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浪子 第十一章 仁心賜藥
垣曲。
城北汪翰林府,是一棟廢宅,「鬼臉羅剎」暫時借住棲身,她怕住客店會有諸多不便,在此完全不受干擾。
「鬼臉羅剎」守護著狀頰白痴的兒媳玲苓,她在等兒子龍生求藥回來,這本來是毫無把握的事,因為「神農夫人」出現太行山只是一種傳言,就算傳言是實,偌大山區找一個隱匿潛居的人,也屬大海撈針,但還是一線希望,她一向不信鬼神,但現在她不斷念佛,希望菩薩保佑,但求得解藥使玲苓復原。
呆呆地望著玲苓,她似乎也成了白痴。
「娘!」一聲呼喚,兒子已出現眼前。
「你……回來了,怎麼樣?」
「皇天不負若心人,藥求到了!」
「啊!」鬼臉羅剎喜極而雙眼潮紅。「謝天謝地謝菩薩,龍生,你辛苦了。」
「娘,孩兒一點也不累!」他上前撫了撫玲苓。「你就要復原了,玲苓,你就要好了,可憐的玲苓!」
玲苓對著他傻笑。
「龍生,你是怎麼找到‘神農夫人’的?」
「說來話長,先看藥靈不靈!」說完,掏出小瓷瓶,倒出僅有的一粒珍貴藥丸,倒了杯溫開水,服侍玲苓吞下,然後把她放平睡倒。
靜候著等待變化。
這時刻,一分有一年長。
逐漸,玲苓木木然的眼珠有了光,轉動著,然後她坐了起來,驚愕地張望,一臉茫然。
「我……我……」
「玲苓!」鬼臉羅剎一把將她摟住,淚水長淌而下。
「娘,龍哥,我……好像在做夢……」
「你是在做夢,一個很長的噩夢。」花間狐含淚帶笑。「玲苓,你想想,在王屋客店冷無忌對你做了什麼?」
「冷無忌……」玲苓苦苦思索了-陣,突地雙楮一亮。「我想起來了,我在客店房中等你,小二送來一壺熱茶,替我倒了一杯,我喝了,不久便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我上了床,接著冷無忌出現,我發覺情況不對,想掙扎起已經力不從心,冷無忌得意地大笑,之後,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我記得的只這些。」
「跟我所料的一樣!」
「這到底……」
「冷無忌給你服下當初方一平對付司馬茜的迷藥。」
「啊!」玲苓目瞪口呆。
「玲苓,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求到了解藥。」
「怎麼求到的?」
「好,現在我說求藥的經過。」花間狐把太行山找「神農夫人」求解藥的經過從頭一一敘述……
說到緊張之處,玲苓緊抱「鬼臉羅剎」。
最後余述到韋烈甘為人質一節,「鬼臉羅剎」表現出無比地激動,而玲苓則是淚光晶瑩。
「鬼臉羅剎」心里明白韋烈為什麼這樣做,而玲苓更深受感動,因為雙方原本是水火不容的對手,感動之余是極度地困惑。
「韋烈為什麼要這麼做。」玲苓忍不住發問。
「我也不知道,當時又不便問他,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想……將來會明白的。」
花間狐只好如此回答,然後話題一轉。「娘,您要去赴約?」
「鬼臉羅剎」沉默了許多。
「娘!」花間狐大為發急。「您不去,那韋烈怎麼辦?他是自願做人質的,‘神農夫人’的個性……」
「龍生,你去!」
「娘,您……這是什麼意嗯?我去……那不是等于多陪上一條命嗎?當然,我不在乎生死,可是韋烈何辜?這不是太不公平嗎?娘,我真不明白您如此做是什麼原因,您不去……
對方難道不會找上門。」
玲苓起身下床,不知說什麼好,只是發愣。
「她不會找上門,也不會殺韋烈。」鬼臉羅剎很平靜地說。
「怎麼會?」花間狐錯愕莫名。
「等你上路時我會告訴你。」
「花間狐」深深吐了口氣,臉上仍是茫然。
第五天,「神農夫人」的最後期限,單獨在大廳里約見韋烈。
「韋烈,今天是你該提出答覆的最後期限。」
