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神與福星 第五章 再入墨家
「小涵,小心——」
頭下腳上。
好像一天不惹事就渾身不舒服似的,一離開令人窒息的菇海,無時無刻不在動的霍香涵像一只跳月兌的兔子,一下子往東蹦兩下,一下子朝西踩兩腳,一下子要上樹,一下子又要采花編花環。
一行六個人就她的事最多,沒一刻安分,好在墨西極肯包容她,任由她恣意飛揚,盡情展現真性子。
不知不覺中兩人越走越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暗生的情愫拉近他們的距離,隱隱約約感覺到了愛意在萌芽,破土而出的瞬間長成參天大樹。
只是,太過順風順水難免有意外,到了第三天還找不到毒蜂草的眾人有些心急了,因此四散分開來尋找。
霍香涵找著找著,卻見一只帶有斑點的小鹿忽然出現在林子里,覺得小鹿可愛,便想捉住它。
鹿天生膽小又敏銳,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會趕緊逃走,小鹿一看見有人靠近,它蹶蹄子就跑,跑得老遠。
可是跑一跑又停下來,濕漉漉的大眼楮像在看霍香涵,無邪又純真的模樣把她的心都融化了,奮起直追。
一追一跑,一人一鹿「玩」得很開心,追著跑著,兩道影子越離越遠,忘了山林的可怕。
突地,霍香涵腳下踩空,她哎呀一聲倒栽蔥下墜,以為死定了的她嚇得雙眼緊閉,準備投胎。
誰知她沒往下掉,而是停在半空中,腳被一只手拉住了,睜開眼一看,她看到湛藍如洗的天空,和半個身子探出懸崖的男子,眼眶倏地泛紅。
「無念哥哥……」他來救她了,真好,她死不了。
「不怕,我馬上拉你上來,你不要動……」左腳勾著藤蔓的墨西極極力穩住自己,
再輕輕的拖力將人往上拉。
不能快,底下是萬丈深谷,稍有不慎便會永遠留下來。
「我不怕,有無念哥哥在,不怕。」她大聲的說著,像在說給自己听。
可她真的不怕嗎?
事實上,她怕得直打哆嗦,全身僵硬不敢動彈,屏住呼吸臉漲紅,晶瑩剔透的淚珠兒在眼中打轉。
因為是倒著的,所以眼淚往額頭滑,流進發梢。
「好,看著我,不要想太多,慢慢地……」墨西極一寸一寸的往回縮,借力使力的提勁。
「無念哥哥,我喘不過氣……」她快死了嗎?
看她閉著氣,墨西極好笑又好氣。「吐氣,誰叫你憋氣了,小傻子。」
簡直找死。
她一听,連忙大口吞吐,喉頭鎖緊的鈍疼才消失。「人家怕掉下去嘛!你還笑我。」
又怕又慌的霍香涵不敢往下看,她時而睜眼,時而閉眼,在心里求八方神明保佑,她還沒嫁人,不想死。
谷底吹起的山風不經意地帶動吊著的人兒,她驚得大叫一聲,嗚嗚嗚地哭出聲。
「好了,別怕,很快就上來了,我拉住你,不會有事,了不起我陪你一起掉下去。」兩人好作伴。
「嗚……嗚……無念哥哥,你真好。」她不怕了,真的,有他陪著,死也甘願,黃泉路上不孤單。
「傻子。」他輕笑,眼中透著寵溺。
「我才不傻,我是太喜……啊!無念哥哥等一下,我找到毒蜂草了!」看到眼前向陽的植株,她興奮地把「喜歡你」三個字吞回去。
「毒蜂草?」他先是一訝,而後春融化冰似的笑了,讓手伸向毒蜂草的霍香涵看得差得忘了拔草。
心神蕩漾呀!
