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好窄~一厘米的记忆 第一章
炽热的光线从窗台外林叶间,筛落在窗内桌面的琉璃杯。杯口如五片花瓣般盛开着,内蕴的柔和光耀,充份显现琉璃特有的丰富色彩。
然而,却无人欣赏。
待在书房内唯一的人,垂眼瞅着手上的文件,动作飞快地在桌面上分类,直到他看见一张份外古怪的赠与纪录。
上头载明的地址,是郊区的一块土地,位在山腰下,占地近一甲,是属于他爷爷卓显名下的私人不动产。
爷爷的私人土地,想要赠送给谁,他自然是管不着,但是当赠与的对象非亲非故,他总感到古怪。
于是,他立刻掏出手机,拨给在爷爷身边十多年的张秘书。
“喂,张秘书,是我,我想问你,爷爷有一笔郊区山腰下的土地,在五年前赠送给一个叫洪有梅的女人,你知道这件事吗?”卓兆宇继续翻看着资料,立体眉骨底下的深邃眼窝俊美迷人,然而他淡漠的神情却让好看的五官添了几分冷厉。
“……抱歉,那是前总裁的私事,我不是很清楚。”电话那头的张秘书如此回答着。
“是吗?”
一个月前,他的爷爷卓显去世,走得太突然,立下的遗嘱只有一份近似谜题的交代,上头载明,因他的儿子媳妇已在三年前去世,只余三位孙子可以继承总裁一位。
可谁都知道,唯有他卓兆宇,是他亲生的孙子,亦是最可能的继承者。他在三年前入主公司,身为集团副总裁,大刀阔斧地展现铁腕作风,让集团底下的卖场包多元化,市场占有率最高,更是消费者最喜爱的卖场。
再加上他一手创立食品研发公司,自组开发小组,研发多款快餐和便利餐点,完全符合现代小家庭忙碌且简单的生活模式,是以四方食品能以四方集团其余子公司为后盾,站稳台湾,行销亚洲。
他上任后的成绩,在董事会内评价极高,就算没能顺利解开爷爷留下的谜题,他上头那两位由爷爷领养的兄长也会力挺他坐上总裁一位,只是——他想要知道爷爷的谜底。
“对了,张秘书,我麻烦你帮我查琉璃杯的制作工坊,有下落了吗?”将手中的文件往桌面一搁,他顺手拿起小巧的琉璃杯。
他从不喝花茶,因为没那闲情雅致,但爷爷却留下一只琉璃花茶杯给他,里头搁了张纸条,写着——拾回你曾失去的幸福。
每瞧这纸条一回,他心中疑惑更甚。
“有的,已经找到了,地址就是……”张秘书念出一串地址。
卓兆宇细听着,根本不需要再拿笔记录。
听说他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但可惜从小体弱多病,就连学校都没去过,全都是聘请各领域的顶级教授替他上课,以函授方式取得文凭。
他想也应该是如此没错,因为他的记忆力非常好,好到像是在嘲讽他,他永远也记不得已经失去的记忆。
五年前,他动了场脑部手术,虽然手术成功,但不知为何,他的味觉和脑袋中所有的记忆全都消失不见,所以在卓家,他这个正主儿有时候反倒像个格格不入的陌生人。
要这样的他拾回曾失去的幸福?
难不成……他曾经拥有幸福,只是随着他失去的记忆一并消失?
“……张秘书。”
“副总裁还有什么吩咐?”
“你知道我爷爷临终前,为什么要我们去寻找毫无根据的东西?”只给了一样物品,再给一纸谜样文字,根本就让人毫无头绪可言。
爷爷去世后,他一直忙着打理他的后事,直到现在才总算得了闲,好好研究爷爷留下的谜题和琐碎的私人资产。
“前总裁向来前卫,不喜欢像一般人留下正经遗嘱,他希望他最疼爱的三个孙子,都能够玩玩他留下的谜题。”
“是吗?”他问的是,他也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子吗?
他的记忆从五年前才开始累积,而爷爷在那时已经久病缠身,和他的互动向来不多,他无法确定爷爷是否疼爱他,但真实的答案对他而言,也不是绝对重要。
“副总裁?”
