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途似錦下堂妻 第八章 苦命小姊妹
要去的時候沒有知會任何人,沒想到一到莊子,莊頭卻等在堂屋門前了。
原來佃農們知道莊子和田地都換了新東家後很是擔心,畢竟,對那些地主來說只是地契換了個人這麼簡單,可對他們這些靠田地生活的佃農們來講,田地就是他們的根本、他們的一切,新東家要是有個什麼動靜,就夠他們喝一壺的了,身為莊頭,自然得來看一看,探一探新主子的想法,回去也才好和大家商量應對。
只是,他們還真多想了,樂不染知道所有的田地都是佃出去的,所以她暫時沒有要變動的意思。
她告訴看起來一臉老實又曬得黑黝黝的莊頭,「既然這一片田地以前都是由你照看,那就照舊,至于往後會不會加租?我保證五年內都不會加租,但這前提是你們安分勤懇,如果有人偷懶耍滑,從中取巧,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方才莊頭看到樂不染是買主的時候是有些不以為然的,年輕得過頭了,這樣的孩子,是家里的大人作主給她買的產業吧?
老實講,他還真的一點信心也沒有,擔心她沒經驗,把好好的田地給糟蹋了,但是喝過茶,樂不染便讓他帶著她與柴子去後山。
她方才過來的時候,沿著鄉間小道大致看了下田地,黃澄澄的稻穗已經垂得很低,即將可以收割,基本上只是稻子收成後出產多少的問題,她想先去看後山上有些什麼。
莊頭發現她不是隨便閑逛過去而已,爬上小山腰後,她也不怕髒,蹲下來抓把土,在手指捻揉,問山上多種些什麼果樹,知道稀疏種了幾株默林,還有野白杏、紅桃、黃李,此刻黃李已經過了采收期,但是杏子和紅桃正結實系一緊的掛在樹梢上,金黃杏子表面那抹暈紅,還有桃子那香甜多汁的果肉都讓人垂涎不已。
她隨手摘了顆桃子,擦也不擦就往嘴里放,那香甜的果汁和果肉充盈在口腔里,見柴子和莊頭都盯著她看,不好意思了一下。「好吃,你們也摘來嘗嘗吧。」
莊頭有些錯愕,以前的地主可吝嗇小氣了,山上的果子就算成熟掉到地上也不許他們莊子里的孩子撿拾,這位……卻讓他自己摘來吃?
他小心翼翼的挑揀了一顆,謹慎的捏在手心里,想一會兒可以帶回家給孩子們嘗嘗。
樂不染也不知看穿他的心意還是什麼的。「莊叔,一會兒你就讓幾個人把這些果子采收了,收拾後都抬到莊子去。」
莊頭點頭稱是。
樂不染三兩下吃完桃子,眼尖的發現除了這些果樹,山上還有不少烏柏子樹雜在果樹之間。
在現代,因為女乃女乃對植物的熱忱,沒少听她老人家叨念的,所以山上草藥沒有她不認識的。
為了確認,她隨手往低矮的樹叢上一抓,手掌里便是灰灰白白的一小把,嗅,還真是這寶貝哩。
「哎呀,我當這是什麼,原來是草籽!」莊頭和柴子都好奇的湊過來看,看清之後卻大失所望。
樂不染卻一副撿到寶的神色。「這可是好東西,人家有大名的,叫烏柏子。」
用搗杵將烏柏子仁搗出油來,倒進油燈里再放進兩根燈草,便是青油燈,烏柏子榨完油後留下的渣可以用來壅田,是挺好的堆肥。
莊頭心里有數,看來待會兒不只要讓人來摘果子,這有大名的草籽也得讓人打下來才是。
從山上下來,到了池塘邊,看見一方池塘,密密麻麻長了許多菱角葉,看過去綠油油一片。
這時候也正是菱角的采收期,但因為產權易主的關系,莊頭沒敢讓人來采收,佃戶也叮嚀家里的小子不許靠近池塘摘女敕菱角當零嘴吃。
