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夫踫不得 第一章
在這不景氣的年代,想在就業市場中找到一份養得起一家三口的工作,並不如想象中容易。
起薪高的工作不是要看學歷,就是得靠人脈取勝,而一個大學文科肄業的學歷,在求職時根本派不上什麼用場。只要上網瀏覽幾個人力中介網站,登錄的求職者名單無一不是落落長,競爭之激烈由此可見……
淨是找理由自我安慰,也是填飽不了肚子的。
雖然可以理解就職不順利的原因何在,只是帳單不等人,水費、電費、房租等種種開銷更是不會等人,總不能一天過一天,坐吃山空地等工作自己找上門。即使大人可以靠喝水過日子,嬰兒可不能沒有女乃喝,在這種節骨眼,不能再挑三揀四的了,一切以賺錢為優先。
沒有學歷、人脈,至少有二十郎當歲的過人體力,仗著這一點,高以達開始了一天兼三份差的打工生活。
晚上七點到十一點,是在專門包辦公大樓打掃的清潔公司打工;深夜十二點到清晨七點是在加油站打工;早上八點到下午兩點,是在住家附近的超級市場打工。憑借一天工作將近二十個鐘頭的毅力,才勉強讓家計平衡。
「這只是找到工作前的過渡期,熬一下夜又不會死人,以前在準備報告時,我也經常一天只睡四個鐘頭啊!」高以達笑著對新婚沒多久的妻子,樂觀地拍胸脯說道︰「放心,錢的問題和煩惱的事都交給找,你只要在家里好好照顧貝比就行了。」
听到他的安慰,妻子那張原本青春貌美,卻被家務與育嬰的勞心勞力,折磨得疲態畢露的臉上,也沒顯出多大的安心神色。一雙無神的眼呆滯地望著他站立的方向,明明看著他,卻又像是什麼也沒看進眼里。
當時高以達已經嗅到一點不對勁,可是一肩扛起的生活重擔,讓他無心多替妻子的身心狀態著想。
孰料,命運女神其實早已準備好,要向他拋出下一個更令人灰心喪志的挑戰關卡。
斑以達一手拎著便利商店賣剩的過期便當,另一手提著同事送他的舊嬰兒服,三步並成兩步地爬上這棟三、四十年屋齡的老公寓——不到十坪的小小頂樓加蓋屋,就是他們一家的棲身之所。
「我回來了!今天運氣很好,有兩個賣剩的雞腿便當可以加菜。」
把手上的東西一股腦兒放在客廳兼餐廳的方形雙人小餐桌上,高以達迫不及待地上前敲了敲妻子的房間門,小聲地喊道︰「阿香,我進去嘍!」
平常在這個時間,妻子都會陪著貝比午睡,今天她難得醒著。不只這樣,她還在小房間中翻箱倒櫃,將衣物丟入一個手提旅行袋中。
「你要去哪里嗎?」
「我要離開,我己經受不了過這種日子了。」背對著他,蹲在破舊五斗櫃前的妻子把抽屜推回去,並冷冷地放話。
「……咦?」過度吃驚,高以達大腦慢了兩、三拍才吸收到信息。
妻子回過頭,略帶不屑地瞥他一眼。「你說說看,你最後一次為我買東西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阿香,對不起,現在手頭比較緊,等我找到薪水好一點的工作,一定給你買個名牌包,你不是最喜歡愛瑪——」
「我有說我要名牌包嗎?」
打斷他的話,妻子俐落地一扣,扣好旅行袋的拉煉,提著它站起身說道︰「高以達,你真是太自私了。」
妻子的怒火,就像一枚炸彈突然間全面爆開——說不定引線早已點燃,只是他一直沒注意到。
「當初真不該被你洗腦的,說什麼生命有多寶貴、孩子想活下來,要我把孩子生下。結果呢,自從決定生下他之後,我一天天地後悔了,覺得自己活在一場一輩子都醒不過來的惡夢之中。」
扭曲著唇,妻子直接而毫不遮掩的厭惡目光,自他的臉上移到床中央——她懷胎十月生下的,還未月兌襁褓的三個月大嬰兒。
「你是得到了你夢寐以求的家庭,但我得到了什麼?換不完的尿布、洗不完的女乃瓶,還有一個眼中只有孩子,沒把我當成女人的丈夫。在你心里我還是個女人嗎?或者我不過是喂養你寶貝兒子的一頭母牛?」
