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父為婚 第十七章
第九章
孫玉玨說,他從未見孟君唯過十五日而未服解藥,不清楚他是否會理智全無地瘋狂殺人,要她離他遠一點。
但要她怎麼離他遠一點?
她恨不得再貼近他一些,恨不得可以踏進他的心底,恨不得化為他的一部份,與他分擔這蝕骨囈骨的痛。
伊靈縴指輕觸著他涼透的額面,觸著他臉上宛若快要崩解的血痕。
孫玉玨又說,他听說過滿月春的毒,遲遲未服解藥,體內的毒就會朝四肢百骸和五髒六腑腐蝕,到最後,他的體內會化為一攤腐水。
思及此,她的淚水就無法自己地淌落。
突然好氣,當年娘要教她醫術時,她為何不學。每日貪玩,以為幸福的日子就會持續下去,豈料一夕之間,風雲變色,然而當年侵害她家的人,如今卻為她命在旦夕。
「君唯」她輕聲喃著。
亦然替他點了睡穴,認為讓他睡著,總比讓他清醒地受盡折磨好,然而,都過了一日一夜,為何他還是沒醒?
他該不會就這樣一直沉睡下去,永遠不醒了吧?
她該怎麼辦?
七歲那年,因為他,她才有勇氣帶著伊武活下去,十五歲那一年,得知伊武早已亡故,也是因為他,她才有勇氣為了他給她的孩子活下去,如今,她即將失去他……
一股惡寒無邊無際地在她四肢百骸蔓延著,她覺得恐懼暴冷,明明是入夏的天候,她卻忍不住打顫,直到一股柔柔如春風的力道安撫了她「伊靈。」床上的孟君唯不知何時醒來,一雙泛著妖詭紅光的眸直瞅著她。
「你醒了!」伊靈趕緊抓著他撫上她面頰的大掌,像只貓咪似地蹭著尋求慰藉和溫暖。「太好了,你終于醒了。」
孟君唯眸色溫潤,那般溫柔憐寵,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她,唇角的笑意好滿足好滿足。
「太好了,我沒有傷著你。」他的記憶停頓在差點失手欲殺她那一刻,讓他回想起來仍是膽顫心驚。
「嗯,你才不會傷我呢。」她撒嬌地喃著,唇角勾得好彎好嬌美。想要再接近他一點,他卻苦澀地笑了。
「別再靠過來了。」
「為什麼?」
「我體內還有躁動的毒性在作祟,我已經快要忍不住了。」他說得風淡雲輕,壓根沒在她面前顯露半點痛楚。
「很痛嗎?」她笑著,淚水卻堆積在眸底。
孟君唯舍不得移開眼,好想替她拭去淚,但更怕自己控制不了月兌軌的行為。「玉狂都告訴你了?」
她用力地點著頭,把眼淚灑在他身上的團繡絲被,暈開一處一處的淚花。「我會救你的。」抹去淚,她用最堅定的眸色說服著他。
他笑得更柔了。「你不恨我嗎?」
「為何要恨?」
「我可是殺了你全……」
「我忘了。」
孟君唯微怔地看著她。
只見她甜甜勾著笑,淚水點落如花。「我只記得,有一個男人給我一個安心的擁抱,有一個男人給我無後顧之憂的生活,有一個男人愛著我、疼著我,有一個男人被我傷到極限依舊無怨尤,我只記得這些。」
他不是個冷酷無情的人,而是那樣的環境,讓他變得木訥寡言不擅表達,習慣把想法藏到心底深處。
但,在松濤書院瞥見她時,他的壓抑泄露了痕跡。
他念著她,牽掛著她,復雜的情緒在眸底翻轉,再深深地壓入心間,那時她不懂,但現在,她全都明白了。
在他救她之後,怕他日她發現真相,所以他不敢與她太過深入的相處,才將她和伊武交托給阮氏夫婦,然而,一切都從這里開始走調,他們的命運,從這一刻牢牢地糾結著,一輩子也分離不了。
「對不起。」他喃著,唇角還勾著異樣的笑。
「我忘了。」她頑固地再重復一次。
有人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是,就算不共戴天又如何?就算她被人指指點點不孝無恥又如何?