摘菱角要乘坐的不是小舢舨,是木制的大圓桶,又叫菱桶。
一般的采菱人都是匍匐在桶邊,把菱角采收在圓桶里。
「小姐就別下去了,池子里都是爛泥巴。」
有過山上的經驗,莊頭不以為他勸得住這位特立獨行的小姐,但是義務上,還是得說上一說,要是有個什麼意外,他可是承擔不起。
對樂不染來說,菱角可是好東西,吃法多不說,鮮老生熟皆是美味,尤其生菱角可以當水果吃,煮熟後也可以拿來當作主食。
比如菱角燜飯、菱角燒肉、菱角蓮藕粥,都好吃得緊。
她也從善如流,沒有堅持非要下池子,到了田埂邊,只吩咐莊頭在田地邊上挖幾個樞肥坑,告訴他秋糧收割後拾完穗子,將來翻地翻出來的草根千萬別扔,挖出來的草根扔到樞肥坑里,曬成干草再燒成灰,這樣的草木灰加上家家戶戶吃剩的餿水餿食,河塘里的淤積黑泥,全混在一起發酵,二十天左右翻動一次,堆放幾個月便能成為地里最好的肥料。
她還說如果莊子上的人家有雞糞、人肥,碾碎的蝦蟹殼末,都可以收過來,放進里頭。
最後再加上曬到鈣化的動物骨頭調配成的黑金肥料,地肥了,種什麼都高產量。
她不是農業專家,可她上輩子的姥姥家就有一大片上好的水田,她童年時,每年七、八月總要回姥姥和姥爺家過暑假,等著吃割稻點心,跟著堂弟妹們不玩成個泥小子絕不回家。
對莊頭來說,新東家要的草木灰他能理解,他們向來施肥除草時,拔草也是不燒的,等曬干後燒成灰,灑在地里,用來養肥土地。
淤積黑泥、餿水餿食都不是問題,但是東家最後說要雞糞、人肥,鄉里人誰都把雞糞、人肥當寶,稀釋了用來澆地,誰願意把這拿出來呢?
像是知道他的難處,樂不染看看遠處再看看自己腳下,心里已經有了主意。
她把想法告訴了莊頭。
莊頭最後不可思議的走了。
樂不染模模自己的臉,抬頭望著柴子。「我怎麼覺得他看我的眼光,好像我是瘋子似沒想到,柴子也是一張和莊頭一模一樣的臉。
她跺了下腳。「哎呀,我一會兒說給柴子哥你听,你就不會覺得我亂花錢了。」家禽的糞便還稱斤論兩的買了,外人當然會想這不是錢太多還能怎麼了?
柴子看著她難得嬌俏的模樣,有些不自在,慢慢的點頭,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莊子。
莊子的廚娘已經燒了一桌的菜,這可是新東家頭一次來巡視田地,說什麼也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整治這頓飯,要是東家吃得喜歡,她這廚娘的飯碗就能繼續穩穩的捧著,要是不合心意……她不敢往後面去想了。
飯菜有湯有肉,都是莊子里自家出產的,地里跑的雞,池塘里的活魚,新鮮的蔬菜,山里拔的菌子,還有一大盆煮好還冒著香氣的菱角。
吃過飯,樂不染掏出帕子,里頭包裹著方才在外頭從香椒樹上摘的椒子,在茶葉里加上幾粒香椒子,那味道滿口清香,精神一下就上來了。
樂不染完全沒想到她這樣的喝茶方式,莊頭喝過一遭後,廣為宣傳,竟在莊子里流行了起來,尤其人疲憊,精神不振的時候喝上一杯椒子茶,不僅可以生津止渴,也不再有昏昏欲睡的感覺,成了夏天莊戶必備的涼茶。
飯吃了,茶喝了,樂不染見莊頭吆喝著下面的人把許多竹籮筐搬進來,杏、桃、菱角、烏柏子一蔞蔞堆得門前幾乎要滿出來,只能擺到曬谷場去。
樂不染還真沒想到會這麼多,她就一輛牛車,哪載得了這許多?
