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財小娘子 第九章 季家小妹來依親
入秋了。
第一道秋雨從傍晚時分開始下起,雨勢不大,很令人討厭的綿綿細雨,要撐傘嫌麻煩,可是不撐傘久了又濕答答的,衣服貼著身體很不舒服,霧蒙蒙的水滴飄進眼楮里。
村里的人快步走過,怕雨勢變大,低著頭互不交談,沒穿鞋的大腳沾滿泥土,遇到水就黏糊糊的踩滿地。
到了戌時過後,雨忽然大了些,風勢也增強,雨被風從忘了關的窗戶打進屋里,地上很快的積凝了一灘水。
整個山溝村進入秋收期,秋雨過後便要收割稻作了,所有人都擔心雨下得太大會將稻穗打得伏地,于是就有人睡不著了,提著燈在屋前望來看去,盼雨能小些。
其實秋雨對作物是很好的,下過雨後田里的土吸飽了水氣,結出的稻谷更飽實,飽得快要裂開似的,經過曝曬,月兌殼後,一粒粒白米渾圓潤白,彷佛那地里的白玉,晶瑩剔透。
倒是季薇一家人毫不掛心,早早就睡了,因為他們的梯田在半山腰,有陡坡、有排水,雨下得再大也淹不著。
季薇還巴不得再下大一點雨,這樣從坡地渠道流下的雨水便會流進她挖了十尺深的池塘,她養鴨的塘水有了便不用發愁再開閘門放水,天池的水也有限,一次開得太多,下回的灌溉用水就少了,她還打算收成後再種上玉米和小麥呢。
她喜歡不求人,自己有就不必去買,玉米磨成粉是玉米粉,小麥磨成粉是面粉,兩者只要種一季就能吃上一整年,何樂而不為,囤積糧食是她有備無患的小嗜好。
「砰!砰!砰!」
突來的巨響驚醒季薇,「咦,打雷了嗎?」她皺起眉頭。
「砰!砰!砰!砰!砰!砰……」
壓過雨聲的拍門聲不斷響起,早已入睡的季家人根本不想理會,可是風雨聲之中似乎听見有小泵娘嗚咽的叫門聲。
或者是母女連心,周玉娘忽覺胸悶的第一個起身,她披著薄外衫去敲大女兒房門,季薇剛好穿好外衫,母女倆一頭霧水的看向赭紅色門板,猶豫了大半天才決定去開門。
通常大半夜上門的都不會是什麼好事,她們真的不想管閑事,萬一一個弄不好是會惹禍上身的。
「會是誰來敲門……」周玉娘喃喃自語。
「真缺德,不給人好眠,都快到丑時了。」看了一眼自制沙漏,季薇估算時間約凌晨一點左右。
打了青竹油紙傘走過院子,季薇很謹慎的貼在門邊一听,雨聲中有姑娘家的哭聲,不肯開門的她听見有人喊娘叫大姊的,連福哥兒都喚上了,她心里打了個突,暗暗心驚。
「是小元,是小元的聲音,你妹妹在門外……」周玉娘心急地取下門閂,將兩扇門扉拉開。
門剛一拉開,門外跌進一名全身濕透的小泵娘。
「娘——」哭聲驟起。
一聲娘喊得周玉娘好不心酸,她連忙低撥開小泵娘被雨打濕的頭發,一張悄生生的小臉露了出來,滿是淚痕的抽嘻,這不是她留在本家的小女兒小元還是誰,她不會認不得自己的女兒。
「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冒雨來山溝村?你三叔父和三嬸娘他們都不管你嗎?大半夜的,你一個姑娘家也敢在外頭,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要是遇到了壞人……她不敢再往下想。
「娘,我……我好冷……」抖著唇的季小元臉色發青,一雙小手冷得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似的。
「娘,先進屋再說,她若是沒坐車,一路過來也不容易,應該累得沒力氣了。」此時的季薇看到門邊站了一個人,一樣渾身濕淋淋的,神**狽。
是薛婆子。
經大女兒提醒,周玉娘才發現小女兒一只鞋不見了,腳上的布襪微微泌出血絲。「你這孩子……」
幾個人入了屋,關上大門。
這時被吵醒的福哥兒從自個兒的屋子走出來,他猛然一見頭發滴著水的二姊,嚇了一大跳,把瞌睡蟲都嚇跑了。