“没事,辛苦你了。”
按掉手机,把玩着底部颇厚的琉璃杯,他随即拿起车钥匙,决定先走一趟琉璃工坊,确定这只手工琉璃杯到底是由谁买下的,再从中寻查线索。
既然爷爷希望他能够身体力行地寻找,那么,就当是打发无聊时间去走走,倒也无所谓。
去过工坊,查过资料,卓兆宇确定琉璃花茶杯是在五年前,一个名叫洪有梅的女孩特别订制的。
伴有梅……不正是爷爷赠与那块土地的所有人?
他开着车,一路上咀嚼着陌生的名字,顺着蜿蜒山路而下,试着将两件线索结合,只得到一个结论——唯有找到洪有梅,才能知道爷爷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于是,他朝熟记的地址而去。
流线极佳的跑车停在竹篱外的停车格,卓兆宇坐在车内,睇向外头约莫两公尺高的翠绿竹篱,就连大门都是由竹篱打杂邙成的左右侧拉门板,再往后则是一片几乎见不到底的竹篱围墙。
他不禁摇了摇头,不想去算从边缘到停车处大约有几公尺远。
下了车,走向大门,看着上头写着“琉璃香草园”,他蓦地想起这家香草园多次拒绝四方集团的业务接洽。
“这可就奇怪了。”他低喃,总觉得某个环节不太对劲。
踏进门内,感觉像是走进另一个时空。
双眼所及皆是葱绿林地,清风在灌木林中和高大桦树里流动,拂面而来,带着几分沁人清香,和门外冷肃的街道形成强烈对比。
他顺着地面的石板路直往前走,走了一小段后,右手边出现了一幢独栋式的小木屋,蓝瓦白墙,上楼的短阶边上都摆着一盆小盆栽,不知名的花朵衬着翠绿,煞是好看。而小木屋的正前方则出现了一座占地不小的温室。
这样的场景,教他不由得一愣。
这样的建筑,如果是别人撞见,顶多是赞叹土地的主人很懂得品味和擅用空间,但是看在他的眼里,感觉就像卓宅被一比一地拷贝,出现在这里。
唯一不同的是,卓宅是由三幢小木屋穿廊衔结,温室则是在屋后,但却是一样圆顶六角形的温室。
站在隔开小木屋和温室的石板路上,春寒料峭的风刷过他略长的发,柔和了那张总是冷郁和紧绷的俊脸。
卓兆宇站在原地几分钟,压根没见到半个人,耳边只听得见风动的声音,这里静得只有自己的心跳声,眼前彷佛是交错的时空,而他错踏了禁地,开启了封印。
表迷心窍的,他朝温室走去,推开了门,一股香草类特有的香气,浓郁地随风打上他的脸,教他略微嫌恶地皱起鼻子。
他注视着里头的无边碧绿,许多平台随着旋转梯而上,可见楼中楼的格局里有了几扇门,而屋顶则是透光压克力板,可以让香草得到充份的日照。
再朝里头走去,他瞥见一抹纤白的身影,正弯着腰替架上的香草拔除杂草。
那个女子勾着恬静的笑,浑身散发淡定气息,一身素白衣裙在浓艳的绿色里更显清透白皙,感觉像是香草园里的精灵,眸色温柔地注视呵护着香草,周身弥漫着淡淡光晕,唇上的笑意圣洁得教人双眼为之一亮。
“请问,妳是这里的负责人吗?”他的沉嗓浑厚,像是裹上磁粉,带着独特好听的磁性。
女子一怔,缓缓抬头——
卓兆宇看见了那双温柔噙笑的杏眼剎那间变了调,像是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就连那张丰女敕的唇也震愕得微启。
她认识他?
