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家有芳 第十三章 生死不明
纪芳的脑袋坏掉了,从马成带回消息的那刻起。
京城到处都在传言,说三皇子凤天磷与上官檠出京办差,半路遇劫,摔下山谷,双双殒命,这个传言讲得有眼睛、有鼻子的,好像整个过程有人录影为证似的。
纪芳不相信,让芷英出门打听,她是上官檠的人,必定更清楚他的下落。
只是芷英已经整整离开两天了,至今尚无消息。
“上官公子和三皇子的武功,你又不是不清楚,他们不会有事的。”殷茵安慰她。
纪芳揺头,她无法像殷茵那样笃定,引领望向大门,不断地喃喃自语,“芷英什么时候才回来?”
秦氏进屋,忧心忡忡,她看一眼殷茵,又看一眼纪芳,说:“外头又有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小姐,要不要报官?”
接连好几日,秦氏出门老觉得怪怪的,多注意之下发现有人在暗中窥伺。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万万不能再出事啊。
纪芳道:“宛儿跟着殷茵,萍儿跟着我,大娘,晚上睡觉的时候警醒些,吩咐下人,若是有事,就到我院子里集合。”
“是。”
纪芳心神不宁,而她的第六感严重影响一家人的心情,她知道这样不对,可她无法控制。
阿檠真的出事了吗?或者他没出事,只是隐身暗处,伺机而动?如果是的话,那么在府外探头探脑的人是上官檠派来保护她们的?对吧!
来到这个时代,她依旧纵容自己当个二货,麻烦事能不沾便不沾,除了赚钱之外,她努力让自己置身事外,可现在她身在事外,心在事内,她无法不担心、不恐慌,无法不试图探听他的一切。
只是,向来置身事外的她,如今走不进他的生活圈,她能够依付的,也不过是圈圈外围的芷英。
这让她暴躁不安。
她吃不下饭,夜里抱着Jove,望着他亮亮的大眼睛。
她知道的,Jove再长大一点,他的眼睛下方会出现两条迷死人的卧蚕。
她知道的,他不会是自我中心的男人,他会有很好的倾听能力、沟通能力,他将会成为谈判高手。
她知道的,他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浓眉会迷死很多女人。
她知道的,他斯文当雅的外表看起很无害,会把人给骗得团团转。
Jove会像他的父亲那样,让人感到安全,让人想听从他的领导,走往他要的方向,他会是个有勇气、有大志向的好男儿。
不管是Jove或是上官檠,他们都是卓尔不凡的人,能跟这样的人产生联结,纪芳觉得自己很幸运。
一岁三个多月的Jove很聪明,他还没学会很多词汇,但懂得看大人险色。
躺在母亲怀里,他伸出胖胖的小手,模模她的脸,说:“俏一个。”
要她笑一个吗?他也看出她的心情焦虑?
她亲亲儿子的小脸,说:“我很担心呢,你爹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不知道谣言是真是假,不知道怎么应付他不在的日子。我想我依赖上你父亲了,怎么办?”
“爹……”
“对啊,就是在说你爹,他说要赶回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娘逼着你小气的殷姑姑让拿钱出来买很多烟火,娘还研究好多道团圆菜,想着给你爹过一个热热闹闹、快快乐乐的新年,可是他不知道去了哪儿?”
“躲猫猫。”
“有可能哦,你爹正在和坏人玩躲猫猫,他先藏起来,再杀个出其不意,让坏人无所遁逃。没错,Jove好聪明,我不应该担心的,你爹最厉害了。”
“厉害。”
“说得好,厉害!等你长大,娘讲张无忌的故事给你听,那个张无忌也是掉下山谷就把《九阴真经》给学回来了,所以你爹摔下山谷,过一段时间回来后,就会变成武林盟王,成为天地间武功最强的人,到时Jove可骄傲了,只是……他会不会让娘等到天荒地老啊?”
她开始担心了,担心自己的乌鸦嘴,一句“用十年、二十年青春,无怨无悔的等待”成了真?