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是默默的做著事,周玉娘拿了自己的衣服讓薛婆子換上,季薇則帶妹妹回房換衣,在季小元換衣服時她又到廚房升火,隨便弄了兩碗肉絲湯面讓雨夜趕路的人吃。
湯面一端上桌,季小元和薛婆子兩人眼楮都亮了,似是餓了許久,不等人招呼便端起碗呼嚕呼嚕地吃了。
「吃飽了?」
「嗯!」
「有力氣說話了?」
「……是。」
「你要長話短說,還是詳詳細細地從頭說到尾,我們明天還要干活,沒時間听你磨磨蹭蹭地編些理由……」她不是收容所的慈善家,如果沒有正當理由,別想她有好臉色看。
沒有半絲憐惜的開場白,季薇一開口便是連珠炮的質問,她不希望平靜的生活受到打擾,把沒見過她「凶悍」這一面的季小元嚇得身子直縮,嘴唇曝嚅了老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口氣和緩點,別嚇著了她,你沒瞧她小臉白得像紙,肯定這一路走來的驚嚇不小。」
她還是孩子,哪禁得起嚇。
「娘,你別慣著她,把她慣得都不認爹娘了,當初是她自己選的路就得自己承擔,我們幫她是心善,不是該任由她予取予求。」外人會比爹娘親嗎?她的膚淺害了她自己。
「你干麼跟自己妹子計較……」周玉娘輕嘆了一聲,放開摟著的小女兒。
「季小元,你說說看,不要怪大姊狠心,若是你的解釋不能讓我滿意,我還是會把你丟進雨里,讓你哭著走回去。」有些人不嚇嚇她是不知道害怕的,以為別人的好是應該的。
「三……三嬸娘她……她要賣了我……」季小元邊說邊紅了眼眶,淚珠兒直掉,好不可憐。
聞言的季薇眉頭微蹙。「三嬸娘為什麼要賣了你?」
「她說我……我長大了,可以說媒,她讓媒人上門給我說了一門親,讓我一滿十三就嫁人……」她說時雙肩忽然抖了一下,顯然這門親事令她非常畏懼。
「嫁人是好事呀!有人要你該高興才是,三嬸娘的確很寵你,早早為你作了打算。」善解人意呀!三嬸娘。
季小元忽地激動的握起粉拳。「可是對方是個瘸子,他會打老婆,之前娶過三個妻子都被他打跑了,我是第四個,他還比我年長十幾歲,今年都快三十了……」
「喔!這樣呀,真不幸。」季薇覺得自己有點幸災樂禍,看到別人痛苦得快要死掉她居然感到很爽快。
「我不嫁,我絕對不嫁,我才十一歲,還不到嫁人的年紀,三嬸娘怎麼能……能……」
三嬸娘明明說要把她當成親生女兒嬌養,舍不得她太早嫁人,要多留幾年……騙人、騙人,全是騙人的,說是當女兒養的,可是齊要、齊術一人一間屋子,她卻得和薛婆子擠一間,他們每個月都有半兩銀子零花,她卻只有一百文,連買支簪子都不夠。
她知道齊要、齊術是三叔父、三嬸娘的親生兒子,她是隔房的佷女不能和他們相提並論,可是也不能差太多,跟三嬸娘當初跟她說的完全不同。
「那是三嬸娘心善,體恤你的處境,要不然你一個什麼也不會做,只會在家里吃閑飯的人,除了嫁人,你還能做什麼,三叔父和三嬸娘也為難,你還是乖乖的嫁了吧!省得浪費人家的米糧。」
她以為別人家的女兒好當嗎?以季三爺夫婦的為人,沒好處的事他們可不會干。
「不要,娘,救我,三叔父和三嬸娘他們不懷好意,我知道錯了,你不要不管我,小元好怕……」季小元咚地跪下,涕淚齊下的抱住周玉娘的大腿,一顆頭搖得快斷掉。
「是你三嬸娘跟人說好的,我也沒辦法,若真是和人定下了,恐怕無轉圜余地,咱們做人要守信重諾……」她也很舍不得,可是成親不是兒戲,一旦過了禮,連她這個親娘也阻止不了。
「娘,你要眼睜睜看女兒去死嗎?那個人的胳臂好粗,一口黃板牙,他看人的眼神像要把人吃了,娘,我好怕,怕死了,你要救救我……」她發狠地猛磕頭,磕得頭破血流。
「小元,你流血了……」周玉娘掩著嘴哭了,連忙捂住女兒的傷處不讓她磕頭,那額頭往地撞要有多痛呀!