莊頭搓著手,「這些東西小姐過目後小的就讓人搬上車,給姑娘送到府里去,小的這也能跟著小姐好認一認路,往後要給小姐送東西就不至于迷路。」
听莊頭把殷勤十分的合理化,樂不染妙目彎成兩彎小小月亮。「這樣吧,各色果子挑個幾簍,莊子里的佃戶都嘗嘗鮮,其他的我帶回家,菱角嘛,給一簍吃了新鮮就行,剩下的,就全歸莊子大家了。」
她發現這里的佃戶生活都不算好,這莊子如今易主,這些佃農也就是她的人,她有責任照拂自己的人。
菱角看著有幾百斤之多,因為是季節性的東西,在市面上價格都還不錯,幾畝地的收益看著不多,但是這些要是歸了佃戶,分攤後貼補家用,賺點小財也是好的。
莊頭和站在外頭沒敢進來的佃農們都激動了,大家嚷著要來給樂不染磕頭,樂不染擺手。「田地的活兒都要靠大家了,收成多,我也不會少了大家的好處,菱角就當作我給家里各個小子、小泵娘們的見面禮就是。」
佃農們感激的說著好話。
私下,樂不染多給了莊頭兩簍果子、菱角,他是莊頭,理該得的比旁人多一點,而且,只是吃食,還真算不上什麼。
往回走的回程路上,牛車搖搖晃晃的,後頭跟著莊子里的幾輛騾車。她攤開帕子,紫紫紅紅的刺泡兒和果實熟透了的拐棗,是柴子打後山給她摘的,權充飯後水果也不賴。
「咱們縣里有路廁的吧?」
柴子見小泵娘一口一口吃得香甜,車趕得更起勁了,卻忽然听到她這麼一提,以為她急著想去解手。
女孩子嘛,不方便的事情多著,出門連上個茅廁都不方便,更別提更多的限制了,這也是為什麼女子能不出門就不出門的原因之一。
柴子有些臉紅,揚起鞭子就往牛的**上揮。「你忍忍啊,我讓黃牛跑快一點,咱們一會兒就進城,你就可以解手了。」
樂不染知道柴子想歪了,搖頭。「我的意思是柴子哥是土生土長的縣城人,知道縣城有不少路廁吧?」
她這是想把關于人肥的事掰碎了說給柴子听。
柴子恍然大悟,是自己誤會小姐了,小尷尬之余放慢了老黃牛的腳步,讓自己專注在路廁的問題上。「有的,雖然比不上都城五十步一個茅廁,方便看守城門的士兵和達官貴人使用。」
至于城內居民也能在指定的地點使用廁所,避免造成環境污染,產生瘟疫。
他畢竟讀過書,書冊里對帝都的繁華描繪讓他一心向往,可是也只是向往而已,平遙縣再大也就是個縣城,與帝都的方便性是無法比較的。
樂不染所謂的「路廁」,也就是縣城里建于道路旁的廁所,也形同現代的公廁,只是大多簡陋骯髒,基本上是一個坑兩塊磚,三尺土牆,要不就是木板圍四邊,擋住路人的眼光,女廁嘛,就更加簡陋了,就擺個木桶,然後在木桶里面放石灰或者草木灰以供方便。
農村的糞便很好處理,要不直接澆灌田地,要不直接排到豬圈,可縣城里怎麼辦?排不出去,又跑不掉,于是有了糞夫每天背著糞簍,專門收集糞便,再專倒一處。
這樣的活兒臭氣沖天,工錢又少得可憐,除非真的活不下去,一般人絕不會去攬這樣的活來做,是以衙門對這些人肥也十分的頭痛。
「小姐不會是想……」把主意打到糞夫的頭上,向糞夫買糞……吧?
「柴子哥一點就通,咱們多雇幾個人,負責收集人肥,再多付那些糞夫一些勞力錢,糞肥也有了去處,一舉雨得的事,糞夫應該很樂意把那些看似沒有用處的人肥賣給我們。」整個縣城的人肥要是都歸了她,往後田地的出產也就不用擔心了。
「到底是誰跟你說這些的?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她的聰慧已經遠遠超過一般女子,那高員外到底有多麼目光如豆,憑什麼休棄這麼美好的姑娘?
那個聲名狼藉的高老頭根本配不上小姐!
