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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斗全靠演技 第十章 原来真有因果

作者:千寻

砚台狠狠砸向木门,啪的一声门穿了个洞,墨水四溅。

齐沐瑱把桌子上的奏摺往地上扫去,狂怒的他控制不住情绪,抓起挂在墙上的刀,想也不想,扬起、下落!

桌子一分而二,轰然倒地。

门前伺候的太监被吓得满身冷汗,噤若寒蝉。

丞相杨笥双手拢在袖中,垂眉安静地站在桌旁,看着差点儿砸到脚趾的木屑,嘴角笑容未收。

这就是他千挑万选的好女婿,才刚上位连椅子都还没坐热呢,就换了张嘴脸,真当自己是皇帝了?哼,没有他,他就不信齐沐瑱的龙椅能够坐得安稳,作梦去吧!

敬王安坐椅中,一动不动,看着发怒的儿子,眉心轻蹙。

旱灾、水涝,奏摺像雪花般从四面八方送上来,地方官一个个哭穷喊救命,这种时候,朝廷能做的除了赈灾还是赈灾,没想到户部尚书嘴皮子一碰也跟着哭穷,把早朝当成菜市场,一个个比赛似的,看谁哭得更响亮。

银子去了哪儿?

帝王的雷霆之怒竟然震不开户部尚书的嘴,一怒之下,齐沐瑱把户部官员抓起来,当堂跪上一整排,不说就杀,当着百官面前亲手执刀。手起刀落,户部尚书的头颅滚落,尖叫声四起。

但他并没有歇手,一路往下砍,不过砍掉三颗脑袋,就有人禁不住惊吓招认了。这一招,狠狠据了杨笥的颜面,行呐!向国库借银不还的人都有个共同特点——姓杨或是杨党。

杨笥脸色铁青,却依然维持着笑意,优雅地看着坐在上头的齐沐瑱,久久不发一语。他的笑,狠狠地挑衅了齐沐瑱。

哈,原来最大的老鼠窝就在杨家,难怪岳父多次阻拦,不让他往下査。

但他可不是齐沐谦那个废物,杨家想要像过去那样一呼百诺、一手遮天?没门儿,杨家操控傀儡帝君的好日子结束啦!

“查,査到一个抄一个,朕就不信找不出银子。”齐沐瑱笑得满目狰狞。

“不可以。”三个字,不见怒气,但杨笥咬得又慢又紧。

“为什么不可以?”

“如果不是那些银子拉动贪婪欲念,他们凭什么要扶持皇上?若是认真计较,始作俑者不是旁人,而是皇上。”杨笥的未竟之语是——改朝换代是要人命的事,没有巨大利益推动,能勾引谁倒台相挺?

“别想把责任推到朕头上,那些借条从十几年前开始就有,那个时候……”

杨笥冷笑着接话。“那个时候,皇上还是敬王府里的怂包,只能夹着尾巴看人脸色过日子,若非老臣抛出橄榄枝,今日皇上能成为九五之尊?”

“你这是在跟我讨人情?”

“老臣不敢。”

“百姓天天怒骂齐沐谦败坏吏治、养肥硕鼠,原来硕鼠全是杨家培养出来的!针对这点,岳父打算怎么办?”齐沐谦乐意承担恶名他可不想,他还盼着名留青史呢。

“一个人的权力不算权力,一群人的权力集中起来,才能控制朝堂百姓,否则即使是皇帝,也一样孤掌难鸣。”杨笥不惊不惧,笑望齐沐瑱,眼底讽刺甚浓,这么快就想要过河拆桥了?那也得有拆桥的本事。

不是他看不起齐沐瑱,这么沉不住气,能有什么大作为?

“齐沐谦就是这样被你们逼得什么事都不能做?”齐沐瑱冷笑。

“是,有点后悔呢,现在想想,比起皇上,先帝更好扶持些。”杨笥似笑非笑。

好歹人家听话呀,如果不是太后坚持,各自安好岂不快活。

“后悔也来不及,如今朕才是皇帝,凡事朕说了算,大齐王朝将会在朕的手里重振雄风,那些尸位素餐、荼害百姓的恶官,朕发誓定要一个个彻底钟除。”

坐上龙椅那天起,他就打定主意不当第二个齐沐谦,他有雄心、有理想抱负,大齐王朝将会在他的治理下焕然一新。

彻底铲除?这口吻多硬气啊,但想要硬气可不是嘴巴说说就行。杨笥心头冷笑不止。

“朝廷不是皇上一个人的,还望皇上三思,免得后悔莫及。”杨笥道。

前几日后宫传讯,女儿已经身怀六甲,多么好的消息啊,自己有本事扶持齐沐谦、齐沐瑱上位,就有本事把自家外孙送上龙椅,三朝元老……这个名头挺好。对谈间,他做出了决定。

“朝廷不是我一个人的,却是杨丞相一个人的,对吗?”

