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谋甜妻 第十一章 铁三角相认
好死不死,箭从洞口飞进来,以芳来不及尖叫,苏木抢先一步将她拉开,咻……咚!箭钉在另一边的车厢上,以芳听见箭和厢壁发出的震颤共鸣。
好恐怖,以芳和以笙的眼睛睁得老大,两张受惊的脸竟有几分相像。很好!现在不会有人怀疑他们不是手足至亲了。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箭朝马车射来,叮叮咚咚的箭插入车厢,还带上节奏,这时不知道哪个不懂得爱护小动物的黑心肝家伙,竟然把箭射到马背上,黑马痛得长声嘶鸣、抬高前腿,看似就要狂奔。
在马发出嘶鸣声时,苏木抢快一步,一手抓一个把两姊弟抓出马车,脚方着地,他们眼看马车狂奔而去,只留下一片飞扬尘土。
咳咳咳……他们被沙尘呛得猛咳一阵,可危险已经过去了吗?
不!箭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射来,瞬间,以笙想起愤怒的豪猪,不要啊!
苏木放下姊弟,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将不断飞射而来的箭给打飞,以芳目睹前方有二、三十名黑衣人将他们包围成圈,彼此之间有段距离,宫卫无法与他们交手,只能被动地避开接连不断的飞箭。
苏木用身子将以芳护在后头,她被这阵仗给吓呆了,下意识抓住苏木的后腰带。
以笙更怕,他是连蓝球都不碰的文弱小书生,他最大的运动量是打呵欠啊,所以他抖得像筛糠,躲在以芳身后,也紧紧拉住她的后腰带。
以笙手上的战栗传达到以芳心底,突地想起自己在干什么啊,她是姊姊,应该护好弟弟的,这是娘亲从小到大的嘱咐,下意识她扯掉以笙的手。
以笙都快吓死了,哪里肯松手?一被扯掉立刻又抓上,只不过他太害怕了,紧闭着眼睛,手一捞一抓,他不晓得自己抓住苏木的腰带。
这时以芳已经闪到一旁,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使劲朝前丢去,只见枯柴带着凌厉气势射去,速度快到敌人都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仅见一个褐色长条物迎面飞来。
任何人碰到这情况都会直觉用手去挡,谁知——
喀擦,手骨断裂,但这并未阻止树枝去势,下一瞬间,黑衣人的头被树枝打中,力道之大把他整个人往后掀翻,他飞起,坠地。
他的前额被树枝打出肿包,坠地时后脑撞击也出现肿包,两个巨大肿包让颅内压力增强,造成晕眩现象……啥?听不懂?呃,讲简单一点,就是重度脑震荡。
此举令黑衣人们惊吓,不过是个纤细瘦弱的小泵娘,但他们的“惊吓”尚未结束,因为这回她懒得弯腰捡拾树枝,竟然将身旁的树连根拔起,这惊天动地的力气让他们吓得忘记攻击,只能再度看着树干朝自己飞来。
“啊……快撤!”某位先知先觉的黑衣人大喊。
但他还来不及撤退,咚咚咚……三名重度脑震荡患者急需救护车。
这一下子给了宫卫空间,他们抢上前近身相搏,苏木也举剑往前奔,但他身后有个吓到全身战栗却打死不松手的以笙,无奈之余,他只能用左手将以笙夹起,抱着他去和黑衣人拼命。
这时候以芳的脑袋已经失去用途,所有行动全依靠直觉,拔树、丢,再拔树,再丢,没有经过专人指导,但她投挪方向准确、动作行云流水,如果在现代肯定能参加奥运掷铁饼、铅球项目。
就这样,以芳加入战局,不过两刻钟,苏木和宫卫们将敌人全数歼灭。
收拾尸体时曹统领发现尸体怀里都有块木牌,牌上刻着“陈”字及编号。
陈,前朝国号。
苏木微蹙眉心,虽然无法确定他们晓不晓得真正的埋宝处,但他们肯定知道这片山域埋着重要宝藏,换言之,一路以来的幸运正式结束。
曹统领赞赏地朝以芳点头,道:“巾帼英雄,国公府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没想到自己这身蛮力也有被赞赏的时候,她突然手足无措了,转头迎上苏木的笑脸,心瞬间化成一滩春水。
她忙拱手为礼,道:“曹统领谬赞。”
“咱一生最佩服郑国公,他骁勇善战、有勇有谋,没想膝下子女也能教养得如此英勇……”话说一半,他瞄一眼还缩在苏木怀里的以笙,啧啧两声,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好尴尬点头,转身指挥部下继续清理战场。
苏木低头看着打死不放手的以笙,没好气道:“可以下来了。”
这会儿以笙才发现状况解除,松开手,没想到两腿发软,他整个人瘫在地上,久久说不出半句话。
苏木弯对上他眼眉,不怀好意道:“可不可以再说一次那两句话?”