多美好的畫面……
「采到了嗎?」
渾厚的聲音一落,她頓時一激靈,舉起手中握著的一把紫紅色蜂草。「拉我上去,我采了毒蜂草。」
「好。」
等霍香涵被拉上崖頂,兩人都有些氣喘吁吁,發白的臉上全是汗,有劫後余生的虛驚。
看著彼此略帶狼狽的模樣,坐在地上的他們不約而同的笑出聲。
「無念哥哥,毒蜂草。」給。
紫紅色的植株,結著黑色果實,墨西極笑意漸淡。「我代祖父謝謝你,若他能完全康復,你是最大的功臣。」
「才不是呢!我只是個拖後腿的。」她淘氣的一吐粉舌,粉女敕的小臉在日頭底下發亮,像一顆鮮艷欲滴的紅果子。
「小涵……」他伸出手,想撫模叫人心口一熱的臉頰。
「二師兄,找到毒蜂草了沒?我們四周都找遍了,始終沒瞧見,要不要換個地方……」
時機不對。墨西極訥訓收回手,瞟了一眼走近的無明,率先起身,拍掉衣袍上的草屑泥沙,再把霍香涵拉起,以眼神示意眾人離開要人命的危險懸崖。
「不用了,可以回去了,找到了。」他揮揮手,做出下山的手勢,三天的苦難終于結束了。
「咦!找到了?真好,我不想再吃烤肉了,吃得我都覺得自己是那塊被烤的肉。」
無明開著玩笑,現在他只想吃白菜,啃白饅頭,喝一口豆腐蛋花湯,狠狠睡上一覺。
雖然在無量山時他也常被師父和大師姊往山里扔,作為修行的歷練,不過他曉得他們會在一旁看著,因此一點也不慌張,即使越走越遠也不曾停下腳步,直到走不動為止。
可是面對第一次來的千峰山,他心里生出一些忐忑,陌生的山,不知名的峽谷,和無量山截然不同的山勢和氣候,更有他叫不出名字的毒花毒蟲,時時提心吊膽不敢入眠,怕一睡過去小命就沒了。
一下山,回到借宿的玉清觀,困頓不已的無明、無垢幾人回房休息,墨西極卻迎來那個有約的客人。
「可以走了嗎?」
看了一眼彷佛又老了十歲的男子,披上羅漢袋的墨西極手握七星寶劍,背上背著九節桃木打神鞭。「走吧!」
事隔十余年,再一次走進墨家大宅,昔日熟悉的景致全變了,門口的影壁沒了,多了一顆太湖鎮石。
假山成池塘,種起了荷花,一條條肥碩的錦鯉在池里游來游去,荷塘新綠,還不到結苞的季節。
「這邊走。」
迷惑領路的小廝,自個兒在前頭帶路的胡立健步行走,彷佛是在自家園子一般,走得順暢毫不遲疑,殊不知身後的道士比他更熟悉宅子里的一切。
來到一座院子前,墨西極輕聲道︰「這里是……」他曾經的院落。
身為長房嫡孫,在祖父的偏心下,他的居處是同輩中最大的,院子套著院子,有書房、起居室、射箭場、亭閣水榭不說,還有春、夏、秋、冬四季寢居。
只是太久沒回來了,大家都忘了這兒是有主的,魏雪梅一點一點的抹去他的存在,不復記憶。
「目前是小女的住處,她……」
「誰讓你們進來的?」
一聲斥喝打斷胡立未竟之語,一身錦衣的墨書軒帶著幾名下人從水榭邊的九曲橋上走了過來,玉冠金履,神情倨傲,不可一世的抬高下顎,自以為高人一等。
「我來看我女兒,不行嗎?」面有忿色的胡立往前一站,一雙能媚惑眾生的桃花眼明顯流露出厭惡。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姨父到來,怎麼不叫人知會一聲,我好設宴款待。」墨書軒說得敷衍,像是打發前來打秋風的窮親戚,禮數到了卻不見真誠。
