,偏偏上門要人,女兒又總避不見面。
「你要我怎麼幫令媛?替她清除惡夢,還她平靜的生活?」這倒不難,食夢魔乃夜游鬼的一種,可用百鬼冊收之。
百鬼冊就是他先前拿出來的冊子,紙上無一物表示未收鬼,一旦有鬼物被收,便會展現形體,如畫上去一般,面容、神態是當時的模樣,一入百鬼冊如入鬼獄,持有者即獄卒,他若不施法放鬼,他們只能在書頁里,直到魂魄消融。
大師姊交代,這一趟回去得添上十頁鬼圖,收上十只妖。
先前替男童收鬼,過一陣子後他就把那些無辜的鬼魂放走了,至于男童到底能否安然無恙,端看那婦人有無去燒紙錢祈求原諒了。
「我想請道長救她出墨家。」
「救?」這個字用得很微妙。
「對,把她從墨家救出來。」他確信魏雪梅有所圖,那女人太陰險,偏偏他抓不到她使壞的把柄。
「從墨家……」這倒是個機會,他也該會一會欲置他于死地的魏、雪、梅。「三天後本道陪你走一趟。」
「三天?」胡立的表情不太高興。
「本道不是非接這事不可,而你卻求救無門。」若這人有辦法救人,就不會求助于「人」。
一咬牙,胡立彎下腰。「好,三天。」
「你可以走了。」他得利用這幾天尋藥。
胡立一臉屈辱的轉身,但他才一提步,身後傳來令他臉色大變的話。
「你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怎麼可能,我明明藏得很好……」倏地回頭,胡立連忙看向自己的股間,見無一物才驚覺上當。
一道疾如風的身影羞忿的沖出藥鋪,留下低低的笑聲。
「什麼狐狸尾巴?」
霍香涵听得很模糊,像在打啞謎。
「說你是只小狐狸,裝出不解世事的神情,讓人掉入你的陷阱中。」墨西極覺得自己就是個心不夠硬的農夫,輕易放過偷吃雞的小壞蛋,由著她進出雞舍。
「我才不是裝,我本來就聰明伶俐,一顆腦袋瓜子里裝的是智慧之水,它咚咚咚的滾動,告訴你們要跟智者學習。」自覺高人一等的霍香涵故意把鼻孔抬高,裝模作樣的哼了二聲。
殊不知她的得意表情在旁人眼中看來像只逗趣的小獸,沒有半絲威嚴,反而讓人發噱。
圓圓的隻果臉是硬傷呀!兩邊胭紅的腮幫子透出清純可愛,未語先笑,露出小小的酒窩,像是誰家的福女圭女圭,任誰見了都想笑。
「是,智者小先生,麻煩你挪動一停再停的玉腿,我們進來一天了,卻走不到平日一半的路程,說好的不拖後腿呢?」墨西極十分無奈,抬頭望天,天未暗,但北邊第一顆星子已然升起。
霍香涵臉微紅,她把眼一遮當視若無睹。「走到哪里不重要,我們要找的是尸菇和毒蜂草,不是比誰走得快。」
「強詞奪理。」不講理的人是無法以常理看待的,一張嘴盡往歪路帶,直的也能凹成彎的。
「是明白人說的明白話,我可是道道地地的漠北人,說起千峰山的地形,沒人比我更清楚,我從小在山里玩到大。」她拍拍胸脯保證,絕對是一流的領路人。
可說實在的,沒人相信霍香涵的話,她所謂在山里從小玩到大指的是屈指可數的狩獵,父親帶著她坐在馬背上拉弓射箭,一行數百人並未深入深山野谷,野游一日打些獵物便回霍家堡,她連一頭狼也沒瞧見。
因此這位領路人已經迷路好幾回了,越往山里走她越迷糊,哪里有路,她看到的除了山便是樹,繞來繞去還在同一片山林,不知她無敵的自信打哪來。
「好吧!漠北人,接下來我們該往哪個方向走?」也許是上蒼對她某些「缺失」的彌補,她的運氣簡直逆天了,到目前為止不論他們走錯多少路,總似有無形的手會將其導回正途,映照著北斗七星的方位,的確是往古戰場走去。
兩百年前,千峰山山脈發生過一次慘烈的戰爭,死亡近十萬人,接連著似有詛咒一般,每隔二、三十年便會在古戰場附近再度引發兩軍交戰,一次又一次的對戰死傷無數。
英雄無處埋骨,尸橫遍野,一具具尸體滋養出一朵朵尸菇,長滿整座山谷,散發出煙霧般的毒氣。
「哼!我才不上無念哥哥的當,入夜了,該紮營,誰也不走。」夜晚的山里比白天危險,大型野獸會出來獵食。
墨西極低聲輕笑。「無明,去撿柴火,無垢,打兩只兔子烤著吃,別走太遠了,有事呼哨。」
「是,二師兄。」
「好的,二師兄。」
看著自家師弟,墨西極嘴角笑,極其滿意。
自動自發的做起分內事,從不需要他煩心,一交代他們做什麼絕無二話,讓他既省心又慶幸將兩人帶下山,給他不少助力。
反觀另一邊的主僕三人,他真不曉得是來干什麼的,明知要入山,卻未攜帶雨具和厚實衣物,一婢一護衛背的全是吃食,烤雞、燒鴨、肉干也就算了,還帶棗泥糕和梅香酥餅,真當是出外踏青嗎?