“哪两句?”以笙问。
“我会护着她,不允许她被欺负。”
打人不打脸,可苏木硬生生在他脸上狠扇两巴掌。
苏木耸耸肩。“看起来,你比较像那个“其次”。”
他转身走开,脚步很骄傲、背影很骄傲,连衣角飘起来的弧度都很骄傲!
没有马车,他们只好骑马。
苏木与以芳共骑,以笙和曹统领共乘,以箜当然不满意这个安排,但谁让他不会骑马、不能带上以芳,能怪谁?
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狙击超过十次,苏木带来的人马开始有人受伤,而杀死的敌方超过百人。
唯一令人感到欣慰的是,随着藏宝处越近,黑衣人的人数没有比较多、武功没有比较高强,对此苏木推论,他们对正确的藏宝处并不完全清楚。
一次次的狙击像一次次的军事演练,经历过这些后,以芳和以笙都有长足的进步。
以笙现在很厉害了,一旦发现不对,立刻寻找最近的隐秘处躲起来,不再扯人后腿,而以芳的“拔树灭敌功”越练越精准,过去一棵两年生的小树只能射倒三人,现在……嘿嘿嘿,横送过去,能扫荡一排黑衣人。
再这样练习下去,下次她家爹爹可以考虑让她上战场,只要让她往城墙上一站,光是投树就能消灭大半敌军。
他们已经很靠近藏宝处了,只是从中午到现在,他们在附近来回搜寻仍未找到地图上标注的小径。
吃过干粮喝完水,众人取出几块毯子铺在地上,准备就寝。
这时,风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呼救声,倏地众人提高警觉。
他们小心翼翼地朝声源处靠近,不久看见一名猎人,他的脚落在陷阱里,铁齿扎进脚踝处,鲜血直流。
苏木见状立刻上前,以芳蹲,徒手将陷阱掰坏。
就在苏木准备把人抬起时,曹统领大喊一句,“小心!”与此同时,一把大刀从黑幕中砍向以笙。
苏木松开通人,企图抢身救人,没想到猎户动手缠住他,下一瞬,一柄发着蓝光的匕首朝他胸口刺去,苏木直觉反击,因为这一刹那的耽搁,他错过了救以笙的机会。
而碰到危急时刻,以芳都只能倚靠直觉,直觉让她飞身扑向以笙,于是那把刀砍向以芳胸口,大刀拔出,她还没感觉到疼痛,只看见血雾在眼前喷散,然后……没有然后了,她最后的意识是痛、很痛,她的胸口承受剧烈疼痛……
以笙吓到了,他将以芳紧紧抱进怀里,他不懂……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他们重活一世,目的不就是要他们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不就是要让他们弥补上一辈子的可怜?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望着泪流满面的以笙,脑袋里闪过断断续续的画面,以芳想,她就要死了……被砍的是心脏欸,很厉害的医师才能动的手术,这里没有抗生素、没有开刀房、没有技术高超的医师,所以……她要死了,前世他死在她前面,此生她要死在他面前?
