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途似锦下堂妻 第八章 苦命小姊妹
要去的时候没有知会任何人,没想到一到庄子,庄头却等在堂屋门前了。
原来佃农们知道庄子和田地都换了新东家后很是担心,毕竟,对那些地主来说只是地契换了个人这么简单,可对他们这些靠田地生活的佃农们来讲,田地就是他们的根本、他们的一切,新东家要是有个什么动静,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身为庄头,自然得来看一看,探一探新主子的想法,回去也才好和大家商量应对。
只是,他们还真多想了,乐不染知道所有的田地都是佃出去的,所以她暂时没有要变动的意思。
她告诉看起来一脸老实又晒得黑黝黝的庄头,“既然这一片田地以前都是由你照看,那就照旧,至于往后会不会加租?我保证五年内都不会加租,但这前提是你们安分勤恳,如果有人偷懒耍滑,从中取巧,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方才庄头看到乐不染是买主的时候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年轻得过头了,这样的孩子,是家里的大人作主给她买的产业吧?
老实讲,他还真的一点信心也没有,担心她没经验,把好好的田地给糟蹋了,但是喝过茶,乐不染便让他带着她与柴子去后山。
她方才过来的时候,沿着乡间小道大致看了下田地,黄澄澄的稻穗已经垂得很低,即将可以收割,基本上只是稻子收成后出产多少的问题,她想先去看后山上有些什么。
庄头发现她不是随便闲逛过去而已,爬上小山腰后,她也不怕脏,蹲下来抓把土,在手指捻揉,问山上多种些什么果树,知道稀疏种了几株默林,还有野白杏、红桃、黄李,此刻黄李已经过了采收期,但是杏子和红桃正结实系一紧的挂在树梢上,金黄杏子表面那抹晕红,还有桃子那香甜多汁的果肉都让人垂涎不已。
她随手摘了颗桃子,擦也不擦就往嘴里放,那香甜的果汁和果肉充盈在口腔里,见柴子和庄头都盯着她看,不好意思了一下。“好吃,你们也摘来尝尝吧。”
庄头有些错愕,以前的地主可吝啬小气了,山上的果子就算成熟掉到地上也不许他们庄子里的孩子捡拾,这位……却让他自己摘来吃?
他小心翼翼的挑拣了一颗,谨慎的捏在手心里,想一会儿可以带回家给孩子们尝尝。
乐不染也不知看穿他的心意还是什么的。“庄叔,一会儿你就让几个人把这些果子采收了,收拾后都抬到庄子去。”
庄头点头称是。
乐不染三两下吃完桃子,眼尖的发现除了这些果树,山上还有不少乌柏子树杂在果树之间。
在现代,因为女乃女乃对植物的热忱,没少听她老人家叨念的,所以山上草药没有她不认识的。
为了确认,她随手往低矮的树丛上一抓,手掌里便是灰灰白白的一小把,嗅,还真是这宝贝哩。
“哎呀,我当这是什么,原来是草籽!”庄头和柴子都好奇的凑过来看,看清之后却大失所望。
乐不染却一副捡到宝的神色。“这可是好东西,人家有大名的,叫乌柏子。”
用捣杵将乌柏子仁捣出油来,倒进油灯里再放进两根灯草,便是青油灯,乌柏子榨完油后留下的渣可以用来壅田,是挺好的堆肥。
庄头心里有数,看来待会儿不只要让人来摘果子,这有大名的草籽也得让人打下来才是。
从山上下来,到了池塘边,看见一方池塘,密密麻麻长了许多菱角叶,看过去绿油油一片。
这时候也正是菱角的采收期,但因为产权易主的关系,庄头没敢让人来采收,佃户也叮咛家里的小子不许靠近池塘摘女敕菱角当零嘴吃。