「在下知道。」韋烈已經打好了主意。
「這幾天來,你跟谷蘭每日相處,對她應該多少有些了解,你對她的看法如何?」神農夫人溫和地說。
「很難得的女子,人品才藝都是第一流的。」
「你願意答應這門親事?」
「不能!」
「神農夫人」容色大變,這答覆大大出她意料之外。
「為何不能答應?」聲調已變冷峻。
「夫人,在下喪偶才一年,一夜夫妻百世恩,夫妻有夫妻的義,心傷未愈,不適于談喜事,請夫人體諒。」
「盡夫妻之義,一年已經足夠,你這分明是遁辭。」
「夫人,這是不能勉強的。」韋烈保持冷靜。
「你的意思是不喜歡谷蘭?」神農夫人臉色很可怕。
「在下沒這麼說。」
「強辯,你忘了你在此的身分?」
「在下不敢忘,是人質。」
「如果藍文瑛不履約,你知道是什麼後果?」
「在下既然自願留下,便不計較這些。」
就在此刻,谷蘭突然傳入聲音。
「師父,龍生到。」
「她娘藍文瑛呢?」
「沒有,只龍生一個人。」
「好哇!」神農夫人怒沖沖地站起身來。「人呢?」
「在外面。」
「神農夫人」大步而出。
韋烈也起身跟了出去,心里在想︰「師母為何不來,是怕嗎?可是她叫師兄龍生來,難道不關心他的生死?莫非師母想到師兄弟聯手足可對付‘神農夫人’,但這並非解決問題之道,而且師母也該想到對方是用藥聖手,武功並不足恃,她為什麼要如此做?自己又該如何應付?」心念之中,已經到了屋外空地。
雙方已經面對面,谷蘭站在一側。
「花間狐」很鎮定的樣子,他何所恃令人猜不透。
韋烈停身在兩丈之外,他不能輕率地插手,因為他的立場,是第三者。
比蘭望了韋烈一眼,臉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韋烈只作沒看到,兩眼注定前方。
「龍生,你一個人來?」神農夫人聲音森冷。
「是的。」花間狐意態從容。
「你娘竟然敢不來?」
「她不必來。」
「她準備犧牲兒子保自己的命?」
「沒這麼嚴重!」
「好,你就看看到底嚴不嚴重!」神農夫人前趨兩步,右手揚了起來。
「夫人!」韋烈飄身上前。「暫請息怒,讓這位朋友把話交代明白,他如此做必有他的理由,如果他娘有意規避,母子可遠走高飛,何必要龍朋友自投羅網?」這幾句話情在理中,再不講理的人也非听不可。
「神農夫人」手放了下來,轉回。
「韋烈,你逞能插手,這事你也有份?」
「當然,在下絕不逃避!」
「哼!」神農夫人重重地哼了一聲,轉回面。「好,現在你說,你憑恃的是什麼?」
「沒什麼,只是一句話。」
「什麼一句話?」
「夫人無妨問一下韋烈的出身。」
韋烈心頭「咚」地一震,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要藉師父的名頭壓對方嗎?不對,師母不會作這種事……
「神農夫人」倒是被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弄得一愣。
「韋烈的出身與此事有何關聯?」
「關聯大了,夫人一听就明白。」
韋烈眉頭皺緊,為什麼要問自己的出身,難道雙方之間的過節與師門有關?自己說出了師承就能化解干戈嗎?五天前「神農夫人」曾問過自己的師承門戶,被自己婉拒了,現在該不該說呢?心念之中,他望了「花間狐」一眼,當然,什麼也望不出來,看「花間狐」的樣子似乎非常篤定,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比蘭幽幽地道︰「師父,您就問問嘛!」
「神農夫人」轉向韋烈。
「韋烈,你說?」
「這……」韋烈遲疑了一下,看樣子是非說不可,這是師母安排的,必有用意。「先師‘枯木老人’!」
「神農夫人」臉色劇變。
「你……你是‘木頭人’的傳人?」
「不錯。」
「你剛才說……先師!」
「是的,他老人家業已辭世。」
「神農夫人」面孔扭曲,扭成的怪形僵化在臉上,那樣子實在怕人,她為什麼如此激動?
