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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謀深算 第五章 躲過了危機

作者︰簡薰

眼見中秋將近,薛引璋餐餐吃菠菜韭菜湯,沒兩日果然開始肚子絞痛,她又不請大夫,癥狀就越發嚴重。

十五那日實在沒法出門,薛耀祖跟汪氏都過來探視了,吩咐郝嬤嬤,桃紅,柳綠三人好好照顧,汪氏是想陪女兒,但她是二夫人,可不能缺席了皇上重視的日子,人人都知道今年的宮宴不只是恰巧三年一次,主要還是讓朱充媛風光一場,朱充媛是庶女出身,在朱家委屈了十幾年。

就在薛老太爺跟全太君帶著浩浩蕩蕩一家人入宮不久,林管事引了一人進扉霞院,說是宋皇後派下來的太醫——宋皇後體恤百官家眷,不舒服者一律派出太醫開藥方。

薛引璋只覺得幸好自己有先見之明,真病,不是裝病。

那老太醫果然厲害,一把脈就說身體有腸絞寒涼癥狀,開了溫補的方子,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就能服用。

太醫說一句,旁邊的錄事官就寫一句,顯然是要給朱充媛交代。

林管事恭恭敬敬送走太醫。

郝嬤嬤,桃紅,柳綠都知道八小姐是故意讓自己生病的。

柳綠拿著方子,「八小姐,這……要抓藥嗎?」

「當然要。」薛引璋揉揉肚子,「還得去最大的回春堂,大聲說是薛八小姐身體不適,宋皇後派下的太醫賜了方子,這就趕緊來了,讓古管事的大媳婦去,她嗓門最大,肯定嚷得整個回春堂都听得見。」

柳綠拿著方子,匆匆出了扉霞院。

郝嬤嬤見薛引璋這幾日都瘦了一圈,不禁心疼道︰「幸好菩薩保佑,一切順利,不然八小姐這苦頭就白吃了。」

其實她覺得進宮給朱充媛磕頭也不是多委屈的事情,但八小姐說不願意,她這女乃娘也只能幫忙。

薛引璋笑著哄郝嬤嬤,「我可是法華師太賜福之人,自然有菩薩庇佑。」

「說來這朱充媛也真是短視近利,後宮看的從來不是一時,而是長遠,像賴貴妃這樣處處給人留條路,能安然過上二十幾年,從鐘粹宮的偏殿婕妤變成主殿的貴妃,才是贏家,朱充媛才得寵不久就想著報復天下,實在是不聰明。」

薛引璋卻想著還有後頭呢,朱充媛跟朱家會越來越囂張,皇上會越來越糊涂,所以德王起兵謀反才能再短短幾日就成功——即使後來被仁王反殺,那也是成功過的。

扣,扣,有人敲格扇。

「八小姐。」門外的人喊,「奴婢晚玉。」

現在誰不知道晚玉已經懷孕,現在是玉姨娘,要是好命生下兒子,那就是薛家四代的長男,別說二老爺二夫人,就連薛老太爺跟全太君都會高看一眼。

郝嬤嬤連忙去開門,「玉姨娘怎麼還出門呢,您現在是雙身子,可得保重自己。」

「還不到兩個月呢。」晚玉笑著進來,「大少爺听說八小姐病倒,心里掛記,派奴婢過來看看。」

晚玉之前在扉霞院待了兩個多月,那跟郝嬤嬤,桃紅,柳綠都混得熟,雖然是賤籍,但薛引璋都不嫌棄她,郝嬤嬤等三人就更沒理由看不起她了。

晚玉對此很是感激,她的伯父不學無術,跟人走私阿芙蓉到京城的聲色場所販賣,犯了朝廷大忌,導致五服內全部落為賤籍,她的生母跟薛家大夫人柳氏年輕時見過幾次,所以她才能到官府為奴,不用進入教坊。

三個月前被八小姐要來扉霞院,她還以為自己跟大少爺從此無望,卻沒想到峰回路轉,二夫人同意大少爺抬自己為姨娘,能成為大少爺的姨娘,她已經心滿意足,不求其他。

晚玉繞過屏風,走到拔步床邊,滿臉關切,「奴婢听說宋皇後派了太醫來診脈?太醫可有說八小姐哪里不舒爽?」

薛引璋拍拍床沿,「坐。」

晚玉猶豫,「奴婢只是個姨娘,坐在八小姐床邊怕髒了八小姐的床。」

「我讓你坐就坐,你不累也得顧著孩子。」

「是啊。」郝嬤嬤勸著,「玉姨娘就別辜負八小姐一片心意了,八小姐是很看重玉姨娘的。」

晚玉這才在床沿坐下,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薛引璋笑著說︰「回去跟大少爺說我挺好,大夫針灸過後喝了一碗藥,肚子已經不疼。」

