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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上眉梢 第十三章 山中有奇遇

作者︰雷恩那

重生後,霍婉清下意識等待著「喜上眉梢」木盒的出現。

她本以為得等到二十歲之後,才會在某處與木盒相逢。

畢竟上一世直至她出府備嫁都不曾在毅王府中瞧見過它,爺書房中的地板暗格也並未藏物,一切得等過了二十歲,她出府嫁人,爺才將對她的思念寄予在舊物上,收藏入盒。

結果她改變他們的命數,有緣無分的兩人在這一世結成連理,有情人終成眷屬,所以這只對她而言盛載滿滿情感的木盒子也才提早被她所獲嗎?她猶記得爺收進盒中的舊物為何——

一根烏竹狼毫的小楷毛筆。

一雙紫底鈴蘭紋的繡花鞋。

一只玉兔嵌紅珠耳。

一方繡著青青老松的巾子。

一個羊皮瓖銅扣的護指套。

她在十五歲時為自己購得的玉兔嵌紅珠耳,還成雙成對擱在她的八角多格首飾盒里,尚未弄丟。

那條繡著青青老松的男款巾子她也還沒繡出,努力回想一下,應是在她十八歲那年費勁兒繡出來的,本想送爺當生辰禮,豈知成果實在不如何,她拿不出手。

除了耳和巾子,余下三件舊物按理應已在爺手里。

見她對「喜上眉梢」木盒如此中意,愛不釋手到雙眸泛潮,她家的爺先是有些訝異,跟著像是若有所知,應多少猜出木盒是她上一世曾見過之物,但他並未多問,全由著她。

霍婉清沒打算將木盒的故事告訴他。

她想,那些被他收藏起來的她的舊物,就任由他收著吧,那是他的小秘密,也是她的,何須不解風情去戳破。

命運的軌跡已然不同,如今空空如也的木盒中可以裝進許多東西,但再不會留有遺憾。

她還想著,平時除了練好體力和耐力,奉陪她家的爺到底外,等年關一過,自個兒的繡功還得請手藝了得的繡娘徹底指點一番,那條繡著青青老松的男款巾子,她這一世定要親手送出去。

過了年,連上元節也熱熱鬧鬧過去。

毅王府今年過節終于有了主持中饋的主母,主子爺的婚事盡管辦得不馬虎卻頗為匆促,慶幸的是迎入門的新嫁娘老早熟悉府中人事物,接手王府中饋以及打理各方人情往來半點不生疏。

這個年過得十分滋潤,主子爺大喜,婚禮當天闔府上下全發了豐厚喜紅銀,隔沒幾日來到大年夜,人人都能去到主母那兒領封紅壓歲錢,當夜當值的僕婢和侍衛們還可領到雙份以上。

感慨最深的莫過于崔總管,以往過年他是一人當三人用,分身乏術啊,累得跟條狗似的……不,比狗還慘,王府後院養的兩條大黃狗沒事還能趴老窩午睡,他是見天忙得團團轉。

若爺進了宮又被皇上留住,他真遇到拿捏不準的事又沒有主子能讓他即時請示,事情就這麼一拖再拖,拖到最後堆積如山,欸,這些年他忙到沒嘔血都覺得他崔家燒高香了。

以往就覺他家王爺跟霍家小姐似乎有些戲,無奈霍家小姐年紀實在是小,加上有婚約在身,爺沒明顯表態他也無話可說,但近半年來當真氛圍不同,大抵是女兒家情竇初開,也是他家王爺鐵樹開花,還得慶幸霍家小姐那女圭女圭親順利解除,讓他家王爺能「肥水」不落外人田。

這一個年盡管還是忙,但時不時總有歇息喘氣兒的好時光,他家主母年少卻不無知,敬重府里老人,馭下頗有章程,主子爺那邊也打理得順順當當,沒他什麼事,他這把老骨頭終于迎來人生的春天。

就在崔總管感念著日子總算好過了的同時,帝京城郊,官道邊的十里亭中,毅王府新晉的當家主母正握著親弟的粗擴大手,將內心牽掛之事卿咐再囑咐,不厭其煩地叮獰——

「……往塞北的路不好走,這時節就別去,多在遼東歇歇,開春雪止,行路時亦得留意渡河過川,那河川邊上如履薄冰,時時有滑落的可能,不能不留意。」霍婉清從來都不覺自己是個愛嘮叨的,但在自家阿弟面前,她確實是。