摘菱角要乘坐的不是小舢舨,是木制的大圆桶,又叫菱桶。
一般的采菱人都是匍匐在桶边,把菱角采收在圆桶里。
“小姐就别下去了,池子里都是烂泥巴。”
有过山上的经验,庄头不以为他劝得住这位特立独行的小姐,但是义务上,还是得说上一说,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他可是承担不起。
对乐不染来说,菱角可是好东西,吃法多不说,鲜老生熟皆是美味,尤其生菱角可以当水果吃,煮熟后也可以拿来当作主食。
比如菱角焖饭、菱角烧肉、菱角莲藕粥,都好吃得紧。
她也从善如流,没有坚持非要下池子,到了田埂边,只吩咐庄头在田地边上挖几个枢肥坑,告诉他秋粮收割后拾完穗子,将来翻地翻出来的草根千万别扔,挖出来的草根扔到枢肥坑里,晒成干草再烧成灰,这样的草木灰加上家家户户吃剩的馊水馊食,河塘里的淤积黑泥,全混在一起发酵,二十天左右翻动一次,堆放几个月便能成为地里最好的肥料。
她还说如果庄子上的人家有鸡粪、人肥,碾碎的虾蟹壳末,都可以收过来,放进里头。
最后再加上晒到钙化的动物骨头调配成的黑金肥料,地肥了,种什么都高产量。
她不是农业专家,可她上辈子的姥姥家就有一大片上好的水田,她童年时,每年七、八月总要回姥姥和姥爷家过暑假,等着吃割稻点心,跟着堂弟妹们不玩成个泥小子绝不回家。
对庄头来说,新东家要的草木灰他能理解,他们向来施肥除草时,拔草也是不烧的,等晒干后烧成灰,洒在地里,用来养肥土地。
淤积黑泥、馊水馊食都不是问题,但是东家最后说要鸡粪、人肥,乡里人谁都把鸡粪、人肥当宝,稀释了用来浇地,谁愿意把这拿出来呢?
像是知道他的难处,乐不染看看远处再看看自己脚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她把想法告诉了庄头。
庄头最后不可思议的走了。
乐不染模模自己的脸,抬头望着柴子。“我怎么觉得他看我的眼光,好像我是疯子似没想到,柴子也是一张和庄头一模一样的脸。
她跺了下脚。“哎呀,我一会儿说给柴子哥你听,你就不会觉得我乱花钱了。”家禽的粪便还称斤论两的买了,外人当然会想这不是钱太多还能怎么了?
柴子看着她难得娇俏的模样,有些不自在,慢慢的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庄子。
庄子的厨娘已经烧了一桌的菜,这可是新东家头一次来巡视田地,说什么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整治这顿饭,要是东家吃得喜欢,她这厨娘的饭碗就能继续稳稳的捧着,要是不合心意……她不敢往后面去想了。
饭菜有汤有肉,都是庄子里自家出产的,地里跑的鸡,池塘里的活鱼,新鲜的蔬菜,山里拔的菌子,还有一大盆煮好还冒着香气的菱角。
吃过饭,乐不染掏出帕子,里头包裹着方才在外头从香椒树上摘的椒子,在茶叶里加上几粒香椒子,那味道满口清香,精神一下就上来了。
乐不染完全没想到她这样的喝茶方式,庄头喝过一遭后,广为宣传,竟在庄子里流行了起来,尤其人疲惫,精神不振的时候喝上一杯椒子茶,不仅可以生津止渴,也不再有昏昏欲睡的感觉,成了夏天庄户必备的凉茶。
饭吃了,茶喝了,乐不染见庄头吆喝着下面的人把许多竹箩筐搬进来,杏、桃、菱角、乌柏子一蒌蒌堆得门前几乎要满出来,只能摆到晒谷场去。
乐不染还真没想到会这么多,她就一辆牛车,哪载得了这许多?
