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後抱對金大腿 第三章 對燕大將軍改觀
宋驕陽才剛剛把桌上吃光的碗盤放進食盒,就听到小兵進來通報,說忠武將軍,昭武校尉,致果副尉,仁勇校尉,歸德執戟長上求見。
燕書白頷首示意,小兵出去後,旋即有五個人前後進來,這幾人個個黑膚,蓄胡,穿著鎧甲,身材壯碩得好像剛剛錄制完百人之巔一樣。
五人跟門口的小兵一樣被訓練得很好,明明看到宋驕陽跟宋驕圓兩個活人,但都當成不存在——燕將軍都允許她們在帳中了,那就沒什麼好問。
宋驕陽心里想,自己是要當成透明人一樣無聲無息的退下,還是在帳中跟著一起听事情,畢竟從此就要在肅州梅花縣生活,總得明白自己身處什麼樣的地方,多一些了解,對生存更有幫助。
可是要用什麼理由?
正思索著,燕書白就遞了個枕頭來——讓她們把帳中收拾一下,空出些位置讓幾位將軍落坐,然後準備些茶水。
大將軍營帳用簾子隔出內外兩個部分,里面是燕書白起居之用,外面則是議事的地方,有燕書白處理公務的案桌,還有擺了沙盤的長桌,以及數把椅子,此時此刻,圍著長桌擺放的那些椅子堆了雜物。
宋驕陽自然二話不說地應了,立刻開始收拾。
「大將軍,我們安插在西瑤的人來了消息。」昭武校尉陳雙勇把手中的信封規規矩矩奉上,「末將覺得不能耽擱,所以提早來見大將軍。」
宋驕陽走來走去地收拾東西,趁著經過燕書白身旁時偷瞄了眼,身為古代人最贊的一點就是她視力變得超好,她完全可以看到信上的字。
那封間諜信也很簡單,只寫著︰宮中有變。
西瑤宮中也不穩嗎?跟他們東瑞一樣——他們東瑞的皇帝說是少年皇帝,也已經十八歲,兒女都有,卻還沒立後,賴貴妃,高淑妃,裘賢妃,他誰也不想要,但誰也得罪不起,賴貴妃背後有逸忠太後這個姑姑,高淑妃背後有聖母皇太後這個親阿姨,裘賢妃背後有攝政王這個義父。
有權力的地方就會有斗爭,看來皇宮不平靜是定律,只是不知道這會不會成為西瑤揮兵東進的原因。
燕書白看了信紙一眼,「我們收買的彩堀人有沒有消息?」
「沒有。」歸德執戟長上郭忠恭恭敬敬回答,「最後一次就是四個月前。」
宋驕陽又听了一會,才知道彩堀是一支游牧民族,居無定所,人數卻多達五千余人,而且十分剽悍,搶了就走,西疆幅員廣闊,多達十四個大小國家,幾乎人人都吃過彩堀游人的虧。
西瑤曾經想招降,結果彩堀人使詐,受降後領了金銀布匹,牛羊馬匹,然後在半夜集體消失,讓西瑤大大丟臉。
燕書白開口,「彩堀人雖然這幾年沒來犯,但也不能掉以輕心,那條線還是要好好維持。」
郭忠雙手抱拳,「是,末將會盯緊。」
「陳校尉。」燕書白繼續開口,「再加緊人手,西瑤宮變之事我要知道詳細的前因後果,跟最新發展。」
陳雙勇抱拳應是。
忠武將軍孫非品級比較高,說話也就大膽了些,「大將軍,西瑤的老親王跟小皇帝爭得不可開交,說不定是進攻的好機會,最近天氣也不錯,能靠著星星辨別方向,不怕迷路,俺們要不要把其他將軍叫過來一起商議,也許老天這回站在我們這邊,要是俺們把西瑤滅了,其他小國還不自動來降。」
燕書白沒贊成,也沒否定,而是拋出了問題,「孫將軍有沒有想過,萬一這是西瑤的一場戲,想請君入甕,那怎麼說。」
仁勇校尉高大光點頭,「我站大將軍這邊,西瑤雖然說是小皇帝,但也已經二十歲,總不可能現在才對老親王發難,西瑤皇室的男丁不多,也許人家叔佷倆在故弄玄虛,我們大軍拉長線,將士已經疲憊,萬一補給不及,等于送人頭過去。」
宋驕陽心想,燕書白原來是這種個性——因為長得很像山大王,她還以為他听到戰爭就會很開心,沒想到這般冷靜。
西瑤小皇帝跟老親王怎麼說都是一家人,說不定老親王不放心,配合佷子演這出,只要能打垮他們東瑞國,那邊境至少保得三十年平安。