妻子尖銳的詰間,像把刀刺入了他的心髒。
瞥瞥他發白的臉,妻子接著迸出冷笑說︰「你那是什麼表情?我不能抱怨嗎?母親真偉大,得體諒丈夫賺錢辛苦、得無條件地愛這塊從我肚子里生出來的肉?真抱歉,我就是這麼膚淺,我已經無法再繼續當一頭母牛了!」
不是這樣的。高以達苦澀地搖頭否認,可惜妻子並不當真。
「我知道你腦子里在想什麼。你覺得我很過分、很惡劣,是個最差勁的爛女人、壞母親吧?天底下所有的母親,哪個不是這樣把屎把尿地帶小阿子,又不是只有我吃這種苦頭,也沒人會像我這樣過分,打算丟下自己生的小阿不管,只顧著追求自己想過的人生。」
「沒有,我發誓,絕沒有這麼想。阿香,我去泡杯熱茶,我們一起靜下心來好好地談。」
他朝妻子伸出求和的手,她卻用力一甩,拒絕了。
「不用!你們這些念文學的人嘴皮子有多厲害,我已經見識過一次,我不會再上第二次當了。」她滿臉嘲諷地冷笑。
「阿香……」
「何苦這麼委曲求全?別人都覺得是我配不上你耶,能擺月兌我這種壞女人,對你也是好事吧?你想要的只是一個家庭,不見得非得要由我擔綱演出母親的角色。去找個溫柔又嫻淑的、更吻合你幸福家庭美夢的女人,當你的妻子吧,至于孩子就當作是老天爺送你的好了,我不要了。」妻子放完話,掉頭往大門而去。
仿佛是看著電影中的場景,周遭的一切以慢速播放著,明知接下來會是什麼發展,依然阻止不了它發生。
只有一句話能留住她,這是最後的殺手 ……
我愛你。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對一些人而言,這和其它字眼並無啥不同,隨隨便便地掛在嘴上,不犯法也不用花半毛錢,況且濫用這三個字的情歌、廣告、電視電影的範例,在街頭隨處可見。誰還會拘泥于這三個字的真真假假?誰還會相信這三個字有什麼魔力?
然而就是這樣的三個字,他怎麼也無法說出口。
——說吧,快講出來。只有這麼做,才能把妻子留下。
不,我做不到,我說不出口。
妻子說的很對,並非她冷酷無情,自私的人是他。
是他冷落妻子在先,又辜負妻子對愛的渴望在後,實在不能怪妻子看破他、離開他。到了今天,他才曉得女人的直覺原來是這麼地敏銳而可怕,只是朝夕相處了幾個月,就能嗅得出男人不可告人的秘密。難道這是種原始本能嗎?
驀地,一陣陌生而猖狂的引擎咆哮聲傳到耳中,打醒他這個夢中人。他慌張地沖出大門,攀在欄桿邊探頭出去,恰巧看到妻子步出公寓大門,往一輛不知何時停放在門前的銀色法拉利跑車走去。
「阿香——」人生中從未如此激動地大喊過。
妻子的背影頓了頓。
似短還長的一瞬,縱使看不見表情,他仍舊感受到了妻子內心的劇烈掙扎。就在他以為妻子不會回頭了,她卻緩緩地轉過身,仰望著他站立的窗口,蠕動著雙唇,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喂,走了。」法拉利的駕駛,一名戴著墨鏡、頭發挑染棕褐色的男人,鳴了一下喇叭催促她。
妻子收回視線,婀娜地屈身坐入副駕駛座,毅然決然地與別的男人揚長而去。
苞寶寶說,我死了。
罷剛妻子所留下的最後一句話,說明了她這一走,已經抱定了永不回來的決心——這不是單純的離家出走,而是她不要這個家了。
呆若木雞地返回屋內,高以達渾身無力地坐在床畔,仰頭看著天花板。
「啊炳哈,糟糕了,貝比,爸爸和你一起被媽媽拋棄了。哈,哈哈哈哈,傷腦筋,以後這個家就剩我們兩個了,哈哈……」
這絕不是一件滑稽可笑的事。
這是件很嚴重的事。
可是「笑」總比「哭」來得讓人愉快。
笑吧,一笑,再笑,不停地笑吧!笑到自己能平心靜氣地把淚水擦一擦,然後重新站起來,好好面對難關為止。