庄头搓着手,“这些东西小姐过目后小的就让人搬上车,给姑娘送到府里去,小的这也能跟着小姐好认一认路,往后要给小姐送东西就不至于迷路。”
听庄头把殷勤十分的合理化,乐不染妙目弯成两弯小小月亮。“这样吧,各色果子挑个几篓,庄子里的佃户都尝尝鲜,其他的我带回家,菱角嘛,给一篓吃了新鲜就行,剩下的,就全归庄子大家了。”
她发现这里的佃户生活都不算好,这庄子如今易主,这些佃农也就是她的人,她有责任照拂自己的人。
菱角看着有几百斤之多,因为是季节性的东西,在市面上价格都还不错,几亩地的收益看着不多,但是这些要是归了佃户,分摊后贴补家用,赚点小财也是好的。
庄头和站在外头没敢进来的佃农们都激动了,大家嚷着要来给乐不染磕头,乐不染摆手。“田地的活儿都要靠大家了,收成多,我也不会少了大家的好处,菱角就当作我给家里各个小子、小泵娘们的见面礼就是。”
佃农们感激的说着好话。
私下,乐不染多给了庄头两篓果子、菱角,他是庄头,理该得的比旁人多一点,而且,只是吃食,还真算不上什么。
往回走的回程路上,牛车摇摇晃晃的,后头跟着庄子里的几辆骡车。她摊开帕子,紫紫红红的刺泡儿和果实熟透了的拐枣,是柴子打后山给她摘的,权充饭后水果也不赖。
“咱们县里有路厕的吧?”
柴子见小泵娘一口一口吃得香甜,车赶得更起劲了,却忽然听到她这么一提,以为她急着想去解手。
女孩子嘛,不方便的事情多着,出门连上个茅厕都不方便,更别提更多的限制了,这也是为什么女子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原因之一。
柴子有些脸红,扬起鞭子就往牛的**上挥。“你忍忍啊,我让黄牛跑快一点,咱们一会儿就进城,你就可以解手了。”
乐不染知道柴子想歪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柴子哥是土生土长的县城人,知道县城有不少路厕吧?”
她这是想把关于人肥的事掰碎了说给柴子听。
柴子恍然大悟,是自己误会小姐了,小尴尬之余放慢了老黄牛的脚步,让自己专注在路厕的问题上。“有的,虽然比不上都城五十步一个茅厕,方便看守城门的士兵和达官贵人使用。”
至于城内居民也能在指定的地点使用厕所,避免造成环境污染,产生瘟疫。
他毕竟读过书,书册里对帝都的繁华描绘让他一心向往,可是也只是向往而已,平遥县再大也就是个县城,与帝都的方便性是无法比较的。
乐不染所谓的“路厕”,也就是县城里建于道路旁的厕所,也形同现代的公厕,只是大多简陋肮脏,基本上是一个坑两块砖,三尺土墙,要不就是木板围四边,挡住路人的眼光,女厕嘛,就更加简陋了,就摆个木桶,然后在木桶里面放石灰或者草木灰以供方便。
农村的粪便很好处理,要不直接浇灌田地,要不直接排到猪圈,可县城里怎么办?排不出去,又跑不掉,于是有了粪夫每天背着粪篓,专门收集粪便,再专倒一处。
这样的活儿臭气冲天,工钱又少得可怜,除非真的活不下去,一般人绝不会去揽这样的活来做,是以衙门对这些人肥也十分的头痛。
“小姐不会是想……”把主意打到粪夫的头上,向粪夫买粪……吧?
“柴子哥一点就通,咱们多雇几个人,负责收集人肥,再多付那些粪夫一些劳力钱,粪肥也有了去处,一举雨得的事,粪夫应该很乐意把那些看似没有用处的人肥卖给我们。”整个县城的人肥要是都归了她,往后田地的出产也就不用担心了。
“到底是谁跟你说这些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她的聪慧已经远远超过一般女子,那高员外到底有多么目光如豆,凭什么休弃这么美好的姑娘?
那个声名狼藉的高老头根本配不上小姐!