「你的意思是說,若是俊俏少年郎你就肯嘍?因為對方長得難看又凶惡,所以你抵死不嫁,如果是個面如潘安的相公,管他今年幾歲,你二話不說就嫁了?」她膚淺的性子幾時才能改,只看外表而不重內在,誰哄了就跟誰走。
天生啞巴的薛婆子在一旁比手畫腳,急著要幫季小元解釋,季薇看了一眼將她請到旁邊,對于薛婆婆伸出援手的義行她是十分感激,沒有薛婆婆,她那個愛慕虛榮的妹妹不知道摔到哪條山溝里淹死了。
「才不是大姊說的這樣子,三嬸娘根本問都沒問過我,我也是無意間才知情的,我吵過、鬧過,三嬸娘就把我關起來。」說她再吵就不給她飯吃,要餓她幾頓讓她學學規矩。
「哦!那你是怎麼曉得的,那人走到你面前說要娶你?」季薇很好奇,季小元的腦回路是堵塞的——
蠢到無可救藥,被人賣了還說別人是好人。
她雙頰一下漲紅,面有憤怒。「那個人白天來過,說要送我一支銀釵,我沒敢收,跑回屋里躲起來,後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一個外男怎麼進得了內院,得趕緊知會三叔父……」
她到了三叔父和三嬸娘的院落,正打算開口一喊,屋頂上卻跳下一只黑貓,她嚇了一大跳,腿軟便坐在屋子外的牆角,等腿不軟的時候再站起,那時四下無人。
突然間,窗口傳出三叔父和三嬸娘的交談聲,兩人笑得很開心,她听到自己的名字,以及他們所做的盤算。
當時她怕是自己听差了,沖進屋里和兩人對質,三嬸娘卻反手打了她一巴掌,說她不孝,叔父和嬸娘養了她一些時日了,她也該做些回報,別當自己還是舉人老爺的女兒,要知道落難鳳凰不如雞。
她被打懵了,有些沒法接受三嬸娘的橫眉豎目,那個笑稱她是小心肝的和善婦人哪去了,她只看到夜叉化身。
後來她看見那支原本要送她的銀釵插在三嬸娘的發間,她喜孜孜地逢人便說是佷女的孝敬,她不愛戴就給了嬸娘。
大伯娘氣歪了臉,堂姊月如、堂妹月雲也逼著她要金釵銀簪,她不給,她們就自個兒去她的梳妝台奪取,把娘留給她的細銀簪給搶走了。
「……他們說生個閨女真是好,隨隨便便就能賣個好價錢,還是別人家的傻姑娘,賣了一點也不心疼,他們把我當成貨物買賣……」季小元既氣憤又難過的抹著淚。
「那你想怎麼做?」要不是看在娘苦苦懇求的眼神,她早把這朵苦情花丟出去,任其飄零。
一見大姊冷淡的表情,季小元心里打鼓的怯了聲音,「我……我听大姊的,我會乖、會听話。」
季薇沒回應,語氣淡得如陌生人。「你是如何逃出本家的?」
光靠薛婆子一人是辦不到的,她只是一名不受重視的下人。
「三嬸娘把我關在屋子里,用一把大鎖鎖住,薛婆婆是給我送飯的人,四叔父去偷三嬸娘的鑰匙交給薛婆婆,薛婆婆拿了鑰匙開了鎖,我們就從後門離開……」一路上她提心吊膽,深怕被三叔父和三嬸娘捉回去。