原本他打算一人入山,一切從簡好快速進出,可是被某人纏上了,只好多加一件「行囊」。
只是主子出行,下人跟隨,雷大小姐把丫頭、護衛也帶上了,迫于無奈,他只好把兩個師弟拉來湊數,免得出事時人手不足。
「哇!兔肉……」真香。
霍香涵讓丫頭、護衛打理晚些睡下要用的地方,聞到香味,趕緊往火堆旁靠近,她怕動作慢被搶了,兩眼盯著快烤熟的兔子。
「叫你的人去捉,恕不招待。」墨西極切下一塊肉嘗了一口,看熟了沒,讓某人眼饞不已。
「無念哥哥真小氣,我嘴小能吃多少,你給我一條兔腿嘛!」為了吃,她全無節操,一條腿哪夠她塞牙縫。
「不給。」灑上鹽巴和孜然,烤得金黃的兔子更香了。
「不給我就搶,天弓,你打兩只兔子換他一只兔子,我餓了,不等。」口水直淌的霍香涵伸手就搶,和師兄弟混熟了,她一點也不當自己是外人,搶食搶得比誰都凶。
「小心,燙——」怕她燙到手,墨西極先取走烤得流油的兔子,以手背拍開差點被火燙著的小手。
「無念哥哥……」他又打人,壞。
「好了,別蹶嘴,逗你的,等烤熟了再吃。」他將兔肉烤熟的部分削成片,放在寬大的無毒葉片上遞給她。
有肉吃,霍香涵甜絲絲的笑了。「謝謝無念哥哥。」
「快點吃,吃完了歇息,明天一早趕路。」這丫頭扮豬吃老虎……了然在心的墨西極勾唇一笑,默默的當起廚子,雖然他不願承認,卻悄悄的寵著愛指使的小東西。
天弓沒打到兔子,但他拖了一頭公獐回來,一行六人吃著獐子肉吃到胃脹,哼哼哧哧的申吟一整夜,一個個都起晚了。
但遲了何嘗不是一種機運,幸福的餡餅砸得人頭暈。
當眾人一醒來,一陣奇怪的霧飄來,一般的霧是白色的,可是這陣霧卻是灰黑色的,還帶著一股難聞的尸臭味。
尸臭?
