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片的蝴蝶 第七章
無法避免的沖突終究是發生了--
空蕩蕩的屋子,安靜無聲。
她一人站在房間的中央,突然覺得好冷。
她沒什麼好說、好想的,因為,從頭到尾,她跟東方狂也的一切都不是建築在感情上,這樣的開始真是糟糕透了,而這樣的結局……才是正常的吧?
再怎麼,只是沙灘上堆的碉堡,海水卷來,一切就不見了。
鎊種念頭瘋狂的在她腦子里轉來轉去,突兀地,自從她搬入宅子後很少響過的電話,居然詭異的鈴鈴響了起來。
因為想得激烈,好一下才回神。
「哈-!我是Angel,我現在不在家,嗶聲後請留言。」自動接听的是預先設定好的答錄機。
「小菱,我是阿母啦,-最近好嗎?」媽媽很親切的台灣國語從話筒里出現揪回了她的神魂。
她連忙接起電話,忍住心里頭掀起的萬丈波濤,「媽,我是小菱啦。」
「吼,我以為-下在家,對著機器講話粉奇怪捏,美國的時差我不大會算,也不朱道-那邊現在幾點,不過這不是重點啦,小菱,-那邊應該放暑假了吧?」
「是啊,我開始實習了。」
「那很重要嗎?」
「還好啦,媽,-打國際電話來關心我的實習喔,還是嫂子要生了?」國際電話很貴,大家都是能省則省,沒有大事絕對不打的。
「-阿爸要過五十五歲的大生日啦,他要我問-要不要肥來?」
「媽,六十歲才是大壽好不好?」
「啊,-這個死小阿,-阿爸想-,他才不是要粗那個蛋糕咧,每次下豬腳面線給他粗還嫌不好粗……」難得找到听眾的老媽媽一不小心就多了很多的話。
也難怪,爸媽是老夫老妻,從來不說什麼甜言蜜語,媽媽有時受不了,也只能找他們這幾個孩子抱怨。
想想她也好幾年沒回去了,這節骨眼,被媽媽的聲音撩撥,莫名其妙的想起家來……
「阿哩咧,小菱-怎麼在哭?誰欺負-,回來阿母給-當靠山!」
「謀啦,我只是想。」
「憨囡子,回來給阿母看看,飛機票我寄給-,阿母還有私房錢,不要怕喔。」
她破涕為笑,不自覺溫柔的聲音有著當人家小阿才有的撒嬌和甜蜜。「飛機票錢-免驚,我有啦。」
「好啦,哪趕緊去劃位置,阿母趕緊來去跟-阿爸講,他會高興死了。」
幣了電話,熱熱的淚沒有預警的奪眶而出,游子回家……那個遠在要飛一天一夜才能到的小島。
彎下腰,把頭埋在雙膝中,淚如泉涌,歇不住。
卻不知道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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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吞虎咽的婚姻,搞得大家都消化不良!
要問為什麼,連上帝都無解。
東方狂也一如往常出門就沒有消息。
她去買了許許多多的報紙、八卦雜志,不論是街頭巷尾的火並、暴力事件,頭條版面,黑社會動態都巨細靡遺的看了又看,好幾次經過警局,差點沖動的沖進去問人家這幾天有沒有暴力事件發生。
她快瘋了!
雪上加霜的是魂不守舍的她,差點把人家擺在畫廊要參展的雕塑品給毀了,詹姆雖然沒有出聲指責,可是那臉色比吃了毒藥還難看。
愛讓人不由自主,她好傻,不小心就把心交到別人手中,任人搓揉捏扁,她一心在意的人心里卻沒有她!
她為什麼把自己放到這麼苦的地方?
她好想找人商量訴苦,就算會被狠狠罵上一頓也好,可是天不從人願,唯一知道她秘密的米拉放暑假回印度去了。
真悲哀,她連宣泄出口也沒有。
絕境如此,神魂收不攏的她終于闖禍了。
說闖禍,好像嚴重了點,可是她的單車去撞到人是確定的。
連忙跳下車,不管撞到的是天王老子或路人甲先道歉就是。
「對不起,撞傷你哪里了嗎?我不是故意的……有點睡眠不足,眼楮花花的……」
就在她拚命道歉的時候--
「不礙事的,我自己也不小心。」一口中文,帶著濃濃的腔調。
被擦撞的男人一副休閑雅痞樣,黑發深目,清爽斯文的五官,很得人好感的長相。
雖然說曼哈頓是世界大同村,遇到東方人的機率並不多。
「要不你留張名片給我,我付你洗衣費。」咦?