蹙紧眉心,她不害怕等待,但她害怕寂寞,害怕需要倚靠的时侯,身边没有那个人在。纪芳的喃喃自语催眠了Jove,但催眠不了她自己。
她把睡着的孩子放在床上,低声道:“萍儿,别理我,你先歇下。”
“是。”
萍儿走到外头,把枕被放在软铺上,躺下时心里还想着,若是小少爷半夜醒来,可得动作快点,把小少爷抱到外头,免得扰了小姐,为着上官公子的事儿,小姐已经两天没睡。
纪芳和衣躺到儿子身边,模模他的小手,模模他的小脚。
怎么能睡得着呢?半点消息都没有,又一天过去,芷英仍旧没回来,如果不是情况危急,如果不是没有好消息可以回传,她怎会不回来?
所以消息是真的?上官檠和凤天磷坠崖身亡?
如果他死去,她怎么办?
问号刚成形,心就搅成一团,痛的感觉在胸口漫开,好痛……痛得她无法想象那种情景。
她不想心脏分崩离析,就得停止想象力,就得认真让自己相信——他好好的、他在捉迷藏,或者他正在学习《九阴真经》。
她是个二货,一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二货,她承认,她只想相信自己认定的现实。
夜越来越深,迷迷糊糊闭上眼睛的纪芳在听见儿子咳嗽声时惊醒!
她发现屋子里烟雾弥漫,白烟不断窜上,纪芳猛地坐起身,下床穿鞋。
她抱起儿子冲到外头小厅,发现靠近门的墙和窗户烧了起来,整间屋子灼热难当,火势蔓延得很快,转眼功夫屋顶的横梁已经着火。
浓烟滚滚,火浪冲天,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毁天灭地的向他们涌来。
萍儿还躺在软榻上,睡得迷迷糊糊。
纪芳用力揺晃她,急得大喊,“萍儿、萍儿,快点起来,失火了!”
Jove被呛醒,看到四周窜起的火焰,吓得扬声大哭。
他的哭声惊醒萍儿,她张开眼睛,一阵猛烈呛哆。
纪芳用力拽住她的手臂,大声喊,“跟我走!”
发现门边的大火,萍儿顾不得穿鞋,跟着纪芳跑回内室。
纪芳用力扯掉被子,按开床边的机关,床板立起来,出现一道长长的阶梯,这是上官檠在买下宅子后修筑的密道,她不知道地道通往哪里,但这会儿哪还顾得了这个问题。
“快点下来!”纪芳抱着Jove爬下地道。
萍儿看屋子一眼,原本右脚已经伸下去了,却瞥到摆在拒子上的木匣子,她又往回跑抱起匣子,这才跟着进入密道。
她还没爬到底层,床板已经缓缓盖起,顿时,地道内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
密道很长,纪芳怕摔着儿子,不敢走得太快,她吓得心脏猛跳,呼吸急促,恐惧在骨子里滋长。
“小姐、小姐!”身后传来萍儿的声音。
“我在这里,别怕,慢慢走过来。”
“是。”
薛儿慢慢移动脚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走到纪芳身边,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低声问:“小姐,茵娘子、宛儿她们……”
“会没事的。”纪芳接得又急又快,心里却无半分把握。
她让大家警醒些,一有事便到自己屋里集合,本想着有地道在,可以保住所有人安全,谁知道火墙隔绝了他们。
所有人都好吗?有没有顺利逃出火场?
她有预感,这场火不是意外,那么会是谁动的手?她招惹过谁?谁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动手?
她想不出来,头痛欲裂,恐惧压迫着胸腔,教她喘不过气,可她不能哭、不能怕,阿檠不在,她必须是儿子的顶梁柱。
纪芳提醒自己,她不是弱女子,她是一个母亲,她必须坚强,必须在阿檠不在时,为儿子撑起天。
轻拍着儿子,用力抹掉颊边微湿,她在儿子耳边低语,“没事的、没事了,不会有事的……”
这时候,地道那头出现一盏灯火,纪芳停下脚步,萍儿紧张得抓住她的手臂。
是谁?敌人吗?他们知道密道,赶来杀人灭口?
