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夫小婢 第二章
夜色深沉,月光幽微洒落在边家大宅的院落里。
大宅犹存当年兴盛时的风华,可如今这偌大的宅子里除了边绝,就只剩下无家可返的王婆婆。
王婆婆年已七十有余,但身体硬朗,还能干上一点活,可是边绝体贴她年迈,从不使唤她。
他鲜少出门,茶叶买卖的生意已移转到邻近的吴城,在那里他有间铺子及仓库,也有信任的人替他管理,只偶尔会去吴城看看,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这宅子里。
城里有固定的贩子会将各种食材送来,他们缺了什么只要写张单子,贩子便会送来,因此不管是他还是王婆婆,都不必为了添购什么而出门。
书斋里,边绝尚未睡下,仍坐在案前阅读。
他喜欢读书,什么样的书都涉猎,当他着迷时,总是废寝忘食,难以自拔。
王婆婆见他如此,总忍不住叨念他两句……
“绝少爷,你要是肯少看些书,多花一点心思在女人身上,恐怕现在已有好几个娃儿在你面前乱跑了。”
每回听见王婆婆这么说,边绝只是苦笑。
他是个残废,还是不祥之人,这样的他孤家寡人最好,何苦拖累谁家的女儿。
双亲相继过世后,叔父好心收养了他,并待他视如己出,悉心栽培。
可这十年来,先是堂弟边乐、再是叔父边崇华,最后是慈爱的婶婶,他们一个接一个离世,最终,他又是孤身一人。
城里那些对他不利的谣传他都知道,却不打算解释什么。
那些当然都不是事实,但在他有生之年,他绝对不会将自己为何断臂说出口,即使这将让他背上忘恩负义、丧心病狂的罪名。
幸好有王婆婆与他为伴,他倒也不感寂寞。
这样就好,他真的不想再跟谁有情感上的纠葛牵绊,他命里带煞,谁接近他都没好下场。
外头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是提着灯的王婆婆过来了。
“绝少爷还没歇下?”王婆婆走了进来,见他手里还抓着书,皱了皱眉头。
“看完便睡了,婆婆先去歇着吧。”他笑答。
王婆婆一叹,瞥见案上搁了一条沾着泥土的手绢,“那是什么?”
他转头看了一眼,“在后院挖到的,里面是一个白玉观音坠子。”
“为什么那种东西会埋在后院?”
边府的后院无墙无篱,只有一整片的杂林,因为城里居民们都不愿接近,也从没发生过贼人或闲杂人等入侵的事情。
“今早有个姑娘来埋下的,不知用意为何。”
王婆婆忖了一下,“许是孩子在胡闹吧,大概是为了试胆之类的傻事。”
边绝苦笑,“边府已成了试胆的会场了?”
她笑叹一声,“谁教边府已成了恐怖的吃人宅邸呢?我看稍晚应该会有人来拿回去。”
“可不是。”他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我就是这么想,才将它挖出来,好给她们一个教训。”
“教训?”
他眉一挑,“挖不到东西,她们以后就不敢拿边府当游乐之地了吧?”
听他这么说,王婆婆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不到绝少爷也有童心。”
“这哪是什么童心,该说是坏心眼吧。”他话锋一转,“好了,您还是先去歇着,我很快就熄灯了。”
王婆婆颔首,“好,别熬太晚。”
“知道了。”
她步履缓慢的走出书斋,返回寝房。
烛台下,边绝又看了一会儿书,终于阖上厚厚的书卷,吹熄蜡烛,步出书斋朝寝房的方向而去。
他的寝房距离后院不远,途中一道长廊沿着杂林边搭建,若是风大,总会听见树木摇晃发出的声响。
小时候,他真觉得那些在黑暗中摇摆的枝叶,像极了吓人的鬼魅,因此每当夜里回房,他总是加快脚步,尽可能不往那里望。
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的他是个比鬼怪还可怕的人,再也不怕鬼了。
正要穿过长廊时,他听见杂树林里传来声响——那是有人踩在枯叶上的声音。
边绝猜想,应是有人前来取回白天埋下的东西吧。
于是,他走到廊下,朝杂林里走去……
踏着昏暗的月光,盛小冬提着灯笼,硬着头皮来到大名鼎鼎的吃人宅邸。
她不断念着阿弥陀佛,希望诸佛菩萨能保佑她平平安安离开。
在黄石城住了两年,她不曾来过这里,只因听过那个可怕的传说。
三年前,布商女儿在深夜时分来到此地,之后便失去踪影,大家都说她已经葬身边府,还说是这栋可怕的、住着鬼的宅子把她吃了。
她好怕,怕自己也会布商的女儿一样。
小姐说那白玉观音坠子由手绢包着埋在土里,手绢会露出一角以做为记号,可她在这杂林里找了半天,却没看见什么记号。
是真的吗?该不会是小姐在捉弄她吧?
