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鷹盯上天才女 第八章
她真的……好壞。
明明知道老人即將有所行動,她應該要通知黑凌霄,讓他有所準備,可是她卻……什麼也沒說。
她的心里,真的害怕黑凌霄飛離她。
她的心里,真的奢望有人替她留下黑凌霄,用任何方法都好。
「要留下一只飛禽,最快的方法就是將它關在鳥籠里。」
老人的話還在她腦子里回蕩不休,每一次當她想拿起話筒,撥電話給黑凌霄時,這句話就像淬了毒的藥,一點一滴淌進她的心湖,讓她屈服,握在手里的話筒終是擱回原處。
「盼盼早安,吃飽了沒呀,來杯阿華田好不好?」電腦語音快快樂樂地響起。每天早上七點,是它準時自己開機的時候。
乍聞「偽黑凌霄」的嗓音在身後響起,黑盼盼重重一震,幾乎被嚇得彈跳起來。
「嚇到你-?」一杯香甜的熱可可遞到黑盼盼眼前。「心不在焉才會被我嚇到。你在想什麼?又在想小擺噢?」
擺盼盼害怕听到「黑凌霄」的聲音,立刻動手將電腦主機的聲音切換——任何一種聲調都好,櫻桃小丸子的也行,蠟筆小新的也罷,就是不要是黑凌霄。
那會讓她好罪惡!
電腦主機發出的聲音變得尖細,像是有人用變聲器將男聲硬轉成女調。
「唔唔,我不喜歡這個聲音啦!懊難听噢!」它怪叫嚷嚷,「你不是很喜歡我用小擺的聲音跟你說話嗎?」每次都要它說好多遍,今天卻這麼反常?
「我……今天不想听見他的聲音。」
「小倆口又吵架-?」電機主機在替自己調音,一會老一會少;一會男一會女,終于調出它滿意的音色。
「哪有……」要吵也是等黑凌霄被捉回去研究所,才會對她吼、對她叫吧,不然就是冷著眸瞪她。
「盼盼,你怪怪的噢,從前幾天回來後就很不對勁……你做了什麼壞事嗎?我嗅到心虛的味道噢——」它拉長尾音,還不忘仿效抽鼻聲,像只嗅覺出眾的狗兒。
「你哪來的鼻子去嗅呀?!」因為被它看穿,黑盼盼欲蓋彌彰,口氣又急又凶。
「那只是一種形容啦,反正我就是知道你一定想做什麼違背善良風俗、挑戰仁義道德的壞事。」它一副「猴——你該糟」的口吻,只指少了根食指來輔助它的動作。
「再吵我就把你拆成一堆破銅爛鐵!」不要再挑釁她脆弱的理智啦!
「我就說嘛,開始惱羞成怒了——」果然被它猜中了吧!
擺盼盼已經夠忐忑、夠天人交戰了,還得應付這台聒噪的電腦……她干嘛自找罪受呀?!
她食指一點,像是電視劇里武功高強的江湖俠女,只消動動手指,就能封住對方的啞穴——power鍵。
叭的一聲,電腦螢幕瞬間變暗,電腦主機被禁止發言,還給黑盼盼安靜的空間。
她呷口熱可可,咽下喉頭翻騰的內疚。
她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不,應該說,她什麼都不做,到底對不對?
「我說你耍這招很無恥噢,欺負我是台沒手沒腳沒主權沒人權的電腦嗎?」螢幕陡地一亮,開機畫面才剛剛從黑暗中浮現,抱怨的聲音已經先嘟嚷開來。
擺盼盼無力申吟。
到底是哪個智障設定它的自動開機程式,又是哪個白痴賞了它一顆先進的CPU來凌虐她?!
懊,是她,她就是那個智障兼白痴!