Jove感受到母亲的紧绷,他被抱得很用力,不舒服让他扯起嗓子,放声大哭。
哭声传进对方耳里,那盏微弱灯火越靠越近。
“小姐,小少爷,是你们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们松口气,那是萍儿的大弟阿轩。
萍儿用颤抖的声音回答,“是我们,阿轩,你快来!”
这条密道音是通往隔壁邱师傅家里!
地道外,同样的火在其他屋子里窜烧,外头在大喊走水时,殷茵和宛儿几乎是同时清醒。
宛儿二话不说,抱起玥儿,大叫道:“茵娘子快走。”
“好。”火势尚未烧到她们房门口,殷茵趴到地上,从床底下抱出一个木匣子,那是她们家的全数财产。
两人先后跑到院子里,这才发现马成夫妇和秦氏已经将满府下人集合在院子中央。
宅子里还有好几处失火,浓烟滚滚。秦氏哽咽道:“小姐的屋子几乎烧光了。”
闻言,殷茵差点站不住脚,她把匣子往身旁人的手里一塞,就要往纪芳屋里奔去。秦氏眼捷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腰,大喊,“别,茵娘子!”
“纪芳还在里面啊,我得去救她。”殷茵气急败坏。
“来不及了,那屋子已经……”秦氏再也说不下去。
杨氏见状,跑到殷茵面前道:“这里太危险,不可以停留,我们先出去再说。”
“大门也烧起来了……”秦氏急得跳脚,他们被困在火场里,谁也跑不掉。
“老马领着人推倒木门,我们快出去!”
杨氏吩咐丈夫,大家纷纷往门口挤去,秦氏紧紧扣住般茵的腰际,不让她做傻事。
可没想到第一个冲出大门的马成,还没看清楚什么,一柄大刀便往他身上横划过去,他还来不及感受到痛,杨氏的一声尖锐惨叫就响起……
坐在大厅正中央,纪芳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纵火犯,他们在被邱师傅踩断两条腿之后,交代出幕后指使者。
夏可柔?竟然是她!
不过是一次的不愉快,就让她痛下杀手?纪芳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别和她起争执,直接把马献上,都是她嘴贱,才会害得马叔……
火灾那时,马成领着人推开木门,逃出宅门外,殊不知有人正等着呢!
马成居首,伤势最重,一刀横过,划破月复腔,而其他人或有伤手、或有伤腿,受伤的有七、八人。
幸好邱师傅来得快,迅速把人给制住,否则纪宅众人恐怕无一幸免。
看一眼和自己同样狼狈的殷茵,冰冷的手握住她的,她全身还抖个不停,纪芳拍拍她的肩膀,转头又间“玥儿和Jove呢?”
秦氏上前回话,“孩子们受了惊吓,宛儿、萍儿哄着他们,我去看过,都睡了。”
“大夫怎么说?”纪芳问。
殷茵回答,“除马叔外,其他人的伤都无大碍,马叔烧得很厉窖,大夫说熬得过今晚就会没事,马婶子在照看着。”
“邱师傅……”纪芳轻喊。
“要把歹徒送进官府吗?”邱师傅问。
“不,将他们送官,夏可柔就会晓得我没死,恐怕又会生事,阿檠不在,我们不能再出事,先把他们关押起来吧。”
“是。”邱师傅让徒弟将歹徒——喂过药,再检査一次绳索,确定绑得够牢靠后才令人将他们关押起来。
纪芳对殷茵和秦氏说:“你们先下去休息,我还有事和邱师傅谈。”
殷茵点点头,领着秦氏下去照看孩子。
压下翻涌的心跳,芳却不晓得要从哪里说起。
邱师傅微微一笑,倒杯水给她,态度从容的道:“纪姑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吧!”早在出远门前,主子爷曾提过,有机会的话便把他们的关系慢慢透给纪姑娘知道。
“邱师傅是阿檠的人,对吧?”
“对,主子爷回京不久,身边人手不足,命我在此训练徒弟。”
“这里除了邱师傅和徒弟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有,这一年里不少江湖人愿意投效主子爷。”
可今日过来并无看见其他人,所以他们……纪芳懂了。“芷英也是其中之一,对吗?”