不要!他不要!以笙用力压住她鲜血泉涌的胸口,他不要她死啊!以笙无声哀号着,无声哀求着她:不要死,可不可以?不要死,好不好?你想爱谁便爱谁,我再不阻止,行不行?只要不死,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到底,只求你不要死……
伤分明在以芳胸口,无法呼吸的却是苏木。
他彷佛回到那天、回到那个晚上,手术衣沾满鲜血,手套上面满是刺目的鲜红,他彻底失败了,他没救回弟弟,也没让弟弟的心脏救活柔柔,短短一天之内,他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那一刻,他知道崩溃是什么感觉。
他以为自已很勇敢,以为自己无坚不摧,无数的挫折在他的岁月中,把他的人生弄得千疮百孔,可他还是活了,欣欣向荣地活着,活着向所有人证明,他不是弱者,活着向父母证明,没有他们,他还是可以把弟弟带大,可以把他教养成功。
可是……他找不到可以配对的骨髓,弟弟闭上眼那刻,哀求他一定要把柔柔救活,—定要爱她护她,要幸幸福福地过着属于他们的生活。
但是,他失败了,弟弟死去、柔柔死去,突然间他觉得生命真无趣,觉得人生失去意义,他再没有努力继续往前行的勇气。
他变成了木头人,开始疯狂的工作想要麻痹自己,直到某天加班完疲累不已的走出医院,外头在下雨,雨势很大,大得模糊了他的视线,模糊他熟识的世界,有同事撑伞走来,为他遮起一块干爽天地。
“周医师,你要去哪里?”同事问。
去哪里?去没有弟弟、空荡荡的家里?去长满她心爱玫瑰的院子里?
不想……他摇摇头,低声回答,“我要下班了。”
雨伞下,一双惊讶的眼眉望过来,他一定以为自己疯了吧?
可他没疯,他只是觉得没意思,对,没意思极了。
他不理会对方的惊讶,走出伞下,让雨水再次笼罩自己,他走到马路上,不理会红绿灯笔直往前行,不久,一阵刺耳的煞车……
“苏木,救救我姊姊,求求你救她!”以笙的哭号叫喊唤回他的意识。
他猛然回神,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不是那个车水马龙的街口……
这时一把大刀又朝以笙后背砍去,他奋力往前冲,人未到已抓住一把石子撤去,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黑衣人反应不及,下一瞬,苏木抓起对方的手,用敌人的刀刺穿他的身体。
“抱好以芳,跟我走!”苏木大喊,但手上动作丝毫没有变慢,他将刺穿敌人的大刀抽出来,刷刷刷,每一挑一勾一划,都在不同敌人身上刷出个血窟窿,眼前的状况容不得他手下留情,他发起狠来,务求让对方一刀毙命。
以笙将以芳抱起,他怕自己力量不足,还用带子将两人牢牢绑在一起。
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苏木为他们断后,一个伤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黑衣人看准他们三人强力猛攻。
接连几天死去百余名弟兄,他们愤怒极了,再也坐不住,就算无法把这群入侵者全数杀光,也要夺走几条性命祭奠兄弟们,于是他们选择看来最弱的三人步步进逼。
杀掉一个又来一个,苏木既要护住以芳、以笙,又要对抗敌人,他们一步步往后退。
夜太黑,苏木无暇顾及脚下,而以笙看不清眼前,因此他们都没有发现黑衣人是故意将他们往山体的裂缝处逼去。
啊……蓦地,以笙右脚踩空,抱着以芳往下坠,下一瞬苏木为躲避迎面而来的长刀也掉入地底裂缝。
风在耳边呼啸,苏木坠落的同时左手一捞,将以笙的衣服往上提,他一面以手中大刀刺入岩壁,一面提气在双脚点上岩壁的同时借力使力、手脚并用,减缓下坠速度。
不久,三人跌入谷底,谷底长满柔软的草,有小腿那么高,像一块厚厚的安全气囊,稳稳地将他们接住,坠地那刻,苏木和以笙脑筋无比清晰,他们都知道侥幸逃过一劫,性命无虞。
两人坐起身环顾周遭,数不清的萤火虫在草木间飞舞,像一盏盏灯笼照亮这块仙境,教人瞠目结舌。
若不是以芳受重伤,若不是处境危急,坐在草地上的苏木一动都不想动,他在用力喘过几口气后接过以芳,触向她颈间动脉。
跳动速度不快,却还算有力,长吁气,他奋力起身,打横抱起以芳,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明知道不可能,从小到大他已经试过好几遍,早已确定再确定,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进入他的空间,但他慌乱了,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想,就算明知道不可能也要试试。
右脚用力一跨,左脚跟着进来,然而这次实在让人意外,不但他进来了,而且被他抱在手上的以芳也没被挡在外头!