男人亮著潔白的牙笑。
梁菱光總算有了認知,「你……會講中文?」
「基本上我好像已經講了好幾句了。」是個迷糊得很可愛的小女生。
「你不會是--」
「很遺憾不能如-所願,我是日本人。」
「又是日本人。」她最近是怎麼了,跟日本有緣得不可思議。
「-說什麼?」
「沒事!」
「這是我的名片。」一向豐滿的自尊有點小裂縫,可愛美麗的小美人似乎沒有被他的容貌給迷惑。
「哦。」她看也不看就往流蘇包里塞。
「我叫東方學宇。」
「東方?」
又一個復姓東方的人,這姓氏很平常嗎?
這個東方至少不會像她認識的那個東方那麼混蛋吧?
「混蛋!超級王八蛋!」她差點豎起中指對著天空大喊!
東方學宇被梁菱光突如其來的忿妒給怔住。
這女生……有意思。
梁菱光喊完,才知道自己失態,匆忙的跨上單車落跑了。
真丟臉,丟到姥姥家啦!
一轉頭,她就把這件小事給拋到腦後了。
她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回家。
「太太,-確定這個要交給少主?」向來跟她保持著距離的小苞子管家看著梁菱光收拾行李,手里拿著的是東方狂也的嬰兒畫像。
油畫中的嬰兒依舊笑得天真爛漫,卻不知人世間的分分合合已經上演到快要爛掉的地步了。
「他如果回來就給他。」
「要是少主……」四個字後面的意思不言而喻,小苞子馬上知道失言,尷尬浮上他的菱角臉。
「連你也會這麼想,那個笨蛋大概不知道,大家都在替他擔心。」她瞥了眼把家管理得有條不紊的小苞子,想到什麼似的對他笑了笑。「我在這里這些日子受到你不少照顧,謝謝了。」
小苞子一驚。「太太?」
「請幫我也謝謝史密斯太太。」
「太太,-在胡說什麼,我家少主很需要-的!」情不自禁的逾越了本份,身為下人的他並不想看見少主的婚姻落得這般結局。
「管家,謝謝你的安慰。」她的笑比哭還難看。
「我並不是安慰太太。」
「你知道嗎,不對的時間遇到任何人彼此都不會幸福的,就算在對的時間里彼此相遇也要珍惜的不是嗎?」
他們結合的方式錯誤,也愛錯了。
她太年輕或許不懂心碎欲絕是怎麼回事,可是看在滄桑半生的管家眼中,卻明白清楚的發現一件事,這位他跟史密斯因為私心從來沒喊過她夫人的年輕女孩,是真心愛著他願意一生追隨的少主。
而那一心忙著在各國首都及大城市建立勢力的主子,卻忙得沒空好好看一眼自己身邊難得的紅粉佳人。
人常常不知道自己錯過什麼,總要到失去才後悔。
少主,快回來啊!
兩天後,梁菱光帶著簡單的行李過境日本,飛回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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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已經不再是武力稱霸的年代了。
偏偏,很多時候在黑跟白都沒辦法厘清的灰色地帶還是需要以暴制暴,當東方狂也為父親打天下的時候,他也是這麼認為的。
不過,當鳶身受重傷被送進醫院的時候,他戰栗了。
「你要活下來!」
「少爺,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我不管!你要是敢這樣就翹辮子,我追到地獄也要把你追回來!」他狠聲道。
「咳……咳咳……少爺已經看見我上不了天堂了。」
「你少廢話!」
「好好……好……我不廢……話……」渙散的意識快要飄遠了。
鳶疲憊的闔上眼被送進開刀房。
血淋淋的雙手,他手上的血都是從鳶身上流出來的。
石斛也受傷了。
他們都不是無敵超人,也是肉做的凡夫俗子。
「少爺。」發呆的他被石斛輕聲叫回神。
「是。」他面色迷茫灰敗。
石斛沒見過這樣的主子。
「-也去把傷口包扎一下,女孩子破相就不好了。」
「鳶他?」
「我會在這里守著,不會有問題的。」他安慰石斛,也在堅定自己的信心。
「我回去換衣服,洗個澡就回來。」她身上過多的血跡已經嚇壞許多來來去去的護士跟病人。
「嗯。」
他在昏暗的走廊坐下,心中突然生出荒謬的感覺。
懊些年,他都在為父親跟哥哥們奮斗。
這天下,不是他想要的。
神龍座下的第六代目組長,也就是他的父親有三個兒子,七代目肯定是由他大哥東方司譽繼任,再不行也還有老二,不管好事、壞事怎麼都不應該輪到他的。
是他熱情過頭,熱血沸騰的以為打下所有父親想要的江山、城池,父親會對他另眼相看。
然後,他得到了什麼?兩個哥哥的妒忌眼神猶在眼前。
他是神龍座下的扛霸子!