「話還沒說完吧,繼續。」季薇以指敲著桌面,一叩一叩地,雖是無意間的動作,卻讓人有驚心動魄的感覺。
大姊的威儀好迫人,眼眶還紅著的季小元不敢說謊,噙著淚低啜,「是四嬸娘在後門等著我們,她給我三兩銀子叫我快走,看要去投奔你們還是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她知道是四嬸娘怕她中途被捉,身上有銀子才好找機會逃走,一個人在外還是要有銀子才能過活。
嗯,這樣的劇情還差不多,土匪窩里總會出現一、兩個爛好人。「後頭沒人追來嗎?」
「薛婆婆帶著我繞小巷子跑,一出鎮又專挑小路,天……呃,很暗,我不熟路況,好幾回跌到泥水里,是薛婆婆拉了我一把,我們倆一路沒停的逃……」她慌不擇路,只顧著往前跑,唯恐被三叔父和三嬸娘捉到,由白天跑到深夜才到山溝村。
「嗯,拿出來。」季薇手心向上。
「拿什麼?」季小元一臉困惑。
「銀子。」
她「啊」了一聲,面色有些潮紅,「那是四嬸娘給我的……」
「食宿費。」
「嗄?」什麼食宿費?
「你想住在這里是吧?!」
季小元慌忙地點頭。
「那要不要吃飯呀!」
她又點頭。
「當初我們來到山溝村時,這里只有幾間勉強能住人的破屋子,雜草長滿整個院子,還有蛇鼠鑽動,是我和娘……」
「還有我。」怕被忽略的福哥兒趕緊出聲。
季薇溫柔的朝弟弟一笑,稱贊他乖巧又懂事。「對,還有福哥兒,是我們三人胼手胝足、一點一滴的累積,才蓋了如今你所看到的大屋,既然你什麼也沒做,那麼憑什麼來住我們的屋子,我收你食宿費是看在娘的面子上,否則……」外面的豬圈隨你挑,免費。
「薇兒……」對你妹妹別太嚴厲。
周玉娘擔心兩姊妹會起沖突,她護著誰都有失公允。
季薇朝娘親投了個安撫眼神,表示她有分寸,不會把人逼死。「季小元,你要留下來不?」
眼露委屈的季小元從繡花荷包中取出三兩碎銀。「我要住下來,大姊不可以趕我。」
「我有幾個要求,雨一停,你也要跟著我們下田干活,不許喊苦、不許說累,家里的家務你要幫著分擔,以及你在山溝村的一天就不準擦紅抹綠、穿金戴銀的炫耀……」
「你要我素面朝天的見人?」季小元大驚。
季薇一根食指往她腦門戳去。「你才幾歲呀!抹什麼胭脂水粉,你不曉得太早上妝會讓皮膚提早老化嗎?等你三十歲時眼皮就會下垂、臉皮發黃,一條條的皺紋跟你的嘴巴一樣明顯,眼袋浮腫得像兩顆發臭的雞蛋。」
所以說她最討厭屁孩,尤其是半大不小的少女。
「你……你騙我……」季小元抖著手指。
她很灑月兌的一撇頭,「愛信不信,我警告過了,日後後悔也是你自找的,反正黃臉婆配瘸子相公相得益彰。」
「听大姊的準沒錯,她說的從沒錯過。」福哥兒忽地一喊。
季薇投以贊許的一眼,此子有前途,夠狗腿。