为什么?他之前也用同样的方法抱起身受重伤、不开刀便无法存活的病患,也是闭眼深吸气,也是这样右脚跨、左脚跨,但每一回都是他进来了,病患却摔在空间外,他无法理解,更无法解释这情况。
苏木不懂,跟在他身后走进空间的以笙更加不会了解。
当苏木闭上眼睛时,以笙看见眼前出现一扇若隐若现的玻璃自动门,他还以为自己脑受到重创、出现幻觉,可他一路跟进来了,看见冰冷的手术台、看见很久没见过的玻璃和铁柜……
这里是手术室?怎会有这种地方?难道他们从古代摔回二十一世纪?
以笙好奇,转身往外走,外头还是飞满萤火虫的谷底,再转身,他又回到手术室,他一脚跨在门内,一脚在门外,身体进进出出,越看越傻。
以笙弄出的动静太大,苏木这才发现以笙也跟进来了!再一惊,为什么?
但现在不是追究或分析的时候,他将以芳放在手术台上,往她身子接上各种仪器,转身朝洗手台走去。
“别玩了,快来刷手,我需要帮忙!”
苏木出声,以笙回神。
他慌张走来,学起苏木动作,他们换上手术衣,互相帮对方绑好系带。
打麻醉剂、解开以芳衣服、在伤口处覆盖无菌布……所有的动作熟练流畅,检查过后,苏木松口气,伤口虽深,但并未刺入心脏,只是出血太多。
苏木开始进行缝合,他专注、细心,把每个环节都做到零缺点。
而以笙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木,他的一举一动、他的眼神,恍惚间他看见……大哥?那个在病人跟前永远温柔细心、专注且眼带同情的大哥?
念头闪过、心跳急促,他没有心脏病,心率却跳到一百七。
会吗?可能吗?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他前辈子又没有拯救银河系,他也不是玉皇大帝的亲儿子怎么会有这等好事发生?
手术终于结束,苏木从台子里面抽出一件新的手术衣。
“出去。”苏木口气严肃,不容置疑。
这时候,以笙还在幻想那个不可能的可能,还在计算穿越的机率必须到达多少个百分点,自己、哥哥和柔柔才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因此苏木下令时,他连辩驳都不曾,他反射性的乖巧、反射性的听话、反射性地走出手术室,半点不见犹豫。
以笙又回到谷底,本想寻块地方坐下,但心跳得太急太慌,他必须靠走路来稳定情绪,于是他手背在身后,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走乱绕。
慢慢地天亮了,上方窄小的洞口射入几束阳光,它们无法将谷底照得敞亮,但不再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发现山谷是一块狭长的草地,不大,绕一圈用不到半个时辰,山壁上有涓涓泉水流出,汇聚成篮球场大的小湖,以笙走近喝一口,是甜的。
许是照不到阳光,谷底没有遮荫大树,他找到几株莓果,上头结实累累,他提起衣摆为兜,采下不少,再走到空间门口时,扬声问:“我能进去吗?”
“进来。”苏木道。
苏木已经帮以芳清理过身子,换上干净的手术服,也帮她把旧衣服清洗干净晾起。
现在以芳躺在手术台,安详安静,像睡着似的,他搬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握住她微冰的手。
以笙把莓果到洗手台洗净,寻个铁盘装起来,走到苏木面前,递过去。
“尝尝。”以笙说。
苏木没有拒绝,他饿坏也累惨了。
“我想,我们应该谈谈。”以笙道。
是应该,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他们姊弟能进得来。
没等以笙说话,苏木开门见山、直接破题,“我和你一样是个穿越者,这间手术室是跟着我一起过来的,我一直拥有它却无法使用它,因为我没办法把这里的东西带出去,也没办法把外面的病人带进来。”
如果可以的话,他早就不是苏小神医,而是华佗再世。
“前世,你是医师?”以笙细细审视他的脸,苏木和大哥长得完全不像,但这也不奇怪,他自己也和前世长得截然不同。
“对,我是心脏科医师。”
心脏科医师?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所以……不会错的,对不?所以他进得来、以芳进得来,老天安排这个空间,就是要让他们证明、让他们相认的对不对?