杨笥低眉道:“臣一心为皇上着想,他们都身负从龙之功,皇上这般对待,难免落得一个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的恶名。”

“他们也称得上良弓?狗哪能如他们那般恶劣。”

“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皇上。”他再次提醒道。

“难不成朕还要对这些蠹虫歌功颂德、感激涕零?”

“不必歌功颂德、感激涕零,只愿皇上心怀感激,毕竟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局面。”

齐沐瑱讽笑:心怀感激?这话说得好像他多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多谢相爷提醒,既然如此朕便网开一面,还请杨丞相转告欠债之人,一个月之内把积欠国库的银子全数吐出,但凡自动致仕者,朕可以给他们一个功成身退的体面。”

杨笥虽是笑着,然而后牙槽却咬紧了,这话代表他非要杨家退出朝堂?他们处心积虑、日夜谋划,可不是为了求来一个功成身退的体面。

但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至少得等女儿诞下皇嗣,才好正面交锋。

“皇上非要专权擅势也不是不行,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事缓则圆。”

“敢问杨相,要怎么个缓法?”

“少则一两年,多则五六年,至少得把朝政给弄熟了,才知道该往哪里动手对不。”

“杨相在糊弄朕吗?老百姓饿着肚子呢,你让他们等上一两年、五六年,到时朕岂不是骂名满天下了。”他想搞出第二个齐沐谦?真当他蠢啊。“杨相不必在此费心说服,还是回去想想要如何传达朕意吧。”

杨笥冷冷望着齐沐瑱,看来是周旋不了了。“微臣句句忠言,还望皇上三思。微臣告退。”

始终默不作声,像个摆设的敬王,直到杨笥走远了才抬起头,低声骂了句老狗。

“父亲……”齐沐瑱轻唤。

“别慌,本王早就料到今日。”他把一块铜牌放在桌面上。

“这是……飞虎令?”

“不,当年受杨笥所迫,飞虎军早就解散,这些年本王暗中组织起三千人的白马军,人数虽然不多,但用他们对付文官足矣,只要皇上掌握军权,再没有人敢在皇上面前说三道四。”

直到此刻,他才露出笑意。“多谢父亲。”

都说沐垣长得像哥哥,可不就是吗,外甥肖舅呀。

哥哥对她说过幸好你进了宫,若是嫁入寻常人家,哪吃得了婆婆的苦。

哥哥错了,后宫的苦不比百姓家少,这是个凶险之地啊,多少青春美好的少女在这里丧失性命,若不是她的心够狠、手段够残忍,哪有立足之地?

站在梯子上,杨玉琼抚模着男孩冰冷的脸庞,把脸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若沐垣能够平安长大,定会是个昂首天地、傲视群伦的男子汉吧。

可惜他来不及长大,恶毒父亲断送了他的性命,真恨!想一次恨一回,不过没关系,齐沐谦已死,那个男人不给她留下子嗣,她也不给他留,沐垣的仇终究得报。

杨笥进来时,看见妹妹又对画像痴迷了,不自觉皱眉,这幅画到底有什么魔力,怎么每次来妹妹都是这般,魔怔了吗?

听说她脾气越来越暴躁,连睡觉都不得安稳,非要望着壁画才能安然入睡,竟连后宫的事都不管了。

“微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偏头,杨玉琼看向哥哥,她的青春消逝,哥哥也老了,光阴很公平,从不厚待或薄待谁。

早晨起来,见枕上又落下一大把头发,她浓密的黑发日渐稀疏,都得靠着假髻才能插上龙凤簪,是真的老了啊,不知慕容先生是不是也鸡皮鹤发老态龙钟?然不管他变成怎样,在她心里都是那个温润的翩翩君子。

在宫女的服侍下,她慢慢爬下木梯,近日来越发觉得手脚无力。

挥挥手,宫女依序往外退去,同时将门带上。

“哥哥来找我有什么事?”

哥哥常夸她是巾帼英雄,这话水分掺得太多,什么垂帘听政,真正听政的是他呀。哥哥总往后宫跑,不过是知会她在朝堂上要怎么配合,可现在整个大齐都是杨家的天下啦,连龙椅上坐的都是杨家女婿,哥哥早已经不需要她了,怎么又来永福宫?

