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門好窄∼一厘米的記憶 第一章
熾熱的光線從窗台外林葉間,篩落在窗內桌面的琉璃杯。杯口如五片花瓣般盛開著,內蘊的柔和光耀,充份顯現琉璃特有的豐富色彩。
然而,卻無人欣賞。
待在書房內唯一的人,垂眼瞅著手上的文件,動作飛快地在桌面上分類,直到他看見一張份外古怪的贈與紀錄。
上頭載明的地址,是郊區的一塊土地,位在山腰下,佔地近一甲,是屬于他爺爺卓顯名下的私人不動產。
爺爺的私人土地,想要贈送給誰,他自然是管不著,但是當贈與的對象非親非故,他總感到古怪。
于是,他立刻掏出手機,撥給在爺爺身邊十多年的張秘書。
「喂,張秘書,是我,我想問你,爺爺有一筆郊區山腰下的土地,在五年前贈送給一個叫洪有梅的女人,你知道這件事嗎?」卓兆宇繼續翻看著資料,立體眉骨底下的深邃眼窩俊美迷人,然而他淡漠的神情卻讓好看的五官添了幾分冷厲。
「……抱歉,那是前總裁的私事,我不是很清楚。」電話那頭的張秘書如此回答著。
「是嗎?」
一個月前,他的爺爺卓顯去世,走得太突然,立下的遺囑只有一份近似謎題的交代,上頭載明,因他的兒子媳婦已在三年前去世,只余三位孫子可以繼承總裁一位。
可誰都知道,唯有他卓兆宇,是他親生的孫子,亦是最可能的繼承者。他在三年前入主公司,身為集團副總裁,大刀闊斧地展現鐵腕作風,讓集團底下的賣場包多元化,市場佔有率最高,更是消費者最喜愛的賣場。
再加上他一手創立食品研發公司,自組開發小組,研發多款快餐和便利餐點,完全符合現代小家庭忙碌且簡單的生活模式,是以四方食品能以四方集團其余子公司為後盾,站穩台灣,行銷亞洲。
他上任後的成績,在董事會內評價極高,就算沒能順利解開爺爺留下的謎題,他上頭那兩位由爺爺領養的兄長也會力挺他坐上總裁一位,只是——他想要知道爺爺的謎底。
「對了,張秘書,我麻煩你幫我查琉璃杯的制作工坊,有下落了嗎?」將手中的文件往桌面一擱,他順手拿起小巧的琉璃杯。
他從不喝花茶,因為沒那閑情雅致,但爺爺卻留下一只琉璃花茶杯給他,里頭擱了張紙條,寫著——拾回你曾失去的幸福。
每瞧這紙條一回,他心中疑惑更甚。
「有的,已經找到了,地址就是……」張秘書念出一串地址。
卓兆宇細听著,根本不需要再拿筆記錄。
听說他是個過目不忘的天才,但可惜從小體弱多病,就連學校都沒去過,全都是聘請各領域的頂級教授替他上課,以函授方式取得文憑。
他想也應該是如此沒錯,因為他的記憶力非常好,好到像是在嘲諷他,他永遠也記不得已經失去的記憶。
五年前,他動了場腦部手術,雖然手術成功,但不知為何,他的味覺和腦袋中所有的記憶全都消失不見,所以在卓家,他這個正主兒有時候反倒像個格格不入的陌生人。
要這樣的他拾回曾失去的幸福?
難不成……他曾經擁有幸福,只是隨著他失去的記憶一並消失?
「……張秘書。」
「副總裁還有什麼吩咐?」
「你知道我爺爺臨終前,為什麼要我們去尋找毫無根據的東西?」只給了一樣物品,再給一紙謎樣文字,根本就讓人毫無頭緒可言。
爺爺去世後,他一直忙著打理他的後事,直到現在才總算得了閑,好好研究爺爺留下的謎題和瑣碎的私人資產。
「前總裁向來前衛,不喜歡像一般人留下正經遺囑,他希望他最疼愛的三個孫子,都能夠玩玩他留下的謎題。」
「是嗎?」他問的是,他也是爺爺最疼愛的孫子嗎?