「我好心煩,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不要跟我說話好不好?」黑盼盼本想直接扯掉電源線的,壞就壞在之前她貪圖便利,將整間屋子的設備都和電腦主機做了結合,那台聒噪的家伙掌控這屋子大大小小的電器兼水龍頭,如果只是關機還不至于影響民生需求,但如果拔掉插頭,將陷入斷水斷電的窘境。
「好嘛好嘛,我不跟你說話,我放音樂給你听好不好?」心情煩躁、火氣旺盛,音樂是最好的調劑品。
它努力挑選著曲目,「你喜歡小擺,我就放首跟小擺有關的歌給你。」呼呼,它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幫手呀。
緊接著,旋律滑了出來,男歌手高亢又穩健漂亮的聲音唱活了歌詞蘊含的意境及渴求——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鳥,想要飛卻怎樣也飛不高
也許有一天我棲上了枝頭卻成為獵人的目標
我飛上了青天才發現自己從此無依無靠……
每次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是睡不著
我懷疑是不是只有我的明天沒有變得更好
未來會怎樣究竟有誰會知道
幸福是否只是一種傳說我永遠都找不到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呀飛卻飛也飛不高
我尋尋覓覓、尋尋覓覓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樣的要求算不算太高……(作詞︰李宗盛作曲︰李宗盛)
擺盼盼像被天降怒雷給轟傻轟僵,歌詞像雷聲在她耳邊嗡嗡作響。
「我享受站在高山上呼吸的感覺,甚至偶爾沒人看到時,還可以變成鷹,在山谷間自由盤旋飛翔……我不想放棄這樣的生活。」
對了,黑凌霄這麼說過的,他尋覓著屬于他的生活方式,就算她害怕、就算她不希望,那又如何?她無權替他決定他的後半輩子要以什麼方式度過,就如同有人強迫她放棄去愛他,她心底也不會快意,而她……憑什麼將這種痛苦加諸在他身上?只因為她想自私地留住他?!
是她自己追不著他的飛翔,她該面對自己的無能,而不是從諳他的翅膀!
「搬回來跟你住,我勢必會失去這一切。」
如果她真的放任爺爺的做法,不是正應合了黑凌霄那時的話?真的是因為她,讓他失去這一切——
擺盼盼慌亂地捉過話筒。她不能讓黑凌霄再被帶回來!她再怎麼自私,都不可以!
撥過去的電話沒人接,她沒再多想,也怕自己多遲疑一秒,就會再度改變心意,順應了自己的惡劣自私。她胡亂套上薄外套,抓起車鑰匙就往地下停車場沖,開出她的紅色NewBeetle,火速飆往黑凌霄的住處。
到了黑凌霄的公寓,卻撲了個空,她轉往魏德彬的住處狂按電鈴。
門打開,探出了魏初雪嬌俏的小臉,她一臉吃驚地看著黑盼盼。
「黑姊姊?」
「黑凌霄去了哪里?」
「怎麼今天大家都來問黑大哥去了哪里呀?」魏初雪好疑惑,但仍是乖乖回答,「有位自稱是你們叔叔的男人,帶著一大群堂兄弟來找他。」
說到「你們叔叔」這四字時,魏初雪還不忘仔細觀察黑盼盼,想從她臉上看出端倪,果然就見到黑盼盼蹙眉沉思,這更證實了魏初雪的女性直覺——黑盼盼和黑凌霄根本沒有血緣關系!
她輕輕一嘆,續道︰「我跟他們說,黑大哥到後頭那座小山上紅磚砌成的給水塔去了。」
她領著黑盼盼到樓梯間的小窗,遠眺而去的山腰間就是她說的紅磚給水塔。那是一棟高約四層樓的老舊建築,外觀看來已然斑駁。
「黑大哥很喜歡去那里,我問他,那種荒廢的地方有什麼風景好賞的,他只說視野好。」
听到「叔叔」這個陌生稱謂,黑盼盼心里已經有底了。別說黑凌霄沒有親人,連她都不知道何時冒出一個「叔叔」,更別提什麼堂兄弟了!
那些攀親帶故的家伙,除了研究所的人,不做其他聯想!