郝嬤嬤跟桃紅自然不會去說八小姐還沒喝藥,桃紅雖然愛打听,但心思卻細膩,孕婦最主要的就是肚子里的娃,八小姐這麼說也是不要玉姨娘擔心。

薛引璋拉著晚玉的手,「這陣子飲食可還正常?」

「都吃得下,二夫人還讓廚房天天送雞湯。」

薛引璋想起母親以為薛平安好龍陽時的煩惱,以及知道晚玉懷孕後的欣喜,忍不住好笑,雖然對晚玉不滿意,但又對孫子很期待。

只是晚玉不太可能被扶正,如果長輩要求薛平安娶個正妻,恐怕還要另外想辦法解決,不然妻妾相爭,對誰都是傷害。

郝嬤嬤突然問︰「玉姨娘,現在大少爺房中是你管著吧?」

晚玉溫順的點頭,「是。」

「大少爺從小不親女乃娘,房中沒有管事嬤嬤,有些話二夫人不方便說,我仗著多吃幾年飯點醒玉姨娘,既然掌著院落,就要拿出掌事氣度,給大少爺張羅通房,這才懂事。」

薛引璋睜大眼楮看著郝嬤嬤,想說些什麼,卻見晚玉點頭解釋,「有的,奴婢一懷孕就給好姊妹晚霞,晚風都開了臉。」

薛引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安哥兒當時的煩惱,她看在眼底,晚玉當時的相思,她也看在眼底,所以才幫了他們一把,可是兩人好不容易在一起,有了新生命,步入人生的另一個階段,晚霞跟晚風卻又冒出來了,而且晚玉說開臉的時候沒有一點糟心。

這不是普通女人,這是仙人轉世吧,如果將來任雷歌收通房丫頭,她肯定要休了他。

而且她剛剛才在煩惱,萬一安哥兒被逼著娶正妻怎麼辦,現在看起來,也許他們都會平淡的接受?

她看著晚玉,想著兩人價值觀不同,也不用勸她什麼,只交代道︰「安哥兒性子粗疏,難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你若有事情不願意惹他心煩,也可以來扉霞院。晚玉,我知道你對安哥兒一心一意,絕對不會用出身來評斷你,晚霞跟晚風現在只是通房,通房就要有通房的規矩,如果想爭寵拿喬,你處置不了,盡可以來跟我說。」

晚玉眼眶一紅,「多謝八小姐。」

薛引璋又勸慰了一陣,總是說著自己會給她靠,眼看已經酉時,太陽西下,連忙催促晚玉回去吃飯。

郝嬤嬤看著自己女乃大的小姐,一陣心疼,「小姐操太多心了,自己肚子疼,還在想穩定大少爺身邊的人。」

「大房幾個從弟也就罷了,安哥兒卻是跟我同父同母,我總得替他打算,晚玉能把家持好,院子管好,大家和睦相處,讓他喜歡回家,這才是對他有幫助,不然像年初一樣又迷上斗蟋蟀,短短幾天就輸了一百多兩,那該如何是好。」

郝嬤嬤點頭,「這倒是,大房二少爺身邊幾個姨娘爭成那樣,老奴看二少爺住在外面的時間比回家多,大少爺戒了壞習慣之後倒是天天回家。」

薛引璋想起任雷歌當天所言,忍不住問︰「郝嬤嬤,你有沒有見過男子有權有勢,卻仍守著老妻?」

郝嬤嬤莞爾,「老爺子不就是這樣,都已經當朝四品了,可我們府里只有老太君一人有名分,誥命。」

「祖父雖然沒有姨娘,卻有通房,也不算專心一意。」

薛家農村出身,入京不過幾十年,規矩沒那麼多,郝嬤嬤自恃照顧八小姐有功,也就不怎麼避諱說主人家的事情,「老爺子那些通房都是喝了藥的,生不出孩子,什麼也算不上,小姐也不要因為玉姨娘的事情糟心,女人家哪,大度一點不會錯,有了通房,丈夫好歹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要是養外室,那才要糟糕。」

薛引璋想起從姊們,「三姊姊跟五姊姊就是因為太賢慧了,張羅了姨娘侍妾,又對她們太好,才導致婚姻不幸。」

前幾天薛引璋跟薛來兒飯後散步,薛來兒收到田大少爺送的花簪,很高興,但一方面又覺得是不是該招個貧困書生當夫君,男人沒錢就翻不出手掌心,田大少爺家里富可敵國,就算現在對她有意,也不保證將來一樣。