「不用在我面前裝模作樣,墨家人的嘴臉我清楚得很。」要不是靈力有限,早就出手教訓這個人面獸心。
胡立、狐狸,他原是修煉成人的狐仙,因遇劫遭天雷打回原形。他是一只金黃色的九尾天狐,躲在破廟的供桌下,被路過躲雨的小姑娘所救,而後為了報恩,才有一段人狐戀。
他是真心喜歡與他結為夫妻的小娘子,兩人有過幾年只羨鴛鴛不羨仙的美滿生活,生下乖巧听話的女兒。
只可惜人狐相戀不容于世,他被九道天雷打傷了靈軀,千年修行硬生生折去一半,
只剩五百年,並昏迷了近半個月。
屋漏偏逢連夜雨,早年與妻子「走散」的姊姊魏雪梅找上門,不知施了何計,竟將妻子的壽命偷走了。
他花了大半功力才保住妻子的尸身不腐,可是自身的靈力所剩不多,只能勉強維持此時的人身,若是靈力不支,只怕會露出狐狸真身。
「呵!呵!呵!姨父倒是不客氣,你現下踩的可是我墨家的地,在墨家我才是主子,你得尊重主家。」他刷的打開青竹為骨玉為面的青竹扇,扇柄下方墜著如意雙飛蝴蝶結流蘇。
「滾開,我不想和你廢話,把靈靈還給我,之後你想留我也留不住。」若他的修為還在,這小子早被他一掌拍成肉泥。
墨書軒冷笑著擋住他的去路。「姨父還是識相點,不要自取其辱,靈靈表妹在府里過得很好,吃穿用度不下一般的小姐,她很滿意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日子,每天穿金戴銀,綾羅綢緞,過得不知有多快活。」
「那是她被你們蒙騙了,才會讓虛無的奢華所迷惑,只要離開這,她一定會清醒過來。」涉世未深的女兒見過的世面太少,以致于她一下子就陷入富貴榮華中無可自拔。
其實胡立也不了解女兒,胡靈靈本性原就有些愛慕虛榮,加上半人半狐的血脈天生就善于狐媚,自以為聰明的想利用墨家讓她成為人上人。
說穿了,是各懷鬼胎,看誰笑到最後。
「姨父的天真叫人佩服,只可惜靈靈表妹不會想見你,你請回吧!」墨書軒不顧情面的下逐客令。
「憑你也想攔我,太不自量力了。」
胡立手一揮,墨書軒連退了幾步,一只大掌往他後背一拍才能站住。
「給你臉不要臉,敢在我墨府動手,拉姆,讓他瞧瞧你的本事,別說我墨府無人。」哼!敬酒不吃吃罰酒,別怪他下狠手。
「是。」
全身披著黑色斗篷,從頭到腳被覆蓋住,連面孔都看不清楚,僅能憑聲音和體型判斷出是名男子。
無端起風,就見此人朝胡立念念有詞,裹在斗篷內的雙手做出十指相貼的手印。
轟!
一座無形的山朝胡立一壓,他感受到可怕的力量朝他襲來,而他卻像被人鎖定似的,無法防護和回擊。
眼看著噬魂之力就要落下,他面無血色,想逃卻逃不了,這回怕是不死也重傷。
「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趕盡殺絕。」
一張黃符飄出,一尺見方倏地拉長數丈高,擋下轟然氣流,斗篷男嘔了一聲,足尖不離地的往後倒飛。
「誰,竟敢壞了本座作法。」
發出的聲音像烏鴉叫聲,陰寒森冷。
「巫覡?」居然還存世?
