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七王妃 第六章
一片荒冢,殘雪未融之地,這就是蘇遙卿要來的地方。
她不顧地上潮濕,趴伏在一個小小的隆起的墳塋邊,按土色判斷,此墳新造不久。
「女乃娘,我又來陪你了。」她一雙素手整理著墳邊雜草,輕輕地道︰「我明白女乃娘一直想回江南老家,你一直忍著思鄉之苦,為了我和妹妹操勞一生,蘇家欠你的,今曰由我送你回來,女乃娘你開心嗎?」
不遠處,一抹頎長的身影靠在殘破的斷垣後,拉長耳朵听著。
「我有尋過女乃娘的家人,可他們都不知去向,你的故圔如今已是這般景象,你要我交給你兄長的東西,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女乃娘走了,為盡孝道,她把妹妹們托付給鄰居大嬸照看,自己則帶著女乃娘的棺木,送其落葉歸根,殊不知,女乃娘的家人早散了。
「再過些時日,我就要離開這里了,趁著如今還在,讓我好好陪陪你說說話,只怕日後再沒有……」想著自己將成為老鴇的搖錢樹,未來將是妓院的囚徒,她便泣不成聲,哭得悲涼萬分。
枯枝在風中悲傷的搖晃,雖然春天已近,可復蘇的生機未到。
斷垣後的趙洗鋒沉默地听著風中細細的啼哭聲,他握緊拳頭,心中有了主意。
蘇遙卿並未感到身後有人,哭累後就昏昏睡去,當猛烈的寒意將她凍醒後,發覺天色已昏暗無光,仰視那無星無月的夜空,一朵朵綻放的雪花飄舞而下。
下雪了!
未從悲痛中走出來的她,不得不告別女乃娘,迷迷糊糊地往回走。
雪越下越大,沾滿她的發和長長的睫毛,肩上也都是軟軟的冰冷。她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四周悄無聲息,彷佛天地間只剩下她獨自前行,等到站在昨日夜宿過的破廟前,她才恍然一驚,自己怎麼又回來了?
踩進破廟里,還是她離開時的模樣,地上一團灰燼,四周散亂。好靜,雪落無聲,看來那位少年已然離去,不期而至的孤寂,令她緊緊地抱住自己,想尋求一絲溫暖。
身後驀地響起腳步聲,她猛然轉身,可壓根看不清來人。
「誰?」她背後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小仙姑娘,是我。」
听到趙洗峰那溫暖的聲音,蘇遙卿傻傻地瞪大眼楮,一動不動地喘著氣。她是在作夢嗎?
「你跟我來。」他對她親熱地招招手。
依然不動,她還以為是在夢里。
「小仙姑娘,那我來拉你哦。」看冷傲的小泵娘突然變得呆呆傻傻,趙冼鋒不自覺莞爾。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呢,傻傻的樣子露出孩子氣的稚女敕。
他斯文地握住她的小手,慢慢地領著她走出破廟,然後開始拉著她在雪地里小跑。
「小仙,我好冷,你冷嗎?跑跑就不冷了,一會就到了。」
兩人吐出團團白氣,在風雪里,蘇遙卿任他帶著自己在清冷的雪地里留下一串相依的腳印。
「到了,就是這里。」
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他們來到一間草屋前。
趙冼鋒率先進屋去,「小仙,這是我向村里獵戶借來的屋子,今兒個下雪,在屋里我們就不會受凍了。」
房子雖小,里頭卻很溫暖,門邊的木桌上一盞黃橙橙的燈,屋角有鋪著被褥的床板,窗戶下是冒著熱氣的爐灶,整個屋里飄散著烤食物的香味。
「快進來呀,小仙。」這丫頭怎麼像是魂被勾走似的,一直呆呆地不言不語。
他笑著一把拉她進來,「傻丫頭,你怎麼了?」
邊說他邊粗手粗腳的拍去她頭頂肩上的積雪。
「快去那邊爐灶暖暖手,一會就可以開飯了。」
蘇遙卿卻依然不為所動,她視線瞧遍了床、桌,眼神慢慢地回到趙冼鋒身上。
他變了。
「你的錦袍和皮袍呢?」他一身粗布單薄的藍色衫子,保暖的皮袍也不見了。
「我見天氣暖和,就都典當了,反正也快用不著了。」他趁著她哀悼女乃娘時,先回到城內,將身上值錢的衣物拿去變換成銀子,繼而找到這間房子張羅來食物。
「你……」她冰雪聰明的識破。外頭下著雪呢,那里暖和了?心知肚明這屋子里里外外都是他用那名貴袍子換來的。
「小仙,昨日你給我的饅頭好香,今日我也弄了些饅頭來烤給你吃。」住餅皇宮內院,穿盡綾羅綢緞,對于眼下這種粗劣艱苦的生活,趙冼鋒還有很多不適應之處,但一看到嬌弱的小仙需要他的呵護,他就能很快地忘記這些不愉快的落差。
「你不回家嗎?」她對他的話听而不聞,反而說出心中的疑問。她突然十分緊張,害怕他離去,害怕再次剩下她自己一個人。
「啊呀!烤糊了。」第一次烤饅頭就領到一個下馬威,趙冼鋒來不及答話,看著這一個銅子兒換來的饅頭,愁眉苦臉地叫道。
「你不用回家嗎?」對那顆已經不能祭五髒廟的饅頭視而不見,蘇遙卿急切地再次問道。
他一愕,未料到小仙也有這麼急切的時候,眼見她已泫淚欲滴,他好脾氣地拉著執拗的小泵娘坐在木桌旁,把另外一個沒烤透的,但還算能吃的饅頭交到她手心里。
「快吃吧。」剛說完,看她又打算搶白,他急忙道︰「我不回家。」
「為什麼?」他是富家公子,為何要跟她混在一起?她百思不得其解。
用手撫著略有青影的下巴,他斟字酌句地說︰「我爹非常富有,家業也極大,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也挺多的。」
「他們欺負你?」她試探地問道。
「不。」誰敢跟他作對?宮里沒人敢跟他斗智,兄弟們更是不敢來尋他麻煩。
「那你為何不願回去?」撕下一塊饅頭,她送入口中,心思則圍著他轉。
「他們喜歡打來打去。你看,為點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打得頭破血流多不值?」他爽朗地攤開雙手,坦然而言。人生不過短短數十年,不及時行樂,為名利所累,非他趙冼鋒所要的。
「你躲在一邊任他們打,等他們魚死網破,情勢對你不就更有利?」何必跑出來受苦呢?