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以笙的手心在冒汗,眼眶里泛起可疑的红痕,鼻子一酸……他想哭。
苏木发觉他不对劲,伸手握住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周……擎……禾?……”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再也控制不了热泪盈眶。
触电似的,苏木狠狠震了一下,猛地对上以笙的视线。
是的,他也想过那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只……不敢过度想像。
慢慢地,苏木将手指停在半空中,眼球微微震颤,他怕他是、更怕他不是……两人对望,像要看进彼此灵魂深处似的。
只见以笙也抬起手,大拇指、食指、中指……一根一根慢慢与他贴合,这是前世兄弟俩的ET语,他们约定好,外星人攻占地球后,他们要用这个方法相认。
下一刻,以笙投入苏木怀里,抱住他的脖子,放声大哭,“哥哥,是我……是阿竹!”咚地,吊在半空中的心落下来了,重重地沉入胸口。
他没有傻过,但这一刻傻了,他不知道要笑还是该哭,只是胸口处涌上无数厘不清的感动……在异地异乡异空间,他找回失去的弟弟。
“阿竹?”他用力回抱,用力把以笙从头到脚看一遍、又看一遍、再看很多遍,最后再将他抱紧。
他的阿竹啊,真好,他优秀杰出的阿竹没有死。
他们落泪、他们激动,他们没想过上苍对他们这么优厚,让兄弟有机会再继前世缘分。
男人哭有点蠢,但此时此刻没人会责备他们失去男子气概。
他们没病,却重复地抱紧对方,再推开对方、认真看着彼此,再抱住、再推开……同样的动作做上好几轮后,这才终于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真的,他们兄弟相聚了。
是真的,失去的亲人回来了。
是真的,他们又可以像过去那样,相扶相携相依。
靶动过后,他们开始说话,说着过去十几年的生活与遭遇。
苏木说:“对不起,手术失败,我没有救回柔柔。”
以笙说:“不是你的错,是老天注定让我们在这里相遇。”
苏木说:“我以为此生将会孤单作结,以为穿越是上天对我的惩罚。”直到遇见以芳,直到他发现原来自己的心还会被感动。
以笙说:“出生时,我看见以芳被大哥抱在怀里,我哭到疝气发作。”
“为什么?”
“以芳就是柔柔,我一眼就认出她,虽然她没带着前世记忆。”
“你有证据?”
“她和上辈子一样对侦探故事特别感兴趣,虽然她心大不爱计较,可她和前世一样敏感敏锐,能够轻易看穿人心。前世对于吃,她不能随心所欲,今生像求弥补似的,她食量奇大无比,前世她老是嫌弃自己虚弱无力,此生她力拔山河、比男人更有劲,她还喜欢我的床边故事,她痛恨喝药……”
以笙说上一堆,苏木还可以再补上几点,比方她喜欢玫瑰、喜欢荡秋千……以至于他总是提醒自己,以芳不是柔柔,却总是将两人叠合在一起。
“这并不足以代表她就是柔柔。”
“你没办法把外面的人带进来,为什么我和她可以进得来?也许是我们有共同点——穿越。”
对,这是最强力的证据,若非如此,他们怎能进入空间?苏木不再反驳,转头望向昏睡的以芳,如果是她……就太好了,这次他亲手将她救回,手术成功,她延续了生命。
以笙看看哥哥、再看看以芳,他揉揉鼻子,如果那个人是哥哥……他想,可以的,他可以退让,不管前世或今生,以笙总认为只要他们三个当中有两个人能得到幸福就足够,前世他带着这样的想法走入死亡,没有怨慰、没有恐惧,只有平静与祝福,他相信自己的心脏能够完整哥哥和柔柔的爱情。
他其实知道柔柔喜欢哥哥,知道哥哥的目光经常在柔柔身上停驻,但大家都避而不谈,他便当起鸵鸟,把头埋进砂砾堆。
“哥,你喜欢她,对吗?”
“你指柔柔还是以芳?”
“她们是同一个人。”
他浅笑道:“是啊,第一次看见以芳,我震惊失魂,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容貌勾起我对以芳的注意,但我不断提醒自己,她们是不同的两个人,我不能把对柔柔的感情,投射到以芳身上,这对以芳并不公平,我必须喜欢她的性格、她的脾气、她的优点加缺点,我必须喜欢跟她在一起,这样的喜欢才是真正的喜欢。”
只是他的提醒不曾成功过,但苏木真的感激以芳,是她让他凝结的心脏恢复温热,是她让他又能爱人,更是她让他深刻的哀恸变得云淡风轻,让他不害怕从头来过。
投射二字重重地撞了以笙一下,他陷入沉默,握紧十指,额头贴上,轻咬唇、蹙眉,轻轻地将自己曾经不愿意承认的事拉回到眼前。
“怎么了?”苏木问。
“程婶婶跟我说过相似的话。”他凝声道。
“柔柔的母亲?”
