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錄 第三十三章 好 弟 兄
出了雍郡王的大門,他皺起了眉頭,而且皺得很深,這情形,在關山月來說,是從來沒有過的,這是他第一次感到煩,感到為難。
如今可以說是大勢定了,當然,在胤禎還沒有登上帝位之前,沒有人敢說事情不會再有變化!
可是任何人都知道,有變化的成份是微乎其微的!
必山月明白這位四阿哥胤禎讓他去除胡、傅兩家的真正意圖,他不虞自己毀在胡、傅兩家手里,只是他不忍!
第一個讓他不忍的,是姑娘胡飄紅,這麼好的一個姑娘,他不忍讓她遭受家破人亡的悲痛!
第二個讓他不忍的,是傅威侯,這麼一位蓋世虎將,當代英雄,他不忍親手去毀了他!
他怎麼辦?面臨這一棘手問題,他當然煩,當然為難,他叫白,胤禎一旦登基,胡、傅兩家有可能成為胤禎的心月復大患,成為胤禎的勁敵!
可是他也明白,這種可能跟胤禎登基前大勢的變化一樣,成份是不大的!
因為傅威侯赤膽忠心,他輔的是朝廷,保的是皇家,誰是皇上他忠于誰,不可能是忠于某一個人!
碧然,傅侯曾經是東宮老二的人,可是老二已經被廢,一旦胤禎登了基,他是很可能轉過來忠于胤禎的,因為到那時候,胤禎是愛新覺羅王朝的君主,是皇上!
他一路走著,腦子里一直盤旋著這件事,可是當他踏進「侍衛營」的大門時,他的思潮被打斷了!
「領班,您可回來了!」
是他班里的弟兄燕青,燕青似乎是守在門口多時了,一見他進門,急步迎了上來,一臉地焦慮色!
必山月沒在意,「嗯!」了一聲道︰「我回來了,有事麼?統帶找過我麼?」
燕青道︰「沒事,統帶沒找過您,倒是那一位現在正等在里頭!」
「哪一位?」關山月凝目問道︰「誰?燕青,你說誰?」
燕青低低說道︰「莽張飛,海貝勒!」
必山月一怔,道︰「海貝勒,他……他來干什麼……」
燕青道︰「找您哪!」
必山月道︰「他找我干什麼?有什麼事麼?」
燕青道︰「領班,要以我看,事大著哪!」
必山月留了意,道︰「怎麼回事,燕青?」
燕青道︰「這位莽貝勒來了三次了,昨天早上一次,昨天晚上一次,今天一大早又來了,指名要找您,他踫見了統帶,統帶說您不在,一次他信了,二次他也信了,可是今早這第三次他不信了,他認為統帶是有意不讓他見您,沖著統帶好發了一頓脾氣……」
必山月「哦!」地一聲道︰「他還沖統帶發了頓脾氣?」
燕青道︰「可不是麼?您知道,他是皇族親貴,統帶惹不起他,只有忍了,而且還得賠笑向他解釋,差一點沒賭咒,他還是不信,他說今天非找著您不可……」
必山月道︰「有什麼事非找著我不可?」
燕青道︰「您听我說啊,蔣百煌他四個看不過去,在旁邊冷言冷語說了幾句,這下就像在火盆上潑了油,他更火兒了,您猜怎麼著,他要動手……」
必山月道︰「噢!他還要動手?」
燕青道︰「可不是麼?要不是統帶賠笑攔得快,非打起來不可,您知道,真要一打起來,蔣百煌四個就慘了,跟皇族親貴的貝勒動手,這還得了?連統帶都要跟著倒霉……」
必山月道︰「這麼說,是沒打起來?」
「沒有,沒有!」燕青道︰「當然沒有,統帶是個明白的人,他怎會讓他們打起來,當時叱退了他四個,把他四個好罵了一頓!」
必山月眉鋒一皺,道︰「這是為什麼……」抬眼接問道︰「燕青,你知道他找我有什麼事麼?」
燕青道︰「統帶也問過他,可是他就是不肯說,他只說這是他跟您之間的私事,別人別過問,別管,誰過問誰管他就跟誰沒完,他說那是管他的閑事……」
必山月眉鋒皺深了一分,道︰「看樣子不是什麼好事!」
燕青道︰「您八成兒說著了,他三次到營里來,我沒見他臉色好看過一次,都是鐵青著臉,看上去怕人,更那個的是他手里還提著一口劍……」
必山月輕「哦!」了一聲,略一沉吟,目中忽現異采,點頭說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他來找我是干什麼的了,也明白他為什麼要找我了……」
燕青忙問道︰「領班,您知道他找您是……」
必山月淡淡一笑道︰「兩個字,拼命!」
燕青嚇了一大跳,月兌口叫道︰「拼命……」忙用手捂上了嘴,緊張地往里頭看了看,然後回過頭來向關山月低低接道︰「領班,您說他是找您拼命?」
必山月微一點頭,道︰「如果我沒有料錯……我應該沒有料錯!」
燕青大為詫異地道︰「那為什麼?您沒惹他,跟他既沒仇,又沒恨……」
必山月淡然一笑,道︰「這件事在他看來,那恨比山高,仇比海深……」
燕青一怔,道︰「恨比山高,仇比海深,領班,究竟是……」
必山月笑了笑,搖頭說道︰「燕青,有些事你不知道,也不必多問,正如他所說,這是他跟我之間的私事,別人最好別管別過問……」
燕青剛叫了聲︰「領班!」關山月接著說道︰「燕青,小心他認為你是管他的閑事,找你來!」
燕青雙眉一揚,道︰「我不怕,要不是因為他是個皇族親貴的貝勒……哼,瞧他那凶樣兒?像要吃人,皇族親貴有什麼了不起的?要不是統帶攔著,蔣百煌四個就不吃他那一套……」
必山月道︰「不行的,燕青,蔣百煌四人之力,怕也不是這位莽貝勒的敵手,頂多能在他手下走過一二十招!」
燕青顯然不服,揚眉說道︰「我不信……」
必山月道︰「信不信由你,海貝勒他是京畿一帶好手!」
燕青道︰「蔣百煌四人的身手也是‘侍衛營’之最,合他四人之力還對付不了一個他?那就別活下去了!」
必山月淡然一笑,道︰「他不到‘雍王府’去,卻跑到這兒來找我,他真會找……」抬眼接問道︰「燕青,他人呢?」
燕青道︰「正鐵青著一張臉,坐在統帶書房里等著呢!」
必山月道︰「那麼你站在這兒等我又是……」
燕青揚著眉道︰「我等您回來,先稟報您一聲,讓您好有個準備,然後招呼大伙兒看熱鬧去,瞧您教訓他一頓!」
必山月失笑說道︰「教訓?」
燕青道︰「怎麼不?大搖大擺地闖‘侍衛營’,凶得不得了,動手要打人,連統帶的帳都不買,這口氣誰咽得下?」
必山月淡然一笑,道︰「燕青,連統帶都不敢惹他,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領班!」
燕青一怔道︰「您是說……」
必山月道︰「統帶都忍了,我這小小領班有什麼不能忍的?」
燕青直著眼道︰「領班,您別是逗燕青吧……」
必山月道︰「燕青,你進去稟報統帶一聲,就說我回來了,听見海貝勒在,扭頭就又走了……」
燕青道︰「走,您上哪兒去?」
必山月道︰「隨便哪兒,也許外城逛逛,也許去西山,總之一句話,我不見他,我避他,他不走我就不回來。」
燕青瞪大了眼,道︰「領班,您……您真打算這樣……」
必山月道︰「怎麼不真?當然是真的!」
燕青臉色微變,道︰「您!您也怕他……」
必山月笑了笑道︰「是的,燕青,我怕他,怕極了,別忘了向統帶稟報一聲,我走了,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他是說走就走,轉身出門走了!