斗篷男一掀斗篷又拉緊,滑行向前。「你到底是誰,為何知道巫覡?」
「我只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道士。」背著九節桃木打神鞭的墨西極從梁柱後的陰影處走出。
「又是你。」墨書軒怒目橫視,他根本沒注意胡立身後有人,以為對方是獨身前來。
「是呀!又是本道,讓你惦記了。」墨西極一頷首當是行見面禮,面上微帶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誰惦記你,盡往臉上貼金,我墨家什麼時候成了酒樓茶肆,由著人隨意進出。」
門房是擺設嗎?什麼阿貓阿狗都往府里放,看來是他待人太寬厚了。
「他是我帶進來的。」胡立往前一站。
「哼!你自己是客人,還敢擅自帶人入內,未免太不把我墨家放在眼里了。」看來姓胡的不能留,遲早會出事。
「墨家算什麼,不過是俗世中的一個世族罷了,若是我實力未落,滅了也只是舉手之間。」他的千年修行呀!竟落得被凡人小輩奚落。
墨書軒不屑的輕嗤。「少說大話,你在拉姆手下連一招都過不了。」
胡立哈哈大笑。「所以我找來幫手,專治妖邪。」
「就憑他?」妄自尊大。
「墨家小子,莫要得意忘形,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起眼的小道士有可能是大羅金仙。」他特意請了好友龜仙替他卜了一卦,此人命格非比尋常。
「哈!我看你還沒睡醒吧!大羅金仙?一會兒真成仙了,駕鶴西歸。」墨書軒一臉輕蔑。
「你……」不知死活的小子。
「無量壽佛,本道乃三清祖師座下弟子,他日若飛升成仙,也是到三清三境三寶天宮,與佛祖無緣。人可以無知,但不能無自知之明,你娘知道她生了個傻兒子嗎?」口含諷語,墨西極做了個道家手勢。
「你——拉姆,送他一程。」想死不怕沒鬼當,他成全他。
「好。」
斗篷男身形極快,忽東忽西飄移不定,讓人難以捕捉到他倏然隱去的身影。
尋常人肯定被陰了,眼花撩亂看不清楚,傻羊似的等著挨宰,到了閻王殿還不知道怎麼死的。
穩如一座山的墨西極動也不動,目光低垂如在冥思,任他影兒閃電般飛掠,指鋒一動。
七星寶劍出鞘。
「啊——」
一聲慘叫過後。
一滴、兩滴、三滴……暗紅色偏黑的血從空中滴落,黑色斗篷被削掉很大一片,只剩半截。
「承讓了。」
收劍,墨西極向虛空一拱手,而後看向神色呆滯的胡立。「該走了。」
「完了?」這麼簡單?
「嗯。」巫覡……這事得通報師門。
相對胡立的錯愕,難以置信,墨西極的神情並沒有他想像的輕松,深鎖的眉頭多了一條暗痕。
「你贏了?」他以為狐生就此終止,沒想到柳暗花明,龜仙的卜卦太靈驗了。
「不算贏。」對方太自負了,沒把他當對手,這才千慮一失,讓他趁隙攻其不備。
「他受傷了,而你全身而退。」這還不算贏?胡立看不出其中玄機,但看他一臉肅然,便知今天帶走女兒的事成不了了。
「他是受傷了,也表示日後會更謹慎,不會輕易讓對手得手,想要對付他怕是難上加難。」不怕對方太強,就怕對手有腦子,大師姊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意思是擅用巧智,懂得謀略,生死關頭前使點陰招無妨,死誰都成,別把自己玩死了。
以前他當笑話听,沒放在心上,認為道宗正教當正大光明與人對戰,而非使小人伎倆。
但是有了一定的歷練後,他才曉得大師姊的語重心長,用心良苦,他們這群師弟,她可以欺負得死去活來,投胎幾回再虐,可別人若想對他們出手,護雛的母鷹強喙出擊。