他的記憶從五年前才開始累積,而爺爺在那時已經久病纏身,和他的互動向來不多,他無法確定爺爺是否疼愛他,但真實的答案對他而言,也不是絕對重要。
「副總裁?」
「沒事,辛苦你了。」
按掉手機,把玩著底部頗厚的琉璃杯,他隨即拿起車鑰匙,決定先走一趟琉璃工坊,確定這只手工琉璃杯到底是由誰買下的,再從中尋查線索。
既然爺爺希望他能夠身體力行地尋找,那麼,就當是打發無聊時間去走走,倒也無所謂。
去過工坊,查過資料,卓兆宇確定琉璃花茶杯是在五年前,一個名叫洪有梅的女孩特別訂制的。
伴有梅……不正是爺爺贈與那塊土地的所有人?
他開著車,一路上咀嚼著陌生的名字,順著蜿蜒山路而下,試著將兩件線索結合,只得到一個結論——唯有找到洪有梅,才能知道爺爺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于是,他朝熟記的地址而去。
流線極佳的跑車停在竹籬外的停車格,卓兆宇坐在車內,睇向外頭約莫兩公尺高的翠綠竹籬,就連大門都是由竹籬打雜邙成的左右側拉門板,再往後則是一片幾乎見不到底的竹籬圍牆。
他不禁搖了搖頭,不想去算從邊緣到停車處大約有幾公尺遠。
下了車,走向大門,看著上頭寫著「琉璃香草園」,他驀地想起這家香草園多次拒絕四方集團的業務接洽。
「這可就奇怪了。」他低喃,總覺得某個環節不太對勁。
踏進門內,感覺像是走進另一個時空。
雙眼所及皆是蔥綠林地,清風在灌木林中和高大樺樹里流動,拂面而來,帶著幾分沁人清香,和門外冷肅的街道形成強烈對比。
他順著地面的石板路直往前走,走了一小段後,右手邊出現了一幢獨棟式的小木屋,藍瓦白牆,上樓的短階邊上都擺著一盆小盆栽,不知名的花朵襯著翠綠,煞是好看。而小木屋的正前方則出現了一座佔地不小的溫室。
這樣的場景,教他不由得一愣。
這樣的建築,如果是別人撞見,頂多是贊嘆土地的主人很懂得品味和擅用空間,但是看在他的眼里,感覺就像卓宅被一比一地拷貝,出現在這里。
唯一不同的是,卓宅是由三幢小木屋穿廊餃結,溫室則是在屋後,但卻是一樣圓頂六角形的溫室。
站在隔開小木屋和溫室的石板路上,春寒料峭的風刷過他略長的發,柔和了那張總是冷郁和緊繃的俊臉。
卓兆宇站在原地幾分鐘,壓根沒見到半個人,耳邊只听得見風動的聲音,這里靜得只有自己的心跳聲,眼前彷佛是交錯的時空,而他錯踏了禁地,開啟了封印。
表迷心竅的,他朝溫室走去,推開了門,一股香草類特有的香氣,濃郁地隨風打上他的臉,教他略微嫌惡地皺起鼻子。
他注視著里頭的無邊碧綠,許多平台隨著旋轉梯而上,可見樓中樓的格局里有了幾扇門,而屋頂則是透光壓克力板,可以讓香草得到充份的日照。
再朝里頭走去,他瞥見一抹縴白的身影,正彎著腰替架上的香草拔除雜草。
那個女子勾著恬靜的笑,渾身散發淡定氣息,一身素白衣裙在濃艷的綠色里更顯清透白皙,感覺像是香草園里的精靈,眸色溫柔地注視呵護著香草,周身彌漫著淡淡光暈,唇上的笑意聖潔得教人雙眼為之一亮。
「請問,妳是這里的負責人嗎?」他的沉嗓渾厚,像是裹上磁粉,帶著獨特好听的磁性。
女子一怔,緩緩抬頭——
卓兆宇看見了那雙溫柔噙笑的杏眼剎那間變了調,像是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就連那張豐女敕的唇也震愕得微啟。
她認識他?