燕書白沒上當,反駁的那位軍爺腦子也可以,提議趁機打西瑤的將軍就是那種典型的武將了,打打殺殺掛在嘴邊,不去想合不合理。
燕書白用手指點點那封來自西瑤的密報,「不可冒進,但若是機會,也不能就此放過,宮斗沒幾個月無法收場,派人加緊打听,尤其老親王的身體狀況,看他是快死了,還是能活好幾年。」
郭忠一臉不明白,「末將鷲鈍,西瑤宮變,跟老親王的身體有什麼相干?」
燕書白似笑非笑,「這老親王沒兒子,他爭了江山給誰繼承?他若是身體康健,還能當幾年皇帝,爭位不奇怪,可如果病得快死,那爭些什麼?他年紀不小,這時候才跟小皇帝爭權奪利,怎麼想都奇怪。」
郭忠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還是大將軍明白,難怪末將總覺得哪里不對,又說不上來,那老親王怕也快六十歲了,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又沒兒子,起兵作亂也不合情理。」
宋驕陽真的對燕書白刮目相看了——雖然知道在古代能當上文武一品都不是池中物,但沒想到他腦子那麼清楚,內心跟明鏡一樣,也難怪祖父在朝廷上會幫他說話,祖父欣賞的人,果然不差。
又想,這西疆可比自己所想的危險多了。
以前在京城就是琴棋書畫詩酒花,雖然知道國土三面有敵,但京城歌舞昇平著呢,異族?不怕,有人擋著。
現在她親眼見到這些人了,只覺得有點羞愧,過去的自己享受和平享受得太理所當然,沒去想到別人的命也是命,別人遇到的危險也是危險。
燕書白的臉沒一塊好肉,眼前五個軍官臉上,手臂上,也或多或少都有疤痕。
唱大戲總是把戰爭描寫得很簡單,武生原地繞三圈,那就是一場戰爭,戰事終了,回鄉娶美人兒,大團圓,無人傷亡,現實是,戰爭就是血,就是有人死。
再看燕書白,她突然覺得他不可怕了,他防守住了肅州長長的國界,讓東瑞的老百姓能過著幸福的小日子。
他那被挖掉一塊肉的臉頰,昨天讓他看起來像鬼,現在看起來是保家衛國的勳章。
這場因為軍情緊急而提早的會議說了許久,都是西瑤宮中的事情,郭忠腦子不太行,官階是因為殺敵有功才提上來,他在會議中有許多疑問,听得大將軍解釋,豁然開朗,然後突然又想到,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大將軍心情挺好,不然以往都是讓他回去自己想,還想不明白隔天再跟他說,今日自己一問他就講了。
自己從士兵一路做到了九品,跟著大將軍也好幾年了,哪怕戰況危急都覺得大將軍沉穩,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就覺得大將軍今天真的不太一樣了。
☆☆☆
宋驕陽跟宋驕圓就這樣開啟了每天送飯並留下打掃大將軍帳的行程。第一天宋驕陽姊妹是因為軍情,那些將軍提早入帳,這才意外待得久,燕姑姑卻覺得這代表燕書白不反感她們倆,就另外安排她們姊妹打掃的工作,邊疆風沙大,得天天打掃,不然晚上躺床,一層沙,營帳中的九品銅牌也得上油,一塊銅牌就是代表一個人的命,不能等閑視之。
宋驕陽可是求之不得,帶著妹妹擦拭帳子內內外外的東西,務必讓燕書白看到她們勤勞又認真的姿態。
至于送飯的部分,她們十分有分寸,做的東西美味而不夸張,肉夾饃,油蔥炒面疙瘩,香菇肉粽,都是這類的,簡單管飽,至于拿手的各色精致菜肴一次也沒做過,不知道為什麼,宋驕陽就是覺得燕書白不會喜歡那些精致點心。
而且經過連續幾日的觀察,她在心中確定了燕書白愛甜食,所以每日早餐的一甜一咸,她都會多放一點糖,燕家是一品門戶,這種調料不必省著用。
不過宋驕陽總覺得有點神奇,那個渾身匪氣,滿臉疤痕的人,居然愛吃甜?