薛引璋不敢貿然給別人的人生指導方向,只能听薛來兒說,好在薛來兒也不是要什麼意見,只是太多心事,又不好跟自己的親生姨娘提。

「郝嬤嬤,如果有讀書人說自己不納妾室,你覺得可信嗎?」

「那要看人了。」郝嬤嬤一臉耐心,「不是讀書人就是好人,有知恩圖報的農夫,也有狼心狗肺的讀書人,我記得以前在鄉下還曾看過〈鍘美案〉,不過京城戲班不太演這個本子,幾個公主都嫌不吉利,陳世美為了攀富貴,拋棄糟糠妻,高中狀元有什麼用,說來,嬤嬤還挺敬重老爺子的,老太君的辛苦都看在眼中,老爺子功成名就後只收了幾個喝藥的通房,京城不知道多少人羨慕老太君。」

薛引璋知道以古代人的標準,自己祖父已經堪稱聖人,只是她從小接受的就是一夫一妻的制度,實在不能忍受一夫多妻。

她相信任雷歌當時是真心誠意,只是下次倒要問問他,你說不納妾室,那納不納通房?

很多人不把通房當人的,譬如說自家。

☆☆☆

亥時,薛家人回來了。

汪氏一馬當先沖到扉霞院看女兒,知道太醫來過後,又細細詢問,確定無恙後這才回自己的地方。

隔天桃紅就打听到消息——皇帝真的瘋了,充媛是二品,照理來說一品官員夫人不用行禮,可是皇帝說朱充媛伺候他功勞很大,比起宋皇後,朱充媛更得朕心。

朝中正一品的官員有七位,從一品的官員有四位,其中最會拍馬屁的陳太傅第一個跟朱充媛行大禮,其他幾位一看,好啊你這老陳,如此奸詐,自己怎麼能落人後呢,于是爭先恐後跟二品的朱充媛跪拜,只有天策將軍不願意,皇上臉色很難看。

皇帝十幾個兒子都已經成年,最大的都快三十了,因為大黎國傳賢不傳長,自然各自表現,皇帝考校了幾個民生問題,其中賴貴妃所出的德王回答得頭頭是道,禮王,懷王回答也算突出。

因為天策將軍不願跟朱充媛行禮而不快的皇帝,總算有些高興的樣子。

中秋宴進行到一半,仁王終于姍姍來遲。

仁王是故莊敬皇後唯一的孩子,莊敬皇後去得很早,因此仁王是讓當年的賴婕妤,也就是現在的賴貴妃扶養。

德王跟仁王同在鐘粹宮內長大,但感情卻沒特別好,只因為德王個性寬厚,仁王卻粗暴頑劣,性子南轅北轍,自然是不和的,陸續年滿十六出宮,那就更沒來往了。

雖然仁王不成材,但畢竟是皇家子女,在京城依然過得十分富貴,皇帝即使對這兒子不滿,但因為莊敬皇後的關系,還是會給幾分情面,好的都留給他一份。

桃紅說,仁王在宴席進行了一半這才出現,膽子可真大,可是皇帝也沒讓他滾,可見對莊敬皇後深情不假,老宮人傳言,朱充媛眉目之間有幾分莊敬皇後的影子。

仁王不按牌理出牌不是第一次,皇帝都沒說話,百官更是裝作沒事,就這樣直到宴席完畢,眾人開始吟詩作對,寧遠長公主所出的定福郡王卻看上了蘇大行台尚書令家的大小姐,要求賜婚。

寧遠長公主及駙馬大權在握,面對這樣的婚事,蘇大人哪敢說不要,連忙跪恩。

薛引璋聞言大喜過望,但又想,不要因為自己躲過禍事,卻害到蘇大小姐,又讓桃紅去打听蘇大小姐的事情,想辦法結交,送些銀子添妝。

不得不說桃紅真能干,出了薛家一樣消息靈通,過兩日就回報了——蘇大小姐樂得很,隔天就上月老廟還願了。

薛引璋松了一口氣——以蘇大小姐的立場來說,能嫁給定福郡王,喊皇帝一聲「舅舅」,簡直不要太風光,書中對蘇家沒有太多描述,想必將來也沒犯什麼大忌諱,如此蘇大小姐可以在郡王府安生到老。

定福郡王急得很,八月底不到就已經納采問名,京城飯館的說書人都在講蘇大小姐如何美貌,定福郡王想在年底前成親,蘇家是正二品高門,入京百年,底蘊深厚,寧遠長公主對這準媳婦也很滿意。