微瞇起眼,他更加不放過眼前女子的所有反應。
「你……」女子干澀啟口,神色有些慌張。
「請問,洪有梅在嗎?」他又問,想確定她是不是洪有梅。
女子怔了下,盡避只是稍縱即逝的瞬間,但他還是捕捉到她松了口氣的表情。
「不,她已經不在了。」
「什麼意思?」卓兆宇直瞅著她。
她的五官相當柔美,眉目秀潤,可以想見當她揚笑時會是多麼教人驚艷,但盡避如此,她也不是能讓人一見就會深刻不忘的絕色,可是凝睇著她,沒來由的,他轉不開視線。
那是很吊詭的感受,彷佛有抹熱流從心版深處破出,縈繞整個胸口,強烈鼓噪著連他都不懂的悸動。
像是一種呼喚,一種深沉而他無法理解的吶喊。
「她……已經死了。」女子斟酌著用字。
「死了?」他有點意外。
「是的,請問你找她有什麼事?」
「……這家香草園的原本負責人是她嗎?」
「是的,不過她在臨死前委托給我。」
卓兆宇原本想再問些什麼,但隨即又打消念頭。既然人都已經死了,他再追查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請問,還有什麼事嗎?」女子淡聲問著。
抬眼瞅著距離幾步外,始終沒再靠近他,表情維持淡定的女人,卓兆宇的腦袋霎時一片空白,直到背後有人出聲——
「藍莓,有妳的電話。」
卓兆宇回頭看了眼,那是張陌生而粗獷的臉,話明明是對著那女子說,但雙眼卻是盯著他,極度敵視。
但他壓根不在意,早已習慣被人仇視的視線。倒是知道了眼前女子的名字叫藍莓,不禁教他玩味一笑。
「好的,我馬上去。」藍莓回應著,朝男子淺淺揚笑,但回眸睇向他時,再無笑意。「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靶覺像是被打了一記悶拳。她面對他時的特有淡漠,讓卓兆宇心底莫名悶燒。
「沒事了,抱歉,打擾了。」沒再多問什麼,他轉身就走,與門外男子擦身而過時,不忘多看他一眼,隨即朝來時路走去。
走了幾步,他再回頭,瞧見叫做藍莓的女子挽著那個男人的手,緩步踏進小木屋里,這一幕,教他五味雜陳。
必到車內,他覺得有點疲憊。
有時,總有股錯覺,認為他的世界不該這麼枯寂,可是,每天當他張開眼所感受到的,偏又是如此真實的荒涼。
傲無道理的孤獨,常常糾纏著他不放,但這情況總是在夜深人靜時,甚少在白天出現。
他找不到答案,猶如手中已成懸案的線索。
不再細思,他發動車子,隨即揚長而去,將今日的記憶塵封。
幾個月後。
盛暑強烈的太陽光,逼得路上人潮莫不躲進各種店內吹冷氣消暑,而此刻,日正中午,四方集團底下的子公司,異國風冰品甜點吃到飽餐廳嚴重爆滿,服務生忙著在外頭發號碼牌。
一整列的人龍景觀,讓剛下車的卓兆宇有點意外。
「兆宇,你來了。」在店門內的卓弁貞一瞧見他,隨即朝他走來。
「生意真不錯。」走進店內,到處都是走動的人潮,更有不少人就站在創意架前,隨個人喜好搭配著最愛的冰品。
「倒是。」卓弁貞跟在他的身邊,視線卻瞅著在創意架前的石榴,瞧她教人如何使用創意制冰機,讓冰淇淋壓擠成面條狀,再灑上特殊香草醬,不仔細看,還會以為每個人手里拿著的都是意大利面。
「看來,你挑女人挺有眼光的。」卓兆宇順著他的視線而去,看著那抹忙碌卻又忙得很開心的俏影。
「尚可。」說得像是飛過及格邊緣,然而眸底笑意卻泄露出難以掩飾的愛意。