眼見攔不了人,墨書軒一臉不滿。「拉姆,你的表現太令人失望了。」難得讓他露露相,想著給自己爭臉,沒想到……
「他很強。」虛空中,一道黑影落地。
「一個二十歲上下的道士能有多強大,是你太弱了吧。」借口,全是借口,人家一招就將他打敗。
斗篷覆蓋下的雙眼射出森森寒意。「是我太低估了他,他可是不容小覷的可怕敵人。」
「你怕了?」慫貨。
「怕倒不怕,不過……不知他還有多少張牌,那把七星寶劍是道門聖物,得以斬妖除魔,破邪。」
「道門聖物?」墨書軒大吃一驚。
斗篷男把手一按,流血的傷口瞬間密合。「也許需要師父出馬,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背後那是道家仙師用過的九節桃木打神鞭,威力之大,連鬼王都打得……」
「什麼!」
「墨伯伯,家父讓我替他向你問好。堡中事務繁忙走不開,無暇與你大醉三天三夜,佷女調皮、愛玩,閑得慌四處走動,這不路過平安鎮特來請安。」笑容甜美的霍香涵落落大方地執晚輩禮。
「好、好,都長大了,上回見你才小小的一團子,站起來還沒我膝蓋高,粉妝玉琢的模樣惹人愛,像年畫女圭女圭。對了,你爹娘好嗎?說起來也有十來年沒見了……」他忽地想起兩家不往來的原因,不由得眼神一黯。
「娘好,爹就好,我娘還是那脾氣,暴躁鐵娘子,我爹事事順著她,兩人沒紅過臉,好得很。」堡中事歸爹管,爹歸娘管,爹說娘是家里的定海神針,有她在,家就穩。
「呵呵……霍大頭老婆奴的性子沒改,他真被管得死死的。」上官月美則美矣,性情太剽悍了,動不動以武凌人,老說拳頭大的人是老大。
為了納妾那件事,墨之默差點被上官月的挽月劍削掉左臂,雖然是虛驚一場,沒受什麼傷,可墨家大門卻讓她用劍劃出五個大字——賤人、負心漢,為此他被周遭友人笑了許久,顏面掃地。
說起母親的「不是」,想到伯娘的委屈,笑臉盈盈的霍香涵水眸閃閃。「是呀!我爹疼老婆嘛!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我這女兒都得靠邊站,不像墨伯伯御妻有術,正室安分在堂,吃齋念佛,小妾當家,把里里外外管得妥妥當當,墨伯伯真是好命,以妾當妻,傳為美談。」
以妾當妻……這一巴掌打得好響,臉疼,面上一僵的墨之默笑不出來,他何嘗願把掌家大權交給側室,是他的妻子不肯踏出佛堂一步,就算他百般苦求,她仍不為所動,心如鐵石要與他斷了結發夫妻情義。
墨家內務不能一日無人掌理,不得已的情況下只能交給小妾打理,她對事情的處理小有手段,很快地就接手府中大小事,為了家中不再生亂,他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的由她折騰。
只是墨家不再有女客登門,平日往來的親友亦有疏遠,妻和妾終究是不同的,以妾待客有失體面,來客也不願意與妾同桌,覺得是一種貶低,是對其人格的羞辱。
「墨伯伯,你怎麼了,是不是我說錯話了?你大人有大量,別和我一個孩子計較,我娘常訓我心直口快,老說實話容易得罪人,叫我少說多听,有進無出。」霍香涵眨著無邪大眼,表情特別惹人憐愛,叫人難生惡感。
「無事,是墨伯伯想到你和謹之的婚事,若他還活著,你都成我兒媳了。」說到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長子,墨之默臉上流露出傷心的神色。
對這個兒子,他還是抱持著莫大期待,盼他能重現墨門往日榮光,只可惜……
唉!天妒之,不容明珠在人間。