季小元掙扎的點頭,「好,我听大姊的,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以後我們還是一家人。」
「對了,三叔父和三嬸娘收了人家多少聘金?」足夠他們涎著臉賣佷女,不怕人說他們背後話。
她忸怩地說了個數字。
「什麼?!你哪值兩百兩,是不是听錯了?」討了個懶婆子在家里當人肉沙包,她覺得不值。
「大姊!」季小元憤然。
「得了,叫娘也沒用,十兩銀子倒貼給我,我還要考慮考慮呢。」買個廢物回來很佔地方的。
她氣惱不已又不敢反抗大姊。「萬一三叔父和三嬸娘上老家來討人呢?我要躲到哪里去?」
季薇恨鐵不成鋼的掃了她一眼,「你當我跟你一樣是傻的呀!你是寄宿三房,不是過繼給三房,娘還沒死,你的終身大事還輪不到隔房的叔父嬸娘插手,要娘同意才算數。」但若已收了禮就要另外說了。
「啊!原來是這樣……」季小元恍然大悟,也松了口氣。
真是個沒大腦的傻妞。「薛婆婆,你也別跟我比來比去的,反正我也看不懂你在比什麼,不過我這兒缺人,你要不要來幫工?我包住包吃,每個月還給你工錢。」
以為要流落街頭的薛婆子驚喜萬分,點頭如搗蒜的跪下來謝恩,連磕了三個響頭,呀呀呀地笑得闔不攏嘴。
「好了,那邊有三間空屋,你們各自去挑一間住下,我困了,要去睡覺,你們自便。」
季薇打著哈欠,挎著同樣眼皮往下垂的福哥兒回房,她是船到橋頭自然直,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秋雨連下了三日,到了第四日才放晴,季薇等了一天,等地里的土曬干了,才帶著一家老少上梯田割稻。
薛婆子不愧是干活的人,一個頂兩個,一群人還割不到一半,她已經到了地頭,又繞回來往回割。
多了一個勞力的她,很快地割完一塊地,所有人又接著往下一塊田割去,一階一階的梯田上下方便,運送割好的稻穗也便利,一個在上面遞,一個在下面接,紀老爹家的老黃牛在最底下等著,等收割完後用牛車載到打谷場,將黃澄澄的稻米打下來再載往曬谷場或自家的曬谷屋頂曬上幾天。
最沒用的當數做不到半天就喊累的季小元,不過她也真沒干過農活,在這之前一直是嬌滴滴的小彪女,要她一下子像個土生土長的農婦是不可能的事,她連踩在田埂都會被自己絆倒。
因此季薇讓她給大家送水,順便拾拾穗,誰的鐮刀鈍了她便送上新鐮刀,有空時將割下的稻子扎成捆,堆放同一處。
「你是怎麼收服她的?」
季家二房的準女婿也來幫忙收割,他穿上短打挽起袖子,腳下一雙未來老婆編的草鞋,有模有樣的一茬接著一茬割,手腳倒是不慢,令人為之驚奇。
只是割久了難免腰酸背疼,他假意起身喝水,眺望遠方的風景,實則在拉開背後的筋絡,減緩酸痛。
「呿,離我遠一點,你不曉得男女授受不親嗎?為了我的名節著想,請保持十尺的距離。」她的閑話被人說得還不夠多嗎?