对于哥哥态度不复过往,杨玉琼倒是不计较,她对权力本就没有太大野心,心心念念的全是为儿子报仇,如今大仇得报,心中再无挂碍,她想要含饴弄孙安享晚年了。

“娘娘,听说皇后已经怀有身孕。”

“是吗?那可真是个好消息。”杨玉琼眼睛发亮,笑意漫上嘴角,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长得像沐垣?

“我想扶杨家外孙当皇帝。”

“这个自然,但哥哥着急什么,孩子都还没出生呢,是男是女尚且不知,说这个还太早。”不过有她在,其他女人要生下齐沐瑱的孩子想都别想,下一任皇帝只能是杨家子孙。

杨笥倒不担心男女,万一生下公主,他也有本事变成皇子,就算真的生不下来,几个媳妇肚子里都怀着呢。

见杨笥不语却欲言又止,杨玉琼道:“你我兄妹,有什么话不能说?”

“齐沐瑱想让杨党退出朝堂。”

“为什么?”

“因为他们从国库里拿了点银子。”

“多大一点?”

被齐沐瑱这一闹,户部已乱成一团,他心知骗不了妹妹,便实话实说。“两百万两。”

“两百万?”杨玉琼叹了口气。“哥哥,别太贪心了,权势要钱也要,好歹给百姓留下一些。”

“想掌握权力笼络人心,最好的方式就是施予利益,如果没有那些钱,谁会对杨家忠心。”杨笥抬高下巴,那些银子是他们应得的。

“可这些都是民脂民膏呀!七年前大旱,朝廷开仓无粮,活活饿死三万百姓;三年前地方官纷纷上书,朝廷一句没有钱便停了修堤,一场春涝活活淹死百姓十万人,这些都是大齐子民呐。”

她说的都对,但是……

“谋夺江山和打仗同样烧钱,妹妹比我更清楚,杨家不过出了个皇后,其他能搬上台面说事的子孙没有几个,多年来咱们兄妹机关算尽、搏阖纵横,方有今日局面,尽管那些人是朝章虫虫,但他们的助力不容小觑。

“现在齐沐瑱几句话就要他们把钱和权通通交出来,这会将他们给生生逼死,万一他们决定拼个鱼死网破,到时朝堂不稳、民心不定,让外族有可趁之机,我们都会成为大齐罪人。对于齐沐瑱,我苦口婆心百般劝说,可他油盐不进,非但半句话都不听,还想挑战我的权力,说到底妹妹就不该坚持,就算齐沐谦是先帝血脉又如何?至少他听话啊。”

居然怪到她头上?难道哥哥不知道她做那么多事,掐断那么多条人命,为的是什么吗?她是为了替沐垣报仇啊。

没有她,先帝能够早死,哥哥能把持朝政当起地下皇帝?他不知感激竟还怨慰起自己,真真是白眼狼。

“哥哥把话讲得如此冠冕堂皇,说穿了是舍不得手上的权力吧,你替齐沐谦管了十几年的朝堂,现在还想替齐沐瑱管、替未出世的的外孙管?哥哥,你的太大了,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这是为你、为杨家着想,齐沐瑱不拿我当碟菜,难道他就会看重妹妹?哥哥这是看清楚了,齐沐瑱骄傲狂妄、目中无人,一旦他月兑离控制,我们的下场会是惨澹凄凉。妹妹,我们必须当机立断,如果妹妹想要活得纵情恣意,齐沐瑱绝不能留!”

“纵情恣意?哥哥在说笑吗,打从被父亲送进宫,这四个字就与我无缘,哥哥只手遮天之际,可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不想当太后、不想要用鲜血构筑出来的虚荣,我想与慕容公子生生世世,可你们却断他的手臂,斩了他的前途,为了让他活命,我只能低头妥协……”

一句一句说着,杨玉琼恍惚了,彷佛回到从前,她跪在阴森恐怖的祠堂里,几度晕死过去她也丝毫不让步,一再告诉自己要坚持。

但是她被带到林子里,看他们折辱慕容先生,看他的右臂被斩断,鲜血喷了满头满脸,他痛得全身抽搐,却还是用染满鲜血的掌心捧着她的脸,低声说:“琼儿不怕,我不痛。”

他怎么可能不痛,他就快要死了啊,她大哭、大叫、不断咆哮,她哭着求父亲救他……

杨玉琼抬头,双目赤红,突如其来的暴怒与狂躁让她抓起茶盏砸到杨笥身上,她朝着他怒吼,“都是你们!你们为了权柄,牺牲我的一辈子,断送我的前途,你们真的把我当亲人吗?你们在乎过我的感受吗?如果你们不要企图把沐垣推上龙椅,先帝会杀死他吗?如果你们不要对帝位虎视眈眈,我的儿子到现在还会好好活着,你们该死、通通都该死!”