微瞇起眼,他更加不放过眼前女子的所有反应。
“你……”女子干涩启口,神色有些慌张。
“请问,洪有梅在吗?”他又问,想确定她是不是洪有梅。
女子怔了下,尽避只是稍纵即逝的瞬间,但他还是捕捉到她松了口气的表情。
“不,她已经不在了。”
“什么意思?”卓兆宇直瞅着她。
她的五官相当柔美,眉目秀润,可以想见当她扬笑时会是多么教人惊艳,但尽避如此,她也不是能让人一见就会深刻不忘的绝色,可是凝睇着她,没来由的,他转不开视线。
那是很吊诡的感受,彷佛有抹热流从心版深处破出,萦绕整个胸口,强烈鼓噪着连他都不懂的悸动。
像是一种呼唤,一种深沉而他无法理解的吶喊。
“她……已经死了。”女子斟酌着用字。
“死了?”他有点意外。
“是的,请问你找她有什么事?”
“……这家香草园的原本负责人是她吗?”
“是的,不过她在临死前委托给我。”
卓兆宇原本想再问些什么,但随即又打消念头。既然人都已经死了,他再追查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女子淡声问着。
抬眼瞅着距离几步外,始终没再靠近他,表情维持淡定的女人,卓兆宇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直到背后有人出声——
“蓝莓,有妳的电话。”
卓兆宇回头看了眼,那是张陌生而粗犷的脸,话明明是对着那女子说,但双眼却是盯着他,极度敌视。
但他压根不在意,早已习惯被人仇视的视线。倒是知道了眼前女子的名字叫蓝莓,不禁教他玩味一笑。
“好的,我马上去。”蓝莓回应着,朝男子浅浅扬笑,但回眸睇向他时,再无笑意。“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靶觉像是被打了一记闷拳。她面对他时的特有淡漠,让卓兆宇心底莫名闷烧。
“没事了,抱歉,打扰了。”没再多问什么,他转身就走,与门外男子擦身而过时,不忘多看他一眼,随即朝来时路走去。
走了几步,他再回头,瞧见叫做蓝莓的女子挽着那个男人的手,缓步踏进小木屋里,这一幕,教他五味杂陈。
必到车内,他觉得有点疲惫。
有时,总有股错觉,认为他的世界不该这么枯寂,可是,每天当他张开眼所感受到的,偏又是如此真实的荒凉。
傲无道理的孤独,常常纠缠着他不放,但这情况总是在夜深人静时,甚少在白天出现。
他找不到答案,犹如手中已成悬案的线索。
不再细思,他发动车子,随即扬长而去,将今日的记忆尘封。
几个月后。
盛暑强烈的太阳光,逼得路上人潮莫不躲进各种店内吹冷气消暑,而此刻,日正中午,四方集团底下的子公司,异国风冰品甜点吃到饱餐厅严重爆满,服务生忙着在外头发号码牌。
一整列的人龙景观,让刚下车的卓兆宇有点意外。
“兆宇,你来了。”在店门内的卓弁贞一瞧见他,随即朝他走来。
“生意真不错。”走进店内,到处都是走动的人潮,更有不少人就站在创意架前,随个人喜好搭配着最爱的冰品。
“倒是。”卓弁贞跟在他的身边,视线却瞅着在创意架前的石榴,瞧她教人如何使用创意制冰机,让冰淇淋压挤成面条状,再洒上特殊香草酱,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每个人手里拿着的都是意大利面。
“看来,你挑女人挺有眼光的。”卓兆宇顺着他的视线而去,看着那抹忙碌却又忙得很开心的俏影。
“尚可。”说得像是飞过及格边缘,然而眸底笑意却泄露出难以掩饰的爱意。
卓兆宇不置可否地扬起眉,公事公办地叮嘱,“记住,每样产品推出之前,一定要经过严格控管,别让客人吃出问题。”他今天来,不是来和他话家常,只是例行公事,巡探店面摆设和食品控管。
“放心,没问题,里头每样产品都有经过检验合格。”卓弁贞说完,想了下,问道:“要不要喝杯花茶?这里的花茶特别香醇,而且花样极多,可制成酱料和冰品,但也有最原始的品法。”
“不了,我讨厌花茶的味道。”
“不然,外头热,吃点冰消暑,有不少种类水果风味冰。”他推荐着店里最畅销的冰品。
“算了,反正吃什么东西都没什么味道。”五年前,他的手术成功,却失去了味觉,嗅见的香味无法在舌底化为真实气味,久了,习惯了,也对食物提不起劲。