“对。”
“芷英没回来,是因为阿檠与三皇子之事并非谣言,邱师傅让她和其他人一起出去寻人了,对吗?”
邱师傅眼底透出欣赏,一个接着一个问句,他不需要说得太多,她已经把事情猜出大概,何等聪慧的女子,难怪主子爷放不下她。“是。”
“邱师傅可以告诉我,阿檠和三皇子遇险,是谁动的手?”
倏地,屋里一片寂静,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先开口。
从未沉不住气的邱师傅,心跳得急,心里想着,她要做什么?
照着之前的约定,纪芳还是来到酒楼,只不过这次乔装打扮,以男装示人。
凤天磷死了,皇帝还有心情作寿吗?
纪芳不知道,她只是区区小老百姓,皇帝的心情与她没有半文钱关系,她在意的是那两个人的下落。
深吸气,她喝下第三杯茶,那场大火过去,已经几天了,邱师德的人仍然没有传回半点消息,等待让她越来越焦虑。
凤天磷和上官檠死亡的消息广传,各种臆测纷纷出笼,最多的说法是大皇子在铲除异己,灭掉能与自己争皇位的凤天磷,因此,凤天祁的处境并不好,皇帝几次当着朝堂众臣对他发怒。
有人臆测,若是证据査出,大皇子必定地位不保,到时候没没无闻的二皇子将会异军突起,取而代之。
最近,一向沉潜的二皇子突然活跃起来,不少朝臣都在观望风向。
京城上下,多数人都认为凤天磷和上官檠回不来了,皇帝虽还在找人,但靖王府已经决定发丧,认下这个消息。
是靖王太傻,不懂得揣摩上意?还是他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下一个扶植的人?
朝堂事错综复杂,纪芳不想也不愿意理解,若不是……若不是那个与朝堂相关的男人,是她心心念念的男子,她宁可坐在家里混吃等死。
现在她也不相信“为恶者天罚”了,她决定当坏人,决定亲手惩罚那些夺走自己幸福的恶根!
门被推开,凤天祁和一名太监走进来。
“让纪姑娘久等。”
他看一眼桌上的木匣子,里头是杯壶的设计稿?
发现他的视线,纪芳微微一笑,把木匣子往前推,凤天祁直觉想打开,但纪芳把手压在盒盖上,凝声道:“请大皇子先回答小女子两个问题。”
“大胆!”凤天祁身旁的太监斥喝一声。
凤天祁挥挥手,太监憋气,瞪了纪芳一眼,又站回凤天祁身后。
“纪姑娘想问什么?”
“三皇子和上官檠死了吗?”
她的问题让他蹙起浓眉,脸上有着说不出的严肃,见她的目光一眨不眨的望着他,非等出他的答案不可的模样,他回答,“一天没找到他们的尸首,我就不会承认这件事。”
声音铿锵有力,态度不容置喙,让她信心大增,是的,她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没死,她一样不会承认。
听说真龙天子的话连老天都要听的,凤无祁早晩会当上皇帝,他是天降真龙,所以,会的,上天会认真看待凤天祁的话,会让他们平安归来!
四目对视间,凤天那道:“第二件事呢?”
“请大皇子给我一句真话,他们遇刺,与大皇子有关吗?”
语出,太监暴怒,凤天祁脸色也更难看了,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件事,却没有人敢当面对他提出质疑,纪芳却……咬牙,忍气,向来令人读不出心思的凤天祁,泄露了他的忿忿不平。
纪芳知道,这是冒犯、是大不敬,若凤天祁早个心胸狭隘的,自己定然没命走出富贵酒楼,但她决定相信阿檠的眼光,相信凤天祁的品格,就像阿檠说的那样。
目光相对间,两人眼底都有不容置疑的坚持,凤天祁佩服纪芳的勇敢,更欣赏她的临危不乱。
她问得不算清楚,他愿意回答得更明白几分,轻咬牙,他一字一句说得郑重无比,“如果这件事是我所为,我愿意遭受天打雷劈,终生与皇位无缘。”
这是赌誓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取信纪芳,但他就是认为,必须让她相信自己,理由不明,原因不清,他就是想这么做。
点点头,凤天祁这句赌咒,让纪芳猜出真正的敌人是谁了。
不会有其他人,除了等着两虎相争、坐收渔翁之利的二皇子,就是想刺激凤天磷下定决心,反而坏事的夏家人。
确定敌人方向,她不会手软!