「還有還有,這事都傳到我耳里,看來真有那麼回事,就咱們在矩莊棧子的那個田家小四姑娘,阿弟是不是對人家干了什麼?矩莊管事的羅大爹都把這事報到阿姊這里,你如今要離開帝京了,阿姊也忍夠了,今日好歹給我一個準信,改天阿姊是不是得上田家替你提親去?」

「提親?」霍沛堂漲紅臉,脾氣直接爆掉。「提哪門子親?阿姊你都不知田家那臭丫頭有多過分!什麼我對她干了什麼?是她對我干了什麼好不好?我霍沛堂這輩子跟狗好跟貓好就是不跟她好,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霍婉清雖說已許久未見親弟,但阿弟的脾性她一向了若指掌,今日這模樣還是首見,此地無銀三百兩啊,反應如此激切,明擺著他與田家小四姑娘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身為長姊像也沒多大用處,她遂輕咬唇瓣瞥向斜倚亭柱而立的爺。

打定主意旁觀的傅松凜到底受不住妻子殷切期盼兼小小哀求的眼神。

他長身直立,朝姊弟倆步近,霍沛堂見他來了臉色遂斂了斂。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再晚怕要錯過宿頭,該啟程了。」傅松凜淡淡提點。

霍婉清險些打跌,還以為爺是來幫她「審問犯嫌」,未料竟是來「縱犯月兌逃」。

霍沛堂大抵也怕她再追問下去,朗聲一應,並抱拳朝王爺姊夫一揖到底——

「還請王爺多多關照我家阿姊,時時替她撐腰,別讓她傷心難過受欺侮。王爺待我霍家深恩高義,往後若有差遣,沛堂定然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傅松凜下顎微頷,道︰「誰欺負你阿姊,本王必然雙倍奉還,若本王令你阿姊傷心難過,你大可提刀來當面問罪。」

霍沛堂直起上身,挺胸揚眉,朝王爺姊夫露出爽朗笑容,跟著看向雙眸泛紅的長姊,他原想上前握一握姊姊的手,但見她身旁的男人已展臂輕攬她的肩頭,那透著安慰的舉措令他發自內心又是一笑。

「阿姊多保重,王爺……姊夫也請保重。後會有期。」他瀟灑旋身,幾個大步朝等著他的一支馬隊走去,俐落地翻身上馬,沖著十里亭內的人兒揮揮手隨即揚長而去。

上了馬車回京的路上,霍婉清心緒一直不高,她仍伺候著她的爺,送茶遞果子等等,以往做慣了的事即使如今已是他的妻子依然順手而為。

她送茶的手被丈夫輕輕握住。

傅松凜將茶取走擱至一旁,將她拉進懷里擁著,低聲道——

「清兒不開心,本王也不太痛快,但本王之所以不痛快,與清兒的不開心無關。」

他這話一下子引霍婉清好奇了,揚眸望著那清俊面容,她咬咬唇問︰「那爺是因何事不太痛快?」

「本王說過,我瞧不來你與阿弟站得那般近,看得真扎眼,難受。」青春美好的少年郎,再再突顯他是個「老人家」。

橫坐他懷里的人兒倒抽一口氣,挺直秀背,揄起粉拳就往他胸前擔了兩下,一臉不可思議。「你、你……都說是阿弟了!爺怎麼這樣嘛,越發像個三歲孩子,連這種事都能耍孩子脾氣?」她以前怎麼就沒瞧出?

他抓住她的小拳頭去挑她的下巴,似猜出她內心想些什麼,遂挑起單邊眉,勾起單邊嘴角,哼哼兩聲。「怎麼?夫人這是悔嫁了嗎?告訴你,悔青腸子都沒用,你徹底是本王的人了,哪里逃?」

……竟然跟她現痞樣?還痞得這般油條!

霍婉清瞪人,瞠圓杏眸瞪他,瞪到最後再難支撐,驀地笑出聲來。

「爺……哈哈哈——爺扮起痞子來……那表情,那語氣,哈哈——到位啊!」笑到流淚。

傅松凜收斂故作張揚的神氣,恢復原來的模樣。

「所以,好些了嗎?」長指理著她鬢邊柔軟的細發,將發絲撩到她耳後。

她內心悸動,緩了緩氣才道︰「爺是故意鬧我的。」

說什麼他的不痛快與她的不開心無關,明明就很有關,所以才來鬧得她發脾氣張聲嚷嚷,不願見她意緒消沉。

「……對不起,是清兒讓爺不痛快。」咬咬唇,她垂下粉頸輕語。

他曲指摩拿她的香腮,將她的臉勾起,慢幽幽道︰「夫人沒有對不起本王,你心里難過,本王哄你逗你,然後清兒笑了,真好。」

「嗯。」她微頷首,未被握住的那手覆在他手背上,眸光盈盈。「其實不是難過,是有些惆悵,可能是因今日送別阿弟,突然就有所頓悟,覺得人在世或生離或死別,能一直在一塊兒定然是情深緣也深,生相伴、死相隨,那是多大的圓滿。」