「我……爹有意讓我繼承家業,但如此一來,麻煩自然也多。」他跑出來,多半也是想暗示父皇,不要把他納入儲君的考慮人選。
「衣食無憂難道不好嗎?」蘇遙卿漸漸也變得話多起來。
「是很好,但我發現,跟你一起在這里吃饅頭也不賴。」毋需終日勞心提防,還可以自由散漫,想笑就笑,想跑就跑,不用承受身份所帶來的重責和壓力。越說趙冼鋒的嘴咧得越大,開心地撕下她手里一片饅頭,喜孜孜地送到嘴里。
「怪人。」她撇嘴看他,像在賭氣似的把剩下的饅頭全塞進嘴里,不讓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撕她的饅頭。
吃太快就是讓她兩腮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老鼠。趙冼鋒見她這樣,笑得前仰後俯。
白他一眼,她並不以為意,走到爐灶邊汲些滾熱的水想洗臉。加了冷水後,水溫實在太舒服了,她有很久沒有好好地梳洗了。
「小仙,屋里有些皂角,我來幫你洗頭吧。」邊說他的手徑自霸道地上前要解開她被雪水浸濕的發。
「不要,你放開。」她左躲右閃,可是身材瘦小的她哪里逃得過他的大手,一會兒就被壓在木桶邊,低著頭,任其處置。
掙扎不過,她只好認命,閉起眼楮,享受秀發在溫水里慢慢舒展的舒適,頭上忽上忽下的大掌力道剛剛好,皂角的清香彌漫在這雪夜中的小屋內。
「你的發好美,像匹上等的錦緞。」趙冼鋒鄭重又愛憐地搓洗她烏黑發亮的青絲,嘖嘖稱贊。
動作快點啦,脖子好酸,別搓了。蘇遙卿在心里嘀咕著,實在不知道他為什麼一定要給她洗頭。
「我在宮……家時,想給小妹洗頭,主事太……管家居然以死相逼,不準我動手。」他很愛纏纏繞繞的烏絲,今日終于能如願以償。
他自顧自地享受萬分,蘇遙卿忍耐了許久,想要發脾氣時,他這才意猶未盡地停手。
「好了。」用布巾把濕濡滴水的長發仔細包好,眸光閃亮地對著滿面漲紅的她道︰「這皂角真的很香哩!啊,你干麼踩我腳?」根本不知她已火冒三丈。
「動作真慢。」在冷冷的外表下,她其實性子也沒多好。
「我下次改進,但你也不用踩我吧?!」真是狠心,還那麼用力。
「我要睡了。」
「等等,我們來商量一下,接下來幾日該怎麼辦。」濕發還未干就想睡?趙冼鋒連忙拖住她。
他手頭僅剩下三貫錢,如不想些法子,喂飽肚皮都是問題。
一提到這事,蘇遙卿深深地嘆了口氣,她賣身的一百五十兩銀子,留下五十兩給了兩位妹妹,其它的她帶著上路好張羅女乃娘的後事,現下已所剩無幾。
听到她無助的嘆氣,趙冼鋒緩緩道,「我有個吃飯不愁的主意,我會打獵。」
他的射技可說是百步穿楊。
她驚愕地抬頭,看他儒雅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個能自食其力的人。
「到時打來的獵物,一部份留著自用,一部份可以拿去賣,兩全其美。」生計不再成為問題。
「我會刺繡。」受他啟發,她也有了想法。
「哦?不信,你這個小笨丫頭才不會呢。」心情極好,他挑眉鬧她。
對上那神采奕奕的臉龐、炯炯有神的目光,一股異樣感覺驀地在她心里沖撞,她兩頰通紅,不服氣地道︰「你要不信,明兒個我就去買針線回來繡給你看。」
「那就這麼說定了。」
「到時候你打不回來獵物,別怪我笑話你。」她反將他一軍。
「打獵是小事一樁,不過明晚還是讓我幫你洗頭吧。」她的長發柔軟如絲綢,一洗就上癮。
「想都不要想。」再讓他慢吞吞地洗上一個時辰,還不如直接給她一根繩上吊來得快。
「你真不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