用餐,对他而言,只是为了应付肚子而已。
但讽刺的是,他经营的是食品研发,每一道上市食品,都必须先经过他品尝。
“至少冰凉点,比较不那么热。”卓弁贞说,直拉着他朝冰品柜而去。
卓兆宇想了下,由着他带领,等待石榴给他一盘特制的冰品,然而却见柜子后方通往厨房的门突地打开,露出一张笑得恬柔的美颜。
他的视线顿时定住,不能动。
“石榴,我后头已经弄好,我要先回去了。”
“蓝莓,真是太谢谢妳了。”石榴感激地朝她一笑。
两人是好友,和另一位好友柳橙合力开了间专卖养生花茶和果汁的“墨绿厨房”,所有的花茶调配配方,全都是出自于蓝莓之手,所以这一回由石榴亲手企划的冰品吃到饱,自然是力邀她前来助阵。
于是乎,这间吃到饱餐厅里头,只要是关于花茶的所有冰品饮料,全都是由她亲手调配,再交给厨房的其它大厨处理,就连原料都是从她的香草园里运来的。
“不会。”蓝莓秀丽眉眼抹上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正打算再进厨房,却见个孩子在饮料吧前走动,似乎难以选择,她不禁回头,蹲在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小阿子面前。“弟弟,你要喝什么?”
“看起来都很难喝。”小朋友童言童语,学不来遮掩。
“怎么会呢?每样都好好喝。”她很夸张地做了个回味的动作。
“才怪。”小朋友不买帐。
“啊啊,我知道了,你年纪太小,不敢喝。”
“我哪有不敢喝?”
“那就喝喝看啊,不过还是不要太勉强,因为这是大人喝的饮料,你应该不敢喝。”她说着,有点挑衅,有点坏心眼。
“我虽然是小阿子,可是我敢喝大人喝的饮料!”
“真的吗?”她一脸怀疑。
“我喝给妳看。”小朋友马上从柜台上取了杯现泡的女乃香花茶,先闻味道,皱了皱眉之后,用力吸了一大口,随即眼睛一亮。“好好喝耶!”
“哇,好厉害,你敢喝大人的饮料耶。”
“对呀。”小朋友一脸骄傲。
“妳又在哄小阿了。”站在一旁的石榴看着这一幕,直到小阿子离去,她才低声笑道。
“他绝对不是最难哄的那一个。”蓝莓同样笑答。“好啦,我要先走了。”挥挥手,她正准备从后门离去,却感觉到一道极为炽烈的视线,不由得回头。
这一回头,就狠狠顿住。
“好久不见。”卓兆宇毫不闪避视线,直瞅着她将微卷长发束在脑后,露出小巧巴掌脸、饱满的圆额及纤细轮廓的娟秀五官。
“……你好。”蓝莓点点头,冷敛笑意。
“为什么我觉得妳对我有敌意?我曾经伤害过妳吗?”她的神情变化太大,刚刚还跟小阿子哄着玩,现在却对他冷到极点。卓兆宇不悦地大步来到她面前,想要问个水落石出。
商场上,有人讨厌他、敌视他,他向来不以为忤,毕竟里头牵扯着彼此心知肚明的利益,他拔得头筹,自然有人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但是她呢?
他不认识她,没接触过她,为何她会用那种眼神看他?
“没有。”蓝莓紧抿着唇,圆亮的杏眼闪避着他,浑身绷得死紧,像是拉到极限的弓弦。
“是吗?”卓兆宇垂敛长睫,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不好意思,我只是怕生。”好半晌,她才艰涩地吐出这句话。
对于她的说法,卓宇兆一点都不信,因为她刚刚才跟个陌生的小阿玩闹了好一会。
“喔?”他微微拉长的尾音,搭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有几分坏心眼。“我倒以为妳对人是分阶级的。”
所以才会在面对他的时候,连一丁点笑容都吝于给予。
“那是你的错觉。”蓝莓淡声解释,视线不再逃避。“我对陌生人都是一样的反应。”
“是吗?那么请教妳,为什么琉璃香草园一直拒绝和四方合作?”难不成两方曾经有过不愉快的过节?他暗忖。
“……没有拒绝,只是没有那么多货源。”
“是吗?”他直瞅着她,像是要看穿她般凌厉,然而得到的,却是心头第二次的悸动,一样的吊诡,无法解释。“妳……除去上一回在琉璃香草园见过妳之外,我曾经在哪里见过妳吗?”