他像是被她的話給定住,表情怔然,一會兒才啟聲——

「本王就求那個圓滿。」額頭抵了過來,輕輕靠著她,氣息纏綿。

霍婉清無聲揚唇,虔誠閉起雙眸,覺得內心那股悵惘漸消散,余下的是暖暖的情意。

「對我來說,重生後能一直守著爺,此生已然圓滿。」而能與他結成連理,成為夫與妻,成為這世間最理所當然能永遠在一塊兒的身分,她已無所求。

熾熱的吻落在她唇上,她隨之起舞,熱烈回吻,身子感到些微疼痛,因他禁錮的雙臂將她發狠般抱緊,似恨不得將她揉進自身的血肉里。

熾吻方歇,他的薄唇猶抵著她,被吻得昏昏然的她听到他說——

「這一生咱們倆還沒過完,還談不上圓滿,一切還得蓋棺論定才知真假,清兒不能言而無信,不能食言而肥,不能戲耍本王。」

霍婉清沒有答話,卻是秀頸一抬,顫顫的雙唇主動吻住他。

☆☆☆

春天的花款款盛開,而後盛夏蟬鳴,而後金秋楓紅,跟著又在冬雪中迎來年關。

四時遞嬗,時光流動,霍婉清在重生的這一世迎來十八歲生辰,而她家的爺已非「奔三」,是確確實實的而立之年。

爺年歲三十了,在她眼里仍萬般好看,總覺著那張英俊面容看不出歲月碾壓的痕跡,依然如水般澄澈、山般蔥籠。

偶爾她會回想起重生前以幽魂之姿伴在他身旁的那段時候,她記不起他是不是一直這樣好看年輕,只記得那孤寂身影和清冷的眼神。

但,不會再由著爺那樣了。

這一世她扭轉了許多事,卻還有一件須得防患于未然——

彼時她出府嫁人,那一年天朝北疆戰事告急,爺重披戰袍帶兵馳援,雖以快制勝,三個月便把北蠻子打得落花流水,但他亦在戰場上受重傷。

令霍婉清頭疼的是,她不知他是如何受傷,也不知他傷在何處,因為上一世他不肯見她,即便自己多方打听,毅王府仍未泄出半點消息。

但如今他未中馮堯三的暗算,沒有受傷,未留舊疾,將來若不得不重回戰場,至少不必擔心他會舊疾復發。

她也仔細琢磨過,既然是重傷,那傷口極有可能是落在人體軀干上而非四肢,畢竟五髒六腑皆在其中,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她所能做的,就是好好想想該如何在戰場上護好他的身軀。

三春降臨的時節,霍家堡帝京郊外的大貨棧有管事捎來消息,都說皇天不負苦心人,大小姐吩咐下來的差事盡管困難重重,尋物不啻是大海撈針,但已有眉目。

霍婉清要找的東西是「雪絲銀甲」。

她幼時曾听霍家堡的老人們提過此物,雪絲其實是天山雪蛛吐出的白絲,柔韌無比,曾有神人般的工匠用那雪白蛛絲制成三件甲冑,據聞那雪絲銀甲能貼膚裹身,比之尋常衣物更為柔軟,穿在身上刀槍不入。

老人們年輕時候在外頭走貨時曾經手過此物,霍婉清記起這事,就讓人循著這一丁點兒的線索尋找雪絲銀甲的下落。

她想著,北疆之禍起于她二十歲嫁人的那年,算一算尚有一段時間可供她尋找雪絲銀甲,沒想到撒出人力找了一年多,竟在她十八歲這一年便傳來好消息。

但管事們遇到難題,雪絲銀甲是找著了,可擁有它的人不肯割愛。

霍婉清一得知那擁有銀甲的老翁就結廬在岐芒山中,未等傅松凜下朝回府,她騎著愛駒緋雲帶著兩名護衛,隨著前來報信的霍家管事就沖了。

岐芒山離帝京不遠,山上有一座百年古剎,里頭供奉的送子觀音香火頗為鼎盛,霍婉清縱馬快蹄約一個時辰就上了山,沿著山路亦遇著不少香客。

他們在半山腰處繞進一條略窄的山徑,盡頭處忽地豁然開朗,正是她欲尋的那位老翁結廬所在。

霍家堡尚有兩人守在當處,與霍婉清見禮後大略把老翁的事情說了說,知道老人家就是想見她這個「買主」一面,這事令她內心振奮,須知不賣就是不賣,若堅決不賣的話何須見她?