三個月後
隱藏式的強力投射燈,由下而上地照耀著繁瑣華麗的酒店金色招牌。
刻著「里多迪佛」字樣的招牌,閃爍出宛如黃金雕琢而成的紙醉金迷貴氣。這間獨棟、仿德國夢幻逃陟古堡造型——把名字譯為中文,就是「小惡魔」之意——的公關酒店,靜靜地佇立在鬧區一隅,低調地散發出高雅奢華的魅力。
每到了夜幕低垂的時間,就是群魔亂舞的時刻。
進入它的夢幻大門,那些經過一番嚴格考核、挑選餅後的不同類型帥哥靚男們,會打扮得如同每位女性夢中的白馬王子,前來迎接。而依照貴賓們的願望,他們也可化身為女人渴望的「有點壞又不太壞」的惡男們,或是佯裝成蠻橫、愛吃醋的暴君,取悅每位帶點寂寞、帶點無聊、前來釋放壓力的淑女們。
「里多迪佛」,其實是一間專門為女性打造的男公關酒店。
據說背後有中南部的某大幫派做靠山,因此打從開業迄今,酒店的作風始終保持低調、神秘。不只嚴格過濾來客,也不像一些強調大、氣派、豪華的酒店藉八卦媒體大肆宣傳,更拒絕所有的媒體進行采訪。
扁靠著淑女們口耳相傳的高回流率,「里多迪佛」在男公關酒店圈內佔據了一方天下。
急促的真皮鞋跟發出喀喀聲響,越過鋪著光可鑒人的仿黑色大理石磨光石英地板的走廊,霍地打開休息室的門。
「啊?不會吧,只剩你一個人嗎?」蕭經理不死心地抬頭四望。
這時,坐在沙發上的新人歪了歪腦袋,像是好奇這麼明顯的事(看也知道除了他,沒別人在的狀況下),為什麼經理還特地用嘴巴再問一遍。
「其它人都陸續被叫出去了。」奇怪放在心里,嘴巴照開地回復。
傷腦筋,蕭經理擦擦額頭的冷汗。適逢情人節,今天店內生意特別好,不要說是NO.1了,幾個當紅的男公關全都忙得不能分身,稍微上得了台面的新手公關也全部被派去幫忙他們了。
只是,為什麼好死不死,偏偏剩下這個——來沒多久,已經在店內闖了不少禍,得罪了幾名熟客,也贏得幾名VIP客歡心——問題多多的新人?
經理無可奈何地點頭。「那……就你跟我來吧。」
「是。」新人听話地放下手上的外文雜志,從沙發上站起來。
敗難不去注意到他優雅從容的走路姿態,有如一名受過專業訓練的交際舞蹈家、舉手投足有款有風。
再論其外貌也有充分本錢能贏取女性芳心,尤其是那雙介于黑色與巧克力色之間、宛如混血兒般的剔透雙瞳,分外突顯出他兼具男人與男孩的氣質,能輕易喚起女性的母愛本能。若再加上他柔和秀氣的輪廓、中低微啞嗓音的和緩說話方式,走「療傷系男孩」的路線,一定能一炮而紅——這也是經理錄用他的理由。
豈知,蕭經理內心一嘆,在這行打滾二、三十年,無論挖掘男公關或女公關,在業界是名聲嫌冢當的「識貨名人」的自己,這回卻在這名新人身上慘遭滑鐵盧,看走了眼。
要說這名新人是「廢物」,倒也沒那麼夸張。
問題的癥結點出在他太不了解女人,而且也不了解男公關的工作性質。
雖然有些人講一講、教一教就會開竅,但是這家伙完全不行。不是因為他太笨,而是他太笨拙,當一名男公關卻連怎麼搞公關都不懂,那真的就完了。
「听好了,等會兒你要招待的客人,是本酒店最重要的客人,無論如何絕對不可以做出失禮的舉動、說出惹人不高興的話。」邊領著新人前往VIP區的包廂,蕭經理邊釘他。
訝異一瞥。「最重要的?我記得經理曾經說過,每位客人都很重要,難道不是嗎?」
懊說這家伙膽子大,還是沒神經?自己好歹也是上司,竟當面給他吐槽。
蕭經理有點下不了台階地咳一聲。「不要離題。重點是在里面的是本酒店的最大股東,換句話說就是發你薪水的大老板,而另一位則是她的好朋友。他們可不是你得罪得起的人物,最好是戒慎恐懼、小心謹慎地好好招待,千萬別再像上回那樣……比方人家問你有什麼書好推薦的,居然推薦客人去看名不見經傳的東歐作家的書!隨便介紹一本休閑書就行了,像你這樣乘機推廣自己偏好的冷僻文學,不要說是讓人放松了,反而使客人更有壓力,人家沒氣到來找我「扛不累」就很客氣了。」