聞言的方開明低低發笑。「你還在意季家三房的混話?」
「是不是混話不重要,重點是傷人,他們居然惱羞成怒的說我不安于室,死皮賴臉的抱著三甕醬菜去勾引方家船行的四爺,我實在是不守婦道,謝家的退婚退得很對。」她真想一鍋子砸下去,讓他們听听鐵鍋夠不夠響。
季小元逃回山溝村的隔天,季三爺夫婦也冒雨前來,一進門就口氣不悅的要人,直言他們三房的閨女被人偷了,要二房把人交出來,他們可以既往不咎,原諒二房偷拐的罪名。兩人很不客氣,季薇卻客客氣氣的說了一句話,要他們把過繼文書拿出來,二房一定二話不說的交人。
季三爺氣得鼻子呼哧呼哧的噴氣,大罵季薇不敬長輩,周玉娘對祖宗無禮,福哥兒無知被妖婦帶壞,季小元忘恩負義,無視三房的養育之恩,私自離家是為大不孝。
季薇又涼涼的要季三爺下去請示季夫子一下,二房的女兒哪里不孝,她孝順的是自家親娘。
于是李氏也炸鍋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她有多疼這個小彪女,給她珠花戴、給她買新衣服,最後還給她選了一門好親事,季小元有什麼不滿足,居然連夜逃家棄養父母于不顧。
李氏唱作佳的形容她們母女的感情有多好,她為季小元的付出是不求回報的,她費盡心力的疼愛有加,可到頭來是傷心又斷腸,那白眼狼的女兒竟心硬如鐵,丟下爛攤子一走了之。
于是季薇要他們把之前收到的兩百兩聘金轉給季小元當嫁妝,到時不用他們催,她親自壓人上花轎。
結果這一對臉皮厚如城牆的夫妻炸毛了,矛頭一致的對準口齒伶俐的二房長女,不斷挖出她過去的舊事加以攻擊,還捕風捉影的誣蔑她言行不當,加油添醋的把她說得十分不堪。
所以季薇也火了,抄起苕帚往兩人頭臉問候,發揮剽悍的戰斗指數,狂毆一頓,而後撂下一句——若再敢上門尋釁,她必定會遞狀紙告到縣衙,告叔父嬸娘拐賣人口。
一句話讓季三爺夫婦當場蔫了,被白打了一回。
「我的確被你勾引了呀!小師妹,還是心甘情願被勾引。」方開明笑聲朗朗的取笑她欲蓋彌彰。
她嬌嗔的一瞪眼,「就算是事實也不用宣之于口,我們之間是兩情相悅,發乎情,止于禮,幾時輪到他們置喙了,他們只曉得我給你送過醬,就拿出來說嘴,讓人很不快。」
她氣的是季三爺拿不出法子治她,便索性讓她臭掉,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胡說一通,讓她與方開明之間的私事差點公諸于世,兩人的隱私成了別人口中的談資。
記得以前為豬頭老板工作時,他因職業因素必須常常在人前曝光,而她卻是最討厭成為公眾人物,無論豬頭老板如何游說,她還是寧願站在幕後當個萬能助理,死也不做鎂光燈下的小白老鼠。
所以季三爺的行徑令她相當憤怒,她可以忍受他的貪婪,忍受他為了銀子虧待兄長遺孤,但是讓她成了眾矢之的是她的底線,尤其還拖累別人下水,實在叫人火大得想踹上一腳。
「是兩情相悅,那你還惱什麼,我們並無因他的一番胡說受到傷害。」最多帶來一些困擾,但身為男子他還解決不了嗎?