薛引璋終于了了一樁大事。

不跟定福郡王成親,將來就不會被送到山上出家,可以繼續過著自在的日子。

時序過得很快,轉眼進入九月。

京城四季分明,原本郁郁蔥蔥的花園一下子都轉黃,連環抱大樹看起來都蔫一蔫的,柳綠倒是很期待,說等雪落下,紅梅綻放,那可好看了。

日子過得挺好,就是有件事情薛引璋放不下——她還沒機會問問任雷歌,將來的一夫一妻包不包括通房。

雖然一個宅院,但薛家佔地大,要偶遇也沒那樣容易,薛引璋不是枯等之人,想了想,繡了個荷包,讓柳綠去傳話,吩咐不用躲著,大大方方。

柳綠笑著去了。

薛引璋就在花園的八角亭等,她已經成功的躲掉了定福郡王,接下來就是嫁給未來的任太傅——當然,這是指一切順利的話。

等了大概一盞茶時分,任雷歌就來了。

桃紅跟柳綠非常懂事的站在曲橋盡頭。

薛引璋看著任雷歌,就覺得二十幾天不見,好像有那麼一咪咪的相思——她在中秋生病的事情即使不特意宣傳,薛家上下也會知道,畢竟宋皇後都派太醫來了,這種消息哪能瞞得住,何況吃菠菜混韭菜就是他提供的方法,他知道她要裝病。

那天晚上汪氏來看過她後沒多久,任雷歌的紙條就來了,內容也很光明正大,問她身體是否康健?中秋天涼,得注意保暖。

薛引璋看了就覺得可愛,他想表示關心,又怕顯得輕浮,這紙條上簡單幾行,呆萌呆萌,她都可以想像他掙扎多久才寫出來這幾句話。

病是自己吃出來的,但肚子痛也是真的,她的紙條更簡單,只有兩個字︰尚可。

現在看到任雷歌,想到那張笨拙的紙箋,薛引璋忍不住心情好了起來,「不是要耽誤任公子讀書,只是有件事情沒說清楚,我內心總是不安。」

任雷歌見她確實清減了些,知道她身體還沒恢復完全,「小八想講什麼快些講,九月外面已經寒冷,可不要站在外面吹風。」

薛引璋忍不住微笑,為了他的關心,「我喜歡把丑話說在前面,我心眼狹小,眼中容不下任何砂。」

任雷歌乍听沒明白,想了一下,耳朵突然紅了,「我沒……我不是……我知道了……」

薛引璋噗哧一笑,見他結結巴巴,反而感受到他的真心。

舌粲蓮花雖然很不錯,但婚姻是一場漫長的旅程,要真誠相待,而不是說一套做一套,口若懸河的人她見得還少了?講一百次我愛你,也比不上起身把碗筷洗干淨實際。

所以他這樣很好很好。

薛引璋從懷中拿出荷包,繡的是一片青竹,天空有兔鵲飛翔——任雷歌三年後會很順利分發到司竹監,到時候就可以說她給的荷包是好兆頭,兔鵲象征展翅萬里,日後一定節節高昇。

她將荷包放在掌心,「喏,給你。」

任雷歌也不矯情,直接拿了過來——晚秋風寒,但少年只覺得臉頰發燙。心跳得很快,有些什麼呼之欲出。

他不是傻子,知道這一切代表什麼,「我一定努力,回報小八一番心意。」

薛引璋微笑,「我會將此事告知家里長輩,任公子莫讓我久等。」

任雷歌胸口怦怦,這種感覺前所未有,他本能的知道這是什麼,書中沒有顏如玉,但薛家有。

他曾經也怪過命運不公,為什麼每次秋闈米家就有事,理智上知道那沒辦法,但感情上就是覺得自己運氣真不好,難道像村里人說的,山雞真的變不了鳳凰?

可是他不信邪,相信總有一天自己會出人頭地,薛家人上門說要供書時,他真的很高興,覺得自己總算離光明前程又進了一步。

他想著桂榜,想著杏榜,想著金榜,沒想過情情愛愛。

可是現在他懂了,看到八小姐清減,內心會緊,手上拿著她親手繡的荷包,胸口發燙,內心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荷包上的兔鶻是用來祝福他的吧,希望他能直上青天。

以前他只想著給母親爭口氣,現在終于想到自己,他想要有功名,想要理所當然的跟薛大人提親,要八抬大轎到薛家迎娶八小姐。

過去他只是被恨意驅使,想著要報復任家,要報復那些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的人,但現在內心有一股溫柔緩緩流出。

刺被撫平,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完整的人,而不是缺了什麼。

不是他多想,八小姐真的對他有情。

薛引璋對他微笑,「這世上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有人出身在富貴之家,不缺飲食,有人卻出身貧困,要煩惱一日三餐,我的祖父出身農村,靠著自己苦讀,今日成為四品黃門侍郎,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員只有他沒有背景,我祖父常說科考是最公平的,任憑你家財萬貫還是身無分文,在考場中都是相同的。」