卓兆宇不置可否地揚起眉,公事公辦地叮囑,「記住,每樣產品推出之前,一定要經過嚴格控管,別讓客人吃出問題。」他今天來,不是來和他話家常,只是例行公事,巡探店面擺設和食品控管。
「放心,沒問題,里頭每樣產品都有經過檢驗合格。」卓弁貞說完,想了下,問道︰「要不要喝杯花茶?這里的花茶特別香醇,而且花樣極多,可制成醬料和冰品,但也有最原始的品法。」
「不了,我討厭花茶的味道。」
「不然,外頭熱,吃點冰消暑,有不少種類水果風味冰。」他推薦著店里最暢銷的冰品。
「算了,反正吃什麼東西都沒什麼味道。」五年前,他的手術成功,卻失去了味覺,嗅見的香味無法在舌底化為真實氣味,久了,習慣了,也對食物提不起勁。
用餐,對他而言,只是為了應付肚子而已。
但諷刺的是,他經營的是食品研發,每一道上市食品,都必須先經過他品嘗。
「至少冰涼點,比較不那麼熱。」卓弁貞說,直拉著他朝冰品櫃而去。
卓兆宇想了下,由著他帶領,等待石榴給他一盤特制的冰品,然而卻見櫃子後方通往廚房的門突地打開,露出一張笑得恬柔的美顏。
他的視線頓時定住,不能動。
「石榴,我後頭已經弄好,我要先回去了。」
「藍莓,真是太謝謝妳了。」石榴感激地朝她一笑。
兩人是好友,和另一位好友柳橙合力開了間專賣養生花茶和果汁的「墨綠廚房」,所有的花茶調配配方,全都是出自于藍莓之手,所以這一回由石榴親手企劃的冰品吃到飽,自然是力邀她前來助陣。
于是乎,這間吃到飽餐廳里頭,只要是關于花茶的所有冰品飲料,全都是由她親手調配,再交給廚房的其它大廚處理,就連原料都是從她的香草園里運來的。
「不會。」藍莓秀麗眉眼抹上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正打算再進廚房,卻見個孩子在飲料吧前走動,似乎難以選擇,她不禁回頭,蹲在看起來約莫七八歲的小阿子面前。「弟弟,你要喝什麼?」
「看起來都很難喝。」小朋友童言童語,學不來遮掩。
「怎麼會呢?每樣都好好喝。」她很夸張地做了個回味的動作。
「才怪。」小朋友不買帳。
「啊啊,我知道了,你年紀太小,不敢喝。」
「我哪有不敢喝?」
「那就喝喝看啊,不過還是不要太勉強,因為這是大人喝的飲料,你應該不敢喝。」她說著,有點挑釁,有點壞心眼。
「我雖然是小阿子,可是我敢喝大人喝的飲料!」
「真的嗎?」她一臉懷疑。
「我喝給妳看。」小朋友馬上從櫃台上取了杯現泡的女乃香花茶,先聞味道,皺了皺眉之後,用力吸了一大口,隨即眼楮一亮。「好好喝耶!」
「哇,好厲害,你敢喝大人的飲料耶。」
「對呀。」小朋友一臉驕傲。
「妳又在哄小阿了。」站在一旁的石榴看著這一幕,直到小阿子離去,她才低聲笑道。
「他絕對不是最難哄的那一個。」藍莓同樣笑答。「好啦,我要先走了。」揮揮手,她正準備從後門離去,卻感覺到一道極為熾烈的視線,不由得回頭。
這一回頭,就狠狠頓住。
「好久不見。」卓兆宇毫不閃避視線,直瞅著她將微卷長發束在腦後,露出小巧巴掌臉、飽滿的圓額及縴細輪廓的娟秀五官。
「……你好。」藍莓點點頭,冷斂笑意。
「為什麼我覺得妳對我有敵意?我曾經傷害過妳嗎?」她的神情變化太大,剛剛還跟小阿子哄著玩,現在卻對他冷到極點。卓兆宇不悅地大步來到她面前,想要問個水落石出。
商場上,有人討厭他、敵視他,他向來不以為忤,畢竟里頭牽扯著彼此心知肚明的利益,他拔得頭籌,自然有人恨他恨得牙癢癢的,但是她呢?
他不認識她,沒接觸過她,為何她會用那種眼神看他?