她冲上前打他、撕咬他,她抓着他的头发用尽全力一扯,扯下了杨笥一块头皮,鲜血从他的头顶往下流,艳丽的腥红更加刺激了杨玉琼。

她把能抓到的东西全往杨笥身上丢,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她竟一把抓起墙边木梯朝他挥去。

眼看就要砸到头顶,杨笥连忙伸手阻拦,啪的一声手臂重重吃上一记,痛得他龇牙咧嘴。

杨笥大声喊道:“你不是痛恨先帝吗?杀死齐沐瑱,让咱们杨家的孩子当皇帝,立刻改国号,把大齐江山变成大杨江山不好吗?”

“我才不介意国号是什么,我只要他断子绝孙,哈哈哈……我办到了,他的儿子通通给我儿子陪葬了……”她疯狂大笑,牢牢抓住木梯横竖乱扫。

杨笥长年养尊处优,胖得连走路都不利索了,被力大无穷的杨玉琼抓住木梯追着跑,霎时间狼狈至极。

一咬牙,他抓起椅子,用尽全力往妹妹头上丢去。

砰的打出一个血洞,杨玉琼往后仰倒,后脑磕在桌角,瞬间鲜血急涌,她倒进血泊中,最后的一抹意识是——血是热的,很舒服、很温暖……

手牵手,齐沐谦和向萸走入甬道。

临王府的地牢不大也还算乾净,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左右两边牢房约莫十来间,只关着两、三人,每个牢房有床、有恭桶,以犯人待遇来讲,应该算得上VIP等级。

“怕吗?”齐沐谦问。她摇摇头,手却握得更紧了。

心口不一的傲娇丫头,他扬眉浅笑,放慢脚步。牢房的最里面是刑房,向萸讶异,居然会在这里看见杨磬。

杨磬挑眉,两手一摊。“没辄了,打女人违反我的原则,偏偏又碰到个皮糙肉厚的,你自己来吧。”

齐沐谦把向萸护在身后,走到绑在木桩上的女人面前。

凝结的血块布满周身,乌黑长发纠结,枯瘦狼狈的萧颖月已经看不出当皇后时的绝代风华。

他不绕弯,开门见山道:“你在齐沐瑱篡位一事上扮演什么角色?”

萧颖月不回答,自从被逮之后,她心知肚明,越沉默才能活得越久,因此像面对杨磬那样,决定安静到底。

只是抬头对上那张陌生脸孔,她先是怀疑、再是惊恐。

是他吗?不是他吧?如果是的话……那么所有人全被他骗了?

“皇……上?”她轻唤,眼底净是不敢置信。

挑挑眉,齐沐谦问:“怎么认出来的?”

真的是他!倒抽口气,萧颖月心底一阵激荡。“臣妾喜欢调香,皇上身子有异香,那香气与众不同,臣妾好奇,曾经尝试着调制,但调不出来。”

齐沐谦好笑,向萸也是因为这气味认出自己。

他掏出腰间蜡丸为向萸解惑。“是紫金蛊的气味,周承找来的,因为它我才能顺利诈死,骗过所有人。”说完,他把蜡丸抛给杨磬。“帮我还给周承。”

“还给他干么?用你的血养大,它只会听你的话。”杨磬往回抛。

齐沐谦耸耸肩,把蜡丸收回去,又再问一次。“你在齐沐瑱……”

萧颖月答得又快又急。“我发誓绝对没有!祖父慈爱,常同我讨论朝堂风向,因此我擅长分析朝中情势。在齐沐瑱经常出入宫廷之际,在太后藉梁贵妃之手毒杀薛紫嫣之后,我隐约猜出她的意图,从那时起,我所有的盘算设计都是为了要活着走出后宫。”

“于是让向萸代替你殉葬?”

“是,我只想活下去。”她没错,蝮蚁尚且偷生。

向萸从齐沐谦身后走出来,与萧颖月目光相触那刻,她眼底闪过一抹凌厉,齐沐谦捕捉到了。

“宫女那么多,为什么选中我?你恨我吗?为什么?”她们根本没交集呀。

萧颖月是理智重于感情的女子,她擅长权衡利弊,这辈子都不曾失控过,但此刻她失控

“噗。”她朝向萸吐痰。齐沐谦眼疾手快,将向萸拉进怀里,避开那口痰。

看见齐沐谦的维护,她心中越是不平。“为什么?她出身不好,又蠢又丑,没有规矩家教,这样一无是处的女人,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

“所有人?”齐沐谦帮向萸顺顺头发,沉吟须臾后问:“你喜欢齐沐瑱?”