应该不会,看小姐白天时的样子,应是真的跟周家小姐打了赌。
也就是说,不论如何,她一定得将那白玉观音坠子找出来,不然小姐就会在周家小姐面前抬不起头来,若真是如此,她真不敢想象自己将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及刁难。
夜风袭来,灯笼微微摇晃,里头的火光也忽明忽暗,四周十分寂静,气氛阴森诡谲,盛小冬只觉得全身寒毛直竖,鸡皮疙瘩直起。
“到底在哪里?周家小姐究竟把白玉观音坠子埋在哪里?”她喃喃自语,弯腰将灯笼拿低,不错放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
突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靠近。
她不敢转头去看,却在脑海里生出许多可怕的想象。
这宅子真有吃人鬼吗?那鬼会吃了像她这样在半夜里跑进来的人吗?
不,盛小冬,别自己吓自己,那是你的错觉,赶快把坠子找出来吧!想着,她继续努力且仔细的寻找着。
突然,一记低沉到令人感到背脊发凉的低鸣传来,教盛小冬心头一惊。
是她听错吗?刚才那声音是……
她打直身子,将手上灯笼稍稍提高,害怕的朝声源一看——
“啊!”她吓得三魂七魄各自逃窜,手中的灯笼也掉在地上。
原本就幽微的亮光瞬间消失,四周一片黑暗。
她本能的蹲下、抱着头,喃喃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看见了,刚才,她看见了一个鬼,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来打扰的,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抱头蹲在地上,不断说着对不起的女子,边绝忍不住皱起眉头。
瞧她怕的,真当他是鬼了吗?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不乖乖待在家里,大半夜跑到这儿来胡闹?
“既然这么怕,为何还来?”
“很抱歉,我是……是……咦?”
盛小冬一怔,吃人鬼在跟她说话?喔不,那声音很真实,而且是道男人的声音。
突然,她想起了边府如今的主子,那被称为“鬼”的独臂男人——边绝。
“请、请问你是、是边绝大爷吗?”她声线颤抖,语带试探却礼貌地问。
大爷?边绝又蹙起眉,他不过才二十九,居然被称为大爷?
他拾起她掉在地上的灯笼,“在这里等着,先别走。”说着,他转身离开。
借着幽微的月光下,盛小冬看见他离去的身影。
他有高大的身形,右手提着灯笼,左手……他没左手,袖子就那么垂晃着。
真是边绝,吃人宅邸的主人。
他取走她的灯笼,还要她在这里等着是为什么?
喔不,现在不是想这事的时候,她该趁机赶快逃走才对……
哎呀,不行,她还没找到白玉观音坠子呢。明早小姐要是见不着坠子,她就惨了。
忖着,她立刻伏低寻找,但光线实在太昏暗,她什么都看不真切。
没多久,她看见一点光亮渐近,是刚才要她在这里等着的边绝,他提着重新点上蜡烛的灯笼回来了。
盛小冬不安的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喏。”他将灯笼递给她。
她愣了一下,“嗄?”就着光亮,她觑见了他的脸,心头不禁一悸。
说他是鬼,实在是委屈了他。
他相貌堂堂,五官端正,眉眼之中带着英气,分明是位俊逸人物,不过他脸上不见一丝笑意,着实让人见了倍感压迫及敬畏。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说来愚蠢,是为了一个赌注……”
“你也知道愚蠢?三更半夜,一个女孩子家在外游荡,惹人非议事小,遭遇危险事大,还是赶快回去吧。”
他的声音虽不严厉,却是在训人,但他说得极是,她赶忙低头赔不是,“是,很抱歉,打搅你了。”她一福身,转身便要离开。
“欸。”突然,他叫住她。
“是,边绝大爷。”她恭敬的转过身来。
听她又喊他大爷,边绝皱起了眉头。
他看她大概只十八、九岁,他也不过长她十岁,她却大爷长大爷短的叫,难道她真有这么老?
“你是谁?”他问她。
“我……我是宝庆当铺赵家的人。”说完,她又一鞠躬,“真的很抱歉,我先走了。”语罢,她迈开脚步飞快走了。
离边府越来越远,她一颗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
“唉。”她放松的吁了口气。
可才一叹,她想起了最重要的事……
“糟了,坠子!”
惨了,这下她铁定要挨一顿臭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