「難道你就不氣,你那些好兄長這段期間沒特意關照你?」她才不信他們沒找他麻煩。
自從兩人有了默契在一起後,季薇多少知道方家一些不為人知的內幕,也因同情而對他感情日深。
方開明的母親是後母,一般來說是後娘凌虐前妻孩子,將他們虐得不成人形,家業掌握在手中,控制著生殺大權,元配所生的孩子別想有出頭天,她會將他們壓制得無法反抗,但在方家卻恰恰相反。
繼室夏氏嫁入方家時,她的丈夫方老太爺的兩名嫡子和一庶子都已經十七、八歲了,最大的長子方開平還大夏氏兩歲,說了親事正準備成婚,二兒子方開安也在議親中,離娶妻不遠。
也就是父子同登科,方家一年內辦了三樁喜事。
當初夏氏進了方家門時並未當上真正的當家主母,在三名成年繼子的連手迫害下,她是個被架空的主母,繼子沒法管,媳婦管不動,她又是個怕事的,因此在年久日深的情形下,形成了子強母弱的詭異情形,夏氏純粹成了個擺飾,全不管事。
所幸夏氏比兩名繼子早生下兒子,久未聞嬰兒啼哭聲的方家頓時熱鬧起來,手抱幼兒的方老太爺老來得子喜不自勝,是將小兒子當成長孫在養,疼愛之心不言可喻。
即使之後方家兄弟陸續生下孩子,他們在方老太爺心中的地位也不及方開明的十分之一,他擁有方家家主全部的寵愛。
一听她惱怒下的關心,方開明心中滿足的笑了,「他們一直沒停歇過,我早習慣了。」
倒是他順水推舟的利用這個現成的機會,讓方家人知曉有那麼個女子與他頗有關連,自然轉移他們對他的注意力,轉而對她好奇,猜測她是怎樣的人,會不會影響到他們,為此,他對她很抱歉,她成了兄長們的目標。
「哼!你還笑得出來,若我有那樣的兄弟早一棒子打死了,不死也弄殘他們。」扯後腿不打緊,別連人家娶個老婆也要管得像老子,不是撮合,而是拆散,極盡所能的攪黃。
「哇!這般凶殘,看來我會有個河東獅吼妻。」要不是有太多人在場,他真想抱起她大喊︰你是我的!
「快點割吧!邦完這茬就能休息了。」抬起頭,季薇揉揉發疼的腰,她看著成堆成堆的稻穗,先前種的椰子樹苗也長至半人高了,她滿意的抹著汗,笑看豐收。
他笑了笑,手動嘴不停,「石老九讓我來問你一聲,你那些糕點真的不賣了?他連吃了兩個月都吃上癢,你不賣多可惜,他都嘴饞了,老是念念不忘化在嘴巴里的滋味。」
她的饑餓政策成功了,把老饕的胃吊住了。
季薇若有所思的凝起眉,「九哥家里有什麼人?」
他想了一下,「一個老娘和一個和離後帶著兩個孩子來投靠的妹妹,他是單身一人,他那長相……」很難娶到老婆,女人一見就怕。
她略作思忖後,道︰「你問他有沒有興趣開間鋪子,老在碼頭討生活也不是個辦法,我把做糕點的方式教給他娘和妹妹,讓他們也有個事可做,在人來人往的碼頭邊做生意不會太差。」
「你願意教?」他訝然,但也不算太意外,她一向不太看重小事,只要不違反她的原則,通常她是很好說話的。
「為什麼不?我那些小手藝不過佔了天時地利,小有所成的糕點師傅稍一琢磨就能做出口感差不多的糕點了。」她及時收手也是擔心之後會有一窩蜂的人跟風,到時椰漿、椰女乃就不值錢了。
「他們沒有椰子。」這是她佔的優勢。
季薇不無得意的仰起頭,「那倒是,羊女乃、牛女乃都不及椰女乃香濃,我還有椰子粉這個壓箱寶。你叫九哥來我這里批貨,我打八折賣給他,還附上七個以上以椰子為主的糕點秘方,保證他一開賣便熱天朝火得來不及收錢。」
「促狹鬼,你又打算幾折賣給我?自己人可別壓榨我。」她算盤打得真精,給了人情還賺人家的錢。
「不要錢。」
「咦!」他听錯了嗎?
