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兒暴君 第八章
事已至此,朱曉芸不曉得自己還能不能信他,抑或,信與不信,又有什麼分別?總之,他不再是她的阿痴,更不可能隨她回隅陽村。
「那麼,你會送我回家嗎?」她急慌慌地問道。「你答應過我的,你會帶我回去隅陽村的,不是嗎?」
封麟眉頭浮現幾道波折,握在她腕上的大手,不自覺地收緊,緊得她蹙眉喊疼。
听見柔軟的嬌嗓喊疼,他才不舍的松開手,轉而搭上她的肩。
「曉芸。」他緩緩啟嗓,頭一次喊出她名字。
听見這聲低喚,她心頭一擰,只覺胸中一陣酸軟甜蜜。
這還是阿痴第一次開口喊她……可他已不是阿痴。
「我說過,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分開。」
他美眸湛湛,直勾勾的望進她眼底,勾動那一日在祭神塔的回憶與承諾。
她有些茫然,亦惶然,吶吶地回道︰「可是……可是你已經不是阿痴。」
「你留下來,我便是。」那張素來沒有情緒起伏,冷峻如冰的俊顏,難能可貴的泛著一絲溫柔,軟化的語氣,幾乎是勸哄的。
「不對……不對。」
經歷了這麼多,她不再那樣天真,心中對這一切充斥著各種懷疑與不安。
「你是玄武王朝的新帝,你是北狄人害怕的那個暴君,你千方百計減了北狄國,你不是阿痴。」
「對,我不是。」他坦承不諱,語氣轉為堅硬。「可你留下來,我只當你一個人的阿痴。」
她拼命搖動螓首,淚眼汪汪的咬住下唇,忍住了涌上喉尖的哽咽。
見她如此抗拒,封麟心下一急,動作稍嫌狂躁的將她一把抱住。
薄唇抵在她耳畔,呼息濃重的低語︰「留下來,不許走。」
原本是不把這丫頭當回事的,可沒想到一場無妄之災,讓他恢復了原本的身分,亦讓他明白到,與她在隅陽村的一年余,並非虛度。
他放不下這個丫頭,亦放不下與她在隅陽村相依為命的那段日子。
這丫頭有種本事,能讓他冷硬的心變得柔軟,能讓他為她心疼,這種本事誰也學不來,更做不來。
不管他是阿痴,還是封麟,這兩人都已放不開朱曉芸這個丫頭片子。
朱曉芸被動的靠在他懷里,嗅著熟悉的氣味,心中一軟,緊繃的身子頓時松懈下來。
「可是我害怕……」良久,她方軟軟揚嗓。
「有我在,沒什麼可怕的。」他沒說假話,如今放眼神州大地,玄武王朝儼然是最強盛的一方霸主,他連孟翼神兵都不怕,世上還有什麼好懼怕的?
「……封麟,你究竟是什麼人?你從哪里來?你為什麼要當上玄武王朝的皇帝?又為什麼非減了北狄國不可?」
听見她吐出一連串的疑惑,他總算明白她是在害怕些什麼,害怕的源頭又是什麼。
原來,她怕的是他;他的來歷,他的出身,乃至于他減了北狄國的動機。
然而,有些事他記得,可有些事的真相,他與她一樣,仍然在尋覓當中。
在祭神塔時,因為燭台底下銘刻的一段上古天語咒文,意外使他想起自己的身分,可除此之外,許多事于他而言依然是一片空白。
他記得自己是封麟,記得自己殺了玄武大帝之景,記得自己登上帝位的情景,可他來自何方,為何會成為玄武王朝的新皇,又為何會身受重傷出現在隅陽村,關于這些,他概無印象,更無蛛絲馬跡可循。
「倘若我告訴你,這些事我還沒想起來,你信不?」
她仰起小臉,只是靜靜地望著他,好片刻沒說話。
他胸口一緊,不由得收緊了雙臂,將她牢牢困在懷里。
「給我一點時間,我保證,等我想起來之後,我會一五一十的告訴你。」
「……可是,我住不慣這里,我想回去探視姥姥。」
「你累了,得歇息,等你睡醒,我便帶你回隅陽村。」
當務之急是把她勸下,為了哄她,他什麼謊都能撒。
見他這般示好,語氣更顯討好,從未見過他這般的朱曉芸,不由得心軟了。
她面色蒼白的扯開微笑,有些羞怯地凝視他,輕聲問道︰「我以後……還能喊你阿痴嗎?」