“对,考上大学那年,我告诉程婶婶我喜欢柔柔、想和柔柔结婚,程嫌婶反对,她说我并不是真正喜欢柔柔,我只是渴望母爱,只是把对母亲的感情投射在她身上。”
苏木轻笑,这点不仅是火眼金睛的程婶婶清楚,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案母离异那年弟弟还很小,没有父母疼爱的他常在心底勾勒父母的形象,弟弟崇拜自己,因为他长得像爸爸,而隔壁搬来的新邻居,那个总是倚着窗户温柔地看着他家院子、对他微笑的女孩,满足了他对母亲的想像。
“哥觉得程婶婶说的对吗?”
他没有回答,却描述了事实经过。“记不记得每回你想妈妈时就会跑去找柔柔,靠在她身上,说着你想对妈妈讲却无法开口的话?”
他记得,但他固执倔强,打死不承认。
苏木理解他,所以从不逼迫他承认。
他模模以笙的头说:“别担心,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会碰到真心喜欢的女孩,你不会在她身上投射任何人的影子,你想靠近她,单纯因为喜欢、迫切想要靠近,因为她能满足你的心。”
“前世,哥哥喜欢柔柔,对吗?”
“对,我喜欢,但是我必须强力控制,不能承认。”
“为什么?”
唉……苏木吐气,那是段让人压抑忧郁的感情,他刻意忽略,却总是身不由己。“因为她的心脏承受不了爱情,也因为你不能失去“母亲”。”
他不想破坏三人的平衡,不能让深爱的两个人因为自己受伤害,只能想尽办法让爱情被掐灭在萌芽阶段。
一声幽幽叹息响起。“知不知道,你的‘强力控制’让我好伤心。”
闻声,两兄弟同时转头,以芳醒了,她认真地看着两人,好像不曾认识他们似的。
“你……”苏木和以笙同声说出一个字后,又同声问:“你是柔柔还是以芳?”
望着两张仓皇的脸庞,他们很害怕吗?害怕以芳死去、柔柔穿越,害怕不知道如何整理自己的感情,不知道如何对待曾经熟悉的自己?
若不是他们太紧张、太严肃,她真想玩一玩两兄弟。
嗤地一声轻笑,她说:“我是郑以芳,那一刀剖开我的身体、也把我的魂魄给剖了出去,我回到二十一世纪,看见病床上的自己,看见漂亮的玫瑰花园,看见宠爱我的父母亲,也看见两个对我很好的兄弟。我想起了,周擎禾、周擎竹、程颖柔,我们是无坚不摧的铁三角。”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看见苏木会感觉熟悉?为什么认定他们非要在一起?她终于理解,为什么自己对苏木有着毫无理由的信任依赖,为什么在他身边就觉得安全无比。
原来,所有的感觉都源自于前生。
以笙笑着朝苏木挑眉,看吧!以芳是柔柔,从出生那刻他就再确定不过!
她的回答让苏木激动,上苍让他们在异地相识相逢,让他在这间手术室弥补前世的失误,前世的家人今生再度成为亲人,他感谢老天所有安排。
她伸手,以笙、苏木毫不犹豫地握上去。
“痛吗?你不应该替我挡刀。”以笙道。
“我也不想,可直觉就这么做了,肯定是娘从小洗脑,一洗二洗把我脑子给洗坏掉,也可能是……谁让我前世成了你的备胎母亲。”
她想,就算没有娘的日夜灌输,她也会尽全力保护他,因为她习惯扮演他的母亲,习惯在他脆弱的时候安抚他的心灵,即便忘却过往,她的第六感仍然牢记。
突然间以芳想笑,前辈子她不但是小白花还是圣母,怎么到了这一世会变成流亡纨裤、不学无术?
视线对上苏木,笑凝在眼角,两人目光胶着,眼里再容不下别人,以笙看看苏木再看看以芳,抿唇微笑,退出出手术室。
“你……”他说。
“你……”她?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嘴巴,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光是笑着,他对她笑,她也对他笑,弯弯的眉、弯弯的眼,弯得心花怒放。
“我很高兴,今生的你很健康。”
“所以第一次见面,你就帮我把脉?”