活該他如今後院失火,家宅不寧,那日听聞十幾房的姨娘、小妾為了兩個從揚州來的瘦馬鬧得不可開交,互相撓臉抓頭發,打架打到大街上來,僕人婆子勸阻不了,也干脆做壁上觀,直到高員外聞訊從外頭匆匆趕回來,氣得心肝肺都疼,一口老血堵在胸口,氣了個絕倒。
只是本來就慘淡的名聲經過後院女人這番鬧騰,就連一絲遮羞布的名聲也沒有了。
年老體衰的高員外更無從得知,這場鬧劇不過是開始,以前是多麼左擁右抱的享盡人間艷福,從那天開始,每日就過得多麼水深火熱。
「都下來吧,將來這里就是你們住的地方。」樂不染領先跳下了牛車,回頭對著牛車上一對衣衫襤褸,面色惶恐的小姊妹說道。
這兩張有著七、八分相似、面黃肌瘦的小臉蛋,說是皮包骨也不為過,不問不知道妹妹小問已經十一歲,姊姊小暖十二歲有了。
兩人攙扶著下了車,柴子轉頭指揮後頭跟著的車隊,讓他們由後門進去把東西卸下,又等這邊完事,再把牛車趕回去車行。
樂不染則是領著小姊妹進了家門。
這姊妹倆是淞州夏里人,家中祖父母、爹娘、兄弟,一家和樂融融,家境雖然只是小康,但是家人一條心,也沒什麼過不去的。
可連下了半個月暴雨使得江河潰堤,洪水破堤而出,一瀉千里,整個淞州頓時成了水鄉澤國,上萬畝良田被毀,幾個村落十室九空,哀鴻遍野。
發大水時,祖父母自知年邁,抵死不肯離開家園,孝順的爹只能留下來,母親帶著哥哥弟弟和她們姊妹倆隨著逃難的人潮往北走,先是弟弟染了風寒,後來母親也倒下,身上不多的銀兩都為了給兩人治病花得一滴不剩,身為長兄,哥哥咬牙護著她倆一路乞討,然而離開家鄉越來越遠,完全失去方向的兄妹又被後面追上的難民潮沖散,一家五口,剩下舉目無親,茫然四顧,不知何去何從的她們。
姊妹倆身上那點糧食早就吃光了,沿路上,看著一個個撐不住的老弱婦孺撒手去了,一開始還有草席草草裹了,但每天都有人死去,睡著的時候,也不知道下一刻還睜不睜得開眼楮,就算睜開,也不知還能否活下去。
身上沒有可以吃的東西,吃觀音土、糠皮、豆萁、樹皮、草根,甚至青苔,這還是有得吃的時候,沒得吃的時候,眼楮發綠到什麼都往嘴巴塞,肚子里也不知道塞進了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勉強保住小命來到平遙縣的不過寥寥數十人。
這縣城的縣官別說安置這些流民,施粥放藥了,若不是她們進城進得及時,恐怕早像許多經過的州縣一樣,被關在城門外,壓根不許進城。
她們到處被驅趕,已經傷了腿的小暖終于走不動了,知道自己不管再怎麼努力也沒有能耐帶著妹妹繼續走下去,甚至乞討。
她知道姊妹倆想活下去,唯一的一條路便是把自己賣了,換上一點銀子,讓妹妹活下去。
她跪在大街上插草自賣自身,恰好被樂不染看到。
樂不染本來並沒有打算要管這閑事的,世上可憐人多了去,哪管得過來?但是她見不得那些個伺機而動盯著姊妹瞧的閑漢和人販子,她想到當初被趕出家門的自己,要是沒有女乃娘伸了把援手,自己下場並不會比這兩姊妹好到哪去,也許更淒慘也說不定。
雖說路是人走出來的,但是,在必要的時候有人願意給那麼點機會,命運說不定就有改變的機會。
她和那位小姊姊商量,給她們二十兩銀子,姊妹和她一起回家。
柴子把牛車停在家門□,便去指揮莊頭和佃農們把騾車趕進後門,樂不染則是領著兩個怯生生的小丫頭進了前門。
柴王氏和勺娘早听見動靜,估模著是樂不染和柴子從莊子回來了,兩人放下手里的事,從主屋里探頭出來,瞧見的便是樂不染身邊兩個蓬頭垢面的小丫頭。
哪來髒兮兮的小丫頭?
柴王氏一听樂不染說明緣由,這才知道兩個是姊妹,還是從淞州過來的流民,一時同情心大發,她年紀大了,心腸變得比年輕時更加柔軟,見這兩個小丫頭這麼小一點,居然從老遠的淞州走了好幾個月的路走到這里來,那得吃多少苦頭啊?