燕青直著眼,站在那兒沒說話!
必山月帶著那口「巨闕」到了外城,他在外城東逛逛,西走走,最後進了一家小酒肆!
這家酒肆坐落在一條小胡同里,地方既蹩腳,店面也不大,說起來在「北京城」里,它根本入不了流。
必山月坐在角落里的一付座頭上,要了酒,點了幾樣小菜,把劍往桌上一放,自己喝起了悶酒!
打從出內城到現在,他一直皺著眉頭!
本難怪,一件讓人為難的煩心事來了,如今又來了一件,他怎不皺眉頭,而且皺得很深。
他明白,海善所以帶著劍,鐵青著一張臉,三番兩次地跑「侍衛營」找他,一定是為了東宮老二被廢這件事。
東宮老二的唯一大敵是老四胤禎,他是胤禎的得力左右,東宮老二一旦被廢,海善免不了馬上就會想到他!
他不能找海善解釋,對海善這種人,解釋二字是行不通的,郭玉龍已經走了,再也找不到一個能居中調停的人了!
胤禎不行,他巴不得關山月跟海善去火拚一場,誰傷了誰都行,最好來個兩敗俱傷,一起躺下!
必山月就這麼低著頭喝著悶酒,心里煩死了,千頭萬緒亂如麻,連理都沒辦法理,簡直不知該從那兒下手。突然,面前響起了個熟悉的話聲,有人叫他︰「兄弟,一個人喝什麼悶酒?」
必山月連忙抬眼,他一怔,桌前站著個人,不是別人,難怪話聲熟悉,赫然竟是樂寶林。
他一句︰「是大哥你……」忙站了起來!
樂寶林伸手按住了他,含笑說道︰「坐,坐,一個人兒喝酒沒意思,我陪你喝兩盅。」
說著,他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對面!
必山月心情開朗了不少,眉鋒一展,揚手喚道︰「伙計,添一付杯箸,添壺酒,切盤燒羊肉來!」
那邊伙計答應了一聲,這里他收回目光望向樂寶林道︰「真巧,沒想到這兒會踫見大哥,常來這兒喝兩盅麼?」
「不,兄弟!」樂宅林搖頭說道︰「一年到頭兒,我難得喝幾回酒,尤其難得往酒肆里跑,什麼時候想喝就讓徒弟拿葫蘆沽去,順便梢點下酒菜回來,夠我喝幾個月的……」
必山月道︰「那今天怎麼這麼巧……」
樂寶林搖頭說道︰「算不得巧,兄弟,我是找你來的!」
必山月一怔,道︰「找我來的,大哥怎麼知道……」
樂寶林道︰「徒弟們瞧見你了,瞧見你一個人在街上逛,只不知道你提著口劍到處逛個什麼勁兒!」
必山月釋然地失笑說道︰「原來他們瞧見我了,是這樣的,大哥……」
他把要救翠雲月兌苦海,出火坑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說道︰「郭大哥臨走告訴我,他留的有人,有事讓我找他留下的人,我打算把翠雲送到他那兒去安置,可是一時我卻不知道該上哪兒去找他留下的人!」
樂寶林笑道︰「原來是為這回事,兄弟,你永遠有付既軟又柔的好心腸,也永遠那麼憐香惜玉,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啊!」
必山月臉一紅,搖頭說道︰「大哥,別冤枉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認為她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假如讓她長此在風塵里待下去,未免可惜,所以我要……」
樂寶林含笑說道︰「我懂,兄弟,這位姑娘我听說過,很紅,也的確是位冰清玉潔,處污泥而不染的好姑娘,多少人不惜纏頭,可是沒用,她只陪著你談談笑笑,要想進一步,她馬上會委婉的下逐客令,因之她很紅,你知道,兄弟,男人都是這麼一付賤脾氣,越得不到的越想弄到手,為此她也著實得罪了不少人,還有人背地里罵她哪……」
必山月雙眉微揚,道︰「那些人都該……也難說,風塵事嘛……
大哥,你說,像這樣我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我怎麼能坐視不管?」
樂寶林點頭說道︰「說得也是,只是,兄弟,綃紅有過人的眼光,你的確是位鐵錚錚的奇男子,孤男寡女,翠雲又那麼美,她更有意跟你,而你卻只為救她,只為保全她的清白,跟她來個坐談終宵……」
必山月笑道︰「大哥別取笑了,這一回只要綃紅不誤會我就知足了!」
樂寶林大笑說道︰「敢情你也有個怕人的時候,兄弟,綃紅她我還不知道麼?她不會的,我敢說,她絕不會……」
必山月眉鋒微皺,道︰「別的還好,愁就愁在郭大哥留下的人……」
樂寶林截口說道︰「不用找了,兄弟,這件事你交給我好了……」
必山月一怔,道︰「交給大哥?」
樂寶林道︰「怎麼,你不放心?」
必山月道︰「那倒不是,又怎麼會,只是大哥知道,我剛才說過,我預備把翠雲送到郭大哥那兒去,請他代為安置……」
樂寶林道︰「兄弟,我听見了,我負責把她送到郭爺跟前去就是!」
必山月目光一凝,道︰「你願送……?」
樂寶林道︰「兄弟,這我義不容辭,也是我的份內事!」
必山月沒留意後一句,道︰「大哥,郭大哥不在‘南海’……」
樂寶林道︰「我知道,在大漠!」
必山月又復一怔,道︰「大哥怎麼會知道……」
樂寶林笑道︰「兄弟瞧瞧這是什麼?」
解開了領扣,他脖子上掛著一物,那赫然是「南海」信物,一方「玉龍令」!