一提到不知生死的「未婚夫」,霍香涵悄悄以茶水沾眼,裝作難過的模樣。「是我和西極哥哥無緣,怨不得人,雖然我日盼夜盼祈求他能平安歸來,可是老天爺不成全。」
說到與兩人有關的那個人,話題變得沉重了,墨之默是長輩,他試著打破僵局。
「你的婚事,你爹娘怎麼說?」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總不能被自家耽誤了花期。
「我爹說他可以養我一輩,不嫁人當兒子養,我娘說有中意的兒郎就讓人上門提親,不用管之前的婚約,招贅也行。」爹娘為她的事操心,老是叨念著要將墨家主再揍一頓,因為他的色令智昏壞了兩家婚事,害他們為了「擇婿」而頭痛不已。
「那你自己怎麼想?」墨家愧對她,好好的姑娘家落個不好的名聲,未嫁先克夫。
「我?」她頓了一下,認真的想了想,她放不下西極哥哥,又喜歡上無念哥哥,若他們能合而為一,她就不用做抉擇了。「再看看吧,不急……」
「什麼叫不急,你都十七了,還能再耽擱幾年?女孩家的青春有限,我在你這年紀都生下墨家長子了。」容貌艷麗的魏雪梅從內室走出,以長輩的姿態教訓著。
霍香涵微訝的輕張檀口。「咦!墨家長子不是西極哥哥嗎?魏姨娘莫非未老先衰、記憶錯亂?」
呸!不要臉,憑她也想佔西極哥哥的便宜。
魏雪梅臉一僵,笑得難看。「你……你剛剛喊我什麼?」
「魏姨娘。」霍香涵刻意說得很大聲,好像怕對方耳背沒听見。
自從入府後,「魏姨娘」是魏雪梅最在意的忌諱,她嚴令府中只能以「墨夫人」稱之,久而久之她也忘了自己是個妾。「小孩子不懂事,我不會放在心上,以後喊我墨夫人就好。」
「于禮不合,魏姨娘,妾就是妾,妾不為正是世族的禮儀,你怎麼能以夫人稱之,這豈不是成了笑話。」娘親交代過,要好好打臉,為百里伯娘出氣。
搶人夫婿就是賤!賤皮子,賤骨頭,一個賤人!
「我為什麼不能是夫人,墨家是我當家做主……」沒有她,墨家早就亂了,分崩離析。
魏雪梅這一生最得意的就是進了墨家門,和所愛的男人長相廝守,並生下二子一女,為墨家傳宗接代,站穩了掌家大婦的位置,外面曾經看不起、說她壞話的人都得隱忍著,至少見到面也得假笑招呼。
在內宅,她是多麼的得意,掌控所有人的生殺大權,他們只能仰她鼻息,看她站在高處狂笑。
而這個丫頭片子居然敢來打她的臉,還用無辜的表情嘲笑她,憑什麼,她用女人最寶貴的二十年撐起墨家,理所當然該得來所有人的承認。
「墨伯伯,你將魏姨娘扶正了嗎?」霍香涵將目光轉向一家之主,認為只有他才有資格和她交談。
「這……」墨之默尷尬地笑了笑。
「妾不過是個比奴才地位略高的下人,若墨伯伯未將魏姨娘扶正的話,『當家做主』四個字便是對你的羞辱,一個奴子胚子居然能當你的主,在佷女看來簡直不可思議。」爹說墨家主是個糊涂蛋,是非輕重分不清楚,被個女流之輩牽著鼻子走,果然沒錯。
當時听到這話,她心里想著,爹不也是被娘呼來喝去,叫他往東不敢往西的妻奴,他哪來的臉笑人家,但此一對比,自家爹還是高尚許多。
「臭丫頭,你閉嘴,我墨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指手畫腳!」誰給這丫頭的天膽,敢在她面前張狂。
當了十幾年的「主母」,養大了魏雪梅的膽,她絲毫不把北方第一大堡霍家堡的大小姐放在眼里,認為不過是毛沒長齊的黃毛丫頭,憑自己準能讓她服軟。
「你才閉嘴,墨家正廳上有你說話的分嗎?一邊待著去。」丟人現眼的東西,墨門今日不同于往昔,連他都不敢得罪霍家堡,她居然敢怒罵霍天綱的寶貝疙瘩,他看她是活膩了!