「沒有。」藍莓緊抿著唇,圓亮的杏眼閃避著他,渾身繃得死緊,像是拉到極限的弓弦。
「是嗎?」卓兆宇垂斂長睫,想從她的表情中找出任何蛛絲馬跡。
「……不好意思,我只是怕生。」好半晌,她才艱澀地吐出這句話。
對于她的說法,卓宇兆一點都不信,因為她剛剛才跟個陌生的小阿玩鬧了好一會。
「喔?」他微微拉長的尾音,搭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有幾分壞心眼。「我倒以為妳對人是分階級的。」
所以才會在面對他的時候,連一丁點笑容都吝于給予。
「那是你的錯覺。」藍莓淡聲解釋,視線不再逃避。「我對陌生人都是一樣的反應。」
「是嗎?那麼請教妳,為什麼琉璃香草園一直拒絕和四方合作?」難不成兩方曾經有過不愉快的過節?他暗忖。
「……沒有拒絕,只是沒有那麼多貨源。」
「是嗎?」他直瞅著她,像是要看穿她般凌厲,然而得到的,卻是心頭第二次的悸動,一樣的吊詭,無法解釋。「妳……除去上一回在琉璃香草園見過妳之外,我曾經在哪里見過妳嗎?」
藍莓黑潤的瞳眸顫了下,很快地恢復平靜。「沒有。」
微攏起眉頭,卓兆宇正想要再問什麼,就見石榴硬是將藍莓自眼前拉走,朝他歉笑。
「不好意思,我朋友有急事要走,下次有機會再聊。」話落,她拉著藍莓進廚房,眨眼溜走。
然而,即使藍莓的身影消失,心底的悸動卻依然震得他微微發痛。
他微瞇起眼,無法理解這種感覺。
「怎麼了?」卓弁貞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你認識她?」
「談不上認識,只是幾個月前曾見過她。」第一次見到她,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原本早已經將她給忘了,可再見到她,心底就是會流竄一股難喻的滋味,教他無法忘懷。「她跟你的女朋友很熟?」
「她們是大學好同學,現在還一起創業,在市區開了家墨綠廚房,專賣養生花茶和果汁,所以這一次才會聘請她過來當餐廳顧問。」
「喔?」卓兆宇想了下。「倒杯花茶給我嘗嘗。」
「你要什麼口味?」卓弁貞走向早已經煮好,且冰得沁涼的飲料區。
「都可以。」
「我幫你弄杯迷迭香女乃茶。」卓弁貞從飲料吧倒了杯迷迭香,再加上特濃女乃球和女乃精。「別以為這和外頭的搖茶沒兩樣,這里的香草都是從藍莓的琉璃香草園運來的,品質穩定而且香郁,最重要的是,她的煮法一點都不馬虎,還大方地給了外頭喝不到的特殊配方。」攪拌幾下,將花茶杯遞給他。「喝喝看。」
卓兆宇不禁掀唇笑得自嘲。「我又喝不出味道。」說得再好喝又有什麼用?
他聞了下,香濃的迷迭香氣撲鼻而來,教他不禁微皺起濃眉,輕啜一口,女乃球融合迷迭香的氣息在舌尖不斷打繞,滑入喉口,蘊出教他錯愕的微甜。
「兆宇?」卓弁貞不解的直瞅著他微變的臉色。
像是不信邪似的,卓兆宇再喝一口,那股濃而不膩的甜味依舊纏在喉底不散,他不禁失笑。
「弁貞,你和石榴的好事近了,對吧?」他突地一問。
卓弁貞更疑惑了。這問題似乎和他喝的花茶一點關系都沒有,不是嗎?
「舉辦婚禮之前,先在家里辦場家宴,一場只有我們卓家人的家宴。」
「好。」卓弁貞直瞅著他,難以置信他近來的變化。
五年前,兆宇手術之後失憶,把他和卓煜忘得一乾二淨,腦袋里還被父母灌輸錯誤的觀念,將他和卓煜視為要和他搶奪家產的壞蛋,于是和他倆劃清界線,甚至不惜多次與他們杠上。
但,打從三年前,兆宇的父母雙雙去世之後,似乎開始有了些許變化。他不再視他和卓煜為敵人,甚至開始觀察他們兩個的所作所為,做出屬于自己的判斷。
如今他說卓家人,意指他早已將他和卓煜視為自己的兄長了,是不?
「我只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卓兆宇抬眼,笑瞇深邃黑眸。「我要藍莓到府服務。」
他要確定心里的悸動從何而來,也想知道,為何他已喪失的味覺,在嘗過她的花茶之後,竟喝得出香甜?