在場的全愕住了。
空氣一下子沉寂下來。
許久,許久……
「他為什麼會死?」神農夫人栗叫。
人,壽數到了,總會走上這條路的,誰也沒接腔。
「我好恨!」神農夫人切齒。
她恨什麼?這似乎牽扯到了兒女之情。
「韋烈,他怎麼死的?」
「坐化!」
「葬在什麼地方?」
韋烈這下可就不敢輕率出言了,如果仇怨是種因于師父,這女怪人要是去驚擾了遺蛻的話,自己可就百死莫贖了。
「為什麼不說話?」
「夫人為何要問先師安息之地?」他反問。
「老身……要知道。」
「死者為大,不容驚擾。」
「你……在胡說什麼?」
「韋兄!」花間狐開口︰「告訴她!」
韋列又想了想。
「在王屋山一座峰頭的石窟之中,也是他老人家幽淒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石窟已經封閉,沒有任何記號。」韋烈只好實說了,但還是保留了部分。他沒說出確切地點。
「他……竟然藏在王屋山中,老身……」下面的話沒說出口。「韋烈,老身問你,為何要詭言欺騙老身?」
「在下沒有。」
「那你說你跟他沒任何關系?」
「事實是如此,在這一刻之前,是無關系可言,夫人可以問龍生,他知道嗎?」韋烈振振有辭地說。
「你自己也不知道。」
「知道一點,是不久前師母相告的。」
「花間狐」望了韋烈一眼,要不是發生這件事,他根本不知道韋烈是他的師弟,也不知生父是誰。
「那你來不是巧合,是蓄意的?」神農夫人的確厲害,一點細情末節都不放過。
「是巧合,因為在下此來是為了搜找冷無忌,無意中發現了龍生,一念好奇跟了來,並不知道他來此的目的,他也不知道在下的身份。」
「神農夫人」舉首向天。
空氣又告沉寂。
韋烈心中不無忐忑,他不知道會起什麼變化。
比蘭的眸光射向韋烈,但卻是困惑的。
「你們滾!快滾!」神農夫人揮手厲叫。
這似乎就是結局,最好的收場。
韋烈與「花間狐」互望了一眼。
「告辭!」韋烈大禮不失地抱了抱拳。
「敬謝前輩寬宏大量,晚輩謝過!」花間狐也抱了抱拳。
兩人轉身奔向峰腳方向,為的是避開「散功草」。
「韋烈,你回來!」神農夫人大叫一聲。
韋烈一震停身,莫非這女怪人又改變了主意?只好硬起頭皮回到原地。
「夫人還有什麼指教?」韋烈正視神農夫人」。
「方才在里邊跟你談的問題還沒結果。」
「夫人要什麼結果?」
「答應還是不答應,老身不喜歡模稜兩可。」因為谷蘭在旁邊,所以「神農夫人」說話便十分含蓄。
「夫人,在下已經奉明目前不想談這問題。」韋烈感到萬分無奈,對方竟然不放過這問題。就事論事,谷蘭的確是個好女孩,而「神農夫人」也是一番美意,可是這種問題能輕率答應嗎?何況小青、小茜姐妹雙雙不幸,悲痛仍在心頭,這問題自己連想都不會想。
「那以後呢?」神農夫人緊迫不放。
「以後是以後的事。」韋烈不顧失禮。
「好,你听著,老身一向言出不改,老身就等你的以後,如果你背信而另作別的打算,老身不會放過你。」
韋烈有些哭笑不得,沒有諾言,何來背信?