「會嗎?索爾仁尼琴的書挺好懂的,他又是諾貝爾獎得主,不會不知名。」
「在台灣,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知名度,比偶像劇的路人角色更低!記住,這里不是研究所,沒人會對你的冷門西洋文學有興趣。大家只是來這兒尋開心的,你只要配合客人的水準,坐在一旁陪笑裝作一只可愛無害的寵物就行了。」
斑以達蹙起眉。「……經理,我可以講真話嗎?」
經理以為他在求教,決定發揮有救無類的精神,給他上一堂課。「當然可以講真心話,但是你說話前要先修飾一下,也要懂得有時不把真心話全部說出來,並不等于要你說謊話。」
「那我就直說了。經理剛剛說「配合」客人的水準,是不是有點不太禮貌?好象來這兒的客人們水準不高,有點瞧不起人的意思,這樣的話被客人听到了更不好吧。」
炳啊?經理目瞪口呆。「你、你是在教訓我嗎?」
「您誤會了,我是把「旁人听到會作何感想」的顧忌,誠實地和您分享。」
「免了!」
雖然他說得沒錯,自己之前的發言是有問題,可是……可是這個小子……要不要緊啊?真的能讓他去接待老板嗎?萬一出了差池,老板可是會毫不猶豫地處分掉這個弄不清楚狀況的二楞子。
——唔,胃好痛。當經理這麼多年,還真是第一次遇到令他胃痛的家伙。
可是有招待總好過半個招待都沒有,萬一讓老板等太久,倒霉的人會由這小子換成自己。
「總而言之,你只要遞遞水、替貴賓們調酒,不要自作聰明地談起什麼人生大道理。一等阿燦與胖胖有空,我會把他們轉到這邊來坐台,到時候你就可以下去了,了解了沒?」
新人點一點頭,比了個OK的手勢。
祈禱他是真的听懂了,蕭經理整了整領帶,敲敲包廂門——里面傳出「進來」的響應後,他仿佛謁見女王般地慎重開啟那扇門。
「打擾了,黃老板、龍老板,這位「小斑」是本店期望的新秀,我讓他來替二位調杯水酒,陪你們聊聊天。還有,店內的NO.1與NO.2也說等會兒務必要跟二位問個安,不知可不可以?」
在蕭經理介紹的時候,站在後頭的高以達向兩名貴賓點頭打招呼。
他听說過「里多迪佛」的大老板是女的,由此可知,這位明眸中有著藏不住懊勝光芒、輪廓深邃的艷麗美女「黃老板」=大老板。
而坐在她身旁,個子就一般男人而言略微迷你,大約只有一百六十出頭,樣貌很年輕……像十幾歲少年的女圭女圭臉男子,便是她的友人「龍老板」了。
「你是新人啊?來多久了?」說著,黃老板掏出了金質煙盒。
「到今天為止剛好一個禮拜。」高以達笑著回道。
咚地,蕭經理暗暗給他一拐子,還對他擠眉弄眼著。
他痛得模模肚子,不懂自己又做錯了什麼,只見黃老板指間夾著根香煙放在唇邊,她不知在等什麼,大聲地清了清喉嚨。
「我幫您倒杯水吧。」高以達殷勤地在桌旁蹲下。「听說煙抽多了,痰也會變多,需要多喝點水把它排掉。來,請用。」
望著高以達捧到自己面前的水杯,黃老板楞住了,旁邊的龍老板卻呵呵呵地笑得好開心。
稗不得能挖個地洞鑽進去的蕭經理,臉紅了紅,小聲地朝高以達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還不快去幫黃老板點煙。」
原來黃老板的那個姿勢是這個意思。「但是,我覺得為了貴賓們的身體著想,不應該主動勸進他們抽煙,有些人或許覺得少抽一、兩根煙沒啥影響,但往好的地方想,少抽一、兩根煙,也許就能多活十分鐘。」
完蛋了。完、蛋、了。蕭經理臉上寫滿這三個字,惶恐到兩鼻孔都張開了。「笨、笨蛋,小斑,你不要再說了!」
「是,對不起。」被罵得有點莫名其妙,難道關心客人的身體也錯了?