忽地被吼,魏雪梅愣住了,她見鬼似的看向夫婿。「老爺……」
墨之默被她氣得快吐血,面色漲紅。「你下去,我不想看到你,好好的閉門反省。」
「老爺……」她反什麼省,不過是個丫頭片子,她還罵不得嗎?老爺老了,沒有當年技壓群雄的膽量。
誰都有年輕時風華鼎盛的輝煌,身為墨家長子,墨之默自是當代豪杰,下筆能行雲,上馬能拉弓,懂兵法、能布陣,號稱機關術第一人,那時的風光無人能及。
可惜他做了一件錯事,與魏雪梅藕斷絲連,在妻子臨盆前納她為妾,以致于霍家堡不再視他為友,上官月娘家的漠北軍不收墨家人入營,為其出謀劃策,百里家更是一味的打壓,回報他們對自家女兒的傷害。
其他世家見狀也有樣學樣,明著往來,私底下落井下石,要不是有著千年底蘊支撐,墨門早被各大家瓜分了。
「住口,是不是我這些年不管事讓你覺得一人獨大,能做我的主了?」牝雞司晨,上不了台面,果然出身的不同決定一個人的涵養,她的眼界太淺了,只看到眼前一畝三分地。
「我不是……」魏雪梅想據理力爭保住自己的顏面,不讓人輕易將她踩在腳下。
掌中饋多年膨脹了她的野心,她認為自己就是正頭夫人,只差一個正式名分。
只是看到丈夫怒色滿面的神情,她心口微微一懾,稍做收斂,改弦易轍使出女人的絕活,這一招百試百靈。
「老爺,你別生氣,氣壞了身子也就妾身心疼你。消消氣,別動怒,妄身知錯了,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姊姊也是狠心的,知道你這麼為難,也不肯出來幫你,也就我陪在你身邊,吃糠咽菜都甘願……」
說著,她假意一往情深的以手絹按按眼角,似乎為了他,什麼委屈都願意承受,只要他一絲垂憐。
「梅兒,你……」他是不是用詞太嚴厲了?好歹是給他生了好幾個孩子的枕邊人。
美人垂淚最叫人憐惜,一見陪了自己半輩子的女人汝然欲泣,強忍著難過不在他面前落淚,墨之默面上的神情軟了幾分。
魏雪梅雖已年近四十,可是一身肌膚仍白女敕如少女,眼角沒有絲毫皺紋,乍看之下以為才十七、八歲,光滑的臉蛋跟剝了蛋殼的白煮蛋沒兩樣,滑滑細細的,雪白透紅。
依常理說,這不正常,不符合她的年歲,怎麼可能有人青春永駐,不見老態,隨著歲數的增長反而日益嬌艷,宛若一朵盛開的嬌花,艷麗無雙,眼眉間帶著勾人的媚色。
霍香涵看了魏雪梅美得有點假的作態︰心里頗不以為然。
「可憐我百里伯娘,一個人避到佛堂還得被編派,這一切不知是哪個沒良心的人害的,真要懂事就別離間人家夫妻情分,就怕是口蜜月復劍,說得再好听也難掩丑陋的一己之私。」
百里伯娘不為自己爭,她替她開口。
「你……」被當面指稱心思惡毒,魏雪梅臉色乍青乍紅,憤恨不已。
想到也曾小意溫柔,與他花前月下的妻子,墨之默眼中浮現淡淡柔情,他虧欠她太多了。「夫……梅兒,你進去吧。」
眼見功虧一簣,魏雪梅恨死壞她好事的霍香涵,下唇一咬,忍住瞪人的沖動。「老爺,都听你的,不過咱們軒兒年紀也不小了,該為他覓一門良緣,正好霍家與墨家有婚約在,不如就結這門親吧,小兒小女成雙成對,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