活该他如今后院失火,家宅不宁,那日听闻十几房的姨娘、小妾为了两个从扬州来的瘦马闹得不可开交,互相挠脸抓头发,打架打到大街上来,仆人婆子劝阻不了,也干脆做壁上观,直到高员外闻讯从外头匆匆赶回来,气得心肝肺都疼,一口老血堵在胸口,气了个绝倒。
只是本来就惨淡的名声经过后院女人这番闹腾,就连一丝遮羞布的名声也没有了。
年老体衰的高员外更无从得知,这场闹剧不过是开始,以前是多么左拥右抱的享尽人间艳福,从那天开始,每日就过得多么水深火热。
“都下来吧,将来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乐不染领先跳下了牛车,回头对着牛车上一对衣衫褴褛,面色惶恐的小姊妹说道。
这两张有着七、八分相似、面黄肌瘦的小脸蛋,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不问不知道妹妹小问已经十一岁,姊姊小暖十二岁有了。
两人搀扶着下了车,柴子转头指挥后头跟着的车队,让他们由后门进去把东西卸下,又等这边完事,再把牛车赶回去车行。
乐不染则是领着小姊妹进了家门。
这姊妹俩是淞州夏里人,家中祖父母、爹娘、兄弟,一家和乐融融,家境虽然只是小康,但是家人一条心,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可连下了半个月暴雨使得江河溃堤,洪水破堤而出,一泻千里,整个淞州顿时成了水乡泽国,上万亩良田被毁,几个村落十室九空,哀鸿遍野。
发大水时,祖父母自知年迈,抵死不肯离开家园,孝顺的爹只能留下来,母亲带着哥哥弟弟和她们姊妹俩随着逃难的人潮往北走,先是弟弟染了风寒,后来母亲也倒下,身上不多的银两都为了给两人治病花得一滴不剩,身为长兄,哥哥咬牙护着她俩一路乞讨,然而离开家乡越来越远,完全失去方向的兄妹又被后面追上的难民潮冲散,一家五口,剩下举目无亲,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的她们。
姊妹俩身上那点粮食早就吃光了,沿路上,看着一个个撑不住的老弱妇孺撒手去了,一开始还有草席草草裹了,但每天都有人死去,睡着的时候,也不知道下一刻还睁不睁得开眼睛,就算睁开,也不知还能否活下去。
身上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吃观音土、糠皮、豆萁、树皮、草根,甚至青苔,这还是有得吃的时候,没得吃的时候,眼睛发绿到什么都往嘴巴塞,肚子里也不知道塞进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勉强保住小命来到平遥县的不过寥寥数十人。
这县城的县官别说安置这些流民,施粥放药了,若不是她们进城进得及时,恐怕早像许多经过的州县一样,被关在城门外,压根不许进城。
她们到处被驱赶,已经伤了腿的小暖终于走不动了,知道自己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没有能耐带着妹妹继续走下去,甚至乞讨。
她知道姊妹俩想活下去,唯一的一条路便是把自己卖了,换上一点银子,让妹妹活下去。
她跪在大街上插草自卖自身,恰好被乐不染看到。
乐不染本来并没有打算要管这闲事的,世上可怜人多了去,哪管得过来?但是她见不得那些个伺机而动盯着姊妹瞧的闲汉和人贩子,她想到当初被赶出家门的自己,要是没有女乃娘伸了把援手,自己下场并不会比这两姊妹好到哪去,也许更凄惨也说不定。
虽说路是人走出来的,但是,在必要的时候有人愿意给那么点机会,命运说不定就有改变的机会。
她和那位小姊姊商量,给她们二十两银子,姊妹和她一起回家。
柴子把牛车停在家门□,便去指挥庄头和佃农们把骡车赶进后门,乐不染则是领着两个怯生生的小丫头进了前门。
柴王氏和勺娘早听见动静,估模着是乐不染和柴子从庄子回来了,两人放下手里的事,从主屋里探头出来,瞧见的便是乐不染身边两个蓬头垢面的小丫头。
哪来脏兮兮的小丫头?
柴王氏一听乐不染说明缘由,这才知道两个是姊妹,还是从淞州过来的流民,一时同情心大发,她年纪大了,心肠变得比年轻时更加柔软,见这两个小丫头这么小一点,居然从老远的淞州走了好几个月的路走到这里来,那得吃多少苦头啊?
