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七王妃 第五章
第三章
趙冼鋒非常後悔,如果讓他再次選擇,他絕不會跟清樂侯結伴出游,也就不會落到這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局面。
時序雖已立春,但江南之地仍春寒料峭,天色暗晚後,寒風更加刺骨。
前方官道邊出現一座破廟。
身無分文的趙冼鋒決定先暫到破廟落腳,度過今夜再做打算。
進入廟內,他驚訝發現,廟中已有人佔據。
「小泵娘,這里沒人嗎?」他哈口氣暖暖手,問著那神情不怒不喜的小女孩。
「我不是人嗎?」小泵娘年紀說小也不小,大約十一、二歲上下,衣裙上滿是補丁,但就算衣衫襤褸也掩不住清秀可人的臉龐和瘦弱的身材,只是與她外表的嬌美不相符的,是她那冷淡的態度。
「放肆,你敢對本……少爺這麼說話?」年紀尚輕的趙冼鋒對她那不善的態度感到憤怒。在宮里,任何女人,誰不對他恭恭敬敬的?!
蘇遙卿打量氣急敗壞的他一眼,一臉冰霜地別過頭去,很過份地視他為無物。
「哼,大膽刁民,你聾了嗎?」他本就一肚子吐不出的怨氣,現下更氣了。
「看你華服錦袍,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是你走錯了地方,我亦不是刁民,是你為富不仁。」
小泵娘整理著地上的干柴枯枝,在為過夜做準備,瞧也不瞧趙冼鋒一眼。她的衣裳單薄破舊,照例應是低眉順目,自認卑微才是,可她的態度卻極為疏離不屑。
「我……」他啞口無言,自己的確沒有發飆的理由。
可要怎麼反駁她?說他從宮里出來丟了銀子,不得不流落此地,讓這無禮的小泵娘笑話他?從未出過宮的他,的確缺少與平民女孩打交道的經驗。
他閉上嘴,杵在一旁,而本來話就少的蘇遙卿,不願分神與他答話,努力在天黑前堆上足夠的柴火,用來取暖。
一點星星之火,掉落在柴堆上,暖意即刻充滿了四處透風的小破廟。
她再從懷里掏出個冷硬的饅頭放在火邊。準備好睡的吃的,她才瞟了眼華服少年,他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動不動。
他竟然賴在這里不肯離去。
接下來該怎麼辦?這是趙冼鋒腦子里唯一的問題。
夜色籠罩大地,陰風陣陣,一日未進食的他很有骨氣地挺著胸,想著下一步該如何養活自己,肚子卻不爭氣咕咕直叫。
「給你。」半個烤得金黃的饅頭送到他的鼻子下。微微一怔,他把視線集中在拿著饅頭的人兒身上。
「如果不吃,你可以丟了它。」表情是淡淡的,沒有多余的友善,但可看出她的好意。
神情一窒,「謝……謝。」山珍海味,他哪一樣沒吃過?可這陣烤饅頭香,居然令他垂涎三尺。而跟著這饅頭變好的,還有那臉臭臭的小泵娘,她看起來可愛多了,瞳眸黑白分明,肌膚如上等瓷器般細滑。
「你的家人呢?」趙冼鋒邊吃,邊好奇的問。
她沒出聲。
「你尊姓大名?我叫趙冼鋒。」他很熱情地自我介紹。
蘇遙卿秀氣地一口一口細咀嚼著饅頭,沒有回答他的意思。
他在內心嘆口氣。小泵娘明明心地很好,為何又對他不理不踩?她一定擔心他是壞人吧?想到這一層,他就笑得更熱情地道︰「你不愛說話,就听我說。」
「我從汴梁而來。」頓一頓,他瞄了她一眼,看她停下吃東西的動作,也將注意力分到他身上來。「你也是從汴梁來的嗎?」
她垂眸,搖頭。
「汴梁很繁華,有機會你去逛逛一定會喜歡。」
「不喜歡。」蘇遙卿恨汴梁,就是汴梁的一場大水害她失去爹娘,且如今等待她的是汴梁第一妓院的大門。
「那你從何方而來?」
「不知道。」
「你爹娘兄妹呢?」
「沒有爹娘。」不能怪蘇遙卿謹慎,對于世人,她感受不到任何溫暖,難免有所戒備。
「哦。」原來她是孤兒啊!趙冼鋒轉而說道︰「以後你跟著我好了,我來照顧你。」半個饅頭之恩,他當以榮華富貴相報。
「我不能跟著你,我還有妹妹們要照顧。」遙燻-遙筠還在汴梁等著她。
「讓你妹妹也一起來呀,反正我家滿大的。」皇宮內院多加三、四個姑娘,沒問題的。