「唉呀呀,蕭經理,你找了個好有趣的新人進來呢。」龍老板咧著嘴揶揄。
這里面唯一的女性,面無表情地、默默地,自己掏出打火機,自己點煙,自己抽了一大口「毒氣」之後,對著高以達的臉緩緩吐出煙圈。
「我說……你叫「小斑」是吧?」
「是,黃老板。」
擺眸瞬也不瞬地瞅著,黃老板艷麗的紅唇擰出一抹笑。「回答我,你怎麼會想來做男公關?應征的理由是什麼?」
「因為時間與金錢,這兩方面的條件都是最好的。」他毫不遲疑地回答。
妻子離開之後,高以達得同時承擔照顧貝比及賺錢養家的責任,但是他負擔不起請全天看護的保母的費用,因此忍痛放棄了其中一份兼職,並找住在附近的保母,在他上班的時間代為照料貝比,他下班返家就去接貝比回來。
想要父兼母職還要打工,遠比想象中更不容易,陸續出現很多狀況……有時為了處理貝比發生的問題(像是突然發燒、或保母請假之類的),他也會丟下手邊的工作飛奔出去,因此而遭公司開除。
親身經歷過後,他實在太欽佩那些獨自把孩子扶養長大的單親父母,因為沒有人分擔辛勞,一切都要自己扛起,那真的需要過人的毅力,也一定會練出處變不驚的心髒。
逼老板嘲諷地說︰「太好了,看樣子你還沒有胡涂到回答我,你是來「里多迪佛」拯救迷路的羔羊,我差點以為你是哪個教會派來臥底的。」
「……我不該關懷客人的身體健康嗎?」
逼老板翻翻白眼。「誰來教教這個大笨蛋!」
「呵呵,黃柔你用不著發火,我想他只是需要有人點他一下。」女圭女圭臉的男子安撫著好友,然後轉頭面對高以達。
「小憋子,假設你今天很想吃漢堡,可是當你點了漢堡後,店家卻送上了飯團,你會有什麼感覺?你會覺得這不是你想吃的東西,對不對?有的人會勉強吃下去,有的人會立刻發脾氣要求更換,可是無論是誰,一旦遇到這種事,一定都感覺很不愉快吧。你認為客人來到店里,當她取出香煙時,她會期待听到你說教嗎?」
他明白自己錯在哪里了,讓人保持愉快的心情是服務業的基本,而他卻搞砸了。「非常抱歉,黃老板,方才是我僭越了,也非常謝謝你的指導,龍老板。」
「瞧,他還是很有潛力的。」龍老板幫忙打圓場。
但黃老板眉一挑,不是很苟同。「不,頭腦聰明不見得能做個好公關,最根本的……」她瞥瞥蕭經理。「你也知道,自己可能挑錯人了吧?」
蕭經理輕嘆。「您真厲害,一切都逃不過老板的法眼。」
斑以達有種不好的預感,或許是因為這種事情累積的經驗多了,很容易就能從周遭的氣氛中咸受到——這份工作,恐怕是不保了。
「小斑,你被開除了。」
丙然!這下子又要回到原點再出發,而且這次應該不可能再有這類接近天上掉下來的高薪工作了吧?
當初高以達會進入「里多迪佛」,是在街頭物色新人男公關的蕭經理當街把他攔下來,硬塞給了他一張名片,「力勸」他到酒店上班。
那時候對于特種行業的印象,不是打架鬧事,就是黑槍滿天飛,實在有點「小生怕怕」的感覺,因此他只收了名片,並沒真的打算進去做。
誰曉得兩天後自己就丟了差……
雖然一切只是順水推舟,假使不拘泥于世俗看法,這份工作不但鐘點費高,上班時間也短,除了有爆肝風險之外,還真是個一舉多得的好工作,可惜自己又被fire掉了。
在妻子離家的這兩、三個月來頻頻更換工作,原本就已經不多的儲蓄也差不多見底了,接下來付不出保母費,他能找到一份允許他背著六個月大貝比去上班的工作嗎?
「黃老板,可不可以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困窘地紅著臉,高以達做出他這輩子最厚臉皮的請求。
逼柔爽快地問︰「你認為自己被開除的理由是什麼?」
「……我太雞婆了,讓客人不愉快?」
「不,是你沒有弄清楚,客人們花錢來公關酒店是要追求什麼。你說得出來嗎?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答案是「兩個字」,如果你答對了,我就讓你留下。」
自己的工作全賭在這兩字上頭了。快回想一下,平常蕭經理總是掛在嘴邊的……賓至如歸的感覺?不對,字太多了。快樂?放松?抒壓?每個好象都差不多,哪個才對?不管了,隨便挑一個!