不管年紀為何,地位、受人敬重的程度早就遠遠超越兩個哥哥。
寶高震主了嗎?
他心里雪白,這次,要不是東方司譽抽腿,他麾下的弟兄不會損失慘重,嘗到彈盡援絕的痛苦,鳶也不可能為了保護他而受重創。
受傷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可是鳶跟石斛不行……還有,她也不行!這節骨眼,他竟然想起了梁菱光。
是,他對自己誠實。
他並沒有好好呵護那朵花。
即使,他們的開始並沒有照著世俗的正常步驟來,只是一場說好了的交易,更悲慘的是他把家族事業放在天秤最重的那端,長期嚴重的忽略她。
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沒時間傷春悲秋,兵敗如山倒的他,東方司譽會等著怎麼落井下石……他心里有數。
一葉知秋。
他心里明白,大哥急著掌權發展勢力,除了忌妒還有什麼。
利益、錢,是的。
在東南亞,各式各樣利益大餅,不管走私軍火、販毒、洗錢、販賣人口、高科技產品銷贓,日本的黑幫、香港的三合會、義大利的黑手黨以及大陸海、陸兩線的黑道都虎視眈眈。
不管有再多的名目,黑幫干的幾乎多是見不得人的行業。
他不允許跟走私軍火、販毒,可是這些都是收入的最大宗來源,擋人財路,看他不順眼的人就等著這一天要除他而後快。
他想起高中那群死黨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你一天不受傷,會皮癢嗎?」他打架打得凶,黑歙那公子哥一見面就糗他,還會配上不屑到極點的表情。
他東方狂也是何許人,當然也用拳頭回敬回去。
通常,都不會有誰來勸架,要是礙著路還會被多出來的手或腳踹到旁邊去。
「他是變態,天天帶著一群人殺來殺去,搶來的地盤還要拱手送給別人。」這是祿瑤王。
當局者迷的他其實也知情,只是選擇不理會。
「白白辛苦替別人打天下。」殷翡抱著女人邊吞雲吐霧邊吐槽。
「笨蛋!」
「完蛋!」
「臭雞蛋!」
亂套了。反正七嘴八舌,連吁若湛也對他的勞心勞力有過微詞。
他苦笑,望著不遠處手術房依舊沒有熄滅的燈,他手心握緊,心中只有一份迫切的希望--
鳶,你一定要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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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山竹子湖
丙然,還是家常菜最好吃,尤其像竹筍雞湯啦、芋頭米粉、炒山蘇、白斬土雞肉,香噴噴的白飯端上手,幾乎停不下來。
模著起碼多了兩公斤的小骯,梁菱光邊咬著小饅頭,邊喝阿爸泡好的烏龍茶。
天大的享受啊!
「梁菱光,-這樣吃下去我保證不用一個星期就可以當神豬供起來等廟里大拜拜用了!」大姊梁綠光端著茶出來,看見伸懶腰的小妹忍不住消遣她。
「吼,大姊,-吃的也不會比我少,吃完還打包,難怪媽媽說女兒賊,嫁了人潑出去的水,只會回家搬東西。」
因為梁菱光的回家,已經結婚的梁綠光也回家湊熱鬧,至于老二,剛剛飯吃到一半,電話來,送貨去了。
冰本上,梁園海芋花田賣的都是自家人的苦力。
「我老公,-姊夫辛苦上班,他也喜歡吃媽媽做的菜嘛。」說起在竹子湖氣象站上班的老公,就是一臉甜蜜。
「大姊,結婚好嗎?」三兩口把小饅頭解決了,沿著小溪慢慢定,潺潺水聲,涓涓長流,曬著暖暖的太陽,心情整個都變好了。
「還可以啦,小妹,-在紐約有沒有相好的男朋友?要是有帶回來給姊姊跟姊夫看看,我們也好給-意見。」
「姊,我是去讀書的耶,功課好多,人好辛苦,哪來的美國時間交男友?」她說謊。她並不想讓家里的人替她多煩憂。
「真的嗎?可是-這次回來,我就覺得-很不一樣,有時候開心得過頭,有時候憂心忡忡,好像有什麼心事。」畢竟是大姊,眼光銳利得很。
「哎呀,別老在我身上打轉啦,剛剛吃飯的時候被輪流審判還不夠慘啊?人家是三娘教子,我要住上半個月,有什麼事慢慢再說嘛。」圓桌上,連很老很老的姑婆都來了,她又不是衣錦還鄉,這麼多人看她吃飯,很容易消化不良咧,真是的!