「我要抽成,我們四六分,你賣了多少銀子我抽四成。」她要的是合伙關系,不能銀子全由他一人賺。
他失笑,原來在這里等著他呀!「小師妹,你挺狠的,殺豬還要剝一層皮,我沒什麼利潤了。」
「少當我是季小元那個傻瓜,你以為我不曉得你一轉手坑了人家多少銀兩嗎?我是看你在夾縫中求生存不容易,才好意幫扶你一把的!」她假意做善人嘴臉,好不高傲的普施恩惠給趴在地上的螻蟻們。
方開明被她「憐憫」了,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的一擰她鼻頭,「小妖精,就你機伶!」
說說笑笑中,割稻到了尾聲,十幾畝地也割了兩、三天,三個主力,一個插花的,外加跑腿的福哥兒和中看不中用的季小元,季家二房辛苦了大半年後總算有了實質的收益。
割完稻的地里還有一撮一撮的稻稈,一般農家是放火燒成灰,一來是當作地肥,二來是利用高熱燒死余在土里的蟲和蟲卵,使來年的莊稼不受蟲害,長得又壯又好。
但是季薇不想這麼做,她要將土翻一翻,然後放水浸潤土地,等土里的稻草有腐爛現象,她再買一、兩百只小水鴨放到田里,讓牠們去啄食,吃蟲,而後排泄,給田里施肥。
如今兩、三天後再把土翻一翻便能種玉米、小麥了,地潤土肥,她的作物才能長得比別人健壯,不怕蟲來禍害。
「咳、咳,你們兩個,稻子快割好了,剩下的就由我和薛婆子收尾就好,你們到山上走走吧!別走遠了,一會兒吃割稻飯。」還好沒外人在,要不然兩人旁若無人的親近準又引起非議。
看著小兩口相視一笑的濃情密意,周玉娘說不出是歡喜或心酸,女兒大了,終歸是別人的,再不舍又能如何。
「娘,就剩一點點了,很快就能弄好了。」人多好辦事,多一雙手多一份力量,他們一起齊心合力置家產。
「不用了,紀老爹剛拉了一牛車到打谷場,福哥兒一起跟車去,我讓他留在打谷場看著咱們家的稻子,等紀老爹再拉空車回來還有一會兒,我們割兩茬也就沒了,累不著。」閑著等也是等,不如忙一點好接上牛車返回。
看看稻子割得不到兩行,薛婆子一人再忙活一會也就割完了,真的累了的季薇遂同意母親的提議。「那好吧!我們到對面山頭瞧瞧,娘,你別累著,回去就休息,睡個飽覺。」
「娘這麼大的人還不會照顧自己嗎?」還要她來操心。
「女兒的孝心嘛,你就受著吧。」季薇一轉頭,看到季小元坐在田埂上搧涼,知道她又偷懶了,聲音略揚的招手,「還不給娘和薛婆婆倒碗涼水來,你想渴死她們呀!」
大姊一喊,不敢再躲懶的季小元連忙拿著裝水的竹筒和空碗走過來。「娘,喝水,薛婆婆,喝水。」
周玉娘好笑的接過碗一,小女兒見到大女兒就像老鼠見到貓,畏縮不前的抖著身子,叫人忍俊不禁。
「啊,啊……」薛婆子比著指頭,似在言謝。
「我到山里走動走動,看有沒有什麼好的果樹可移栽到我們院子,一會兒你回去後要幫薛婆婆燒水,給娘打下手,不能讓她倆累到,听到了沒?!」不給她找點事做她就閑得慌,愛鬧點事來讓別人頭疼。
季小元不情不願的點頭,「嗯。」
「甘心點,不要讓我看見你愁眉苦臉,三叔父和三嬸娘還在等著你回去好換兩百兩銀子呢。」不嚇她不知怕。
一听到「兩百兩」,季小元立刻振作,「大姊你放心,我連雞都會喂好,你不必擔心。」
「做事別再虎頭蛇尾了,做得好我給你十文當獎勵。」季薇實行的是打了一棒再給甜棗的策略,恩威並施。
「什麼,才十文?」薛婆子拿的都比她多。
「嫌少?」季薇柳眉一挑。
大姊的聲音一冷,她不自覺的抖了兩下。「不少不少。」
「不少就給我安分點,咱們二房不比本家,凡事要靠自己,不省吃儉用,哪來的嫁妝讓你風光出嫁……」
看季小元猛點頭,季薇這才滿意的和方開明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