「夫人說‘背信’二字不嫌太重了嗎?」
「別跟老身嘵舌,你心里明白。」
韋烈喘口氣,他不想作無謂的爭辯,故意轉面向谷蘭道︰「谷姑娘,五天來蒙你殷切招待,在下十分感激,如果有機會再見,在下會酬這份人情。」
比蘭含情脈脈地道︰「韋公子,我想……我們會再見的,到時我一定會領你的情。」這是話中有話。
韋烈頓時失悔自己這步棋下錯了,本意是藉此打斷「神農夫人」的話,不料弄巧成拙,谷蘭把「人情」二字當成了男女之間的「情」,看來以後的麻煩大了。小茜之死,使他心里的影子幻滅,但卻為另一個影子取代,那便是駝峰石屋的冷玉霜,雖然這影子很模糊,他沒認真捕捉過,但終究一個影子。
「神農夫人」擺手道︰「你可以走了!」
韋烈抱了抱拳,先朝「神農夫人」,然後轉向谷蘭,什麼也沒有說,轉身起步,奔向尚在峰腳邊等候的「花間狐」龍生,兩人雙雙向外奔去。
出了谷,兩人奔勢緩一下來。
「我該……怎麼稱呼你?」龍生問。
「師母已經把一切告訴了你?」
「是的。」
「那我該稱你師兄,你叫我師弟,名正言順。」
「太好了!」龍生的喜悅發自內心,他怎麼也估不到會有這麼個了不起的現成師弟,這實在是淵藪。
「師兄,關于師父他老人家的來路……」
「娘就是沒告訴我這一點,說是還不到公開的時候,我正想問你,難道說你跟了先父這麼多年竟不和他老人家的來路?」
「他老人家絕口沒提。」韋烈苦笑。
「這倒是怪,不過……反正遲早會知道的曠師弟,我們這就出山回垣曲嗎?」
「不,我要留下繼續搜尋‘鬼算盤’!」
「那……我也留下。」
「師兄,你最好先回去,以免師母懸念,她老人家一定在急著知道你此行的結果。」韋烈很認真地說。
「花間狐」深深想了想,點頭。
「好,我先回去。」
「對了,師兄,師母這著棋是根據什麼下的?」
「娘沒說,只叮囑我照她的話說十有八九會改變情勢。」話鋒一頓又道︰「如果她親自來,很可能問題不能解決,反而演變成不可收拾之局。當然,我此來多少有些冒險的成分,因為‘神農夫人’生性古怪,心意難測,現在總算是風停雨住了。」
「很好的收場!」韋烈感慨地說。
「師弟,冷無忌真的騙走了你的‘寶鏡?」「是真的,不然他當場就反駁了。他以司馬茜的生命和毀你弟妹小青的墓為要挾,人沒出面,也沒拉明他是誰,只留字勒索,我不得已,只好照他的話做,是事後才從各種跡象判斷出是他所為。」
「好,我先走一步趕回去,說不定這老邪又潛回垣曲一帶,那邊由我負責查探。」偏頭想想又道︰「我有個建議,我們之間的關系暫時保密,不公之江湖,仍各自維持以前的身分,辦起事來會方便很多。」
「很好,我也正有此意。」
「那我們兄弟後會有期了!」
「師兄請便。」
「花間狐」展開身法,快速奔去。
韋烈搖頭笑笑,天下的事可真難說,他最不齒的武林敗類竟然是自己的師弟,如果當初一怒而殺了他,這筆帳該怎麼算?其結果又是什麼?
突地,他想到了「多事書生」王雨,王雨具有神通,自己又何必在太行山中苦苦搜查「鬼算盤」的蹤跡,請王雨施展神通,找起人來不就方便多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王雨既然具備神通,為什麼不施展神通豈不手到擒來,而現在連他本人在內,都在盲目搜尋,看來此中必有文章,他是負責山外地區的,何不找到他把這問題弄明白?