「大家關心-咩,我們都在國內,就-一個人在國外,叫我跟白光怎麼不擔心?」
梁菱光愛嬌的把頭偎到比她還矮上一個頭的姊姊肩膀,雙手摟住她的手晃來晃去。「我在那邊可好了,要不然-手上的Tiffany手煉、媽的Gucci包包,還有姊夫跟老爸的Versace服飾是怎麼變出來的?」她無意炫耀,只是想讓家人安心。
「我們可不需要-花那些錢。」
「我知道啦,大姊對我最好了,等我畢業,要是失業,回來讓-養!」
白色花海行程的獨特景觀許久不見,陽光出來的山坳縹緲的山嵐也逐漸散去,還青山一片翡翠。
「-喔,當初吵著要出國,說要靠美術揚名立萬的人是誰啊?」姊妹情深,要不是遇上疼愛她的丈夫,她是千萬都不嫁的。
「大姊,我是不是很笨?」樸實簡單的房舍,改變不大的老街,清新的空氣,這里,跟曼哈頓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是在草花樹林還有海芋田里長大的女孩,聞著泥土氣味,呼吸山林霧氣,以前萬丈雄心想往外飛,現在回來,這才知道,原來她的心始終留在家鄉,並沒有跟著她的人到異鄉去。
「姊,-先回去吧,姊夫等-的便當可能等到胡子白嘍,我太久沒回來,想到處走走。」
「別走太遠,十點過去客人就上門了,媽說難得家里多個幫手,她可是準備了很多工作要給-過暑假啊!」
梁菱光忍不住笑。「知道啦!」
愉悅的假期很快過去,半個月後,梁爸、梁媽又像當初要送梁菱光出國那時的光景,兩個老人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淚灑機場,搞得要搭飛機的人反而掉不出一滴眼淚。
「媽,我兩年後就回來了。」
「我可不要不會說台語的女婿喔。」
「阿母,-是說只要會講台語就算是阿兜阿也沒關系喔。」梁家老二梁白光出面打圓場。
「-這個查某囡鬼,我是舍不得小菱啊。」
拌仔戲哭調要唱很久,人不見,可能願意早點散場的。
上了飛機,梁菱光莫名的喘了一口氣,她跟空中小姐要了礦泉水跟報紙,希望這兩樣東西可以幫助她一覺到L.A。
這十幾天她的心好像踩不到底,雖然跟家人在一起很開心,手指還殘留著海芋田的泥土味道,但是,一顆心就是沒個著處。
憊有大約二十幾天的暑假吧。
可是她要重新找房子,要搬家、選課,時間真不夠用。
她喝了口水穩定心情然後攤開了報紙。
斗大的喋血火並新聞刊登在社會版頭條。
擺字凶戾的撞進了她全然沒有設防的眼瞳。
《本報日本特派記者訊》︰
傳日本最負盛名黑幫神龍座下第六代目組長的三男東方狂也,日昨在一場地盤搶奪流血事件中疑似腦部、月復部中槍,大量失血而亡。
神龍座下六代目組長對這件事情低調不做任何表示,交給最高顧問的中熙t郎出面說明……
鉛字印刷,不管梁菱光看過多少遍,都沒有改變,也不會。
良久。
「你好卑鄙……」報紙被她攤在膝蓋上,她如飛瀑的長發從雙肩垂披遮住了側面的表情。
坐在隔壁的客人听不到她的喃喃自語。
這麼美麗的乘客,不管怎樣還是要多看幾眼的。
她木然。
一路上變成不哭不笑也下會動的東方女圭女圭。
兩忘煙水里,這麼如意的盤算……
她不會原諒他的!
死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