一看那姊妹俩的小手小脚,全是冻疮和脚泡,身上没一块好的,只剩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真是惹人怜,看着看着,眼睛便湿了。
不过她很快便考虑到了现实面。“家里添两双筷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两个这么小的丫头能做什么呢?买回来也没用啊。”
小暖是个识趣的,一见乐不染对柴王氏的态度宛如自家长辈一样恭敬,以为柴王氏是当家主母,拉着小问的手便咚地跪了下去,小暖诚诚恳恳的给柴王氏磕头。“女乃女乃,小暖很能干的,劈柴、烧水、煮饭、带孩子,以前家中一双弟妹都是小暖带大的,也能帮着我娘干活,女乃女乃有事尽避吩咐我,小暖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要不……请您留下我妹妹,给她一碗饭吃,小暖只要有地方住,不吃东西不要紧的……”
“赶紧起来,瞧瞧这丫头说的是什么,小姐带你们回来,哪还能少你们姊妹一碗饭吃,你们俩就安心住下来吧。”见她瘸着一条腿实在可怜,柴王氏便赶紧让小问扶着她姊姊起来。
“锅子有的是热水,我带两个丫头去洗洗,再出来吃饭。”勺娘只有廷哥儿一个孩子,见两个小丫头就像看见贴心小棉袄似的把人领进去了。
“那丫头的腿脚看起来是瘸的,到底是什么毛病,要是治不好,可怎么办?”柴王氏咕哝了句。
“先请个大夫来看再说吧。”
“我这就去。”柴王氏扭头就走。
大夫很快来了,说是伤了筋骨,拖的日子长了,一时缓不过来,但好在年纪还轻,只要吃好睡好,好好将养,将来行走跑跳都是没问题的。
留下方子,柴王氏又跟着去抓药。
逃难的日子连小命都可能转瞬失去,饥寒交迫之下,又伤了腿,饭都吃不上一口,哪来的银钱可以看病,拖啊拖的,小伤拖成了重伤,也亏这孩子能忍到今天,普通的女孩子家随便破块油皮就哭天抢地了,乐不染却没见她掉过一滴泪。
乐不染觉得,这小暖,要是她眼光不差,应该会是个得用的。
小半个时辰后,小姊妹一身干爽出现在乐不染面前,身上穿的是本来勺娘为廷哥儿准备的新衣,因为是放宽了尺寸下去裁制的,刚好适合小暖的身高,另外一身套在小问身上嫌大了,勺娘利落的折了两折,快手快脚的缝上,细细的针脚,密密缝制,看得小问眼湿,她娘以前也是这么替她和姊姊缝制衣裳的……
再让小问穿上修改好的衣裳,宽脚裤,恰到好处,成了一个清雅秀丽的小泵娘,勺娘带出来展示在乐不染面前,满意到不行。“先暂时这样穿着,过两天再帮你们缝两身新衣裳。”
这会儿,柴子和出去玩耍,已经取了大名叫柴升的廷哥儿都已经回来,众人团团坐在餐桌前,对于家里出现两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泵娘,眼里都是好奇。
接着柴王氏也进门了。
从勺娘口中得知这个家作主的人就是把她们从大街上带回来的恩人,小暖拉着妹妹的手一起跪下。“请恩人赐名。”
“恩人这两字以后就不要再说了,至于名字,”她看了眼小暖。“你以后叫日暖,小问就叫素问吧。”
“多谢小姐赐名!”姊妹俩相视一笑,小姐赐了名,表示她们就是这个家的人,往后就能安心的住下来,再不用担心被人到处驱赶了。
“都起来吃饭吧,你俩太久没进食,肠胃禁不起油腻,多用些藕粉小米粥,烤鸭把皮去了,吃上几片是无妨的,别贪多,往后想吃什么有的是机会。”
烤鸭是她回来时买的,方才趁着两个丫头去梳洗的时候,乐不染下厨烙了米纸,不同于一般的荷叶饼纸,乐不染的米纸虽然也是用来包肉和蔬菜的,顾名思义是用米浆做成,但是里头又混进了一定比例的面粉水,因此带着米纸的透明感和白饼的弹性,吃起来比一般的面饼皮还要好吃。
她做的菜卷色彩丰富,既可卷素,也能卷荤,素卷中的十香菜,炒豆芽中便有三种,黄豆芽、绿豆芽、豌豆苗,加上豆腐干、千张、金针、木耳、冬笋酱、姜腌芥菜、胡萝卜丝,每样菜通通切细,再分开炒熟,光是那切丝的功夫,就让这素菜卷华丽了起来。
荤菜卷则是摊蛋丝皮、油亮亮的鸡丝、腌制后下去爆炒的猪、牛、羊肉丝和片好的烤鸭,再加上一盘细如发丝的葱白和一盘甜面酱。
另外,一大锅的藕粉小米粥,掺入葡萄干、熟芝麻、山楂、花生碎等等。
廷哥儿很捧场的点头,迫不及待要开动。“想不到干娘会做菜,我以为干娘和我一样只会吃。”
乐不染赏他一个小栗爆,有必要这样揭她的短吗?方才那会子大家都在忙,她不下厨,谁下厨?