必山月訝然叫道︰「大哥何來此物?」
樂寶林很快地扣上了扣子,道︰「郭爺他頒下來的,難道這玩藝兒有地方搶,有地兒偷麼?」
必山月目光一凝,道︰「我明白,大哥是‘南海’的人……」
樂寶林笑道︰「當然,當然,脖子上掛著這個,還會是別人的人麼?」
必山月驚喜地道︰「大哥瞞得我好苦……」
「不,兄弟!」樂寶林道︰「我不是‘南海’人,蒙郭爺恩典,剛加入不久!」
必山月「哦!」地一聲道︰「是什麼時候……」
樂寶林道︰「就在郭爺那回在‘天橋’趕走闞奎後不久!」
必山月喜得抓住了樂寶林的一雙手,道︰「我恭喜大哥,賀喜大哥……」
樂寶林斂去笑容,正經地道︰「的確,兄弟,你該為我喜,為我賀,江湖上有多少人想進‘南海’都不得其門而入,‘南海’門嚴牆高,這是眾所周知的,我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種福緣,會有這種榮寵,以往我只覺自己終日在‘天橋’混,一輩子沒出息,這回好了,這輩子沒白活,也能光宗耀祖了……」
必山月道︰「該都因為大哥是位鐵錚錚,沒奢遮,義薄雲天的血性好漢,也是我輩性情中人!」
樂寶林道︰「我只認為這是我的福份,我的造化!」
必山月道︰「這麼說,大哥就是郭大哥留在這兒的……」
樂寶林點頭說道︰「你說對了,兄弟,郭爺臨走交待,隨時注意你,一有情況,立即飛報,‘南海’不惜一切……」
必山月激動地嘆道︰「郭玉龍待我恩高義厚……」
樂寶林道︰「兄弟,別這麼說,郭爺是‘南海王’,你則是咱們漢族世冑,先朝遺民的當然領袖,自然也服你,說吧,兄弟,對翠雲,你要我怎麼做?」
必山月探懷模出一包東西,往桌上一放,砰然有聲,他指著那一小包東西道︰「大哥,你拿著這個,親自也好,派人也好,到翠雲那兒去一趟,就說是我要替翠雲贖身,問他們要多少,諒他們不敢訛,也別少給他們,這一包東西不多不少,多了的讓翠雲拿著路上花用,把她接出來後,最好能馬上送她走,越快越好……」
樂寶林道︰「你怕胤禎的那位舅舅……」
必山月道︰「那是個不知恥的老色鬼,一旦他搶了先,我就不好說話了!」
樂寶林道︰「行,兄弟,我這就去辦,你放心好了,兄弟,我不跟你客氣了!」
說著,抓起那包東西,站起來就要走!
必山月忙道︰「慢點,大哥!」
樂寶林回轉身來問道︰「兄弟,還有什麼吩咐?」
必山月淡然強笑道︰「大哥,別跟我這樣……」
頓了頓,接道︰「假如有辦法,請飛報郭大哥,就說我要向兩家下手了!」
樂寶林一震,道︰「兄弟,真的?」
必山月點了點頭!
樂寶林道︰「大勢定了,這麼快?」
必山月道︰「是的,大哥,我幫了他一個大忙!」
樂寶林一點頭,道︰「行,兄弟,我在送翠雲走之前,就把你的話轉出去!」
必山月沉默了一下,道︰「還有,大哥,請告訴他,我會听他的話的!」
樂寶林道︰「我知道了,兄弟,還有什麼事麼?」
必山月微一搖頭,道︰「沒有了,大哥請吧!」
樂寶林道︰「我有一句話,兄弟!」
必山月道︰「大哥請說!」
樂寶林道︰「千萬留心自己,別讓綃紅……」
必山月道︰「謝謝你,大哥,我知道!」
樂寶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麼,我走了!」轉身行了出去!
樂寶林走了,關山月他兩眼呆呆地望著門外,臉上的神色令人難以意會,難以言喻,隨即,他緩緩收回目光,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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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山月他在這家酒肆里一直坐到天黑,看看上燈了,酒客也越來越多,他才會了帳,提著劍走了。
他雖然沒喝多少酒,但一坐那麼久,多少也有了點酒意,入夜風大,像刀兒,可是他身上卻是暖洋洋的。
酒,讓他覺得暖和,可也讓他心里更煩,更悶,藉酒消愁愁更愁,這時候他深深地體會到這句話不差。
街上的行人不多,家家戶戶都掩著門。
他回到「侍衛營」的時候,天已經快初更了。
他沒從正門走,他翻後牆進了「侍衛營」,可巧,這時候有個人從他前面不遠處走過,他看得清楚,那個人是他班里的弟兄孔成,他輕咳一聲喚道︰「孔成!」
孔成嚇了一跳,忙轉身望著他站立的黑暗處喝問道︰「誰,大黑夜里躲在這里……」
必山月道︰「我!」邁步走了過去。
孔成看見他,一怔說道︰「領班,原來是您……」
必山月道︰「不錯,是我。」
孔成詫異地望著他道︰「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必山月道︰「剛回來!」
孔成一指後牆,道︰「您是從這兒進來麼?」
必山月未答,反問道︰「海貝勒走了沒有?」
孔成道︰「走了,剛走沒一會兒。」
必山月吁了一口氣,道︰「統帶呢?」
讀書論壇獨家首發瀟湘子掃描風雲潛龍OCR孔成道︰「大概在書房里,領班……」
必山月「嗯!」了一聲。
孔成遲疑一下,道︰「我听燕青說,您……您晌午回來過了!」
必山月道︰「是的,我回來過了,我听說海貝勒在這兒,他要找我打架,我連門都沒進就又走了!」
孔成道︰「燕青說,您,您……」
必山月道︰「燕青說我怕他?」
孔成不安地點了點頭,道︰「是的,燕青是這麼說的。」
必山月道︰「怎麼樣,有什麼不對麼?」
孔成道︰「沒什麼不對,只是,我……我不信您會怕他。」
必山月道︰「謝謝你,孔成!」
孔成強笑說道︰「領班!這什麼話,您還跟我客氣,只是……
只是,您,您……您真怕他麼?」
必山月陡然一笑,道︰「孔成,你告訴我,真怕他如何,假怕他又如何?」
孔成搓著手,道︰「不如何,領班,您的一身所學大伙兒都知道,也都親眼見過,大伙兒都不信您會怕他,燕青被大伙兒臭罵了一頓……」
必山月道︰「你們冤枉了燕青,這個怕字是我告訴他的!」
孔成道︰「可是大伙兒不信。」
必山月道︰「我也謝謝大伙兒。」
孔成道︰「領班,大伙兒都是您手下的弟兄,您別跟大伙兒客氣,只是……大伙兒都想弄清楚,您是不是真怕……」