蓝莓黑润的瞳眸颤了下,很快地恢复平静。“没有。”
微拢起眉头,卓兆宇正想要再问什么,就见石榴硬是将蓝莓自眼前拉走,朝他歉笑。
“不好意思,我朋友有急事要走,下次有机会再聊。”话落,她拉着蓝莓进厨房,眨眼溜走。
然而,即使蓝莓的身影消失,心底的悸动却依然震得他微微发痛。
他微瞇起眼,无法理解这种感觉。
“怎么了?”卓弁贞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认识她?”
“谈不上认识,只是几个月前曾见过她。”第一次见到她,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原本早已经将她给忘了,可再见到她,心底就是会流窜一股难喻的滋味,教他无法忘怀。“她跟你的女朋友很熟?”
“她们是大学好同学,现在还一起创业,在市区开了家墨绿厨房,专卖养生花茶和果汁,所以这一次才会聘请她过来当餐厅顾问。”
“喔?”卓兆宇想了下。“倒杯花茶给我尝尝。”
“你要什么口味?”卓弁贞走向早已经煮好,且冰得沁凉的饮料区。
“都可以。”
“我帮你弄杯迷迭香女乃茶。”卓弁贞从饮料吧倒了杯迷迭香,再加上特浓女乃球和女乃精。“别以为这和外头的摇茶没两样,这里的香草都是从蓝莓的琉璃香草园运来的,品质稳定而且香郁,最重要的是,她的煮法一点都不马虎,还大方地给了外头喝不到的特殊配方。”搅拌几下,将花茶杯递给他。“喝喝看。”
卓兆宇不禁掀唇笑得自嘲。“我又喝不出味道。”说得再好喝又有什么用?
他闻了下,香浓的迷迭香气扑鼻而来,教他不禁微皱起浓眉,轻啜一口,女乃球融合迷迭香的气息在舌尖不断打绕,滑入喉口,蕴出教他错愕的微甜。
“兆宇?”卓弁贞不解的直瞅着他微变的脸色。
像是不信邪似的,卓兆宇再喝一口,那股浓而不腻的甜味依旧缠在喉底不散,他不禁失笑。
“弁贞,你和石榴的好事近了,对吧?”他突地一问。
卓弁贞更疑惑了。这问题似乎和他喝的花茶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
“举办婚礼之前,先在家里办场家宴,一场只有我们卓家人的家宴。”
“好。”卓弁贞直瞅着他,难以置信他近来的变化。
五年前,兆宇手术之后失忆,把他和卓煜忘得一乾二净,脑袋里还被父母灌输错误的观念,将他和卓煜视为要和他抢夺家产的坏蛋,于是和他俩划清界线,甚至不惜多次与他们杠上。
但,打从三年前,兆宇的父母双双去世之后,似乎开始有了些许变化。他不再视他和卓煜为敌人,甚至开始观察他们两个的所作所为,做出属于自己的判断。
如今他说卓家人,意指他早已将他和卓煜视为自己的兄长了,是不?
“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卓兆宇抬眼,笑瞇深邃黑眸。“我要蓝莓到府服务。”
他要确定心里的悸动从何而来,也想知道,为何他已丧失的味觉,在尝过她的花茶之后,竟喝得出香甜?
*
几天后,受不了石榴的人情攻势,蓝莓终于妥协,带着所有器材和香草材料前往卓宅。
位于半山腰的卓家宅院,镂花铁门横开,可见里头精心打造的浓绿灌木夹道林立,合抱式的围墙高耸,阻隔了邻近的窥探,嵌地式地灯和造型柱灯引领着车子的驶入方向,再往里头可见大片英式草皮,还有蓝瓦白墙的三幢小木屋。
下了车,阵阵花香随风舞散,朝右手边看去,占地颇大的花园种满各式花草,随着时令开放着不同色彩,而林荫下一隅,已经摆上了英式白色桌椅数套。
“辛苦了。”
身后猛然传来悦耳沉嗓,教看着花园出神的蓝莓着实吓了一跳。
“怎么不见那天在琉璃香草园的那个男人?”卓兆宇鹰隼似的眼直盯着她每个反应。
蓝莓深吸口气,缓缓回头。“宣晨今天在店里忙着。”
“店里?”卓兆宇想了下。“弁贞说的墨绿厨房?”