薛引璋頓了頓,「胸中無墨之人不會因為有錢就下筆成書,寒窗苦讀之人也不會因為窮困就提筆困難,任公子,我知道你經歷許多辛苦,任嬸子更是飽受委屈,可是我們生在一個很好的朝代,有科考可以改變人生。」

任雷歌豈會听不出來她在鼓勵自己,是啊,薛大人就是農家子弟,他任雷歌想入朝為官,不是笑話,只要他努力,一切都可能成真。

每次讀聖賢書,他內心都有好多想法,想廢除連坐,想讓人人都有書讀,這世道雖然好,但還能更好,他想給在位者建言,讓他們大黎國更昌盛,更國泰民安,最好永遠不要再起戰亂。

對了,還得改變兵役制度,讓農兵合一,得到最高效益。

他曾經夢見過自己上金鑾殿,天子問他有什麼建言,他口若懸河,把多年想法都說出來,夢境中很是痛快。

前朝沒有舉行科舉,朝中九等跟流外九等都是由嬪妃的家族輪流把握,如果女兒得寵,父親即使沒有才能也可以佔據高位,所以朝政混亂,僅不到五十年就被他們大黎國的太宗給推翻,太宗恢復了科考,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出仕,也能爭一個前程。

即使不能與那些家族底蘊深厚的子弟比,但好歹不要白活這一回,他想振翅,他想上青天,他不想辜負那些聖賢書,他總有一日要在皇上面前侃侃而談。

薛大人可以,他一定也可以。

胸口澎湃,只覺得渾身充滿力氣,寒窗讀書不苦,千百遍練字不累,他的人生還長,他有希望。

任雷歌緊緊拿著荷包,看著上面的兔鵲,壓抑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多謝八小姐信我,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心意。」

☆☆☆

薛老太爺听得薛引璋跟任雷歌有了約定,不但沒有生氣,還安了心,師生之情雖然已經不錯,但比不上姻親牢靠,也是因為這樣,他先前就有把薛引璋嫁給任雷歌的打算。

法華師太說會成材的孩子,果然個個都有好前程,不是科考為官,就是在各行各業有卓越成就,聞香下馬樓的掌櫃胡娘子有眼光又會賺錢,幾個大廚死心塌地,誰都挖不走;韶娘子技藝驚人,彈琴的時候連黃鶯都會飛來駐足,有名望的文人雅士才有資格听她一曲;焦大夫人所買下的窮山僻壤原來都是肥沃土地,開荒後種什麼長什麼,這幾位女子滿月那日,也是法華師太上家門,提醒家人要好好栽培這些小女嬰。

薛老太爺記得她老人家當年說過薛家將來要靠的只怕還是八小姐——雖然這麼多年過去,小八出生那一晚的異象卻越發清晰,青竹院的燕尾脊上停了一只孔雀,十五的月色之下,雄雀展屏。

薛老太爺當然知道兒孫平庸,但如果有權傾天下的一品太傅女婿,姊夫扶持,那薛家還能維持下去,如果第四代能有人成材,那自己將來死了也會安慰。

薛老太爺對薛引璋的決定很支持,也告訴老妻,千萬不要對任雷歌無禮,因為那是小八的意中人,將來就是我們的孫女婿。

全太君听聞這消息有點愕然,因為女兒幾度回來說小八的婚事,說外孫毛錦蠢頓無知,比不過庶子聰明機警,唯今之計只有給兒子娶一門好媳婦,母子才能在毛家站穩腳跟。

在薛引璋跟祖父提起自己對任雷歌的心思後,隔沒兩天,薛甄又回娘家找全太君,說的正是佷女的婚事。

「母親。」薛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您就把小八給我當媳婦吧,小八是法華師太賜福過的人,一定能扶持錦哥兒順順利利,伺候我晚年安生,我辛辛苦苦這麼多年,只想要一個體面,也不算過分啊。」

對全太君來說,親生女兒當然比孫女親一點,親上加親也說得過去,不過別說小八不願意,丈夫早就下了命令,小八婚事由他作主,任何人都別想干預——宣王妃,當年的賴婕妤和太師夫人都曾經開了口的,丈夫連這樣的人家都看不上,何況毛家。