心念之中,也朝山外奔去。
闢道,由于位近山區,所以顯得十分荒涼。
「多事書生」王雨和兩名書僮正行走在這一段荒涼的官道上,一邊是崇山峻嶺,一邊是半開發的村野,由于主僕三人的裝扮太高貴,又沒騎沒乘,走在這種地段自然會引起過路者的注意與驚怪。
走著走著,王雨突然停了下來。
「公子,怎麼啦?」立仁問。
「你看這里的景色多幽美!」王雨手指山邊。
山邊,林木蒼翠,山泉倒掛,淙淙之聲不絕于耳,一條羊腸小道順澗而上,蜿蜒在林木中,極目上望,白雲悠悠出沒在山蚰之間,還加上蟲鳴鳥叫的樂章。
「的確是一幅天然的圖畫!」立義附和著說。
「我們上去看看!」王雨興致勃勃。
「公子,我們是在找人?」立仁說。
「人在那里?反正我們是瞎撞,踫上算數。」
「上去吧!」立義又附和。
于是,三人順小道向上升登。
約莫兩刻光景,到了峰頭,只見山外有,山,谷里套谷,一片渾然雄偉,這座峰頭只是最外緣的一個起點而已,環峰白雲仍在頭頂,看似很近,其實尚遠,這小峰頭和主峰被一條深澗澗隔斷,茂密的林木掩蓋,不知有多深。
三人站在澗邊。
突地,一陣悠揚的琴聲隔澗傳來,音韻之美簡直難以形容,如白雲無心出岫,飄逸卷舒,又如春風拂柳,令人心怡神曠。不久,琴聲一折,纏綿得像春蠶吐絲,柔蜿無盡,又若夜半私語,引人遐思。琴聲再折,變為清泉過石,群鳥迎春,輕快中充滿了愉悅。
王雨听得痴了。
「怪事,這種地方居然有人彈琴!」立仁幽幽地說。
「撫琴的必是高人雅士。」立義晃著頭。
「是女人!」王雨接上口。
「公子怎知是女人?」立義問。
「你听不出這是鳳求凰之曲?」
「哦!難怪這麼感人!」
「公子,對面……林子里似有人家?」
「是一棟竹樓,樓里住的必是一位美女!」
「如果是無監嫫母呢?」立仁比較不那麼溫馴。
「光恁這高超的琴藝,縱是無監我也要會她一會,簫來!」
隨說,隨在澗邊坐了下去。
立義從背囊里取出一支玉簫,雙手遞過。
王雨接過湊在嘴邊試了試音,然後吹奏起來,吹的同一曲調,裊裊簫聲配合著幽咽琴聲,簡直就是仙音。
立仁和立義也听得痴迷了。
琴聲一斷,簫聲隨止。
「我要去會會她!」王雨站起身來。「你倆在這邊候著!」說完,一鶴沖天而起,然後如飛燕掠進綠波,踏著覆澗的樹帽,輕盈地飄飛過去,投入了蒼松翠竹之中。
濃綠里,果然是一座竹木搭建的樓房,回廊曲檻,精雕細築,配上碧綠的窗紗,人已和大自然已融為一體。
「勝地幽居,仙境奇葩!」王雨贊嘆了一聲。
「什麼人?」一個青衣少女出現樓欄。
「在下王雨,是被琴聲召來的!」
「召來?誰召你了?你就是剛才吹簫之人?」
「不錯,獻丑了!」
「你來做什麼?」
「想見見你家小姐。」
「咕!」少女掩了下口。「這里沒有小姐。」
「那就見主人吧!」
「你好大膽,竟然敢闖了來。」
「琴音太美,情不自禁!」
青衣少女轉身入內,不久又重現,向王雨招招手道︰「我家主人破格見你,你上來。」
王雨登上扶梯,來到樓欄,青衣少女打起湘簾。
竹樓小廳,窗明幾淨,縴塵不染,壁上掛了數幅名家字畫,桌椅全都是木面竹腳,別有一番雅致。
「多事書生王雨蒙主人破格延見,榮幸之至。」說完,步入廳中,這時才看到側方有張涼榻,榻上有幾,幾上有琴,一個女人背影在幾後,是背對門而坐,如雲秀發直垂到腰際,穿的是宮裝,榻側高腳幾上還燃著爐香。
「看座!」聲音很脆,听不出多大年齡。
「請坐!」青衣少女扶了扶旁邊座位。
「謝座!」王雨坐了下去。
滿室氤氳,那爐香是極品沉香,沁鼻清神。
「你剛才自報多事書生?」
「是的。」
「來此多事,還是多事來此?」這話問得很妙。
「小號原多事,非為多事來!」回答得更妙。
「王公子簫藝不俗!」
「芳駕琴藝更佳。」