*
幾天後,受不了石榴的人情攻勢,藍莓終于妥協,帶著所有器材和香草材料前往卓宅。
位于半山腰的卓家宅院,鏤花鐵門橫開,可見里頭精心打造的濃綠灌木夾道林立,合抱式的圍牆高聳,阻隔了鄰近的窺探,嵌地式地燈和造型柱燈引領著車子的駛入方向,再往里頭可見大片英式草皮,還有藍瓦白牆的三幢小木屋。
下了車,陣陣花香隨風舞散,朝右手邊看去,佔地頗大的花園種滿各式花草,隨著時令開放著不同色彩,而林蔭下一隅,已經擺上了英式白色桌椅數套。
「辛苦了。」
身後猛然傳來悅耳沉嗓,教看著花園出神的藍莓著實嚇了一跳。
「怎麼不見那天在琉璃香草園的那個男人?」卓兆宇鷹隼似的眼直盯著她每個反應。
藍莓深吸口氣,緩緩回頭。「宣晨今天在店里忙著。」
「店里?」卓兆宇想了下。「弁貞說的墨綠廚房?」
「……嗯。」藍莓不禁暗惱卓弁貞的多嘴,但此時不想和他再多談論,只好趕緊問︰「請問場地是設在那里嗎?」
她等了一會都等不到響應,不禁抬眼看他。
「妳來過這里嗎?」他突地問。
「你為什麼這麼問?」她心底一驚。
「通常第一次到我家的人,是不會把車子停在這里的,而是會停在另一頭的停車處。」他指著左手邊一大片的空地。
「……抱歉,我不知道這里不能停車,我馬上把車子開過去。」
「不,這里也可以停。」這個地方向來是卓家人自用的停車位,就在花園小徑旁,也不會影響進出。
「那……」
「往這邊走吧,茶宴設在花園里。」說著,他徑自往花園的方向走,壓根不管她到底跟不跟得上,更別說替她拿器材了。
藍莓瞪了眼他的背影,才回頭從車內搬出所有用品,踫巧卓弁貞走來。
「我幫妳吧。」
「……不是跟你說過,我不想再跟他牽扯上關系?」藍莓皺著秀氣柳眉,很自然地分出一半的用品交到他手上。
「我尊重妳的意願,但是這件事不是我策劃的。」
「不是你策劃的,為什麼石榴一直纏著我不放?」知道是好姊妹重視的家宴,她再鐵石心腸也得幫一把。
今天前來,她是冒著極大的風險,但只要狀況不對,她會立刻離開。
「是兆宇。」
她不禁一愣。「他不是失憶嗎?」
「嗯。」
「那為什麼……」藍莓垂眼,狀似低喃,隨即又搖了搖頭。「算了,不關我的事,反正我只幫石榴這一回。」
「說不定只要妳待在兆宇身邊,他就能夠恢復記憶,畢竟醫生也說過了,在完全沒有傷到腦部任何構造的情況下,產生失憶的狀況只有一種,就是他逼自己遺忘。」
「弁貞!」藍莓抬眼,柔美的臉龐有著堅定的神采。「一切都過去了,不關我的事,他有他的未婚妻可以照顧他,恢不恢復記憶,一點都不重要。」
她看似軟弱,卻擁有最倔的硬脾氣。
「……我知道了。」卓弁貞不再多說什麼。
提著所有用品走進花園里,藍莓動作利落地準備所有前置作業,然而有道視線一直在相隔不到兩公尺的距離處鎖住她不放。
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在意,可是卻難以集中精神,甚至一個不小心還打翻了香草玻璃罐,讓里頭已烘焙過的玫瑰果散落一地。
不著痕跡地嘆口氣,她快手收拾著,卻見一只長臂橫過自己面前,將已拾好的玫瑰果遞給自己。
「這是什麼?」卓兆宇低問。
「玫瑰果。」她接過手,起身時淡淡地道謝,將玫瑰果裝回罐內,隨即又準備其它的花茶。「謝謝。」
「有什麼功效?」他就站在她身旁。
大片陰影遮掩光線,讓藍莓不禁微蹙起眉。「它有豐富的維他命C,可以消除疲勞也可以預防感冒。」盡避不滿他的靠近,她還是照實回答。
「可是我看玫瑰果似乎和其它的香草不大相同。」卓兆宇看著滿桌琳瑯滿目的香草。「有的像是烘焙過,可是有的像是剛摘下來。」
「不是每一種香草都能夠在台灣的環境里栽培,所以這里頭有的是國外進口。而且也不是每一種香草都必須經過烘焙手續,有的直接以原形煮過,味道更濃郁。」她說起話來一字一句,不疾不徐,低柔的嗓音相當好听。
香草佔滿她所有生命,是她在失去一切時唯一的支柱,所以即使面對再討厭的人詢問,她還是不小心說得眉飛色舞。
彷佛多了個人與她分享,就讓她多添一份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