「不好,霧有毒,無念哥哥你快捂鼻,是瘴氣。」惡!令人作嘔的氣味,聞了想吐。
懂毒的霍香涵隨身帶了不少解毒的藥丸子和香瓶,水草和天弓也有,三人即時取用解毒。
當他們想沖過去救墨西極師兄弟等人,赫然發現三人像無事人似的站著與他們對望,笑得露出八顆白牙。
「你們沒中毒?」
無垢笑嘻嘻的揮手。「大師姊常拿我們試藥,丹藥吃多了,一沒注意就成了百毒不侵。」
他們都錯怪大師姊了,她心不黑,真是好人。
心不黑?正在煉制蝕心丹的童玉貞想著該捉誰吞丹,跑得太慢的無妄被逮個正著,生無可戀的裝死。
「真的百毒不侵?」嗯!回頭她也試試,吃藥太慢了,如果真能百毒不侵她就賺到了。
「沒必要騙你,這些毒霧對我們毫無影響。」墨西極不放心,走向霍香涵,見她並無中毒跡象才安心。
「無念哥哥,怎麼有霧,它們從哪里來的?」她不自覺又拉起他的衣角,感覺他在身邊。
「去看看不就好了。」剛一動,腰間傳來拉力,墨西極低頭一看,笑笑的拉起她的手往前走。
驀地手被握住,霍香涵心口小鹿亂撞,手捂著左胸,感受咚咚咚的心跳,菱形小嘴悄然地揚高。
灰黑色的霧濃得凝成小水滴,掩住了她飛紅的小臉,也遮住了嘴角的笑意,一滴一滴的小水滴像在下雨。
「咦!那是什麼?」走在最前頭的無明驚愕的叫著。
「哇!好多草菇,連成一大片,可是怎麼全是烏漆抹黑的,這能吃嗎?」隨後無垢大叫著。
黑色的菇?
墨西極與霍香涵互視一眼,兩人眼中同時浮起笑意。
找到了。
「尸菇。」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讓人不敢相信老天爺居然如此眷顧,讓他們一覺醒來便好運臨頭,找到據稱最難發現的尸菇。
一整片的尸菇像是一望無際的菇海,大大小小擠在一起,淡淡的灰色霧氣從尸菇中往上飄散,漸漸凝聚成深濃灰,帶點黑氣,順著流動的山嵐飄向山林,將山籠罩。
看來壯觀卻是有毒的,方圓百里內竟無一草一木,全是黑色尸菇,大的如小孩手掌,小的約指甲片大小。
當霧氣一點一點的散去,見光的邊緣地帶,一朵一朵尸菇竟開始凋萎,它由茂盛到枯萎成干末只在一瞬間。
「哎呀!我忘了尸菇又叫一夜菇,日落偏西鑽出土里生長,天亮時分回歸塵土,是不能見光的。」霍香涵往腦門一拍,輕呼出聲,叫人好氣又好笑。
「這麼重要的事居然這會兒才說,這記性……二師兄,你別動,我來。」無明小聲嘟曦,取出防毒的金絲手套戴上,以削平的竹片采菇,挑放入黑絲絨鋪底的竹匣里。
尸菇不能踫觸活人生氣,它是人的尸體長出的菌種,充滿尸毒和陰氣,人若踫了,輕者化為行尸,雖活著卻以血為食,吃不了人的食物,重者全身長滿尸菇,被當成養分,以骨血喂食尸菇,即便尸菇長了好幾輪都不會死,活著受折磨,眼睜睜看著自己由有血有肉的活人化成一具骨架。
「不用多,幾朵就好,用來入藥。」這霧……似乎不對勁。
墨西極神情一變,感覺像有什麼在召喚他,一股透骨的寒鑽入他體內,讓他想舉刀扼殺天地。
尸菇生長的地方是古戰場,意味著這里死了不少人,成千上萬橫死沙場的將士回不了故里,他們的不甘和怒氣沖天而起,漸生怨氣,一腔鐵血無處發泄,煞氣起。
累世在戰場上收割人命的墨西極是帶著煞王命格出生的,身體不由自主的與此地的煞氣相呼應,似要彼此吞食,或是相融,十世的將領威望極高,令陰魂臣服。
突地,一只軟綿綿的小手塞入墨西極繃緊的大手中,他全身要爆開的戰栗感剎那間消退,寒徹骨的冰冷也瞬間消融,充血的雙眼由紅轉黑,恢復原來的平靜。
低下頭,他看見一雙亮得驚人的眸子,似明燈,似皎月,似夜空中最亮的星子,牽引著他的心。
「你就是你,無念哥哥。」霍香涵說著,感覺到怦然心動,好似她的心只為他而跳動。
我就是我……一絲明悟浮上靈台,困擾多時的結豁然開朗,墨西極深幽的黑瞳中多了明淨的光。「嗯!我是我,不是別人,我有我該走的路,不為他人所掌控。」
「無念哥哥……」怎麼辦,她好像愛上他了,他越看越好看,把她的心都勾走了。
「二師兄,拿到了,我們是不是該走了?這里的味道讓人難受,胸口有些脹疼……」
煞風景的無明說著忽然覺得背脊發涼,他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兩道冷冷的寒芒射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