現下對方想見見她,表示這場買賣尚有斡旋的可能。

她遂進到那座草廬中親自拜訪。

想來是她誠意十足,笑起來那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老翁不僅請她落坐在一方蒲團上,還請她喝茶。

她很快說明來意,並表示有什麼條件盡可開出,老翁卻問了她三個問題——

「活在這一世可有遺憾?」蒼老嗓聲竟有幾分暮鼓晨鐘之音。

她先是愣住,想了想,真心作答。「未來之心尚且不知,然,這一世能守住心中所愛,全是邀天之幸,唯力拼到底,豈有遺憾?」

老翁為她斟了第二杯茶,幽然再問︰「可有你未能守住的人?」

她斂睫調息,待穩下,重新抬眼迎向對方,微點了點頭。「曾有一條小小生命進到我命中,然未能守住,是我對不住那孩子。」

老翁彷佛在笑。

擱在小火爐上的茶湯冒出一團團白煙,形成一道遮簾似的,竟令她一直看不清楚老翁的五官表情。

她目力不成,耳力倒好,接著清楚听到他的第三問——

「老朽這兒收留著兩只女圭女圭,送去你那兒可成?」

「成。」以為這是老翁開出的條件之一,她應得迅速。

霍婉清想說的是,才兩個女圭女圭算什麼?來十個、二十個她都收!

不管是毅王府還是霍家堡,需要用人的地方多了去,女圭女圭們好生養著、教著,讓他們習字讀書、學算練武,將來長大成人走踏世間,都是能獨當一面的人物。

一口應下老翁所求,她張著杏眸仔細看著,就等著對方再開出其他條件。

這一邊,老翁兀自慢飲了大半杯熱茶後,慢騰騰地把一個扁扁包袱推到她的蒲團前。

「拿去吧。送你。擱在老朽這兒也是無用。」他似乎咧嘴又笑。

霍婉清屏息解開包袱,藍布巾里頭包裹的是一件銀白軟甲,以甲冑來說,它薄得不可思議亦輕到不行。

大恩不言謝,她朝老翁跪下一拜,拿額頭磕地,後者從容地受她大禮。

她將藍布包系緊在自己身上,再次拜別老翁,起身離開前再三承諾,明日定會遣人駕馬車上山來接走兩個女圭女圭,老翁未再言語,僅笑了笑。

她再三拜別,策馬回京,想著還能趕上與家里的爺一塊用晚膳,今晚就能讓他試試這件雪絲銀甲。

她越想越歡喜,緋雲像也被她的興奮所感染,四蹄狂撒,跑得快如疾風,然而她沒能順利下山,因為在山里迷了路。

奇也怪哉,她確實是按著來時路下山,但理應在山頂才會出現的大片山嵐一下子迎面撲來,如吞噬般將她連人帶馬裹進濃白霧氣中。

兩名府兵護衛與霍家的管事們也都沒有跟上,一開始以為是緋雲跑得太快把人給甩開,她控下馬僵在原地等了片刻,遲遲未听到馬蹄聲。

越想越覺怪異,遂調轉馬頭欲回頭去尋,這一次她不敢再縱騎飛蹄,而是在冰涼涼的濃霧中讓緋雲緩緩向前。

突然,她的裙襦一緊,被什麼東西勾住似。

垂眸瞥去,竟瞧見一個男孩兒一雙小手臂舉高高地拉住她!

噢,不對,不是僅出現一個男孩兒,待她定楮再瞧,男孩兒的衣角被一只雪女敕小手揪著,循著那只小手看去,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個小妹妹。

「別再過去,那邊危險,會掉下去的。」男孩兒約莫七、八歲大,小臉仰得高高,表情十足認真,小妹妹則有些怯生生望著她,附和般跟著點點頭。

霍婉清先是被這一雙乍然出現的男女娃兒嚇了一跳,此際濃霧竟如撥雲見日般散去,她又是一驚,因為再往前兩步,怕是真要連人帶馬跌落懸崖!