擺盼盼匆匆拋下一句謝,沒空理會魏初雪一臉想多追問些什麼的神情,就驅車朝山腰那處給水塔飛馳。
行駛到必須要徒步才能前進的山林小徑,她下了車,拖著從來不加鍛煉的身體,很辛苦很辛苦地跑著——她體力雖然不夠,但是耐力十足,足夠支撐她用最快的速度來到紅磚給水塔。
「用麻藥槍!」
頭頂上飄下來這句詁,黑盼盼猛抬頭,確定那是裘德的聲音。
她尋找著能上去給水塔頂端的階梯,終于在右側方發現約略半臂寬的半毀石階,外圍的圍牆早不知道坍方到哪去了。
她盡可能不去注意腳下踩著的石階正松動的搖蔽,省得因為過度恐懼而腿軟。
三步並做兩步地上了塔頂,她正巧來得及阻止裘德及研究所人員——
「住手!」
她大吼著,然後,楞住。
塔頂上的情景,和她一路爬上來時腦中所演繹的畫面不太一樣,至少……她覺得情況不像她以為的那麼糟糕。
以黑凌霄為中心點,半徑四十公分外散布著被打癱的研究所人員,每個人臉上的「色彩」都不太好看,又是淤紅又是咯血、嘔膽汁、吐胃液的狼狽樣,獨獨站得直挺的黑凌霄毫發無傷,一雙鷹眸正望著她。
那句差點要月兌口的「不許你們傷害黑凌霄」的嚷叫,在此時完全派不上用場,害她只能咕嚕一聲,將句子吞回肚子里。
她終于知道黑凌霄為什麼老愛爬到塔頂來賞風景。由此處鳥瞰,幾乎可以望遍山下景物。雖然不比山頂遼闊,但也勉強能滿足居高臨下的渴望。
「盼盼,你來幫忙的嗎?」裘德滿口鮮血,說話時還隱約能听到他下顎發出詭異的裂聲——被黑凌霄打碎的。
「我不是……」她是來救人的。
「有了你,要逮到黑凌霄不是難事。你有沒有帶麻醉槍?」裘德發音完全不標準,可能是因為上下牙關完全無法咬合。
「都說了我不是來……」
「是你要人來抓我的?」黑凌霄的聲音和在山風里,有些低喃,若不注意,會以為只是哪陣風聲拂過耳畔。「他說,是你要人來抓我的。」
「我……不能算是我要人來抓你的,可是,我也不能否認……」因為爺爺听見了她心底最最自私的渴求,加上她真的也動過這樣的念頭……
她不能辯解,也沒有立場辯解。
擺凌霄得到他要的答案,不再追問。
再問也沒有意義——
他信任過她,她卻踐踏他的信任!
「黑凌霄,給我解釋的機會……」她小手揪住他的黑大衣,他卻一把甩避開來。
「你又想狡辯什麼?!我根本不想再听見你的聲音!」听見裘德說是黑盼盼主導一切,他一個字也不相信,還傻傻地等著她開口替她自己澄清。他沒有懷疑過她,只要她說「不是」,他就會再全盤信任她。但是,她給了答案——她不能否認!
不給她機會,黑凌霄旋過一身的黑,須臾間,大衣襯衫長褲落地,頎直的身影化成了鷹,長嘯一聲,拂振雙翼,頭也不回地由山腰俯沖到山下。
「黑凌霄,你不要走,不要在這種時候離開!是我不對、是我不好,我自私,我想留下你,我怕被你遠遠拋下來……」黑盼盼哭著想追過去,腳步卻只能被阻隔在塔頂邊緣,而黑凌霄仍離她那麼遠。
她回身,要跑回停在山路邊的NewBeetle,不願黑凌霄抱著這樣的仇視離她遠去。或許他永遠也不會原諒她,但是她不能放棄任何一絲希望——
就在黑盼盼轉身的同時,她看見裘德手上的麻醉槍已經瞄準變成飛鷹的黑凌霄,食指就要扣動——
「他現在在飛呀!你用麻醉槍射他,他會掉下來的!」黑盼盼心急地撲過去。黑凌霄飛在半空中,若被射中,藥效一發,他絕對會活活摔死的!