全太君眼見薛甄都三十幾歲了,還像幼年一樣哭求自己,有點受用,又有些為難,「這我作不了主,得去求你爹。」

「爹爹一定不肯的,他就疼大哥跟弟弟,不疼我,明明我也是嫡女。」薛甄抱著母親抽抽噎噎,「父親多年讀書,母親伺候長輩,還要下田耕作,父親的束修也都是母親負擔,說來母親對我們薛家功勞很大,您幫女兒去提吧,我真的不能沒有小八當媳婦,錦哥兒太不爭氣了,要有個機智又孝順我的妻子才行,佷女就是媳婦,兒子才不會跟我離心。」

全太君被薛甄鬧得沒辦法,只能派人去扉霞院找了薛引璋過來。

老人家想得也很簡單,薛引璋雖暗示想嫁給任雷歌,但不過嘴巴說說,也沒三書六聘,只要她願意,改嫁給毛錦也行啊。

薛引璋舍得花錢,塞了三枚金瓜子給來傳話的唐嬤嬤,唐嬤嬤那個口才便給啊,說得清清楚楚,連薛甄說話的語氣都模仿得維妙維肖。

薛引璋只覺得幸好,幸好祖父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母親汪氏也是,至于親爹薛耀祖應該也不會反對,父親跟妻子都贊成了,正常男人是不會反對的,唯一反對的可能就是全太君,而老人家果然也如她所料。

既然知道老人家想做什麼,心里有成算,薛引璋去見祖母跟姑母時一點也不緊張。

踏入全太君的院子,小丫頭飛也似的進去稟告,「八小姐來了。」

時序入冬,雖然還用不著暖石,但也得多幾層衣服防寒,薛引璋進花廳後在僕婦的伺候下除了兔毛斗蓬,「見過祖母,見過姑姑。」

薛甄明顯哭過一場,妝都花了。

全太君遲疑了一下,「小八坐吧。」

「謝祖母。」

「祖母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全太君開門見山,「你姑姑想要定下你給錦哥兒當媳婦。」

薛引璋笑著問薛甄,「姑姑為何想定我當兒媳婦?」

薛甄一听覺得有希望,立刻說︰「姑姑家里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姑丈好幾個庶子,庶長子尤其出色,來往的都是京城一流商賈,你姑丈想要把他記在我名下,拉拔為嫡子,將來讓他繼承毛家,可這樣我跟錦哥兒豈不是要看他臉色過活。我想來想去,只有小八你當我的媳婦,你姑丈才會對我們母子高看一眼,不然錦哥兒到現在連算盤都不會打,將來要繼承家業也是困難。」

薛甄頓了頓,又哭了起來,「小八,你幫幫姑姑吧,我也沒求過你什麼事情,就求你一件,當我的媳婦,扶持錦哥兒,孝順我,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薛引璋就有點好笑,「嫁給毛家表哥,我能有什麼好處?」

薛甄噎住,她當然知道自己兒子長得不行,脾氣暴躁,文不成武不就,但無論怎麼糟糕,都是她的依靠啊,她還是要幫他爭取好的,「這……將來你就是我們毛家米糧的嫡長媳,掌中饋,錢銀在手,日子可舒心了。」

「宣王妃想讓我當兒媳婦,祖父都不準呢。」薛引璋無情的戳破姑姑的幻想,「如果我愛財,當宣王妃的兒媳婦不好嗎?當黃太師的兒媳婦不好嗎?幫賴貴妃的端芳公主固寵不好嗎?為什麼要嫁給毛家表哥?毛家是能越過宣王府,還是一品太師門第?越過賴貴妃?」

薛甄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嚎啕大哭,在眾人都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突然從繡墩上站起,「姑姑跟你下跪,小八,求你允了這婚事,我下跪,我磕頭,這總可以吧。」

薛引璋卻以最快的速度起身,跟薛甄兩兩相跪,這樣就不算失禮。

唐嬤嬤收了八小姐三枚金瓜子,現在見她為難,連忙仗著力氣大,把薛甄架起來,摑回繡墩上,「天氣寒冷,下雪也就這陣子的事情,姑女乃女乃可得保重自己,青磚地冰涼,對膝蓋不好。」

薛引璋見薛甄坐回去,心想三枚金瓜子花得可真值得,這姑姑鬧起來就沒完沒了,偏偏祖母也由著她。

「小八。」全太君摟著薛甄,拍著她的背,老老的臉上滿是心疼,「你就算不願意嫁,也給姑姑想個辦法,她只有錦哥兒一個兒子。」

「辦法我有,只是不知道姑姑願不願意。」

薛甄趕緊抹淚,原本就哭花的臉這下更髒,「我願意的,小八你快點說。」

「姑姑想要精明的媳婦保住毛家表哥的嫡子地位,但姑丈幾個姨娘都不安分,又都生有庶子,門第差不多的小姐不會願意入毛家,丈夫不出色,家里還雞飛狗跳,圖什麼?這時候得往下找——小商行的庶出小姐,不能是嫡出,一定要庶出,只有家境艱難的小姐不會在意夫家錯綜復雜的關系,這種環境長大的姑娘知道看人臉色,多請幾個媒婆去打听,總能尋到有企圖心的商戶庶女,有機會成為高門大戶的嫡媳婦,絕對會專心扶持丈夫,十個庶子都不會是對手。」