「這……」她策馬明明往山下跑,怎在一場山嵐大霧中跑到崖頂了?難道她當真上下不分跑錯方向了?

她趕緊控強令坐騎後退,隨即翻身下馬。

曲膝蹲在兩孩子面前,近看才覺兩個孩子生得當真好看。

男孩兒完全就像山里生長的孩子,麥色膚澤透出紅潤,濃眉大眼,有著健壯的小手臂和小腿肚,立在那兒都可以想像將來會如何頂天立地,她發現他右眉眉尾有一顆小小的紅痣,男孩子有朱砂痣,瞧著就覺格外可愛啊。

她隨即看向年歲更小的女娃兒。

那小臉蛋白里透紅、粉妝玉琢一般,頭上團著兩個圓圓發髻,上頭各簪著彩蝶珠花,她腦袋瓜微地一動,小彩蝶便跟著輕輕顫動,彷佛振翅欲飛,女娃兒的外貌與她的小哥哥是如此不同,那該是富貴人家才能養出來的小小閨女。

霍婉清心中略感違和,但再瞧瞧他們倆,女娃兒似乎相當依戀小哥哥,揪著男孩兒衣角的女敕指一直沒放,發現她在看著她,女娃兒揪著衣角的五指收得更緊,半個小身子還躲在男孩兒身後。

內心雖覺古怪,又說不上來為什麼,唯一確定的是,孩子救了她。

「謝謝你,是你救了我還有緋雲。」她對男孩兒揚笑,語氣輕柔,緩聲問︰「你叫什麼名字?怎會出現在這里?還有,這是你妹妹嗎?」

發現女娃在偷瞄,她干脆蹶著嘴、斗雞眼,露出一個俏皮鬼臉。

女娃兒漂亮眸子微瞠,忽地咧嘴一笑,隨即又害羞地躲回去。

這一邊,男孩兒老實答道︰「我忘記名字了,妹妹也不記得原本的名字,但那一點也不打緊,沒有關系的,老爺爺說了,我和妹妹以後可以跟著你,你會幫我們取名字的。」

霍婉清恍然大悟地挑眉。「我知道了,你和小妹妹是山腰那座草廬主人所收養的孩子對吧?你說的那位老爺爺,我方才才去拜訪過他,還喝了他煮的茶,跟他說了好一會兒話。」

男孩兒點點頭。

霍婉清微微笑,不知因何,竟覺得男孩兒望著她的眼神彷佛瞬也不瞬,舍不得眨眼似。

她模模他的頭,孩子沒有抗拒,肉肉的頰面忽見深紅。

「娘……」男孩兒紅潤唇瓣突然低低喚出一聲。

霍婉清登時怔住,想了想,柔聲道︰「我不是你阿娘啊。你忘記自己的名字,也記不得娘親的模樣了嗎?」

他抿抿小嘴,表情有些倔強,嚅聲低語。「我知道阿娘是誰,我記得娘的模樣,一直記得的。」

霍婉清沒再堅決否認,仍揚唇微笑,心想,孩子可能太過思念娘親,又或者她與孩子的娘親長得有幾分相似,才會被喊上一聲娘。

她又愛憐般拍拍他的腦袋瓜,立起身,道︰「老爺爺說,往後你們倆就歸我管了,明兒個會有大馬車上山來接走你們,有什麼東西需要收拾的,趁今晚收拾一番,現下我先送你們回草廬,可好?」

男孩兒望向天際,猶低聲喃道︰「大霧又要來了,下山危險,得待著才好。」

「什麼?」霍婉清才問出,濃霧竟又迅速涌來,著實來得太快,讓人完全弄不清楚究竟是從哪個方向過來。

「啊!別跑,危險啊!你們要去哪里?」驚喊。

才想將兩孩子抱上馬背,她再牽著馬慢慢往山下走,原都打定主意了,豈料男孩兒牽著女娃兒的手竟轉身就走,還越走越快。

她不得不追過去,但一手還牽著坐騎,沒辦法趕得太快,也不敢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中亂闖,幸得還能听見孩子們的腳步聲,她循聲尋去。

大約在霧中模索了一刻鐘,小女娃忽地出現眼前,她上前握住她的手。

「要帶我去哪里呢?小哥哥呢?他就在前頭嗎?」連聲問話的同時,霍婉清隨著女娃兒往前邁步,感覺走不到十步,人竟然踏進一座山洞里,男孩兒已在洞中干燥且平坦的地方升起小火堆。