必山月道︰「大伙兒不是都不信麼?」
孔成道︰「是的,領班,大伙兒是都不信,可是話是您說的,如今您又……您又從後牆進來,這,這……」
必山月道︰「這是為躲海貝勒,你明白麼?」
孔成點頭說道︰「我明白,領班!」
必山月道︰「我是不是真怕海貝勒,對你們很重要麼?」
孔成遲疑道︰「領班,大伙兒是您手下的弟兄!」
必山月「嗯!」了一聲道︰「我知道,我知道大伙兒是我班里的弟兄,怎麼樣?」
孔成道︰「假如您……您真怕海貝勒,大伙兒都會為您叫屈!」
必山月道︰「謝謝大伙兒,但不必,這是我自己的事!」
孔成道︰「可是您是大伙兒的領班,當初您初來時,大伙兒瞧不起您,不服您,認為您是靠關系進‘侍衛營’當了領班……」
必山月道︰「以後我跟大伙兒處得不錯。」
孔成道︰「那是因為大伙兒以後才知道自己有眼無珠,招子不夠亮,瞧錯了人,從那時起,大伙兒敬您、服您、以能在您的手下為榮為傲……」
必山月道︰「我很感謝,其實我跟別人沒什麼兩樣,只不過運氣比別人在某些時候好些,如此而已!」
孔成道︰「那是您客氣,其實大伙兒心里雪亮,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個像您這樣功夫好,心智高的高手,尤其您待人,恩威並用,賞懲嚴明……」
必山月微笑說道︰「你這是捧我,孔成。」
「不,領班!」孔成鄭重地搖頭說道︰「這是大伙兒心里頭的話,您不知道,大伙兒當時心里在都有這一個願望,也可以說是有了個決定,假如有一天您離開了‘侍衛營’,無論到哪兒去,大伙兒都願意跟您走!」
必山月著實地哆嗦一陣激動,道︰「孔成,我感激你跟大伙兒的愛護。」
孔成搖頭說道︰「領班,您別這麼說,您不知道,自從燕青說您親口說您怕海貝勒之後,大伙兒心里都像窩著一塊什麼,都悶悶不樂,連晚飯都沒吃……」
必山月輕「哦!」一聲,道︰「孔成,這又為什麼?」
孔成道︰「領班,我不信您不明白!」
必山月淡然一笑,道︰「我明白,大伙兒對我很失望,認為我替大伙兒丟了人……」
孔成道︰「領班,您別這麼說,大伙兒只是替您不平,替您叫屈,海貝勒他仗權勢欺人……」
必山月猛喝說道︰「孔成,不許……」
孔成激動地道︰「領班,您怕,我不怕,大伙兒也沒一個怕,只要您說一句,大伙兒能為您去拼命。」
必山月心里感動,嘴里卻淡然說道︰「孔成,這是我自己的私事,讓我自己去解決,大伙兒的好意我感激,我心領了。」
孔成道︰「您怎麼解決法?」
必山月道︰「你的意思是說,我連面對他的勇氣都沒有,又怎麼去解決,是不?」
孔成遲疑了一下,毅然說道︰「是的,領班,可是我不信您會……」
必山月道︰「孔成,我不願意多說,我只有一句話,我自己的事讓我自己解決,大伙兒假如認為我替大伙兒丟了人,我可以辭去領班職務,讓別個膽大的人來帶你們……」
孔成呆了一呆,忙道︰「領班,您別生氣……」
必山月搖頭說道︰「我沒有生氣,我說的是實話,外面風大,房里歇著去吧,我幾天沒回營,該去見見統帶去。」說完了話,他提著劍徑自走了。
孔成傻在那兒,當關山月走遠不見時,孔成身後黑暗中走出一人,他近前說道︰「孔成,剛才是誰,你在跟誰說話?」
孔成木然說道︰「領班。」
「領班?」那人道︰「哪個領班?」
孔成道︰「咱們領班。」
那人輕哼一聲道︰「咱們領班,他回來了,什麼時候……」
孔成道︰「走,回班里去了!」
接著那人步履匆匆地走了!
這里,關山月到拜善的書房前,往日站在門口的蔣百煌等四人,今夜都沒見人影,關山月有點詫異,他到了書房門口輕輕說道︰「統帶,關山月求見。」
只听書房里的拜善一聲輕呼,隨後他道︰「是老弟麼?請進,請進,快快請進!」
必山月應聲往里走,拜善快步從里面迎了出來,一見面便說道︰「老弟,干什麼跟我還來這一套,回來了就直接進來找我,又求見什麼,真是……」
必山月道︰「統帶,您愛護,可是我卻是您的下屬。」
拜善道︰「沒那一說,有朝一日四阿哥坐了上去,我這個統帶還得仰仗你老弟提拔呢!」
說完之後,他爽朗地笑了,笑聲中,兩個人走進書房。
進了書房,拜善客氣地擺手讓座︰「老弟,隨便坐,隨便坐。」
必山月謝一聲,坐定,拜善第一句話便道︰「老弟,這一趟辛苦了。」
必山月故做惑然,道︰「統帶,您何指……」
拜善眨眨眼,笑道︰「老弟真夠謹慎,王爺都告訴我了,你還瞞我。」
必山月這才赧然一笑道︰「您原諒,事關重大,我不敢……」
拜善一揮手,道︰「別這麼說,老弟,我明白,其實,你應該知道,在你初次見我的時候,你就應該看得出,我不是外人……」
必山月道︰「我知道,統帶。」
拜善拇指一翹,道︰「老弟,經由你手上的事,無論大小,永遠都那麼漂亮,龍潭虎穴的‘紅蓮寺’,到了你手上成竹扎紙糊的,破來毫不費力,易如反掌吹灰,我是由衷地佩服。」
必山月一時模不透他是否知道胤禎老四的真用意,只淡然一笑道︰「您夸獎,假如有十分功的話,那九分功應屬于郭玉龍。」
拜善輕喝了一聲道︰「老弟,我又要說了,這又是你令人敬佩處,虛懷若谷,有過自己當,有功永不忘他人,像你這樣的人,讓人怎麼能不敬,怎麼能不服……」
必山月笑了笑道︰「您永遠愛護我!」
拜善道︰「我說的是真的……對了,老弟,就說郭玉龍趁這機會走了,為這件事王爺好發了一頓脾氣。」
必山月道︰「是的,統帶,其實,王爺不是氣別的,只是氣他不受功,更來個不告而別,別的沒有什麼!」
拜善忙點頭說道︰「是的,是的!我也是這麼听說的,我也是這麼听說的……」
話鋒微頓,他剛打算再接下去。
必山月已然轉移話題,截口說︰「統帶,听說海貝勒來營里找我好幾趟……」
拜善道︰「是的,老弟,你別……」
必山月道︰「我晌午回來過了,只是听說他在這兒,我沒進來。」
拜善道︰「我知道,我听燕青說了!」
必山月道︰「為我,讓你受氣,也累及百煌兄四位,我很不安。」
拜善強笑說道︰「沒什麼,老弟,他們氣盛,我當著海貝勒把他們罵了一頓,真是,這麼大的人了,還動不動就要打架,也該看看人,皇族親貴也是好惹的麼,至于我……」
強笑一聲接道︰「海貝勒這位莽貝勒,脾氣暴躁剛直是出了名的,我還能不知道的,相識不是一天了,他以前也曾沖我拍桌子,我不會在意的,你也別放在心上。」