咻!
扳機扣動,如流星墜地般的針劑疾射而出,黑盼盼挺身擋下,針劑射入她的右胸口,泛開灼熱的痛。
那不過是麻醉針,除了皮肉之傷,以及暈眩的作用外,並不至于讓她有危險。但是黑盼盼擋針的身勢太過慌亂,她只顧著前方,卻忘了腳後是沒有任何阻擋的塔頂。
她踩了空,後傾的身子滑出塔頂,直直從四層樓的高度摔下去。
「盼盼——」
「呀——」
裘德的驚呼和黑盼盼的失聲尖叫,喚回黑凌霄匆匆一瞥,而這一眼,教他心驚膽戰。
「救她!快救她!」
不需要裘德命令或請求,黑凌霄早搶先一步折回來,自天空沖往下墜的黑盼盼方向,鷹爪握扣住她的細腕,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一對羽翼間,努力想對抗重力加速度。
但是黑盼盼墜落的身勢太快,加上鷹與人的形體差別,他非但沒辦法將她拉起,反而因為緊緊抓住她,連帶被拖摔下來。
拍上臉頰的風像是有力量的摑掌一般,拂得臉頰刺痛。
她的身體漸漸麻痹,麻醉劑的效果快速蔓延在血液里,她覺得身子不像是往下掉,反而開始輕飄飄朝天上浮,但是為什麼該是越來越貼近的白雲,此刻卻是退離得更快?
就在要撞上地面前,黑凌霄心一橫,舍棄了鷹形,在空中盡力揮舞的鷹翼恢復成人的臂膀,迅速俯身抱住擺盼盼,用自身的軀體去抵擋沖撞。
巨大的撞擊聲之後,一片寧靜,沒有半絲呼疼嚷痛的聲音,只有樹梢上被驚擾的鳥群拍翅飛離的不滿叫啼,以及葉子離梢的輕落聲。
遠遠的,黑盼盼掉落的厚片眼鏡碎了一地,隔沒幾步,黑凌霄側躺著,整只率先著地的左手臂完全失去知覺,連根指頭也動不了,想必是嚴重骨折,卻仍收握在黑盼盼的腰間不放。
擺盼盼動也不動,背脊毫無隙縫地貼熨在他胸前,他咬牙忍住左手的劇痛,以右手撐起自己。
「黑盼盼……」他喚了幾聲,擔心她嚇傻,或是悶悶地在哭。
等了良久,他都沒等到黑盼盼有任何反應,身軀連半點抖顫也沒有。
擺凌霄動手將她翻過來,她閉著眼,臉上沒有任何痛苦的神情,像是熟睡了一樣,完全不像一個剛剛死里逃生的人該有的反應。
微翹的發絲沾附在她額前頰邊,他伸手去撥開……
本以為指月復上的水濕是她受驚嚇過度的冷汗,可是那麼鮮艷刺目的顏色,不單單只是汗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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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好痛。
像有一大群小矮人在她腦子里施工,敲敲打打又挖挖掘掘,非得要挖出幾個窟窿才肯罷工似的,又像是黑凌霄在她耳邊吼得震天價響,每次在她興起蠢念頭時,他就會板起臉孔斥責她,聲音明明是冷冰冰的,卻有本領轟出幾噸的火藥味。在他面前,她不是什麼天才女,而是一個為了博得他注意而耍蠢的小笨蛋。
噢,真的好痛……為什麼神智越清醒,痛楚就越清晰?要是這樣,她情願繼續昏沉沉睡死,也不要被這麼尖銳的疼痛所打擾。
疼到骨子里,她打起了冷顫。她想蜷縮在棉被里煨暖自己,想抗拒這種像渾身光果躺在雪地里的難耐冰冷……
被強烈的不舒服給逼醒,黑盼盼睜開眼,眼前淨是迷迷蒙蒙,像是被摘掉了眼鏡,一千五百度的朦朧。
「噢……」她的頭像要裂開一樣,忍不住溢出痛吟。
倏地,很恍惚的視線里閃進一道黑影,小小驚嚇到她。
她-起眼,很不清楚。再眯細一些……還是很不清楚。