“那时我一面告诉自己你不是柔柔,却一面把你当成柔柔,我被自己的矛盾弄得手足无措,但不管你是不是柔柔,我都希望你能当自己,不希望你如前世那般压抑。”
快乐不敢大笑,痛苦不敢放声痛哭,她的心脏像颗不定时炸弹,阻止每件她想做却不能做的事。
“你很早就知道我是大力士?”
“从你使劲撞上我那刻就知道。”
“你没被我吓倒?”
“能恣情恣意做自己多幸福,没必要遮遮掩掩。”
“温柔贤良是这个时代男子的择偶标准。”她很清楚,所以不怪娘亲逼着自己假装温良恭俭,虽然她做不到,却能演得好。
“我的妻子不需要温柔贤良,她想吃多少我就供多少,她力气有多大我受着便是,我不会要求你改变,因为不改变的我们最适合彼此。”
很甜的话,是她前生想听却听不到的话。垂下眼睫,她问:“其实你知道的对吧?知道我喜欢你,不管前世或今生。”
“是,你表现得很清楚,差别在于前世你努力克制,今生你勇于表达。”
“我必须克制,你是大医师、是高富帅、是所有人眼中的白马王子,而我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心脏就会停止跳动的病人,我有再多的喜欢也不能阻止你追求幸福。”
“可是你不在,我的幸福便终止了,知不知道你在手术台上失去生命后我怎么了?”
“怎么了?”
然后他告诉她,失去她后他行尸走肉的生活,直到那场大雨、那场车祸,失去幸福的他失去活着的动力。
然后他告诉她,穿越到大燕朝,他清冷孤寂,虽然有师父在旁,但他对生活没有太大的兴致。
他习医、习武、习军国大事,他将每分每刻都用学习填得满满,不是因为他热爱当学学霸,而是因为害怕思考、害怕质疑,他不想忖度重活一世有何意义,因为他给不了自己答案,因为想得太过清楚,会让生活变得更痛苦。
比起存有前世记忆的他们,无疑地,她是最幸运的。
她安心地享受爹娘兄长和以笙的疼爱,她没有受过一丁点苦,并且……能够拥有苏木。
“可以抱抱我吗?”以芳要求。
但是他回答,“不行。”
失望瞬间覆闪给她脸庞,哪有这样的啦,是他亲口承认喜欢她的呀。
苏木道:“麻药刚退,乱动伤口会痛,不能抱抱,不过……”他俯,亲亲她的额头。“这样没关系。”说完又亲亲她的鼻梁。“这样也没事。”
他还没有进行下一个动作,以芳已经噘起嘴,等着他的吻落下,苏木失笑,她的本性……果然很纨裤啊。
但他没有让她失望,苏木俯,封住她的唇。
他的吻带着淡淡的甜香,像文火般一点一点燃起她的热情,她想抱住他的脖子,但他似乎能料到她下一步,抢快两秒压住她的手臂。
离开她的唇,笑眼相望,他轻声道:“乖一点,别乱动。”
“不乱动有什么好处?”她嗔问。
好处吗?他再度俯身,封上她的唇……
以笙也开了刀,疝气。
以芳笑道:“以后你再怎么哭,娘都不会揍我了。”
以笙瞪她,“你现在很不温柔。”
幸好这世他有个温柔的娘,再不需要影子母亲来温暖。
以芳回答:“前世我也不温柔,只是不温柔会死。”
说话小声、动作放慢、想笑只能淡淡的,她一点都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苏木说:“此生你不需要温柔,你只需要尽情畅意。”
不管古今、不论男女,人们早已习惯给自己套上枷锁,活得顺心顺意说得容易做来难,而他对她的要求是尽情畅意,这不是纵容宠爱是什么?
握住他的手,以芳说:“其实我最喜欢的歌不是〈离开地球表面>。”
以笙斜眼瞄她。“不然咧?”
“是……死了都要爱,不淋满尽致不痛快……”她宁可死也不愿意留下遗撼,前世的她多想酣畅淋漓地爱上一场,即便结局是死亡,但亲人的宠爱给她太多牵绊,也阻止了她的勇敢。
苏木将以芳环抱在怀中,说:“爱吧,淋滴尽致、痛快地爱上一场吧。”
她点头大笑,相信这辈子不会再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