一看那姊妹倆的小手小腳,全是凍瘡和腳泡,身上沒一塊好的,只剩一雙大得嚇人的眼楮,真是惹人憐,看著看著,眼楮便濕了。
不過她很快便考慮到了現實面。「家里添兩雙筷子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兩個這麼小的丫頭能做什麼呢?買回來也沒用啊。」
小暖是個識趣的,一見樂不染對柴王氏的態度宛如自家長輩一樣恭敬,以為柴王氏是當家主母,拉著小問的手便咚地跪了下去,小暖誠誠懇懇的給柴王氏磕頭。「女乃女乃,小暖很能干的,劈柴、燒水、煮飯、帶孩子,以前家中一雙弟妹都是小暖帶大的,也能幫著我娘干活,女乃女乃有事盡避吩咐我,小暖一定會辦得妥妥當當的,要不……請您留下我妹妹,給她一碗飯吃,小暖只要有地方住,不吃東西不要緊的……」
「趕緊起來,瞧瞧這丫頭說的是什麼,小姐帶你們回來,哪還能少你們姊妹一碗飯吃,你們倆就安心住下來吧。」見她瘸著一條腿實在可憐,柴王氏便趕緊讓小問扶著她姊姊起來。
「鍋子有的是熱水,我帶兩個丫頭去洗洗,再出來吃飯。」勺娘只有廷哥兒一個孩子,見兩個小丫頭就像看見貼心小棉襖似的把人領進去了。
「那丫頭的腿腳看起來是瘸的,到底是什麼毛病,要是治不好,可怎麼辦?」柴王氏咕噥了句。
「先請個大夫來看再說吧。」
「我這就去。」柴王氏扭頭就走。
大夫很快來了,說是傷了筋骨,拖的日子長了,一時緩不過來,但好在年紀還輕,只要吃好睡好,好好將養,將來行走跑跳都是沒問題的。
留下方子,柴王氏又跟著去抓藥。
逃難的日子連小命都可能轉瞬失去,饑寒交迫之下,又傷了腿,飯都吃不上一口,哪來的銀錢可以看病,拖啊拖的,小傷拖成了重傷,也虧這孩子能忍到今天,普通的女孩子家隨便破塊油皮就哭天搶地了,樂不染卻沒見她掉過一滴淚。
樂不染覺得,這小暖,要是她眼光不差,應該會是個得用的。
小半個時辰後,小姊妹一身干爽出現在樂不染面前,身上穿的是本來勺娘為廷哥兒準備的新衣,因為是放寬了尺寸下去裁制的,剛好適合小暖的身高,另外一身套在小問身上嫌大了,勺娘利落的折了兩折,快手快腳的縫上,細細的針腳,密密縫制,看得小問眼濕,她娘以前也是這麼替她和姊姊縫制衣裳的……
再讓小問穿上修改好的衣裳,寬腳褲,恰到好處,成了一個清雅秀麗的小泵娘,勺娘帶出來展示在樂不染面前,滿意到不行。「先暫時這樣穿著,過兩天再幫你們縫兩身新衣裳。」
這會兒,柴子和出去玩耍,已經取了大名叫柴升的廷哥兒都已經回來,眾人團團坐在餐桌前,對于家里出現兩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小泵娘,眼里都是好奇。
接著柴王氏也進門了。
從勺娘口中得知這個家作主的人就是把她們從大街上帶回來的恩人,小暖拉著妹妹的手一起跪下。「請恩人賜名。」
「恩人這兩字以後就不要再說了,至于名字,」她看了眼小暖。「你以後叫日暖,小問就叫素問吧。」
「多謝小姐賜名!」姊妹倆相視一笑,小姐賜了名,表示她們就是這個家的人,往後就能安心的住下來,再不用擔心被人到處驅趕了。
「都起來吃飯吧,你倆太久沒進食,腸胃禁不起油膩,多用些藕粉小米粥,烤鴨把皮去了,吃上幾片是無妨的,別貪多,往後想吃什麼有的是機會。」
烤鴨是她回來時買的,方才趁著兩個丫頭去梳洗的時候,樂不染下廚烙了米紙,不同于一般的荷葉餅紙,樂不染的米紙雖然也是用來包肉和蔬菜的,顧名思義是用米漿做成,但是里頭又混進了一定比例的面粉水,因此帶著米紙的透明感和白餅的彈性,吃起來比一般的面餅皮還要好吃。
她做的菜卷色彩豐富,既可卷素,也能卷葷,素卷中的十香菜,炒豆芽中便有三種,黃豆芽、綠豆芽、豌豆苗,加上豆腐干、千張、金針、木耳、冬筍醬、姜腌芥菜、胡蘿卜絲,每樣菜通通切細,再分開炒熟,光是那切絲的功夫,就讓這素菜卷華麗了起來。
葷菜卷則是攤蛋絲皮、油亮亮的雞絲、腌制後下去爆炒的豬、牛、羊肉絲和片好的烤鴨,再加上一盤細如發絲的蔥白和一盤甜面醬。
另外,一大鍋的藕粉小米粥,摻入葡萄干、熟芝麻、山楂、花生碎等等。
廷哥兒很捧場的點頭,迫不及待要開動。「想不到干娘會做菜,我以為干娘和我一樣只會吃。」
樂不染賞他一個小栗爆,有必要這樣揭她的短嗎?方才那會子大家都在忙,她不下廚,誰下廚?