就在她忍著痛,想撐起軟綿綿的身子時,那道黑影主動逼進她,讓她看得明白。
「黑凌霄……」她喚出黑影的正確名稱。
「躺好!」他輕壓著她的肩膀,不讓她爬起來,就連那只插滿滴管的細膀子伸來,也被他一把擒住,塞回棉被底下。
「你怎麼了?你的手……」她瞧見他打上石膏的左手臂。
「我叫你躺好,你是聾子嗎?!」
「你受傷了……是不是他們用麻醉槍射中你,你才會摔下來,摔斷手了?!」她臉上寫滿了擔心,有片刻記憶中斷,忘卻自己在麻醉槍射出的瞬間,已經替他擋下來。
「黑盼盼,你不要雞同鴨講,躺下來——」拜托,誰傷得比較重呀!他不過是折了左手、斷了兩根肋骨,以及左腿輕微挫傷,而她卻是撞破了頭——在他以為自己完完全全抱住她,不讓她傷到任何一處而沾沾自喜時,竟忽略了兩人著地的草堆里,凸起一塊拳兒大小的硬石,她的腦袋側擊到它,頓時鮮血直流。
「你為什麼都不說話?!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擺凌霄一怔,看向她,她眸子還是眯得好細好細,好似非得如此才能瞧見他。他只剩一只手臂可以壓制她的蠢動,所以當她雙手並用地探向他的左手,他根本不知道該先抓住哪一只,加上她的問句,讓他頓住了所有句子,心里隱約泛起一陣惡寒——
「我叫-躺好!」他自認為他的音量絕對不是蚊子叫,根本不可能小到讓她听不見。
「你說話呀!」黑盼盼急急叫著,「你吼我罵我都好,不要不說話!」她現在沒戴眼鏡,根本無法看清他的表情,若听不到他的聲音,等于是將她推進無聲無息的地獄。
擺凌霄猛地起身,朝病房外跑去,被他撞到的椅子傾倒,黑盼盼模模糊糊覷見它落地,該是發出震天價響的踫撞聲,此時,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不對……她現在所處的地方,安靜得太不對勁。
半點聲音也沒有……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麼安靜的地方,沒有談話聲、沒有腳步聲,也沒有她自己呼吸的聲音……
即使黑凌霄身後尾隨了好幾名白袍醫生及護士再跑進病房里,她還是沒能听到一絲絲的動靜。
「血塊壓迫到她腦部區塊,引發听覺喪失,就像有人在嚴重撞擊後會雙眼失明或是記憶喪失。」做完電腦斷層檢查,主治醫師手執電腦斷層片子簡單解釋。
當然,醫師的話,沒有任何一個字能滑進黑盼盼耳里。她隱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也記起了方才遺忘的片刻記憶,趁著醫師在說話,她悄悄伸手去握住醫師的手掌,屏息凝神地讀,發現無法像以前,只要踫觸到人,就可以將對方的心里話听得清楚。
無論是透過嘴巴說出來的,或是潛藏在心里的,她都听不見了……
眼前像是放映著無聲電影,她看著老人和主治醫生在說什麼,雖然距離有些遠,還是能看到老人寫在臉上的擔心。
她大眼骨碌碌地四下張望,尋到了黑凌霄。
他就站在她身後半步的地方,看見她晃動著受傷的腦袋,伸出大手,以寬闊的虎口輕輕擱在她頸後,要她別搖蔽傷腦。
「你傷得重不重?醫生有沒有替你好好檢查?」黑盼盼雖然連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听不見,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發出聲音,但從黑凌霄神情間,她發現他有所反應……