一句话,顿时清楚明了,原来她之所以殉葬,是因为萧颖月的嫉妒心。

齐沐谦的猜测令萧颖月惊诧不已,太可怕了,自己什么话都没说呀。

没错,那年他踏马而来,聪明的她傻了,沉稳的她无措了,手抖心颤欣喜若狂,都说飘飘欲仙,原来就是这种感觉,虽然她未成仙,却彷佛一阵风就能让她飞上云端。

她不知道一个人要有多在乎,才会在对方回眸时瞬间化成痴人,但她痴迷了,不知情为何物的她,世间独见他一人。

始终觉得一见钟情再荒谬不过,但讽刺的是——她一眼便爱上了他。

她到处探听他的消息,她让自己才名远播,不爱出风头的她做尽蠢事,只盼他一个回头。

被立为皇后那天,她从天上坠入凡尘,聪明如她,知道自己将走入什么样的困境里。

终究啊……她与齐沐瑱擦身而过。

齐沐瑱迟迟没有成亲,成全了她的幻想,她想着世间除了自己,再无人能与他匹配……但是他竟然会爱上小宫女?

风声传进耳里那天,她摔碎了一把古琴。

因此,明知道进德兴宫掳人很危险,明知道任何宫女都可以替代自己,她却非要掳走向萸。

“既然要我殉葬,为什么不弄死我?”向萸追问。

萧颖月苦笑。“吾本洁来还洁去,我不是杨玉琼,不愿双手染血。”

“说得真好听,却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如果我没活,小萸也会死在地宫里,难道她在地宫死去,你的手就乾净了?”齐沐谦环住向萸后腰,问:“知道答案了,我们走吧。”

见他们转身离开,萧颖月心急如焚。“皇上,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分上,放了我吧,我没有对不起你,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冷笑一声,齐沐谦不予回答。

她确实没有对不起他,但她对不起向萸,这就足够她死八百次。

看着亲昵的两人,杨磬快步上前,搭起齐沐谦的肩膀,带着两分恶意问:“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喜欢她不觉得委屈?”

这话把向萸给惹毛,她是不够美丽,但架不住齐沐谦喜欢呀!环着他的手臂,她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他当兄弟不觉得掉价?”

“懂点伦理好吗,先来后到的,我和沐谦当兄弟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倚角九曰见混呢。”

“感情不论先来后到,不被爱的就是第三者。”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女人不重要。”

“行,你敢把衣服月兑了,在街上果奔,再来说女人不重要。”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争论不休,吵得风风火火。

被争夺的齐沐谦笑弯眉毛,仰头望天,天气真明媚啊……

人人都道临王体弱多病,大夫估计他活不过二十岁,但道慧法师夜观星象,不远千里从扬州来此求见临王。

这大齐上下就没几个人不认得道慧法师的,他是先帝亲封的国师,这些年朝廷国运不济,他云游四海、到处为百姓说道解惑,每到一处,信奉他的百姓蜂拥而至盛况非凡。

几个月前他在扬州布道时,莫名地哑了口,在场没有人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见他闭目沉思,现场数百名百姓噤声不语面面相觑,忧惧大难将至。

两刻钟后,道慧法师张开眼,说道:“帝君有难。”

帝君有难?谁在乎,反正齐沐谦这个皇帝烂透了,朝政不管只顾玩乐,还败坏风气姑息奸佞,如果能换一个新皇帝再好不过。

道慧法师叹道:“可怜天下百姓皆遭蒙蔽。”

留下此话,他拂袖离去,百姓们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后来有人见他往京城方向去,话传进京城里,许多百姓赶往国师长年修行的大佛寺堵人,想要见他一面,但大佛寺的和尚却说道慧法师不在京城。

不管他在不在,重要的是他的预言成真——丧钟敲响,皇帝薨逝。

扬州离京城那么远,他掐指一算就知道帝君有难,可见其道行,难怪人人都说道慧法师长了双天眼,能窥见世间前后百年。

这时候,有人想起他留下的那句“可怜天下百姓皆遭蒙蔽”,这句话迅速翻转若干民心,开始有人质疑,莫非大家都误会皇帝了?