她問燕姑姑,燕書白喜歡哪些點心時,燕姑姑覺得她願意了解燕書白是好事,便提到以前她哥哥嫂子還在時,哥哥去鎮上干活回家,總會帶些紅豆餅之類的點心,逢年過節,嫂子也會做八寶糕,燕書白是家里的寶貝疙瘩,總是會被她哥嫂塞些點心,讓他趁熱吃。
听到這里,宋驕陽覺得,旁人不明白他為什麼喜歡吃甜,他自己可能也不明白,但她有點懂,這是一種因為熟悉而帶來的慰藉,小時候的零食,阿嬤煮的菜肴香,總能讓人心情穩定下來。
她突然有一點心軟,無論什麼年代,父母雙亡的孩子內心都會有遺憾。
燕書白喜歡甜食是嗎?她宋驕陽會很多,絕對能夠讓他滿意。
她會積極地展現自己的能力,當好稱職的奴婢,盡最大的努力為家人籌謀更好的出路。
說來說去,既然是皇帝賞下來的,為奴婢還是消奴籍,只要燕書白找個理由就行。
她就不信了,自己鞍前馬後的殷勤伺候,再抬出祖父的名字,燕書白會不讓她的妹妹們恢復良民身分,他後宅無妻妾,不缺下人,應該也不會留著她們不放。
燕姑姑人挺好,農婦出身,現在還保有自己栽種瓜果的習慣,菜園里除了青蔥,辣椒之類的調料,還有黃瓜,莧菜,包心菜等等季節蔬菜,魯姨娘負責除蟲翻土,至于年紀太大的全氏,年紀幼小的宋驕珊跟宋驕雲則在後罩房做繡活——一方面是替燕宅里的人做,一方面多做的可以拿出去賣,就能額外賺錢,宋驕陽已經打听到了,可以在布莊寄賣,讓布莊抽成就行,積少成多,將來妹妹們出嫁,好歹有點積蓄。
他們京城的刺繡手法案與梅花縣不同,應該能賣得好價錢才是。
柴氏因為精神萎靡,燕姑姑體諒她,便沒安排差事,劉姨娘則是被派去洗衣。
至于宋驕陽跟宋驕圓,負責早膳,送餐,打掃大帳,這三件事情做完大約兩個時辰,回到燕宅同樣要做農活,抓抓菜蟲,翻翻土,太陽大,干完活全身是汗,奴婢又沒那個資格天天沐浴,整個人天天飄著一股汗味。
燕姑姑在宅中還有種竹子,不是為了景觀,因為竹筍在邊疆的價格不錯,夏末還能有一些收成,宋驕陽跟宋驕圓曾經四更起來挖竹筍,溫娘子說挖筍子一定要趕在日出前,這樣才甜,而怕鏟子鏟壞了作物,挖到一定的深度後得用手撥土,那天挖完竹筍在廚房給燕書白做早膳時,宋驕圓哭了一場,覺得委屈。
她幾個月前還是三品官家的嫡小姐,現在四更就得起床用手挖筍,對于她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折磨。
當年她們在京城吃著玉蘭片,怎麼也沒想到挖筍這樣辛苦,她們十只手指的指甲縫都進了大量的泥土,洗不干淨,溫娘子笑說,過幾天土就會自己出來了,可宋驕圓笑不出來,只覺得從來沒有這麼淒慘過。
至于五歲的宋鳴海可以去附近景舉子開的學堂處繼續課業——感恩燕書白,感恩祖父當年朝廷與人為善。
燕書白知道他們流放的一群人中還有個小男孩,便發了話讓他去讀書,他會派人去學堂結束修。