女的坐姿不改,緩緩磨轉身來。
王雨差點驚叫出聲,但他還是憋住了。對方竟然是個麻面女,一臉坑坑洞洞還加上雀斑,沒眉毛,只兩個眉骨突起,不是丑,簡直是怪了。一個人如果沒有眉毛,那臉相根本就不必形容了,何況還是個麻子。
王雨力持鎮定,定楮望著對方,忽然莞爾一笑。
「王公子很失望?」
「在下乃是聞琴聲而來,並非因人而至,有什麼失望可言。」王雨的聲音神色完全自然,一副泰然之色。
「剛才一笑為何?」
「芳駕自知,又何必故問。」
「哈哈哈……」笑聲脆得如乳鶯出谷,悅耳極了,如果她願意一直笑下去,听的人絕對不會厭煩,等于是一種享受,可惜她很快就斂住了。王公子,你是個妙人,巴巴地到山中來,這是緣份嗎?」
「如果芳駕相信‘緣’之字,這便是緣。」
「我相信,而且非常相信,既是緣來,豈可不志慶一番,姍姍,備酒!」
「是!」叫姍姍的青衣少女笑應一聲,退了下去。
現面,四目相對,這女的一個怪臉,但一雙眼楮卻相當美,一種冶媚的美,足以令人心生悸動,如果配上兩道柳葉黛眉,再加上平整的面龐,定然是個尤物,但在王雨的觀念里,她已經是尤物了。
「王公子怎會到這荒僻的山區來?」
「尋幽覓勝,增長見聞。」
「尋到了嗎?」
「所幸並未落空。」「說得好!」眸光閃了閃,像清風拂過湖面,令人心晨自生漣漪。
「听公子的口音似乎來自南方?」
「小地方,西蜀!」
「啊!天府之國,難怪如此倜儻!」
一陣響動,來著輕笑之聲,四五名少女各捧食具酒萊,魚貫而出,每一個的體態容貌都是一流的。很快就擺整好,少女們退了下去,只留下姍姍一人,笑向王雨道︰「公子請入座!」
拉了拉客位的椅子。
女的起身下榻,這時才看出她那豐而不腴的身材,玲瓏但稍許夸大的體態,不看臉,簡直可以迷死人。
雙方入座,姍姍斟上酒。
玉杯牙箸,金盤銀匙,再配以精致的菜肴,清醇的酒香,使人幾疑是瓊宴御席。
「還沒請教芳駕的稱呼?」
「翠姬!」
「翠姬」兩字入耳,王雨心頭「砰!」然劇震。
「神女翠姬?」他月兌口而出。
「咦!你居然也知道?」翠姬顯然很意外。
「是……無意間听說的!」王雨勉強笑笑。
「神女翠姬」可以稱為一代女妖,沒人知道她確實的年紀,有人在四十年前見過她,隔了二十年再見時,她的豐采絲毫未變,行蹤詭異,聲名狼藉。她所找的對象都是當代頂尖的年輕貌美好手,緣盡即散,絕不留戀。
「你既然听過我的名號,那我不必再做戲了。」說完,背過臉一陣撕抓,再轉過來,已經變成一個美艷絕化的尤物,冶媚之氣逼人,看上去年紀絕不超過三十。
王雨目瞪口呆。
「你早已看出我是戴了面具的?」她媚笑著問。
「是的。」
「你是易容行家?」
「談不上,略通門道而已。」
「來,我們開始慶祝萬金難買的緣份!」
王雨在一陣激動之後又泰然下來。
美酒,不但香醇無比,而且入口生津,真的就像傳說中的玉液瓊漿。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嘗!現在是醇酒、美人、佳肴、奇境一應俱全了。
王雨放量而飲,不知不覺進入了飄飄然之境。
姍姍又添了三次酒。
翠姬已經玉靨泛紅,媚眼飛霞,散發出無比的誘惑。
「姍姍,要她們一舞助興!」翠姬抬了抬手。
「是。」姍姍退到後面。
不久,後面響起了琵箏之聲,和著雲板節奏。緊接著,四只粉蝶翩舞而出,應著樂聲,在座前旋飛起來。
彈的是霓裳羽衣之曲。
四只粉蝶既不著諸裳,也不穿羽衣,只披著一襲輕紗,實際上與無異,諸般妙相畢陳。尤其四少女體態豐盈,臀波乳浪鼓蕩在輕紗之間,不是蝶也不是人,是四團烈火在燃燒,可以燒溶鐵鑄的人,可以使冷血為之沸騰。
王雨先是驚愕,既而平靜下來,他只是欣賞舞,並無一絲綺念,臉上的神奇靜如止水,這是罕見的定力。