之后他陆续出现在大齐各州,所到之处皆会留下几句箴言,并且在不久之后成真。比方:国家贫穷、国难当头。

果然新帝当殿怒斩户部尚书,国库虚空一事闹出。

比方:秋涝将至,朝廷无力对抗。

果然一场洪水,淹没帝京,这是几十年来没发生过的事,可恶的是那些当官的啥事都不做,只顾着携家带眷逃出帝京。

就这样,道慧法师名气越来越大,所到之处人满为患,百姓为看他一眼得连夜排队。

前几日他千里迢迢来到临州,刚在法门寺挂单,准备隔几日开始为百姓解说佛理。没想到夜观星辰,发现天象有异,法师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起,在百姓的指引下,他来到临王府大门。

道慧法师何等人物,临王不在,总管倒屣相迎。

不久临王府贴出公告,要寻找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出生的女子。

公告贴出后,许多小道消息纷纷出笼,据说迎娶有此八字的女子,临王将会改变命运,不但身体能够恢复康健,还会成为大齐帝君。

若临王真的能当上皇帝,那么嫁进门的女子可就是妥妥的皇后娘娘啊。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当上皇后,能嫁给健康的临王也是天大福气。

总之消息传出后,尽管多数人没见过临王真容,不知他长得是圆是扁,但光看这几年临州的发展,就能肯定即便临王体力不行,但能力绝对一流。

因此临王府门口车马络绎不绝,不只临州,许多地方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但凡家中有八字符合的女子,一个个都被送进王府。

可惜,有五成女子连第一关都过不了,剩下的有四成过不了第二关,她们只能领着王府赠礼被请出大门。

第一关是啥?据说是读书认字——这关设得很有道理,不管王妃或皇后,都不能是个目不识丁的无知文盲。

第二关是面相,道慧法师亲自相看。

对此,即使被请出王府,也无人口出怨言,因为能见道慧法师一面已属难得,还能得他几句赠言,那可是天大的荣幸!

这天终于来到第三关。

向萸看着厅里剩下的二十几人,闯关游戏人人都玩过,比智力、比脑力、比勇气,却没听过比手相的。

她是略过第一、二关,直接进入第三关的备选者,谁让她家后门宽大呢。这么说吧,今天这幕纯粹是拉着一群无辜少女,陪着她出演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戏码。

至于为什么布置这出?自然是为了接下来的改变命运、恢复健康做事前安排。

即使如此,在向萸见到道慧法师那刻还是惊呆了。

这不是她击鼓鸣冤那天遇见的和尚吗?他说她额头低陷、鼻梁出现赤筋,让她戒冲动,否则有血光之灾。

他就是京城百姓想方设法见上一面,却始终无缘面见的道慧法师?

当时她直接将他归类于诈骗分子,而今……更不会错了,他肯定是齐沐谦的同党合伙人,什么帝君有难、百姓蒙蔽等预言,都是齐沐谦透露的吧。

所以只要经营得当,神棍也能变国师。

抿住笑意,向萸低头,掩去眼底兴味。

道慧法师看得很仔细,每个人都给出建议,有模有样的,听得姑娘们频频点头、满月复崇拜。

向萸心道:真是高级骗子呐,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纪,肯定会有一大票穿着制服的追随者,朝他跪地膜拜,大喊着,“感恩Seafood!赞叹seafood!”

别开眼,她想着《青天蒙冤记》第三部。

第二部《洗冤录》在两个月前同时于各书肆上架,因为有第一部的销售成绩,第二部很快被文人士子发现,再加上某位富豪大撒币,买通数千个说书人、戏院演说这个故事,想不红都难。

当然很关键的一点是道慧法师那句“可怜天下百姓皆遭蒙蔽”有画龙点睛之效啊,你说说,谁不想知道自己被蒙蔽了什么?

因此书刚开卖,就被抢购一空,厂子日夜加工,书肆大力铺货,当阅读过的人越来越多,小涟漪渐渐变成大波浪。

所有人都在寻找向萸,想亲口问问书中所言是真实还是杜撰。

可惜她成天待在王府里,根本不晓得《洗冤录》带给百姓多大的震撼,又给齐沐瑱带来多大麻烦,更不晓得自己还活着的消息鼓舞了齐沐瑱的期盼。

第三部小说已经写到一半,故事从向萸进到临州、见到父亲,亲自从老人家嘴里听到临州从贫穷走入富裕的过程。

她大力宣传临王的作为,以此对比大齐朝廷的腐败、百姓的痛苦,以及杨家把持朝廷后施行的若干苛政,黑白分明、清楚明晰。

接下来,她要着手写的就是眼前这段——道慧法师夜观天象、临王择妃。也不知道想了多久,回过神时,道慧法师已经站在向萸面前,灼灼目光望向她,好像想把她每个细胞都拿出来放大看仔细般,搞得她鸡皮疙瘩掉满地。

“姑娘,麻烦伸出右手。”

“是。”向萸把右手递出去。

在看过她的掌纹后,道慧法师将目光转回她脸上,满月复疑问。

是什么逆转了她的命运,让她从死劫中月兑离?