她回首望向洞口,發現那是一片濃白,霧氣隱隱漫進山洞內,但並不嚴重,洞里的景象猶能看得分明。

她調回眸光打量洞中,一旁洞壁滲出四、五道水來,滴水穿石般在石地上聚成一小窪清池,大大小小的石塊錯落在洞內四處,山洞頗大但並不深,一眼看去沒什麼陰暗角落,感覺是個挺安全的所在。

她稍稍吁出一口氣,見兩孩子沒有跑不見,一顆心終于擱回原位。

放開女娃兒的手,她把強繩系在洞壁上突出的一角,身上的藍布小包袱並未解下,她從馬背搭褲里先是取出兩顆隻果,給了站在旁邊一直看她做事的女娃兒。

「一顆你吃,一顆給小哥哥送去,乖。」她輕拿孩子小巧鼻尖,後者怕癢般縮縮肩頭笑了,抱著隻果跑回男孩那里。

霍婉清從搭漣里再拿出剩余的兩顆隻果喂著緋雲,喂完後才走向兩孩子。

一雙娃子正肩並肩坐在火堆旁啃隻果,吃得津津有味。

霍婉清取出巾子幫女娃兒擦臉,邊道︰「你們倆定然天天在山里跑來跑去,才會知曉有這樣的地方可以暫歇,小哥哥還會生火呢,莫不是平時拾來干樹枝就往洞里頭擱,以備不時之需?欸,也太聰明伶俐。」她真心夸贊著。

男孩兒臉紅紅,不知是害羞還是被火烤紅的,他捧著啃到一半的果子忽然低頭不動。

「怎麼了?」霍婉清瞧出異樣,傾身歪著頭,從下往上試圖看清他的表情。

男孩兒抿抿嘴,好一會兒才蹭出聲音。「對不起……」

霍婉清眨眨眼楮,想了下,確認自己沒听錯。

她嘆了一口氣帶笑問︰「好吧,那小哥哥能不能告訴我,哪里對不起我?」

麥色小臉蛋抬起,黑白分明的眼楮彷佛有水光。「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我,娘才會死掉……」

霍婉清神色一變,怔怔看他。

這時女娃兒把未啃完的果子擱下,小手又探過來揪著小哥哥衣角,這小小舉措既是依戀亦是慰藉,霍婉清頓時回過神。

「你不是說我是你阿娘嗎?瞧,娘活得好好的,哪里死掉?」不知這樣安慰孩子到底對不對?但她沒有多想,話一下子就沖口而出。

這會子換男孩怔怔看她,小嘴仍抿著。

「我說的不對嗎?」霍婉清又一次模模他的腦袋瓜,笑問。

男孩兒很慢地搖頭,再搖了搖頭,臉上終于有笑。「嗯,娘沒有死掉,活得好好的,老爺爺說,這一次跟著娘會順順利利,不會再出事的。」

「好。」霍婉清頷首應聲,以為孩子說的是往後歸她管的事。

「本來只有我一個,我一直等一直等,好像等了很久,後來妹妹來了,我就帶著妹妹一起……我不能拋下她自己去娘那里,我會照顧好妹妹的,不會讓娘累著,好不好?」

「好啊。」她心想,果然不是親兄妹,她還想著,等明兒個接兩孩子回去後,也得幫他們倆尋找親人,只是孩子似乎不記得許多事,較為棘手,一切只能慢慢抽絲剝繭。

這一邊,兩孩子相互望了望,又同時朝她露笑,笑得眼楮彎彎眉也彎彎,無比可愛。

男孩兒捧起隻果接著啃,女娃兒有樣學樣,也重新捧回果子小口小口繼續吃。

霍婉清才想起身去把巾子打濕,也好再幫孩子擦臉,男孩兒卻又問道——

「娘喜歡爹嗎?」

她頓住,發現兩孩子都在看她,男孩兒表情好奇,女娃兒則有些懵懵懂懂。

……好吧,有娘了當然也會有爹,要做就做全套。她頭一點,坦率回答。「很喜歡。娘可喜歡你爹了。」

男孩兒頰面紅撲撲,眼楮水汪汪,也跟著頭一點,靦腆道︰「那……那我想,我也會喜歡爹的,還有妹妹,妹妹也一定會喜歡爹的。」

霍婉清內心不禁有些失笑,溫柔地模模孩子的頭,並祈望這場詭譎的大霧可以趕緊散去,讓她能安全地護送兩孩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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