「王公子。如何?」翠姬漫聲問。
「很好,旋律美,尤其接近自然。」
「你似乎毫不動心?」
「人體之美是大自然之一種,動心豈不殺了風景?」
「佩服,我頭一次見到你這種年輕人。」
舞更急,如群鶯亂舞,如百花搖顫,輕紗委地,變成了四個毫無掩飾的光潔胴體,霜肌雪膚,旋動之間令人目眩,說得難听些,是四個妖精在嬉舞。
王雨微笑著,臉色泰然。
「王公子,喝酒?」
「請!」
雙方干了照杯,翠姬親自為王雨斟上。
「王公子是海量!」
「不敢,略能耐酒力而已!」
「可是……我……已經不勝酒力了!」翠姬醉眼朦朧。「啊!好熱!」她開始解衣,一件件褪落,最後只剩下一件褻衣,顫巍巍的雙峰,挺立在冰肌玉膚里,幽幽體香比酒更能醉人,風情已赤果果呈現。
春色滿竹樓。
樂聲止,四少女撿起薄紗躬身退下。
王雨正視著眼前的火山。
「芳駕不輸一朵盛放的牡丹!」
「你不熱嗎,何不也寬衣?」磁性的聲音有極強的吸力,眸子、櫻唇、粉頸、酥胸全在冒火,火焰在翻騰。
在這種情況之下而能不動心,白痴也辦不到。
但王雨辦到了,他連臉色都沒變過。
「在下一向畏寒,不怕熱!」
「你到底是什麼人?」
「人,男人!」
「你不是!」
「那芳駕認為在下是什麼?」
「沒有血氣的木頭人!」
「哈哈哈哈,很妙!」王雨干了一杯。
翠姬呆了,呆呆地望著王雨,一條玉臂斜擱桌面,使軀體變成了半傾,一邊的玉峰正好擱在桌沿。她為什麼忽然發呆,但這姿勢卻更加地撩人,許久……
「你是有為而來?」
「什麼意思?」
「你的反應超乎情理。」翠姬仍保持柔媚。
「芳駕的表現又在情理之中嗎?」王雨冷靜如恆。
姍姍轉了出來。
「姍姍,拿那瓶牡丹露來,我跟王公子醉無休!」
「是!」姍姍以一種古怪的目光望了王雨一眼,到旁邊竹櫃之中取出了一只玉瓶,小心翼翼地打開,然後在各人杯里斟酒。頓時酒香四溢,沁人鼻孔,教人立感全身舒暢。
「王公子,這酒全是搜集牡丹花上的露水釀成,前後花了十年工夫,沒有任何客人值得我開這瓶酒!」
「在下榮幸之至!」
「來,不干杯,慢慢品嘗!」
「好,芳駕也正如這牡丹露,是要慢慢品!」
「這話……說得好極了!」翠姬笑了,仿佛春花怒放,駘蕩的春風喚起了無邊的春意,令人沉醉、沉醉。
牡丹露,香醇馥郁,酒中之酒,但又不像酒。
一杯已盡,又斟上了第二杯。
第二杯喝了一半……
王雨突然感覺翠姬的胴體在擴大,不斷地放大,而自己卻在縮小,最後,翠姬變成了一個碩大無比的巨型玉雕,把他包住,完全地包住,他意識到自己醉了,一個聲音在心里大叫︰
「你不能醉!」然而,他還是醉了,胸海已經失去了清明,他開始著急,這一醉後果不堪想象,但醉了就是醉了,事實是改變不了的。
「在下……告辭!」他站起身,但只一半又送了回去。
「王公子,你……還能飛渡澗谷嗎?」
「這……」王雨啞口無言。
「既來之,則安之!」翠姬離座。「姍姍,快扶王公子來我房里休息。」
「不……這斷乎不……」王雨連開口都乏力了。
姍姍上前扶起王雨,不是扶,是架,王雨的身材瘦小,跟姍姍差不了多少,手臂跨肩一架,很輕松地便架進了房中。
翠姬也跟進了房。
姍姍退出,關上了房門。
房間里傳出吃吃地竊笑之聲,由于這里的家具都是竹制的,所以也有竹床的「格吱!」
之聲。
「啊!」翠姬突然驚叫了一聲,然後又「哈!」地笑了一聲,自語道︰「怪不得我還以為他的定力超凡,原來是這樣……太有意思了,哈哈哈……」最後是大笑,笑得站在外面廳里的姍姍一愣一愣。
到底是怎櫸,沒人知道。
可是,緊接著竹床又發出壓擠晃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