那回偶遇,明知道破天机会折寿,却在对上她那双清澈坚毅的眼睛时,忍不住为她惋惜,于是多嘴劝上几句。

谁知一意孤行的她无法入耳,拿他当成欺世盗名的神棍,感叹之余只能默默离去。没想到数月不见,她不但活着且眉宇间阴霾尽扫,额头明皙光洁,鸿运当头。

道慧法师对王府管事说:“不用选了,就是这位姑娘。”

听见这话,刘思云站出来,质问道:“大师凭什么认定是她?”

她是临州富商之女,早在道慧法师尚未到临州之前,家里就筹谋着把她送进王府,尊贵的王爷不能以商妇为妻,因此她也不敢多想,只盼着能够当个小妾就行。

不料道慧法师出现,一纸公告给她带来满满希望,因为上头的生辰和自己一模一样,她打心底认定,这是老天爷为自己设定的机会。

可是大师连她的手相都还没看过,就直接定下旁人,这让她怎能服气?

道慧法师莞尔,并未介意刘思云的口气。

“先从面相来看,这位姑娘额头开阔、鼻子圆润、下巴丰满,是有福之相。额头开阔代表她不仅聪慧也懂得与人相处,鼻子圆润代表她不但有赚钱能力,且有帮夫之运。她的眉毛弯秀有光泽,则心灵祥和、充满正气,人生境界光明、能嫁贵夫——这样的女子恰恰是不折不扣的皇后命。

“再论手相,姑娘的无名指有漩涡纹,其余手指是流线纹,也就是所谓的威纹,有威纹者做事有条有理,品德高尚,能收获名誉,且子孙代代权威富贵。二则她的掌心有朱砂痣,此痣主富贵,聪敏好学,年轻时命运起伏、刻苦,但日后必会名利双收。”

向萸皱眉。胡说八道,什么叫下巴丰润,在嘲笑她的婴儿肥吗?什么叫额头开阔,当她是山顶洞人哦?还眉毛有光泽咧,她可没拿发膜护眉毛……

总而言之,他就是个大骗子,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开骗。

不过她极力收敛眼底不屑,极力配合齐沐谦计画,做出那种班上只有一人考满分,老师当众宣布她名字时的无辜。

她耸肩摇头,倒抽口气。“是我吗?不知道啊,怎么可能是我?我又没念书,大概是运气好吧……”

对,她必须用力撇清自己是靠走后门才顺利夺冠的事实。

“我也额头开阔,算命先生也说过我是富贵命。”

道慧法师静静看着刘思云,半晌后道:“姑娘面相确实不错,因此能通过第二关,还请姑娘伸出手,让贫僧看看。”

刘思云照做,她还是相信最终自己能够雀屏中选,毕竟向萸容貌远远不及她。

道慧法师说:“姑娘的小指很短,代表行事不安容易失败,智慧线的杂纹很多,代表没什么智慧,一生难有成就……”

刘思云怒斥,“信口雌黄!我读书识字满月复才华,大师却说我没智慧?我性格温柔沉稳,大师却说我行事不安?您为何处处偏袒她,请问您收下她多少好处?开口说明白,我也给得起。”这话,她刻意说给王府管家听。

王府管家面无表情,看不出半分情绪,倒是走后门的向萸颇心虚,一双眼珠子东飘西荡——来人啊,救救我,快穿帮了啦!

道慧法师轻哂,缓声慢语回答。“姑娘眼角处出现灰黑,眼神不定、心思紊乱,这几天姑娘可曾做过违背良心之事?”上回没有,怎么才几天面相就出现变异?他停顿片刻后问:“还要贫僧继续往下说吗?”

刘思云瞳孔微缩,他怎会知道?不应该呀!

不是她的错,是六妹妹嘴巴太刻薄,她只是控制不住冲动,才会将她推下池塘,如今家里都以为六妹妹与姓秦的书生私奔……她眼神闪烁,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一道划痕。

道慧法师没有逼迫,只道:“种因得果,天道好循环。”

王府管事上前。“各位姑娘请随我来,王府备下薄礼相赠。”

众人纷纷离开,不久厅中除了向萸和道慧法师之外,再无他人。

完美!向萸努努嘴,心想:方才那段不错,加入反派角色,刻画女子嫉妒天性,并且强化道慧法师能力,更能吸引读者。

想到立刻做!朝法师屈膝为礼,她想尽快回后院把这段记录下来。

可是前脚刚迈出门槛,就听见道慧法师问:“姑娘可曾想过,为何孤身自千百年后来此?”