“日后大皇子有任何需要小女子帮忙的地方,小女子愿竭尽全力。”
这时候,凤天祁还不晓得自己做出多么明智的决定,因为这个承诺,上官檠站到他身边,终生为他所用,也因为这个承诺,纪芳倾尽她在广告业中学到的各种方法,助长他的声势、炒作他的名声,让他入主东宫,若干年以后,更成为留名青史的贤君。
“多谢纪姑娘。”凤天祁褪下白玉扳指,推到她面前,说:“有任何事,可拿着此物到无思居寻我。”无思居是他名下的一间茶楼。
临走前,纪芳对他说道:“一动不如一静,越是风雨飘揺时期,大皇子越要坚定脚步,不轻易随之起舞。”
凤天祁不太明白纪芳的意思,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纪芳回去后,向殷茵要走所有的银票。
京城传言最多、传得飞快,不多久,谣言转了风向。
有人说,在那次的刺杀后,保护三皇子的禁卫军当中有人活了下来,他看见刺客的容貌,很像二皇子身边的人。
谣言一出,二皇子秘密处决身边的左右臂膀,这种欲盖弥彰的事,一做就等同于宣布本人就是凶手。
而哪个皇子能保有真正的秘密?因此,这件事皇帝知道了,凤天祁也知道了,透过凤天祁,不久纪芳也知道。
隔几天,又有新的谣言传出,夏尚书与二皇子经常暗地密会,夏家隐隐有转为支持二皇子的趋势。
云贵妃听说后,气得把凤天岚叫来痛骂一场,凤天磷的失踪让她心力交瘁,但野心勃勃的她仍不许任何人取代自己儿子。
不过这个谣言也提醒了夏尚书,多年以来,他们处处和大皇子针锋相对,若凤天磷的死亡使得大皇子得势,到时大皇子必定不会放过夏家。
既然凤天磷已经不在了,他们必须尽快找到新靠山,因此,本来在传言前根本不常见面的两方人马,真的经常密会了。
有密会就有商讨,有商讨就会有动作,他们三不五时出招,不断催动对大皇子不利的谣言。
大皇子记得纪芳的话,表面按兵不动,暗地里却动用人手去査谣言出处,没想到这一査,除了査到夏家和凤天岚的小动作,还一路査到纪芳身上,他这才晓得自己赚到什么。
接下来,夏尚书画虎不成反类犬,他学着凤天磷的马屁法,把二皇子仁民爱物的品性到处传扬。
凤天岚没有多少功绩,因此需要造假,只可惜他们没有纪芳帮忙操刀,又没有事实根据可以参考,因此传出来的故事破绽百出,幼稚可笑。
不多久,京城里出现一群专门嘲笑二皇子的士子。
有个写过无数广告企划的纪芳,士子们造假的故事更精彩,更有可看性,他们用椰揄的口气,——攻破抱凤天岚大腿的鬼话,在两股谣言的相互攻讦中,凤天岚的名声越炒越高,只是毁举参半。
纪芳不介意往二皇子的牛皮里充气,她耐心等待,等牛皮吹破,鬼魅现形!