薛甄有點猶豫,「可小商行的庶女怎麼配得上我們錦哥兒。」

薛引璋好笑,「姑丈都想把掌家權給庶子了,姑姑還嫌人家身分低?等日後庶子庶媳當家,那庶子的生母風光無兩的時候,您就知道配不配了。」

薛甄還想爭取一番,「我想來想去,還是小八你最適合,你是法華師太賜福過的人,一定能旺我們錦哥兒的,你姑丈知道有這樣的嫡媳婦,絕對不會把家里給庶子繼承的。」

薛引璋簡直要暈倒,「我剛剛說過了,姑姑,我連宣王府都不願意進,干麼進毛家啊,還是您覺得您比宣王妃更好,我圖您當我婆婆?」

薛甄就算臉皮再厚,這下也有點不好意思,雖然心里總覺得可惜,讓小八這條大魚溜了,但說實話,自己怎麼跟宣王妃比,「可……可萬一媳婦太精明,說得錦哥兒跟我離心,那怎麼辦?我想要個孝順媳婦。」

薛引璋實在不想管,但又不想全太君找汪氏麻煩,只能盡量開解,「姑姑,人是互相的,您對媳婦慈愛,媳婦自然對您尊敬,為什麼古人說父慈子孝,而不是子孝父慈,因為人生是有順序的,是好父親的愛讓兒子孝順,而不是兒子孝順成就了好父親,後宅也一樣,您對媳婦寬宏大量,媳婦當然對您敬愛有加,姑姑,媳婦進門當女兒寵,您就多了一件貼心小棉襖,要是把媳婦當賊防,那就是多了一根刺。」

唐嬤嬤在薛家很多年了,自然也就沒那樣忌諱,「姑女乃女乃,老奴覺得八小姐說得對,您就放寬心吧,對將來的媳婦好一點,太君對大夫人,二夫人都很寬厚,兩位夫人也都貼心,我們薛家的後宅是連宋皇後都稱贊過的。」

薛甄不吭聲了,她還是想要薛引璋當媳婦,可是想想宣王妃,賴貴妃,黃太師夫人都沒能如意,毛家不過米糧商戶,比不上他們,更是別想了。

而認真思考薛引璋的話,她覺得還是有點道理,比起什麼門當戶對,能夠幫到錦哥兒的兒媳才最重要,保住錦哥兒的嫡子地位是當務之急,毛家可不能讓那些姨娘庶子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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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就這樣慢慢過去,薛引璋迎來穿書後第一個過年——大雪紛飛,寒梅綻放,混合著煙花的煙硝氣味,一股子濃濃季節感。

年夜飯三十道菜,撐到不行。

至于任雷歌,薛漢光,甘順風,全水福等四人都回家了,畢竟是團圓的日子,這時候不回家說不過去。

任雷歌近日陸續從金掌櫃那邊接了一些指定的佛像工作,貴人或多或少都有賞一些銀子下來,短短幾個月就累積了一百兩。

兩人既然是默認的關系,任雷歌也就不那樣忌諱,把銀子給薛引璋,請她代買一些過年物品,先送回去稻豐村,還有,他記得外公過世的時候應該還欠了五十幾兩的醫藥費,舅舅們的日子不寬裕,應該也沒還多少,一並先還了。

薛引璋心想,那有什麼問題,看本小姐大展長才。

藥鋪拿出單據,一共五十七兩,薛引璋付清後,就是給米氏買一些生活用品了——任雷歌是國家棟梁,但肯定不知道哪種材質的枕頭才舒服,大戶雖然多用瓷枕顯示高貴,但棉花枕跟茶葉枕才是王道,醫館的枕頭都薰過,有種寧神香味,米氏肯定喜歡。

至于米天嬌的東西,當然也都采買了一份,胭脂水粉,檀木梳子,一件妃紅色的全新刺繡襖子,保證米天嬌開心。

初二,出嫁的六個從姊都回來了,六個從姊夫,二十幾個孩子滿廳跑,熱鬧就不用說,小孩子在她腿邊喊「姨母」的時候真的很可愛。

她忍不住想起日後成親生子,自己的娃肯定更不一樣。

幾個姊姊問起她跟任雷歌之事,薛引璋也不隱瞞,說自己喜歡他,一來是怕有人打自己主意,二來也是怕有人打任雷歌主意,先把風聲放出去,京城人最講究品行,既然任生員跟薛家有這默契,那就別插手啦。