「不、用。我會憑自己的力量養活我和妹妹。」他無心的一句話,令驕傲的蘇遙卿抬起下顎,跟他對視。萍水相逢之下,她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
「甭生氣,我就說說而已。」脾氣好怪的丫頭。
不過她的骨氣讓他刮目相看,在宮里看多了柔順溫馴的女人們,偶然間遇上一個冷冷又傲氣的小東西,讓他覺得很新奇。
「你不問問我為什麼會在這里?」
她搖搖頭,興趣缺缺。
他不以為意的徑自說下去,「我和表弟打算到臨安城的西湖游春,半路被人扒了錢袋。」提起這事,趙冼鋒適才的興致勃勃一下子少了兩分,有些沮喪起來。
一個月前,他十七歲生辰之際,表弟清樂侯入宮慶賀,席間,這位喜好游山玩水的玩伴,口若懸河地大贊江南美景,西湖、曲港在他口中皆似仙境般誘人,更別說西湖里來來往往的美人、飄著仙曲的畫舫。
年少氣盛的趙冼鋒按捺不住對江南的向往,偷偷地跟著清樂侯出了宮,可最要命的是他听從清樂侯的建議,甩掉太監和護衛,卻在半路與他失散,待他自個兒行至江南之地,已無半文銀子了。
「笨蛋!」蘇遙卿毫不客氣地道。
她討厭這些富家子弟,不知人間疾苦,又愛欺壓百姓。她家小妹就曾經被汴梁的富家子弟的馬給踩傷,不過眼前這個還滿順眼的,可能是他臉上的挫敗和消沉讓她不那麼討厭他。
「我是挺笨的。」趙冼鋒用手撐著頭,泄氣的道。
他可以馬上回宮,只要把他的信物交給當地官員,回宮的事立即有人辦妥,可是他不願意,宮中此時為立太子一事並不平靜,太子之位,人人覬覦,他身為七皇子,卻不為所動。
他無法釋懷宮中之人為榮華富貴就骨肉相殘的事,切膚之痛比起如今朝不保夕更讓人難以忍受。他想,還是等他們斗完,再回去吧。
听完他的自嘲,蘇遙卿反正也幫不上忙,徑自轉過身躺入整理,干草上準備就寢。
「睡覺之前,不要問安一下嗎?」看她要睡了,趙冼鋒不甘心地又聒噪道。
「唆。」她快困死了。
「好好好,你睡吧,我不吵你了。」他需要一個伴,沒有虛偽、凶險-狡詐的伴。宮中歲月太無情,就連同母的兄長都無法坦然相對,他真心希望有一個人能不帶算計地陪著他。
火苗漸漸地變小,破廟里的熱度也漸漸不夠,趙冼鋒慢慢地移到她身側,守著她玲瓏的身影。
過了良久,蘇遙卿扭過臉來,凝視著那稀微火光下端正貴氣的面孔。
「你叫我小仙吧。」這是她的小名,爹娘在世時,他們都這麼喚她的。
內心郁結的趙冼鋒猛地回頭,撞上她干淨的目光,心中陰雲綻開一片明朗,他微笑著點頭,至少這當下他一點都不孤單。
鳥群啾啾的在破廟外的枝頭上圍繞,蘇遙卿慢慢蘇醒過來。一日之內,這個時候是她最不願面對的,睡醒前的一刻總感覺到通體冰冷,手足酸痛,餐風露宿之苦,她的意志扛得住,身體卻不配合。
醒來後,她心中一愕。咦,為什麼她不覺難受了?起身一看,竟有一件輕暖的皮袍蓋在自己身上。
是昨日那位少年所為嗎?
正思忖間,趙冼鋒手持破碗從門外踏進,一見楞在那里的蘇遙卿,嗓音溫厚地道,「你醒了。來,我去屋外的小溪汲來些水,你先喝吧。」
碗遞到她眼前,她卻身往後仰,有點手足無措。除去家人,從未有人對她這般好過。
「接著啊!」他昨夜未曾闔眼,看著她窩在草堆上抖個不停,心里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後來他不顧自己,月兌下皮袍給她蓋上,一夜靜靜看她在睡夢中露出安適的笑意。
面對他的善意,蘇遙卿並未接受,她把皮袍推還給他,徑自拍拍身上的草屑,抄起枕在頭下的小包袱,舉步就走。
「你……你這就走嗎?」趙冼鋒一時無法接受她的舉動。
她急遽轉過身,「不要跟著我,大家各走各的路。」她理不清胸中變化莫測的心緒,為何一度想依賴這個華服少年?
「好吧、好吧!泵娘先請。」他有禮的展臂,面上微微含笑。
古怪地瞥過那和善的表情,蘇遙卿不欲再留戀,拔足就跑。
叫他不要跟?他就不會跟嗎?天真!小泵娘冷是冷點,不過還滿天真的。
放下破碗,趙冼鋒狡黠又不動聲色地跟她身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