砰……煞车不及,出车祸,她撞上门框!

揉揉右肩,向萸飞快转身。他说的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是她想太多,还是他知道太多?或者说,自己在某处漏出破绽,恰恰好被他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他到底是高质量诈骗分子或同是天涯穿越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想追根究底,却又担心拔了萝卜带出泥,根系过度庞大,大到难以承担,于是眼神闪烁、左右为难。

咬紧牙关,她在矛盾中徘徊。

与那张看起来“阴险无比”、“狡诈无比”的笑脸对望,她想像起他的邪恶,他要威胁她了对不对?

怎样,怕吗?给我一百万,我就替你保守秘密。

哼哼,敢不顺从我,我就用时光机把你送回二十一世纪。

说吧,你是何方妖孽,为何要迷惑未来的大齐帝君。

她忖度,她恐惧,她在想杀人灭口这种事情会不会比写小说更容易?脑袋里面太多东西在冲撞,然后……嘴巴就松了。

她直觉回答,“没想过。”

话一出口,想死的心都有了。白痴啊!她应该说她听不懂的,这下岂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向萸嘴角微颤。他肯定要讹诈她了,他要说嘿嘿嘿,本大师握有你的把柄了。

终于,那张阴险笑脸上的狡诈嘴巴缓慢打开,“前世因果,缘分未了,姑娘得偿还前世恩情。”

恩情?偿还?他要开价了是吗?心脏骤然狂跳,频率不稳当,血液在管子里面喧嚣,要是付不起他的“恩情”,下场会是怎样?

向萸揉揉鼻子,艰难问:“要还多少?我身上不超过二百两。”

那些钱当中,还包括齐沐谦的施舍。

道慧法师闻言失笑。这姑娘挺有趣的,可他没接下她的话,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点她额头,闭眼感应。

呃,演得还挺像一回事,向萸的眼睛左右飘动,试图猜测对方的动作是代表什么意思,就在她越来越恐惧,开始出现颤栗时,他终于开口了。

“青山边、绿水旁。”

短到让人无法理解的六个字,却让她的脑袋拉出一幅鲜明画面。

夏日午后,被霸凌的小孤女,挺身救美的小英雄……

小英雄被少年流氓推倒,额头撞上大石,溪水暴涨,瞬间将小英雄淹没,少年流氓见状拔腿就跑,小孤女在岸边又哭又叫,好不容易唤来见义勇为的大人将小英雄救起,但他已经没了呼吸。

她跪在灵堂前,盯着小英雄的照片,她喜欢他很久了——自从他转到班上之后。

但他那样聪明优秀,班上女生全都喜欢他,而她不过是个自卑可怜的小孤女,没有半分竞争实力,所以她的喜欢只能默默的。

她哭乾眼泪,满怀抱歉,在他灵堂前许下心愿,求一个机会——一个再次聚首的机会。

她鼓起勇气做证人,把少年流氓告上法庭。

她被恐吓了,少年流氓的爸爸是立法委员,她非常害怕,却鼓起勇气坚持到底,要少年流氓为自己的过失负起责任。

最终判决下来,少年流氓进入少年观护所。

警察说:“他想见你一面。”

她去了,胆小的她对少年流氓发怒飙骂,那一幕不断出现在新闻媒体上,让她成了网路红人。

但少年流氓说:“我不是想霸凌你,我只是喜欢你。”

尘封记忆展开,向萸猛地捂住嘴巴,她想起来了,想起齐沐瑱的眼睛,想起那份莫名的熟悉,是他——他是前世的少年流氓。

原来真的有前世因、今生果,真的有世道轮回。

“那么沐谦……”是她暗恋的小英雄吗?向萸不敢确定。

“你欠他一条命。”道慧法师证实了她的猜测。

捂住嘴巴,眼泪刷地淌下。是她的小英雄啊,他长得不一样了,她怎能联想到他呢?所以重来一世,是老天爷成全自己的心愿?

理不顺感觉,道不明滋味,只觉得胸口处有座火山不断喷出火山灰。

迎上道慧法师宁静无波的目光,她又哭又笑。“你是玉皇大帝,还是《抓妖记》里的宋天荫?”

“都不是。”他只是能够勘破天机。

道慧法师笑了,终于明白为何她历劫不死,原来是尘缘未断情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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