再画一个叉叉,凤天磷看着正在运气的上官檠,再叹一口气。
他们摔下山崖已经两个月,阿檠代他受了一剑,那一剑从后肩透到前胸,他以为阿檠活不了了,没想到他能撑过来。
两人的运气不错,摔下来的山谷虽然很深,深得让人无法顺利离开,但谷底的温度显然比山上温暖许多,至少在寒冬的季节里不见半点雪珠子。
谷底有一汪清澈湖水,提供了他们足够的水源,鸟兽鱼类充足,野果到处长,连药材也不缺乏,这些东西让他们顺利活了下来。
只是那一剑太深,上官檠足足养上三十天才勉强能够到处走动。
生活过得很克难,手边唯一的工具是那柄从上官檠身上拔下来的剑,不过凤天磷还是暗暗高兴,和自己一起掉下来的是阿檠,而不是娇滴滴、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哭着抓狂的傻女人。
从山上摔下来,他们的衣服被砾石割成一道道破布,无法蔽体。
身为男人,这辈子他还没拿过针线,却为了怕被冻死,跑去猎兔子、磨骨针、剥兽皮制衣,在缝兽皮时,那个娘娘腔的动作看得上官檠满脸的感激,他却觉得羞愤欲绝。
凤天磷咬牙对苍天怒控——我不是女人!
看着他的悲愤,上官檠笑得歪倒,纪芳说的对,凤天磷有些幼稚。
他们的胡子已经盖住大半张脸,虽然有利剑可以刮,但那柄剑太锋利,不想肉痛,刮的次数便少了。
发绳早就绷断,他们的头发凌乱得像野人,现在走出去肯定没人能认出他们,只是……“阿檠,我们还走得出去吗?”
上官檠收敛气息,慢慢张开眼睛,他看一眼柴火上的烤鱼,回答,“吃过鱼,我们再去找路吧!”
“这个山谷才多大,都找过几回了,哪有出路?唉,我看,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终老了。”
也好,这样很公平,他得不到纪芳,阿檠也得不到,兄弟本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总没阿檠一个人幸福,他却寂寞孤独的理儿。
“不会的。”上官梨回答得笃定。
他不能在这里终老,因为有个打算用十年、二十年青春等待自己的女子,正殷殷期盼着他的归期,他不能辜负。
不会、不会、不会……凤天磷斜了眉,同样的话他说过,可哪次成真?难道那个算命的说的“不如归去,清风伴明月”指的就是他的下半辈子要在这里听风望月?没错!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清风和明月。
苦中作乐,他把烤熟的鱼递给上官檠,恶意地讽了句,“我很开心,陪我终老的是阿檠。”
以为自己听不出来他在幸灾乐祸,凤三在高兴这一路到老陪他的不是纪芳。上官檠不理会他的恶毒,接过鱼,慢慢的吃着。
这时候,他分外想念纪芳的芋圆,甜甜的,很弹牙,让人一口接一口,好像天地间再没有比它更好吃的东西。不对,还有刈包,酒楼做的没有纪芳做得好,想起纪芳不屑地轻嗤 道:“刈包就是刈包,什么有容乃大,原来天家人不是无情而是矫情。”
想起她,他忍不住笑开。她的力量很强大,她在身边,他觉得惬意轻松,她不在身边,光是想她,一样幸福自得。
“笑什么?你疯了吗?”凤天磷觑他一眼,在这种处境下,他还能笑得出来?
“凤三……”
上官檠“深情款款”、“满满诚意”的声调,听得凤天磷全身起鸡皮疙瘩,带着防备目光瞅着他,阿檠不会是……对他起邪念了吧?
“怎样?”他放下鱼,两手握拳,满眼警戒。
“出去后,我帮你打天下,你心里别再惦记着纪芳,好吗?”
出去后?凤天磷当角勾起一抹嘲讽,对自己的。
阿檠究竟哪来的信心,相信他们还出得去?还有……凤天磷一咬牙,道:“那个天下,我不要了。”
出事那天,凤天磷看清楚了,对自己手下留情、被他挑掉蒙面黑布巾的刺客,是舅舅身边得用的幕僚,而第二批对他们痛下杀手的,在坠崖前一刻,他和阿檠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是跟在凤天岚身边的。所以他哪还能继续自欺欺人?那些年的追杀,令他与大皇兄敌对,让他坚信,不争,就会死于非命,没想到算计他的竟是他最信任的人……
过去迷迷糊糊、不愿深思的疑问,突然变得清晰。
还以为自己武功高强,次次躲得过追杀,原来那只是夏家促使他对大皇兄偏激、敌视的手段,而自己受重伤被阿檠救进莫宅的那次,是凤天岚的手笔吧。
若是这回他真的死了,矛头必会指向大皇兄,以父皇对自己的宠爱,大皇兄会不会失势?鹬蚌相争,最终得利的是渔夫。
他果然是个傻的,像纪芳说的那样。
“你确定?”