這是他們到邊關第四日時發生的事情,宋驕陽高興得手舞足蹈,魯姨娘更是當場哭了出來,全氏雙眼含淚,神色很是復雜,想起在天牢的丈夫,萬分舍不得,但面對小孫子能求學,又是十分欣慰。
景舉子派來傳話的小廝說,學堂會發文房四寶下來,宋鳴海什麼都不用帶。
宋驕陽知道她們的勤勞努力不會這麼快見效,這是祖父的功勞。
話說回來,他們宋家在天牢的男丁應該已經知道大房,二房,三房都選擇了教坊吧,祖父一生清廉,父親也忠心為國,這種消息怎麼想都很傷心。
只是這些已經是事實,無法改變,宋驕陽自己能力有限,只能先顧好他們四房的八人,等賣了繡品有了余錢,再派人送信去京城,托幾位姑姑帶話去天牢。
宋驕陽原本以為身為奴婢日子會不好過,沒想到生活比她預想的清閑。
當然,奴婢的生活跟過去的千金生活差距很大,以前在京城當四房大小姐時,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天會花一個時辰捉菜蟲。
這種落差她也不是不感慨,但至少燕宅里面都是厚道人,沒有人虐待他們,也沒有人搞排擠,對他們陰陽怪氣出言侮辱,更沒有男子對她們這些女子起色心強逼她們伺候,這就足夠讓她對自己的將來抱持希望。
來到邊關快一個月,她已經跟溫娘子,牛婆子,柯婆子,伍婆子都挺熟了,她們都是土生土長的肅州梅花縣人,說起八卦來那是停不住,宋驕陽听了好多以前流放到這里的家族的故事。
有的人會逃,事關朝廷面子,一定得抓回來,那是死路一條。
有的被分到幾位將軍的居所,受不了主母虐待,自盡身亡。
也有一些被主人家納進後宅,但因為是獲罪之身,被主人家嫌棄,所以就算生有兒子,依然是個奴隸。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他們到西疆已經快兩個月——之前听說將軍休沐會回城鎮,但燕書白都沒有。
因為每天出入軍營的關系,宋驕陽听到看到一些訊息,推測出邊關局勢有點緊張。
西瑤那邊的線人被殺了,要再重新布線得花時間,為了穩住大軍,燕書白連休沐都坐鎮帳中,不曾離開。
那三十萬大軍知道燕書白還在,就不會慌。
宋驕陽察覺此事,只覺得真神奇。
她以前還不懂電視劇上的將軍為何有本事造反,現在懂了,因為帶兵帶心——將軍為他們爭取一天一肉,為他們爭取增加軍餉,為他們爭取減免賦稅,直接給予支持和領導的,是將軍。
所以士兵效忠的是最高位的將軍,而不是京城中的小皇帝。
宋驕陽風雨無阻的送早點,打掃帳子,天天給九品武官的軍牌上油,除了第一天,後來又有幾次將軍將士提早來報,她更清楚知道異族的狀況跟士兵的心理。
說句大逆不道的,燕書白完全有能力佔地稱王,沒人拿他有辦法,就算朝廷緊急征了三十萬人,但烏合之眾怎麼跟訓練有素的燕家軍打?