小姊妹掩了嘴偷偷的笑,這個家看起來很和樂融融,會是個好地方吧?
兩人起初沒敢上桌,這不合規矩吧?
畢竟年紀小,一家就這麼幾個人,樂不染也沒意思要兩個小孩在餐桌上立什麼規矩,在眾人的催促下,兩姊妹上了桌,一桌人坐得滿滿當當,很快,風卷殘雲,兩大盤的菜卷、一大盤的烤鴨片和小米粥吃得干干淨淨,尤其是廷哥兒和日暖姊妹,吃得頭也不抬,兩個小泵娘直到盤子都空了,還舍不得的用舌頭舌忝了舌忝,而廷哥兒模著滾圓的小肚子,直嚷著要他娘背他回屋子,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這不是讓她們少吃一點嗎?結果還是吃撐了。
于是樂不染去尋了胡椒,用藥缽磨成細末,讓姊妹倆服下去,胡椒能治胃疼,嘔吐、月復瀉,消化不良等多種腸胃不適,降氣暖胃,效果奇好。
日暖暫時做不了什麼事,樂不染便讓她專心養傷,素問暫時跟著廷哥兒,陪他看書玩耍作伴。
小姊妹在柴家住下來的事也就這樣定了。
隔幾天,樂不染又出門,她著人打听淞州夏里的災情,那人辦事也利落,很快她便得知淞州水退過後,緊接著爆發時疫,大街小巷,尸體堆疊如山,到處都可聞到腐敗的尸臭味,日暖一家,怕是凶多吉少了。
事已至此,遂不再多想,帶著柴子去了人市。
家中的老弱婦孺不說,柴子、廷哥兒再過兩天便要上學去,學校就是個小型社會縮影,同儕會比較,會有小圈子,她不想他們一開始就輸在起跑點上,尤其是柴子,要溫書、與同學交流、老師布置的功課都不能少,所以兩人身邊都得有人,加上柴子還要替她管著田莊土地,人肥的事也要靠他張羅,這下該忙都忙不過來了,添置人手的事情就變得勢在必行了。
第一次踏進人市,樂不染覺得很違和,這些奴僕被允許在公開市場上叫賣和交易,階級和牲畜一樣,女子的價錢高些,男子的價錢廉價的不可思議。
這也難怪,一個個衣不蔽體的,有的身上腳下鏈著鐵鏈,每個人的臉上除了茫然就是麻木。
「小姐?」柴子看出樂不染心底那份對人市的排斥。
「我沒事,就這家人吧。」她看上了一家子,父親大約四十出頭歲,年紀偏大,矮壯的身軀看著削瘦,骨架卻是不錯,母親的手上都是繭子,看得出日子不好過,二兒一女瞧著十四、五歲年紀,問了原因,竟是被兄弟陷害,一家五口被掃地出門,窮無立錐之地,破罐子破摔,這才想一家子賣身為奴,求一口安穩飯吃。
眼看著買家陸續領走了不少人,就剩這家子和一個瘦巴巴,形銷骨立卻滿臉倔強的少年。
這家人乏人問津,年紀偏大是個因素,一家人堅決要一起賣,又是一個因素,至于那少年,她並沒有打算要。
她只是多瞧了他一眼而已。
要樂不染說,她本來只想買兩個強壯的婆子,兩個小廝,可最後領著人回到家時,卻是一串粽子似的人,還有落在最後面那個特立獨行的小尾巴,她倒不是心疼銀子,只是有些堵心,除了齊壯一家子,她居然也把那個叫溫棠的少年給捎上了。
這種婦人之仁真要不得,不就是見不得他孤伶伶的杵在那嗎。
婦人、婦人,也罷,她本來就是婦道人家!
齊壯和妻子珍娘被買下的時候,瞧著樂不染身上樸素的衣著,還有乘坐的牛車,以為就是很普通的人家,只是家里缺了幫手才來買人的,心里還打鼓著,一下買下他們一家子,這人使喚得過來嗎?
但一看見這三進宅子,心里再沒什麼懷疑,對將來的生活還隱隱有了些期待和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