至少她還沒變啞吧,可喜可賀。
他動了動唇,她卻沒法子听見,只能定定凝視他。
擺凌霄拉過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上——擔心你自己就好。
她點頭,表示了解,可還是擔憂他。「那你要不要緊?」
沒事。黑凌霄知道不給她答案,她一定不會罷休,飛快寫下。
「我的眼鏡呢?我要眼鏡,這樣什麼都看不清楚……」她揉揉眼,想揉掉眼前染上薄霧一樣的茫然。
「不要用手去揉。」黑凌霄阻止道,很不習慣地記起醫生方才說過,她現在什麼都听不見。
他又在她手上寫︰不要用手去揉。你的眼鏡摔壞了,暫時忍耐。
「眼、鏡、摔、壞、了……忍、耐……」黑盼盼一字一字慢慢讀著他寫在她掌心的字跡,再抬頭看他,用眼神確定自己有沒有誤解哪個字。
他頷首,給她肯定的答案。
「那我現在等于又瞎又聾了嘛……」她輕輕咕噥,殊不知這樣的音量並不如她所以為的「小」。
「頭好痛……」疼痛間還夾雜著暈眩感,她想甩去這股不適,仍擱放在她頸項後頭的溫熱大掌可不容許她胡作非為,她干脆放任自己在那只手掌里放松,反正她知道他不會輕易讓她從椅子上摔下去。
就像那時,她從塔頂掉下來……
她的手腕上有好幾處爪痕,每一條都是那麼深刻地烙印在肌膚上,爪痕有多深,就代表那時他想救她的決心有多強。
他總是不說,卻在行動上表現得那麼清楚。
他什麼都替她想,而她呢?
竟然曾自私地希望他被帶回研究所里,就像以前一樣,讓她能天天見到他,讓他不會被外頭的女人所覬覦——
「這一定是天譴。因為我那麼自私,老天才會給我懲罰,是我自己活該……」這是報應呀!
她沒什麼好怨天尤人的,至少比起一些書里壞女人淒涼的下場,她算很幸運了,小命還在,也沒摔成植物人,更沒被賣去非洲當妓女,萬幸萬幸。
她當這些話只是含糊在自己嘴里,卻不知道黑凌霄離她這般近,他半個字也沒漏听。
一名女護士推著輪椅走過來,用手指指椅子,要黑盼盼坐上來。
「我想回家。」黑盼盼沒動,仍是靠在黑凌霄身上。
「你還必須留院觀察,听話。」白發老人也來到她身邊,笨拙而緩慢地比著不正統的手語,再配上唇形。
擺盼盼大概知道老人的意思。「我沒事了,我要回家。」
「盼盼乖,醫生說你腦部的血塊不大,但是可能沒辦法自然吸收消去,所以動手術會比較保險。血塊拿出來之後,你就可以恢復听覺了——」
句子太長,黑盼盼無法讀出老人的唇形,一方面也是她拒絕去理解。
「我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要,我只要回家!」她近乎任性。
老人輕輕拍撫她的手背,想勸她,卻被他此時所讀到的心思所震懾。
這個傻女孩……為什麼總要為難她自己呢?
她以為這是自私的代價,所以不容許自己被治愈?!
她怎麼會這麼想?這根本不能混為一談!
他該如何告訴自己的寶貝孫女,事情並非她所認為的,就連黑凌霄也沒有責怪她之意——
他現在听見所有黑凌霄的心跳,全部只有一個聲音,而這聲音都是喚著她的名字,有心疼、有擔憂、有氣惱她不乖乖听話接受手術、有怪罪自己沒保護她,竟讓她傷成這樣……
他的心跳,清晰而專注,騙不了人。
盼盼,這個男人在說愛你呀!
白發老人握著她冷冰冰的小手,想將這句話傳遞給她,但她的眼眸沒有任何喜悅或震撼,更別說感動了。她只是撅著嘴,直嚷著要回家。
她是真的「听」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