“位置还没争到呢,最亲近的人已经在我身上使尽权谋心计,若当真上位,还会有人对我付与真心?孤、寡人……果真是高处不胜寒。”
凤天磷深叹,不要了,他不要过那样的日子,不要所有面对自己的人戴着面具,笑着,只为对他有所求;怒着,只是为演戏,博取他的信任,他痛根这样虚伪的关系。
上官檠瞅他一眼,他明白凤天磷的失落,凤三是个至情至性的男子,或许不善表达感情,但对人常常交付真意,这次,他真是被伤得狠了。
“不要也没关系,我陪着你清风明月,畅游天下。”
凤天磷觑他一眼,反问:“能吗?你可以撇下纪芳?”
“我会带上她。”不论走到哪里都带着,她会是他最重要的一部分。
“你未免太自信,她说过的,不与人共事一夫。”
“我不会让她与人共事一夫。”
他比纪芳更痛恨共事一夫,若不是共事一夫,贞德娴美的母亲怎会落得悲凉下场?
“夏可柔怎么办?”
“夏可柔是夏妩玫的计策,是贵妃娘娘的棋子,是夏府的手段,她不是我的妻子。我没动她,是等着看狗咬狗的好戏,也是因为你想要那个位置,我必须要对夏家虚与委蛇,一旦你梦想完成,她……”
“你要杀了她?”
“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我不会这么做,但我有办法让她自请下堂。”他手上掐着的东西还少了?更甭说她无子、不尊长辈、不敬丈夫,这样的女人可以休上几百次。
“你都算好了。”
“行一步,思百步,这个习惯是在我被莫飞绑走之后开始养成的。”而他会被绑架,拜夏妩玫所赐,这笔帐他会亲手讨回来!
凤天磷凝目相望,他明白阿檠的言下之意。
对这样的朋友,他还能要求更多?对方为了自己所愿,暂且压下仇恨,与他深恶痛绝的人演戏,这样的情谊便是有血缘关系的人都给不起。
“对不起。”凤天磷第一次认错。
“不关你的事。”
“你确定没有夏可柔,纪芳就会接纳你?”
“会。”
一个字,不多,但他脸上的表情说得太多,他们之间已经心心相印?酸涩冲鼻,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我不明白。”凤天磷叹气,两手枕在脑后,往后仰躺。
“不明白什么?”上官檠也学着他的动作,与他并肩躺下。
“我长得比你好看,身分比你高贵,为什么她选择你?”
“不是所有女人都想要一个贵夫。”
“她想要的是什么?”
“自由,平等,尊严,独立,成就。”她想要的,他会竭尽全力给她。
“女人要那些个东西?她脑子被驴踢了!”
上官檠侧过脸,目光对上凤天磷,莞尔一笑。
“难道……你允她了?”
“允了。”
“夫为妻纲,你把男人的尊严丢了,往后怎么办?”泼妇最难搞,一个理直气壮的泼妇更是可怕。
“没丢,只是学着尊重女人。”
尊重?这种鬼话谁信,女人就是要压着、治着,逼她们乖乖听话甭使坏。
即使这般压制,像他那姨母都还会使龌龊手段,若是再放任,女人岂不是翻了天?