必山月道︰「我不會的,誠如您所說,他就是這麼個脾氣……」凝目接道︰「統帶,听說他是帶著劍來的?」
拜善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是的,老弟!」
必山月道︰「他不曾對您說個理由?」
拜善搖頭說道︰「沒有,老弟,你知道,我只問他一回,他不說,我就沒敢再問二回,他只說要找你,還硬說我把你藏了起來!」
必山月道︰「您大概知道他為什麼要找我吧?」
拜善點頭說道︰「我猜知了幾分,該是跟二阿哥被廢的事有關!」
必山月道︰「是的,統帶,就是為這件事,其實,您知道,他完全誤會了。二阿哥被廢,我事先一點也不知道,還是後來……」
拜善點頭說道︰「我知道,老弟,也難怪他會誤會你,因為王爺是二阿哥一大勁敵,而你又是王爺最得力的左右,老弟,這件事,是無法解釋的,單憑口舌也不能解決!」
必山月道︰「我知道,統帶,我並不打算解釋!」
拜善目光一凝,道︰「那麼你打算……」
必山月淡淡一笑道︰「我打算躲他,根本就不跟他踫面。」
拜善道︰「老弟,這不是辦法,你能躲到哪一天……」
必山月道︰「統帶,您知道,我只有這個辦法,我預備躲到王爺登基的那一天,到時候我回我的江湖去,他總不會再仗劍追到江湖去。」
拜善搖頭說道︰「那可難說,老弟,他這個人……」
必山月道︰「真要那樣,我仍不跟他見面,他能把我怎麼樣?」
拜善道︰「老弟胸襟超人的氣度!」
必山月淡然一笑,道︰「不,統帶,我怕他!」
「你怕他!」拜善道︰「他們都以為你怕他,其實天知道只有我知道你是不是怕他!」
必山月淡然一笑道︰「謝謝您,統帶,我打算向您辭職……」
拜善一怔,忙道︰「辭職,為什麼,老弟,你這是……」
必山月道︰「統帶,我有我的理由,不得已……」
拜善雙眉一揚,道︰「我明白了,是不是你班里那幾個他們怎麼那麼渾,他們也不想想,你怎麼會怕他……」
必山月笑了笑道︰「統帶,蔣百煌兄四位卻難免氣盛,何況我班里的那些人,這難怪,統帶,我也不會跟他們計較的,我另有原因!」
拜善道︰「老弟,另有原因?」
必山月道︰「是的,統帶!」
拜善道︰「另有什麼原因,說出來給我听听。」
必山月遲疑了一下,道︰「您不是外人,我無須瞞您,王爺今天交待,要我盡快地替他把胡、傅兩家除掉……」
拜善臉色一變,失聲說道︰「把胡傅兩家……這……這是為什麼,老弟?」
必山月淡然說道︰「您還不明白麼?王爺認為留著這兩家,是他登基以後的心月復大患……」
拜善一搖頭道︰「王爺錯了,傅侯這個人不獨我知道,滿朝文武誰不知道,他當朝柱石,國之干城,蓋世虎將。固然,他曾經是二阿哥的人,可是王爺他日只一登基,傅侯赤忠,哪怕他不會忠于朝廷。胡家自然跟著他走……」
這道理連拜善都明白,可見胤禎真是要借這機會除去關山月了。
必山月淡然一笑,道︰「我也這麼想,可是王爺卻交待一定要趕快替他除去這兩家,您知道,我不得不遵命!」
拜善沉默了,半晌始道︰「王爺做事有時候未免過于……」過于什麼,他沒說出來,話說到了這兒,他轉了話鋒︰「老弟,這件事跟你要辭職有什麼關系?」
必山月道︰「統帶,我不願意連累您!」
拜善一怔,道︰「連累我?這話怎麼說?」
必山月道︰「統帶,我敢說句大話,無論什麼事,只要交到我手里,我沒有辦不了的,這您應該知道!」
拜善點頭說道︰「這我知道,我知道,老弟你武藝好,智慧高,可以說是舉世難再求其二的奇才……」
必山月道︰「您過獎,可是對除胡、傅兩家事,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沒有把握,我只掌握了五成,另五成握在人家手里!」
拜善點頭說道︰「我知道,老弟,胡、傅兩家各有絕學,傅侯蓋世虎將,馬上馬下,萬人難敵。胡家只幾位,在當世之中也都是頂尖兒稱最的人物……」
必山月道︰「所以我沒有把握,所以我要辭職!」
拜善道︰「老弟,後者我仍不懂!」
必山月道︰「統帶,王爺待我恩厚,有道是‘士為知己者死’,這件事縱然我沒有把握,我也要全力以赴,不惜把命賠上來報答王爺的山海大恩……」
拜善道︰「這我知道,你老弟是位重義的真英豪!」
必山月道︰「您夸獎,這件事成了還好,萬一不成,我落在人家手里。一旦被發現我是‘侍衛營’的領班,您想,是不是會連累您?」
拜善沉吟著點頭說道︰「老弟,話是不錯,可是就算你辭了職,那也只是我知道,別人並不知道……」
必山月道︰「這好辦,您只須貼那麼一張告示,說關山月已辭去‘侍衛營’領班的職務,嗣後在外一切行動,概與本營無關也就行了。到時候您可以拿這張告示做證,諒必他們……」
拜善道︰「這辦法行倒是可行,只是,你當初進‘侍衛營’,是王爺的薦介。如今你要辭職,我得先向王爺請示一下!」
必山月道︰「您又不是外人……」
「不,老弟!」拜善道︰「這是禮,也是理,我該先讓王爺知道一下,看看王爺的意思怎麼樣!」
必山月微一點頭,道︰「好吧,您預備什麼時候請示王爺去?」
拜善道︰「老弟有什麼意見?」
必山月道︰「我認為越快越好!」
「那行!」拜善站了起來,道︰「老弟,你也歇著吧,我這就去請示王爺去,如果沒什麼耽擱,我今夜就把你辭職的告示貼出去!」
必山月含笑點頭剛站起,只听外面步履響動,匆匆忙忙跑來一人,隨听那人在外面急急地說道︰「稟統帶,卑職錢振星求見!」
拜善微微一愕,輕喝說道︰「進來!」
錢振星應聲匆忙走了進來,一見關山月在,他一怔,忙道︰「噢,老弟,你……你也在這兒,那最好不過……」
拜善輕喝說道︰「有什麼事嗎?」
錢振星忙轉過身一躬身,道︰「稟統帶,關領班班里的弟兄們帶著家伙要去鬧事,卑職攔他們不住……」
拜善道︰「鬧事?鬧什麼事?」
錢振星道︰「他們……他們大伙要去找海貝勒……」
拜善一聲大喝︰「胡鬧,大膽……」
必山月忙道︰「老哥哥,他們人呢?」
錢振星道︰「正在準備,馬上就要走!」
必山月轉望拜善道︰「統帶,這件事由我來處理,您忙別的去吧!」
拜善一點頭,道︰「也好,這些混帳也只有你能鎮得住他們。
記住,千萬別讓他們……絕對不許,不听的以營規處置!」
必山月答應一聲,一躬身,轉身出門而去!