「你愛怎麼喊,便怎麼喊。」他毫不在乎那些稱謂,只在乎她。
怕是連他自己都料想不到,跟這個小丫頭一塊兒生活久了,不知不覺中,她就這麼成了心底的一根軟肋,傷不得,不能失。
「阿痴。」她軟軟地,彷佛如釋重負一般的輕喊一聲,而後貼靠在他胸口,閉起那雙泛紅的杏眼,渾身乏力的癱軟下來。
封麟抱緊她,俊顏貼在她發側,低聲道︰「把衣服月兌了,我幫你擦身。」
「……嗯。」懷中的柔軟人兒羞怯應聲。
縴手解開凌亂的發辮,讓一頭青絲散落在腦後,而後才緩慢地解開腰帶,月兌去身上那件紫藕色交襟短襖與寬大褲裙。
封麟執起擰了熱水的濕布,撩開她的發,為她擦拭,動作嫻熟而自然,沒有刻意回避,更沒有絲毫扭捏不自在。
過去兩人同處一個屋檐下,孤男寡女,又是那樣偏僻簡陋的小屋,總有避不開彼此的時候。
初初救起受了重傷的封麟時,朱曉芸亦為他擦拭過身軀,更別提有一回朱曉芸染上風寒,病了整整一個月,同樣是封麟為她擦身。
那段日子非常單純,就是兩個孤單之人湊在一起,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生活,病了便相互扶持,餓了便一同分食,不分你我,親若家人。
因此,那時誰也沒有多想,更不會把事情想歪到他處去。
只是,經歷了這麼多,他們的關系已不若那時的單純,朱曉芸雖覺羞澀,可又抵不過封麟的溫柔,只能強裝若無其事地任由他擺布。
……
熱霧氤氳中,她半坐在澡桶里,眸兒似蜜,唇瓣嫣紅,青絲在水面上飄動,彷佛一個能勾走人心魂的妖物。
擦拭完畢後,他將她抱出來,取來干淨的薄毯,包裹住被熱水浸潤過,渾身透著一層晶亮光澤的嬌軀。
她被寬大薄毯罩住,只露出一張小巧的心型臉蛋,杏眸盈霧,鼻頭微紅,看上去是那樣無助,令人心疼。
他胸口一沉,下意識將她抱住,靜靜地摟在懷中好一會兒。
「阿痴?」她倚在他胸膛里,不解地輕喚。
他將她抱至床榻,讓她坐在榻沿,解下了薄毯,為她擦干身上的水珠,再取餅宮人備妥的干淨衣物,為她件件穿上。
這些事情,過去在隅陽村的小屋里,早已做過不下數次,並不陌生,然而思及方才他對她做的那些親密之舉,朱曉芸不禁赧然,胸中那顆芳心頻頻抽悸。
望著正在替她擦拭長發的封麟,她心中一動,忽然上前抱住了他。
封麟停下了擦拭的動作,垂眸望向懷里的甜美人兒。
「阿痴,我好喜歡你……可是我不喜歡這里,我們回去北狄國,回去隅陽村,好不?」
听她說起孩子氣的傻話,封麟心底明白,她只不過是害怕罷了。
他放下薄毯,捧起那張小臉,黑眸直勾勾地凝視著她。
「听話,先留在這兒,我保證,一定會帶你回去。」
「那你會跟我一起回去嗎?」杏眸滿是不安與害怕,她多麼害怕失去他。
他未答,只是低首親了親她的額心,又吻了吻她的唇。
「睡吧。」他哄著她。
沒得到他的承諾,她滿是失望,卻只能乖順的躺下來。
大掌順過她微濕的發,又撫過她猶泛著紅暈的臉頰,他坐在榻沿,靜靜地陪著她。
她明明困極,卻又不敢閉上眼,睜大了杏眸,緊緊瞅視他,將他看牢。
大手覆上了她雙眼,他沉聲命令道︰「閉眼。」
小手卻拉下了那只大手,杏眸依然瀅瀅的凝視著他,她軟聲道︰「我怕閉上眼,你就會消失不見。」
「我會在這兒陪著你。」他沉沉許諾,讓她心安。
「阿痴,抱著我好不?」她央求。
過去兩人一同生活的那段日子里,倘若遇上暴風雪,抑或她思念姥姥而徹夜哭泣時,他總會抱著她,靜靜相伴。
封麟沉默了片刻,終是月兌去了鞋履,在她身側躺下。
她偎近他懷里,像只冬眠的小獸,終于尋至能夠安心睡下的暖窩,總算能放松下來閉起眼。
他伸手圈住懷中人兒,將她護在身前,下巴輕頂她的發心,銳利的黑眸卻怎麼也無法閉上,就這麼徹夜無眠的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