她心底只有一個男人,只惦記著這個男人,其他的,她真的顧不了。
「這里只有你?」他環顧著四周,是間典雅的房,像極了松濤書院的雅蓮閣。
「嗯。」
「去休息吧。」
「我就在這兒休息。」她堅持。
「你怕我跑了嗎?」他苦笑著,輕抬起手。「我的手腳被鏈住了,走不了的。」
「我就是要盯著你,孟先生,你逃不了了。」她抹去淚,笑得俏皮。
孟君唯微微嘆了口氣,唇角隱隱抽搐著,彷佛正隱忍著多難以忍遏的痛。「我怕會傷了你。」
「我會保護自己。」以為她什麼都沒考慮就待在這里嗎?
「你保護不了自己。」
「少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她逼近他,用她水亮亮還泛著霧氣的眸直瞪著他。「別想趁我不注意時跑去找淨嵐,這麼點程度的鐵鏈,你真想要掙月兌,也非難事。」
孟君唯濃眉緩緩攢起。「你這丫頭,怎麼會如此機靈?」痛順著血液滑入心,像是千刀萬剮,又像是石磨磨心,陣陣痛栗著他。
他扯回被她握著的手,垂放在身側,緊握成拳,不住地發顫。
「又疼了?」瞧他不對勁,她手足無措。
「這是老天給我的懲罰。」他苦笑,額上密布博涔冷汗。「以往玄手門不知道以這毒藥殺害了多少人,如今不過是報應在我身上罷了。」
「胡說、胡說!你的毒是我下的,與報應有什麼關系?」
他定定瞅著她。「我滅了伊家三十畬口人,你送我一杯毒茶……應該的。」老天在責罰他,不該自以為幫了她,便可讓仇恨一筆勾銷……
伊靈扁緊粉女敕菱唇,忍著蓄勢待發的淚水。「這是哪門子的報應?讓我傷了你,結果又痛著自己,天底下有這麼不通情理的報應嗎?」
「別哭。」他暖聲哄著。
「那你就別說些狗屁倒灶的話。」她發狼地瞪著他,又氣又惱,怪的全都是自己。「你給我好好地靜養,淨嵐的事,我自會處理。」
「我身上的毒,再怎麼靜養也沒用,沒有解藥,路只有一條。」他不怕走上黃泉路,就怕她會為他掉淚。
「就說了,我會想辦法取得淨嵐身上的解藥!」
「好吧。」頓了頓,他緩緩地閉上眼,呼吸逐漸紊亂,微抖著聲道︰「記得,若有機會取到解藥,就讓思唯酌量服用。」
「思唯?這跟思唯什麼關系?」她都忘了,這事他曾提起過。
「你不是說,思唯每到十五,才稍有反應?」他虛弱地張開眼,表情痛苦地扭曲著。「我想,可能跟滿月春有關,畢竟這孩子是在那夜所有,他身上有著我的血,我猜八成是如此所致。」
「真的?」見他艱難地喘著氣,她忙輕拍他的胸膛。「很疼嗎?我去找亦然,幫你調配些讓你可以舒服點的藥。」
原來,他要解藥,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思唯。
「沒用……滿月春,沒有可以完全根治的解藥,淨嵐雖得師父真傳,知道如何配藥和解毒,但她也沒法子全解。」
「那我就要亦然去搶解藥,要就然替你配好幾副解藥,讓你按月服用不就好了?」就然醫術不差,一定會想出破解之道的。
「已經十五了。」他胸口劇烈地震動著。「滿月春,命不留滿月之夜……伊靈,我撐不下去了……」
他痛吟著,渾身的血痕隨著脈動跳顫,像快要破體而出。
「君唯!」她慌亂看著他,想起龐亦然告訴她,一旦他心神快要潰散,便要立即點他昏穴。
收斂心緒,她指尖飛快地朝睡穴點下,他隨即雙眼緊閉,看似睡著了,但身體卻還是飽嘗滿月春的毒噬。
她還能做什麼?
除了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毒性吞噬,她還能為他做什麼?
原本想將體內深厚的養身內勁渡給他,但就然怕她不夠熟練,渡得太強,會傷他筋脈,渡得太軟,她會被反噬,所以不準她貿然行動,要她靜心等待他研究出可以暫時壓遏毒素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