姊姊們都覺得意外,小八從小得祖父青眼,加上幾個姊姊都嫁得非常好,沒想到小八居然中意一個小小生員。

幾人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祖父都默許了,自己好像也不便發表意見,這個家,小八比男丁說得上話,今天這門婚事應該也是深思熟慮過的。

就這樣,初二過完,姊姊們各自回家,也就把薛引璋的婚事告訴婆家人,接著年節過完,天氣回暖,高門大戶開始各種社交活動,難免提到這件事情——薛大人家的八小姐喜歡上一個生員呢,雖然相貌端正,但整個大黎國的生員成千上百,也不知道八小姐看中哪里。

八小姐替那生員采買過年事物的事情也沒能藏住,幾套冬天的婦人衣服鞋襪,黑色的兔毛大衣,上好的大米油鹽,還有永遠排著人龍的桃芬齋點心。

稻豐村的里正說,看過錦繡雙頭馬車停在米氏家門口。

初夏到來時,薛八小姐跟任生員的緋聞已經傳遍京城。

拜薛引璋盛名之賜,任雷歌在夏日的詩會上很引人注意,只能說機會是留給準備好的人,即使只是生員,但也能引經據典,出口成詩,比起那些舉子進士絲毫不遜色。

眾人請他剛開始是好奇,後來也被他的文采折服,乃至于知道他是因為去年守孝,四年前侍病,這才錯過科考,耽誤至今,都替他惋惜。

三十幾年前曾經揄下狀元,致仕後在書苑教課的狄先生甚至想把他引薦給德王,這是賭定他兩年後一定能上桂榜。

當然,拜薛大人為師,卻跟其孫女傳出彼此有情,也難免引來一些猜測,是不是窮書生想拐騙千金小姐,畢竟京城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說不定任生員家鄉有妻子,听說他的老家有個年輕女子服侍老母親呢。

這些薛引璋都听過,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她一個閨閣女子都不理會,任雷歌就更不可能回應了。

薛引璋覺得這樣很好,對任雷歌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兩年後的考試,其他都是過眼雲煙。

夏至,晚玉在痛了兩天之後,誕下一個男娃。

薛家第四代的第一個兒子。

身子健壯,哭得震天價響,吳產婆說哥兒有七斤五兩。

全家都高興得不行,就連汪氏對晚玉的臉色都好很多——薛平安把晚玉提為貴妾,汪氏也沒阻止,抱著孫子喜孜孜的,給所有的親友都送去消息,家里小祖宗叫做惠哥兒。

秋天的時候,薛來兒終于下定決心,接受了田大少爺的提親,一個庶女能嫁到富可敵國的門戶,在眾人眼里那是高攀,生下薛來兒的姬姨娘欣喜得快飛上天。

然後毛家也有消息傳來,薛甄給兒子定下霍家香鋪的庶女,都說那庶女轉運了,一個老香鋪家的姑娘居然可以嫁進米糧大盤商毛家,還嫁給嫡長子,將來能掌中饋的,薛甄信上寫霍氏果然很厲害,才幾日就把不像話的毛錦鎮住,不往外頭去了,天天回家。

寶畫坊的金掌櫃來說,已經尋到羅娘子,是個清瘦的婦人,碧山庵徒有虛名,並不是真心為善,對羅娘子也不是太客氣,金掌櫃說她一幅畫出手五兩,羅娘子就把手邊二十幾幅畫都賣了。

薛引璋心想很好,不要說幾年後等田老夫人看中,即使現在放在畫坊里,那也會有人高價買下,羅娘子筆下人物栩栩如生,苦學十幾年都未必有這結果,這得有天分。

畫坊進帳不少,薛引璋也不吝分給別人,薛平安性子不細膩,不知道後宅安生要花多少錢,薛引璋每個月都會給晚玉一些,讓她可以打賞下人,穩定人心。

另外,她每個月會讓桃紅去客院請任雷歌到花園一趟,兩人烹茶吃果,聊聊最近的生活,任雷歌能接外務,能去詩會,但不能回家,薛引璋兩個月替他跑一趟。

每次跟任雷歌見面,她都覺得自己做得很好,他也真的比她想像得還要好——京城一些窮酸學子把他講得太難听了,薛漢光跟全水福肯定也酸得不行,可是他沒被那些流言蜚語給困住,反而越發神采奕奕,他沒說出口,但臉上就寫著︰下次秋闈,我一定給你爭個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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