「「公主」!大家想追求變身為公主的滋味!」
「不對,想體驗身為公主的滋味,買頂皇冠來戴也一樣很爽。為什麼客人們要花大把鈔票進入這間店,與你們聊天呢?她們要的只有一樣,那是得靠你們才能得到的感受,更明白地說,是「浪漫」。」
蹺起二郎腿,黃老板「開示」給他听。
「女人無論到幾歲,一直都渴望著浪漫。你們的工作便是把浪漫帶出來,讓女人得到浪漫的滋養,比方剛剛你演出的角色,那不是關心愛人身體健康的「浪漫」情人,而是成天嘮叨身體健康的母親大人。」
她還親自示範給他看。「母親和情人有何不同?你給我看仔細了。」請好友掏出香煙之後,她一手握住了好友的手,深情款款地說︰「你的身體是屬于我的,你只能呼吸有我在的空氣,連香煙也不許佔有半點你的身體。」
斑以達甘拜下風,要他臨時應變地說出這種令雞皮疙瘩全冒出來的甜言蜜語,他還真的做不到。
「你看清楚了吧?當我拿出香煙的時候,你起碼要能給我一個不生氣的浪漫理由,而不是講那些「不中听的實話」,你被開除的理由是你太笨拙了,不懂得怎樣演戲。本酒店只提供貴賓們「中听、中看、也中用」的浪漫男公關,你的致命缺點是你太真了,完全夢幻不起來,所以我開除你。」
心服口服,連一點點能反駁黃老板的余地都沒有。
返回休息室更衣,高以達留下預先支領薪水買的西裝,走出了工作不過短短十天的「里多迪佛」大門,站在街頭不知何去何從。
他扳著手指開始算,一份、兩份……天啊,自己在這兩個月內竟換了十次工作。每一份工作他都很認真去做,卻得到這種結果,要不灰心喪志真的很難。
不,不、不,現在才是開始,沮喪還太早了些,浩瀚世界上不會沒有半個適合的工作,一定會有的,只是他還沒有找到而已。
「啊,真巧,居然又在門口踫到了。」是剛剛的女圭女圭臉男子。
望著對方把號碼牌交給泊車小弟,高以達朝他點個頭,回道︰「多謝你之前的大力幫忙。」
「呵呵,但是你還是被黃柔炒魷魚了,真是遺憾。」
模模自己的腦袋。「黃老板說的也沒錯,經過她這麼一指點迷津,我也算是看透了自己,我真的不適合這份工作——雖然我真的很需要這份薪水,但這也無法強求。」
「你是為了還債還是……?」
「我是單親爸爸,需要這份薪水是為了養家。」
「哇,看不出來你有小阿子了,小阿多大了?」龍老板眨眨眼。
「六個月。」高以達還不忘掏出手機,秀出寶貝兒子的照片炫耀。
「哇,好可愛喔!」
龍老板的一句贊美,讓高以達更是得意忘形,滔滔不絕地談論自己兒子有多天才,才六個月大,已經開始學怎樣翻身了等等。講到忘我,連龍老板的車子已經等在旁邊,他都沒注意到。
「一個人帶小阿子已經夠辛苦了,如今又丟了這里的工作,你一定非常頭痛吧?你有什麼打算呢?」看完所有照片,龍老板同情地問。
「……」眉飛色舞的臉頓時變成苦瓜臉,高以達笑了下。「當然還是得盡量找工作、想辦法混口飯吃,幸好貝比的女乃粉錢還有。」
「啊,小憋子,有份工作或許很適合你。如果是你的話,應該有這耐性熬到出頭天,你要不要試一試當個家庭主夫?」龍老板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說。
家庭主夫?意思是「幫佣」嗎?男人當幫佣有點奇怪吧?
避他的,溺水之人見到漂浮在水面上的救生圈,難道會去挑三揀四地計較救生圈的花樣嗎?高以達毫不猶豫地牢牢捉住它,大聲地說︰「什麼樣的工作我都願意!請讓我試一試!」
龍老板微微一笑,抽出一張便條紙,寫上一個地址和一個名字。「明天下午兩點你到這個地方,直接找這個人就行了,我會先幫你跟他聯絡的。」
紙條上頭寫有「段昀」兩字。
懊古風的名字。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會需要幫佣,大概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先生,希望是個好脾氣又容易相處的老人家。
——隔天事實揭曉時,高以達才知道自己的猜測錯得真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