錢振星趕了出來,忙跨兩步追上了關山月,問東問西地問個沒完,關山月含混地答應著,轉眼間就到了他那一班兄弟的住處,剛一走近就听得燕青在里面喊道︰「喂,喂,你們麻利點行不行,待會兒……」
隨听孔成說道︰「你急什麼,鬧他一遍之後咱們就要各走各的了,東西不帶點兒那怎麼行,再回去江湖上就不像從前那麼好過了,總得為自己的肚子打算打算……」
錢振星壓低了話聲道︰「老弟,您听,這些家伙天生的惹事精,也不知道是什麼星君下凡,簡直天不怕,地不怕……」
必山月揚著一雙眉,沒說話!
錢振星干笑一聲又低低說道︰「老弟,我不過去了,讓他們瞧見那不大好,您知道,我雖是個領班,可惹不起這班惹事精……」
必山月道︰「謝謝老哥哥相告,老哥哥請便吧!」
錢振星答應一聲連忙走開了!
必山月也沒進屋去,他走近兩步揚著臉站在大門口!
這時候,屋里想必已預備妥當了,只听孔成說道︰「伙計們,走吧,走吧!大伙兒分批走,別讓他們瞧見了動疑,要讓領班知道,咱們就去不成了,先出去的在門外等著,燕青,你三個先走!」
燕青笑道︰「敢情你成了領班了,不過這時候我樂意听你的!」
門,豁然而開,燕青當先,邁步就要往外走,突然,他一怔,「喲」地一聲,道︰「領班,您,您什麼時候……」
他手縮向背後連忙擺了一擺,屋里,一陣響動!
必山月看見了,他只當沒看見,他听見了,也全當沒听見,淡然一笑,道︰「這麼晚了,你要上哪兒去?」
燕青道︰「沒有啊,不上哪兒,我隨便走走!」
必山月道︰「要沒有什麼要緊事兒,就待會兒再出去,我有幾句話要對大伙兒說!」
燕青忙道︰「是,是,您請進,您請進!」說著,他退了進去!
必山月跟了進去,剛一進門。這個叫領班,那個也叫領班,此起彼落,十個弟兄一個不少地全站在屋里,兩排長炕上,凌亂一堆,簡直不像樣!必山月點頭答應著,抬眼一掃,道︰「都在,那最好,那最好,燕青把門關上!」
燕青答應著忙關上了門!
他那里關上了門,關山月搖了手,道︰「坐下,大伙兒都坐下。」
大伙兒遲疑了一下,都坐在了炕邊兒上,燕青殷勤地搬過一把椅子放在關山月背後,道︰「領班,您也請坐!」
必山月回身說了聲︰「謝謝,你也坐下。」
等燕青坐定,他皺了皺眉頭,開口說道︰「你們自己瞧瞧,炕上沒一塊好地兒,像話不像話,難道說沒娶老婆的人都這樣麼?」
大伙兒你望我,我望你,半天,孔成才干咳一聲窘笑說道︰「領班,是剛才大伙兒鬧著玩兒把炕扯亂了……」
必山月道︰「鬧完了就該收拾收拾!」
孔成道︰「眼看要睡了,也就懶得收拾了……」
必山月道︰「要睡了?」
孔成道︰「是的,您瞧,夜已經深了……」
必山月道︰「怎麼我看大伙兒這身打扮,一點也不像要睡的樣子,反而一個個都像要出遠門兒似的?」
孔成微微一驚,囁嚼說道︰「這個,這個……」
燕青連忙說道︰「領班,是這樣的,大伙兒剛從外邊回來……」
必山月掃了他一眼,道︰「燕青,還是你會說話……」
燕青不安地笑道︰「您夸贊!」
必山月道︰「那是剛才孔成騙了我,我剛才踫見過他,他告訴我大伙兒都在營里,大伙兒什麼時候又出去了?」
燕青臉一紅,沒說話,狠狠地看了孔成一眼,顯然是怪孔成事先不打招呼,害得他當場受窘!
必山月淡然一笑,又道︰「營里這兩天有什麼吃緊的事兒麼?」
孔成愣愣地道︰「沒有啊?您這話……」
必山月道︰「既然沒有,就用不著那麼緊張,大伙兒把腰里的軟劍都撤下來,小心不留神扎了肚子!」
大伙兒個個發怔紅臉,卻遲疑著沒動!
必山月道︰「怎麼,沒听見麼?」
孔成霍地站了起來,揚著眉道︰「領班,我實說好了……」
必山月一抬手攔住了他,道︰「大伙兒的好意我很感激!」
大伙兒又一怔,燕青忙道︰「領班,您,您知道了……」
必山月道︰「剛才我來的時候在外面听見了!」
大伙兒都傻了臉,半晌才听孔成說道︰「您既然已听見了,也知道了,那最好,領班,大伙兒求您,求您帶著大伙兒去出這口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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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山月微一搖頭,道︰「既有現在帶著人去出氣,當初我就不會躲他……」
燕青道︰「那您放大伙兒去!」
必山月沒理他,望著孔成道︰「孔成,我剛才是怎麼跟你說的?」
孔成道︰「我不知道您指的是……」
必山月道︰「我自己的事怎麼樣?」
孔成道︰「您說您自己的事.由您自己去解決!」
必山月道︰「你听見了?」
孔成道︰「我听見了!」
必山月道︰「那麼你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沒把我這個領班放在眼里!」
孔成道︰「領班,我不敢,天大的膽也不敢,可是這是大伙兒的意思……」
必山月道︰「他們沒听見我的話,我也沒對他們說!」
孔成道︰「可是我也是大伙兒中的一個,大伙兒都要去,我怎麼能裝沒種……」
必山月道︰「不听我這個領班的話,就是有種麼?」
孔成沒說話,他無言以對!
必山月揚了揚眉,抬眼一掃,道;「我不願多說,假如你們還把我這個領班的話當做話,還把我這個領班放在眼里,我請你們把劍撤下,把衣裳月兌了,都給我鑽進被窩睡覺去……」
燕青忙道︰「領班,您……」
必山月道︰「不听我的也可以,誰先出去我辦誰,兩條路,你們任選一條!」
大伙兒沒一個開口,也沒一個動,剎時間這間屋里好不寂靜……片刻之後,突然,燕青站了起來︰「領班,我甘願領受營規!」
邁步便往外走,大伙兒忽地都站了起來!
必山月沒動,他陡然沉喝︰「燕青,站住!」
燕青一震站在了那兒!
必山月淡然說道︰「你的膽比別人大,領頭兒跟我作對,好,你要出去也可以,先把我這個領班放倒再說!」
燕青道︰「領班,燕青不敢!」
必山月道︰「你要沒這個膽,就乖乖听我的!」
燕青道︰「領班,您……」
必山月截口說道︰「燕青,沒有商量的余地,放倒我,要不你就听我的!」
燕青臉色倏變,身軀忽顫,他猛一咬牙揚起了手,但手剛一揚起,他身軀一矮,突然跪在關山月身側︰「領班,燕青求您……」
他這一跪,大伙兒跟著全跪了下去!