“……嗯。”蓝莓不禁暗恼卓弁贞的多嘴,但此时不想和他再多谈论,只好赶紧问:“请问场地是设在那里吗?”
她等了一会都等不到响应,不禁抬眼看他。
“妳来过这里吗?”他突地问。
“你为什么这么问?”她心底一惊。
“通常第一次到我家的人,是不会把车子停在这里的,而是会停在另一头的停车处。”他指着左手边一大片的空地。
“……抱歉,我不知道这里不能停车,我马上把车子开过去。”
“不,这里也可以停。”这个地方向来是卓家人自用的停车位,就在花园小径旁,也不会影响进出。
“那……”
“往这边走吧,茶宴设在花园里。”说着,他径自往花园的方向走,压根不管她到底跟不跟得上,更别说替她拿器材了。
蓝莓瞪了眼他的背影,才回头从车内搬出所有用品,碰巧卓弁贞走来。
“我帮妳吧。”
“……不是跟你说过,我不想再跟他牵扯上关系?”蓝莓皱着秀气柳眉,很自然地分出一半的用品交到他手上。
“我尊重妳的意愿,但是这件事不是我策划的。”
“不是你策划的,为什么石榴一直缠着我不放?”知道是好姊妹重视的家宴,她再铁石心肠也得帮一把。
今天前来,她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但只要状况不对,她会立刻离开。
“是兆宇。”
她不禁一愣。“他不是失忆吗?”
“嗯。”
“那为什么……”蓝莓垂眼,状似低喃,随即又摇了摇头。“算了,不关我的事,反正我只帮石榴这一回。”
“说不定只要妳待在兆宇身边,他就能够恢复记忆,毕竟医生也说过了,在完全没有伤到脑部任何构造的情况下,产生失忆的状况只有一种,就是他逼自己遗忘。”
“弁贞!”蓝莓抬眼,柔美的脸庞有着坚定的神采。“一切都过去了,不关我的事,他有他的未婚妻可以照顾他,恢不恢复记忆,一点都不重要。”
她看似软弱,却拥有最倔的硬脾气。
“……我知道了。”卓弁贞不再多说什么。
提着所有用品走进花园里,蓝莓动作利落地准备所有前置作业,然而有道视线一直在相隔不到两公尺的距离处锁住她不放。
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在意,可是却难以集中精神,甚至一个不小心还打翻了香草玻璃罐,让里头已烘焙过的玫瑰果散落一地。
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她快手收拾着,却见一只长臂横过自己面前,将已拾好的玫瑰果递给自己。
“这是什么?”卓兆宇低问。
“玫瑰果。”她接过手,起身时淡淡地道谢,将玫瑰果装回罐内,随即又准备其它的花茶。“谢谢。”
“有什么功效?”他就站在她身旁。
大片阴影遮掩光线,让蓝莓不禁微蹙起眉。“它有丰富的维他命C,可以消除疲劳也可以预防感冒。”尽避不满他的靠近,她还是照实回答。
“可是我看玫瑰果似乎和其它的香草不大相同。”卓兆宇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香草。“有的像是烘焙过,可是有的像是刚摘下来。”
“不是每一种香草都能够在台湾的环境里栽培,所以这里头有的是国外进口。而且也不是每一种香草都必须经过烘焙手续,有的直接以原形煮过,味道更浓郁。”她说起话来一字一句,不疾不徐,低柔的嗓音相当好听。
香草占满她所有生命,是她在失去一切时唯一的支柱,所以即使面对再讨厌的人询问,她还是不小心说得眉飞色舞。
彷佛多了个人与她分享,就让她多添一份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