“你知不知道,自由,平等,尊严,独立,成就,意谓着什么?”凤天磷问。
“我知道。”
“说得白话一点,就是你玩女人,她就玩男人,你管不得她,她想做啥便做啥,一句话不和,她可以带着孩子转头就走。”
“我很清楚。”
“那你还……”凤天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无奈说道:“兄弟,咱们都是男人,男人的德性我很清楚,实话说一句——行不通的。”
上官檠却笑得眉眼暖暖,回答,“兄弟,咱们都是男人,男人的德性我确实清楚,但不管能不能行得通,我都会尽力试试。”
“为什么?”凤天磷不明白了,他喜欢纪芳,但从没把她的一夫一妻论调听进耳里,只想等着造成事实后逼迫她接受,没想到阿檠这么实心眼。
“我不是个好人,返京后,为着咱们的大业也上过青楼,搂过几个相好的,可再次遇见她后,却发觉再好的姑娘抱在怀里也觉得没味儿。我也想过要别过头,不想她、不理她,可心头偏偏像有千万只虫子啃着似的,她不痛不痒,我痛苦难当,你说气不气人?”
“果然气人。”
“我想,既然已经气了,也就不怕再气些,所以应下她想要的。”
“你不怕以后,万一她一个不满意带孩子跑掉?”
“怕,怕得要死,所以我会竭尽全力,不让这种情况发生。凤三,看在我为你受下一剑的分上,退两步,行不?别的男人是在妻子和母亲中间选边站,我是被迫要在你和纪芳当中择一人,我不希望这样。”
“如果我非要你选呢?”
“别为难我。”
凤天磷恨恨瞪着他,没出息的家伙。“你都要抢走我喜欢的女人了,凭什么我不能为难你?说,你选谁!”
上官檠皱眉,却在此刻想起纪芳念过的歪诗。“自由诚可贵,朋友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凤三,我不想抛弃我们之间的情谊,放手,好吗?”
凤天磷倒抽口大气,该死的臭家伙,居然不留半点情面,就这样说出来?
“做为男人,我很想臭骂你一顿,做为情敌,我想等着看好戏,看你可以憋到几时!对不起,我等着,我不放手!”他讲得咬牙切齿,也不晓得自己是在气纪芳还是阿檠。
朋友多年,上官檠怎能不知,他愤怒的口气背后藏着什么。“你还惦记着她?”
“对,我就是要一直惦记她。”凤天磷非要他为难到底。
“你打算惦记到几时?”
“不知道。”
“你这样,着实让我为难。”
“为难就对了,从越县初见她时,我就惦记着她,你让我放手,我也很为难。”
凤天磷从这么早就喜欢纪芳了?上官檠始料未及,他苦笑道:“王府里有两个厉害的,王府外有个虎视耽耽的,偏偏喜欢的那个,要求还特别多,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你自找的。”
“是我自找的,但我以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你自己说的,自由诚可贵,朋友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我心里不爽,怎么能让你太爽?”
“你这是想两败俱伤?”上官檠睨他。
“不,我想要有祸同当。”
“没有其他法子可解?说说道理行不?”
“男人不讲道理的,男人习惯在拳头上见真章。”
“要不……打一场?谁输了,谁退出?”
“你身上还有伤。”凤天磷斜眼看他,他也不相信阿檠输了会说话算话,他的性子再固执不过,他想要的就会一路执着到底。
“我不介意吃亏。”他只介意有人对纪芳虎视眈眈。
“行,你都不怕死了,我怕啥!”
说着,凤天磷跃起身,上官檠还没站稳,他一拳头便打了过去。
谷底食物富饶,两人都攒了一身力气,被困在这里都怀着一股怨气呢,于是这一架成了宣泄口。
两人打得天昏地暗,从洞里打到洞外,从中午打到黄昏,两人脸上、身上瘀青斑斑,全身酸痛得喊不出声,却是谁也不肯先歇手。
一招接过一招,两人都使尽全力,直到再也榨不出半分力气了,他们再度躺回草地上。
“如果没受伤,我会蠃你。”
“哼,自傲。”
上宫檠勾起漂亮的嘴角,“纪芳喜欢我的自傲。”
“呸,她还喜欢你的臭屁。”真不知道那女人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词儿。
他笑得更欢了,回答,“对,她也喜欢我的臭屁。”
看着一脸乌青的男人,说着甜得腻人的话语,这一刹,凤无磷有些羡慕。仰头,望羞星空,他第一次发现,从谷底穿上去,星星这样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