這,大出關山月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猛然一陣激動,一下子站了起來,道︰「你們這是……都給我起來!」
燕青道︰「您要不答應,大伙兒就跪到死……」
必山月陡揚雙眉,旋即斂態一嘆說道︰「你們……今夜也是你們最後一次听我的話了,為什麼……」
孔成猛抬頭,忙道︰「領班,您的意思是……」
必山月道︰「剛才我向統帶當面辭職……」
孔成道︰「統帶他……他答應了?」
必山月道︰「我的心意很堅決,就是他不答應,我也要走的!」
燕青啞聲說道︰「領班,您這是……這是為什麼……」
必山月道︰「我不願意讓你們以我為羞,以做我班里的弟兄為恥,我也不願意你們因為我在人前抬不起頭……」
石秀大叫說道︰「領班,大伙兒求您別走,您是一定非走不可,那大伙兒都不干了,願意舍這份糧,這份俸,跟您走!」
此言一出,大伙兒你一句對,我一句對,剎時亂成一片,關山月心里好不感動,他一抬手,道︰「你們真這麼愛護我麼?」
石秀道︰「領班,大伙兒人雖十個,心是一條,這十個人之中,沒一個是擅說虛假的卑鄙小人!」
必山月道︰「那為什麼不肯听我的?」
石秀道︰「領班,大伙兒不是不听,我敢說大伙兒會不听統帶的,甚至于會不听皇上的,可絕不會不听您的,實在是這口氣咽不下去,大伙兒誓死非跟他拼一拼不可!」
必山月道︰「你們爭強好勝之心就這麼重麼?」
燕青道︰「領班,大伙兒是您的弟兄,不願意瞧著您怕他……」
必山月淡然一笑,道︰「怕?好,我告訴你們,都站起來听我說!」
大伙兒沒一個動!
必山月道︰「大伙兒都知道,一個為將者,要是號令難行,他會心灰意懶,自覺帶這些兵沒意思……」
話聲還沒落,大伙兒一個個全站了起來!
必山月吁了一口氣,道︰「現在听我說,我敢說這句大話,貝勒海善他雖是京畿第一好手,可是就是再有十個貝勒海善也不是我關山月的對手……」
大伙兒精神為之一振,燕青忙道︰「那您為什麼……是因為他是皇族親貴?」
必山月淡然一笑,道︰「我再說一句,休說他只是一個貝勒,就算他是個親王,我照樣敢放倒他,大不了一走了之,回我的江湖去,誰能奈何我,誰又敢把我怎麼樣?」
大伙兒笑了,孔成道︰「領班,那您為什麼老是躲……」
必山月道︰「那藺相如是不是怕廉頗?」
大伙兒一怔,燕青叫道︰「領班,我明白了,您是為了朝廷……」
必山月微一搖頭,道︰「不,燕青,你錯了,我不是為了朝廷,我是為了我跟他之間的私交!」
燕青詫聲說道︰「私交?」
必山月道︰「不錯,私交!」
燕青道︰「您跟他有私交?」
必山月道︰「當日在郭玉龍家,因為他是東宮二阿哥的人,我是四阿哥的人,他敵視我,逼我跟他比斗,不得已之下,我只有出手,躺下的是他而不是我,古語說︰‘不打不相識’,從那時起,我跟他成了好朋友,私交頗為深厚,我要是怕他,當日我就不會把他放倒了!」
孔成道︰「他既然跟您有私交,為什麼還翻臉無情,找您……」
必山月道︰「他找我拼命是公,跟私交無關,他是個公私分明的大英雄,真豪杰,為公,他找我拼命,我敢說,他的內心里一定是很痛苦的,你們要是不相信,日後盡可當面問問他!」
燕青道︰「所以您就躲著他,還承認怕他?」
必山月道︰「不錯,這是原因之一,另外一個原因,你們要知道,動輒拔劍,那只是匹夫血氣之勇,而非大勇,張良橋下納履,韓信胯下受辱,當時有人說他倆是沒出息的懦弱之輩,後來如何,子房破產不為家,椎秦博浪沙,韓信登台拜帥,統兵百萬,逼項羽于烏江,助劉邦完成大業,這才是值得我們效法的大勇先賢……」
孔成道︰「領班,謝謝您,大伙兒明白了,大伙兒也知過了!」
必山月含笑說道︰「你們能明白,就不枉我用心良苦一場,我很高興,只記住我的話,將來回到江湖中去,就不愁站不住腳……」
在大伙兒低頭之中,燕青抬頭說道︰「大伙兒今後無論大小事,一定听您的,要不听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這樣您能打消去意了吧?」
必山月微笑搖頭,道︰「不,燕青,我的辭職已成定局……」
大伙兒連忙抬頭,齊聲說道︰「您怎麼還……」
必山月淡淡笑道︰「我的辭職跟這件事是風馬牛,毫不相干!」
石秀道︰「那……那是為了什麼?」
必山月搖頭說道︰「我奉四阿哥之命行事,目前還不能說……」
石秀道︰「您是不是要離開‘北京’……」
必山月道︰「遲早我會回到江湖中去的!」
石秀一點頭,道︰「那好,大伙兒跟您走,天涯海角,大伙兒是跟定了您了!」
必山月搖頭說道︰「大伙兒該知道,我來自江湖,孑然一身,是既發不起糧,又發不起俸,大伙兒跟著我吃喝都成問題……」
石秀道︰「那好辦,大伙兒也找上那麼一處粱山,您是大伙兒的瓢把子,咱們來個劫富濟貧……」
必山月失笑說道︰「敢情你是要我去佔山為王,落草為寇,不行,這種事我不干!」
石秀道︰「那大伙兒寧願扎緊褲腰帶挨餓……」
必山月道︰「別憑一時之沖動,這不是長遠的辦法,待在‘侍衛營’有糧有俸,一不愁吃,二不愁穿,還有官勢……」
石秀道︰「可是您走了,大伙兒就干不起勁兒了,再待下去有什麼意思?這不是一時之沖動,而是大伙兒早就商量好了,您在哪兒,大伙兒就在哪兒,這一輩子跟定您了,我敢說大伙兒沒一個稀罕這份糧俸,更沒一個貪這官勢……」
必山月道︰「一旦跟了我,你們會懊悔的!」
燕青道︰「領班,您把大伙兒當成了沒骨頭的下三濫了!」
必山月雙眉微揚,目光一掃,道︰「大伙兒真要跟我?」
孔成道︰「誰要有半點假話,管叫誰遭天打雷劈!」
必山月道︰「不懊悔?」
燕青道︰「就是餓死也心甘情願!」
必山月搖頭說道︰「我沒想到相處只那麼短短一段日子,大伙兒對我竟……」
石秀道︰「領班,這也許是緣份,再說大伙兒都是江湖上來的,誰的眼楮都夠亮,好鳥它還知道揀個樹枝停呢,何況大伙兒都是不算太糊涂的江湖人?您是位奇人,是位大仁、大智、大勇的頂天立地真英雄、真豪杰,這輩子跟著您就絕錯不了!」
必山月一點頭,道︰「好,我答應……」
這三字剛一出口,砰然一聲,十個跪下了五對,齊道︰「謝謝您,領班!」
必山月忙道︰「起來,起來,你們這是……我還有後話,快起來听我說!」
大伙兒一個連一個地站了起來,關山月嘆了口氣,道︰「也許你們前輩子都欠我的……」
頓了頓,接道︰「我答應你們跟著我,可是你們到時候不能大搖大擺的走,也不許動一點聲色,今夜事更不許輕泄一字,在我沒走之前,大伙兒都給我安心待在營里好好干……」
石秀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領班,大伙兒懂!」
必山月道︰「那就好,再記住,從現在起,一直到我走,在這一段時間內,你們無論听說了關于我的任何事,都不許過問,更不許插手,听見了麼?」
燕青道︰「領班,您還要……」
必山月道︰「別問,我只要你們听!」
燕青沒敢再問,道︰「听見了,大伙兒遵命就是!」
遲文突然說道︰「領班,您什麼時候走?」
必山月搖頭說道︰「現在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不過大伙兒盡可放心,我既點了頭,認了可,就絕不會食言背信!」
遲文臉一紅,沒再說話!