小姊妹掩了嘴偷偷的笑,这个家看起来很和乐融融,会是个好地方吧?
两人起初没敢上桌,这不合规矩吧?
毕竟年纪小,一家就这么几个人,乐不染也没意思要两个小孩在餐桌上立什么规矩,在众人的催促下,两姊妹上了桌,一桌人坐得满满当当,很快,风卷残云,两大盘的菜卷、一大盘的烤鸭片和小米粥吃得干干净净,尤其是廷哥儿和日暖姊妹,吃得头也不抬,两个小泵娘直到盘子都空了,还舍不得的用舌头舌忝了舌忝,而廷哥儿模着滚圆的小肚子,直嚷着要他娘背他回屋子,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不是让她们少吃一点吗?结果还是吃撑了。
于是乐不染去寻了胡椒,用药钵磨成细末,让姊妹俩服下去,胡椒能治胃疼,呕吐、月复泻,消化不良等多种肠胃不适,降气暖胃,效果奇好。
日暖暂时做不了什么事,乐不染便让她专心养伤,素问暂时跟着廷哥儿,陪他看书玩耍作伴。
小姊妹在柴家住下来的事也就这样定了。
隔几天,乐不染又出门,她着人打听淞州夏里的灾情,那人办事也利落,很快她便得知淞州水退过后,紧接着爆发时疫,大街小巷,尸体堆叠如山,到处都可闻到腐败的尸臭味,日暖一家,怕是凶多吉少了。
事已至此,遂不再多想,带着柴子去了人市。
家中的老弱妇孺不说,柴子、廷哥儿再过两天便要上学去,学校就是个小型社会缩影,同侪会比较,会有小圈子,她不想他们一开始就输在起跑点上,尤其是柴子,要温书、与同学交流、老师布置的功课都不能少,所以两人身边都得有人,加上柴子还要替她管着田庄土地,人肥的事也要靠他张罗,这下该忙都忙不过来了,添置人手的事情就变得势在必行了。
第一次踏进人市,乐不染觉得很违和,这些奴仆被允许在公开市场上叫卖和交易,阶级和牲畜一样,女子的价钱高些,男子的价钱廉价的不可思议。
这也难怪,一个个衣不蔽体的,有的身上脚下链着铁链,每个人的脸上除了茫然就是麻木。
“小姐?”柴子看出乐不染心底那份对人市的排斥。
“我没事,就这家人吧。”她看上了一家子,父亲大约四十出头岁,年纪偏大,矮壮的身躯看着削瘦,骨架却是不错,母亲的手上都是茧子,看得出日子不好过,二儿一女瞧着十四、五岁年纪,问了原因,竟是被兄弟陷害,一家五口被扫地出门,穷无立锥之地,破罐子破摔,这才想一家子卖身为奴,求一口安稳饭吃。
眼看着买家陆续领走了不少人,就剩这家子和一个瘦巴巴,形销骨立却满脸倔强的少年。
这家人乏人问津,年纪偏大是个因素,一家人坚决要一起卖,又是一个因素,至于那少年,她并没有打算要。
她只是多瞧了他一眼而已。
要乐不染说,她本来只想买两个强壮的婆子,两个小厮,可最后领着人回到家时,却是一串粽子似的人,还有落在最后面那个特立独行的小尾巴,她倒不是心疼银子,只是有些堵心,除了齐壮一家子,她居然也把那个叫温棠的少年给捎上了。
这种妇人之仁真要不得,不就是见不得他孤伶伶的杵在那吗。
妇人、妇人,也罢,她本来就是妇道人家!
齐壮和妻子珍娘被买下的时候,瞧着乐不染身上朴素的衣着,还有乘坐的牛车,以为就是很普通的人家,只是家里缺了帮手才来买人的,心里还打鼓着,一下买下他们一家子,这人使唤得过来吗?
但一看见这三进宅子,心里再没什么怀疑,对将来的生活还隐隐有了些期待和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