必山月淡然一笑,道︰「現在大家可以撤劍,月兌衣裳,鑽被窩了吧!」
別看這十個都已屬中年,可是個個不月兌孩子氣,關山月這話剛說完,瞧吧,砰然有聲全上了炕,撤劍的撤劍,月兌衣裳的月兌衣裳,忙成一團,亂成了一堆!
必山月不禁失笑,他搖了搖頭,轉身關門走了出去!
沒多久,拜善從「雍王府」回來了,他把關山月召進他的書房里,凝目望著關山月,良久,才說了一句︰「老弟,王爺答應了!」
必山月含笑說道︰「我不說麼,王爺一定會答應的!」
拜善接著說道︰「老弟,論提筆,我不如你,我又不願把他們叫進書房來,我看這紙告示,還是你自己寫吧!」
必山月轉身走到書桌前坐下來伏案疾書,提起筆來一揮而就。
拜善在背後看得連聲贊嘆,道︰「老弟,這可是我頭一回見著你寫的字,古來諸大名家也不過如此,老弟,真難為你,你是怎麼練的?」
必山月含笑一聲︰「您夸獎!」擲筆而起,道︰「我這就拿去張貼,您蓋下大印吧!」
拜善開了抽屜,取出了他那顆統帶印,他一邊收印,一邊低著頭道︰「老弟,這事你千萬留心!」
必山月道︰「您是指……」
拜善道︰「下手胡、傅兩家的事!」
必山月「哦!」了一聲道︰「謝謝您,我知道!」
拜善推上了抽屜抬起了頭,望著關山月遲疑再三始道︰「老弟,傅侯赤膽忠心,蓋世虎將,假如沒了他,是朝廷一大損失,你能不能手下留情……」
必山月道︰「統帶,我並沒有把握……」
拜善道︰「以我看,胡傅兩家不會是你的敵手,我希望你……」
必山月道︰「統帶,私下我也很敬佩傅侯!」
拜善沉默了一下,道︰「老弟,我知道你是奉命行事,萬不得已,可是你來自江湖,你大可以一走了之,回到江湖去……」
必山月心里動了一下,凝目說道︰「統帶,您怎好教我背叛王爺?」
拜善臉上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神色,一嘆說道︰「就算我是教你背叛王爺吧,老弟,你不是個糊涂人,事情之艱難險惡,你不會不知道……」
必山月道︰「統帶,我知道,可是王爺待我恩厚……」
拜善唇邊泛起一抹強笑,道︰「王爺一向待人恩厚,老弟……
唉,我不便深說,假如你能一走了之,我勸你還是一走了之……」
必山月心里越發動疑了,道︰「統帶,您認為我能一走了之麼?」
拜善道︰「沒什麼不能的,那只在你願不願!」
必山月道︰「統帶,您是為我,還是為傅侯?」
拜善道︰「我為你,也為傅侯!」
必山月倏然一笑,道︰「統帶,王爺對您說了些什麼?」
拜善神情一震,忙搖頭道︰「王爺?沒有啊?王爺沒說什麼啊?噢,不,王爺著實把你夸了一陣,把你夸得世上少有,人間無雙……」
必山月淡然一笑,道︰「統帶,您既為我,又何必瞞我?」
拜善一驚色變,道︰「瞞你?我什麼瞞了你?沒有啊,哈,老弟,我會騙你麼?我什麼時候又瞞過你,自己人嘛,是不?」
必山月淡淡說道︰「那是我說錯了話,統帶,謝謝您這番心意,士為知己者死,我看我只有一死報答王爺這條路好走……」
拜善目光一凝,道︰「老弟,你認為自己必死麼?」
必山月道︰「我說過,我只有一半把握,另一半握在別人手里!」
拜善道︰「既如此強為之,那豈不是大不智……」
必山月道︰「統帶,我也說過,王爺待我恩厚!」
拜善沒說話,凝望他良久,突然一嘆說道︰「老弟,我以為你有過人的智慧,是位奇人,誰知道你卻是天地間第一等的傻子!」
必山月微微一笑,道︰「統帶何指?是指我明知不可而為之?」
拜善遲疑了一下,道︰「就算是吧!」
必山月道︰「統帶,就算二字何解?」
拜善道︰「是……老弟,不提了,你真不能一走了之?」
必山月道︰「統帶,我仍是那句話,王爺待我恩厚!」
拜善微一點頭,道︰「好吧,我不多說了,老弟,你貼告示去吧,只記住,老弟,小心,千萬小心,必要時……」倏地擺手說道︰「老弟,你去吧,你去吧!」
必山月一欠身,道︰「謝謝,統帶,您的好意我永遠不會忘記!」
拿起告示走了出去,轉過身之後,他唇邊浮起一絲笑意!
而在他出門之後,拜善卻喃喃說道︰「雍王,你好狠,你好毒,你也的確會攏攬人心!」
顯然,關山月一再表示的那份「忠」,在拜善這兒是收到了效用,拜善開始對胤禎不滿了,將來不管大小,他總是胤禎身上的一顆毒瘤!
必山月貼上告示之後,就回到了他自己的住處!
而這位「侍衛營」的統帶拜善,卻背著手在他的書房里開始踱起了步,他顯得很煩躁,也顯得很不安!
半晌之後,突然,他抬手熄去了桌上的燈,輕輕地出了書房,輕輕地帶上下門,最後,他出了「侍衛營」!
他沒帶護衛,是既沒騎馬,也沒坐轎!
片刻之後,他到了一座宏偉、氣派的大府邸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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