不過宋驕陽旁听了幾次戰務會議,現在好像有一點點懂燕書白的心理——他對于權勢,地位,都沒有特殊的喜好,之所以從武,也是順應自己的天性,他不是京中人說的大逆不道,他只是想保住邊防。
一旦他離開,軍心會潰散,異族人就會群起而攻,然後就是生靈涂炭,東瑞只能投降,只能割地。
他知道,他都知道,所以他即使背負惡名,也不離開。
這也是一種勇氣。
被京城千夫所指的勇氣。
☆☆☆
咚,咚,咚。
流放後,宋驕陽一直淺眠,此刻听得奇異聲響,一下睜開眼楮。
哪里傳來的?怎麼這樣急促?
她從大通鋪上坐起,見全氏也差不多時間睜開眼楮,祖孫兩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不解。
咚,咚,咚。
宋驕陽心想,是戰鼓嗎?可是距離那麼遠?能傳到這里?
暗黑的庭院一下子亮了起來。
宋驕陽奇怪,連忙穿好衣服下通鋪,開了格扇,就看到牛婆子跟伍婆子在庭院點火把,一支又一支,明晃晃的,感覺到鄰近宅子也點了,前後左右的房舍住宅,一下子火光沖天,照得好像白晝。
魯姨娘披著衣服,光著腳走到女兒身邊,一臉不明白。
宋驕陽听著那撼人心弦的咚咚聲,不禁問︰「牛婆婆,這是在做什麼?」
「打仗咧。」牛婆子回話,「我們得點起火把,把城鎮照亮,代表我們大伙一條心,士兵在前頭賣命,我們也不睡覺。」
宋驕圓也醒了,下床靠在姊姊後面,有點驚恐,「這鼓聲怎麼傳這麼樣遠?」
牛婆子一臉好笑,「不然怎麼叫戰鼓?三十萬大軍,帳子都有幾里遠,鼓聲傳不透,士兵起不來啊。」
伍婆子把最後一支火把點上,「燕將軍的戰鼓皮可是神牛身上剝下來的,傳得老遠了,半個梅花縣都能听到。」
宋驕陽一顆心怦怦跳,居然打仗了,就在騎馬兩刻鐘內會到的地方,已經有戰爭發起。
她夏日離京到西疆,現在已經入秋,還以為自己慢慢融入在地,直到這鼓聲響起,才發現以前那些都是小意思,打仗才是重頭戲。
此刻左鄰右舍都傳來喧諱,雖然沒人驚慌失措,但幾乎人人都起床了。
戰爭無論輸贏,都會有死人。
牛婆子十分老練,「你們整理一下,都到大廳來一起等。」
宋驕陽連忙陪笑,「多謝牛婆婆指點。」
回到後罩房,其他人也都已經起來,穿好衣服,這就到一進的大廳等消息。
燕姑姑十分嚴肅,點火把時還很放松的牛婆子、伍婆子此刻也不敢多話,宋家九口人更是大氣不敢出,乖乖站著,就算是五歲的宋鳴海,也能讀懂此時的氣氛。
那鼓聲越听越可怕。
宋驕陽想著古代戰爭都是血肉相搏,突然有點不忍心,這些西域異族為什麼就是不能安生,如果肅往東瑞的好山好水,可以選擇歸化,而不是打仗,無論輸贏,總有人死,那些人是有家人的。
梆子聲也傳來了。
那麼遠,但那麼清楚。
歷史上多少武將死于梆子聲中,一擊萬箭齊發,無處可躲。
宋驕陽感覺宋驕圓又晃了晃,怕她又暈倒,連忙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虎口,好讓她清醒。
燕姑姑看了一眼,「讓她坐吧。」
宋驕陽連忙扶著宋驕圓坐下,又對燕姑姑行禮,「多謝燕姑姑,我妹妹不是懶惰,是天性膽小。」
大廳上十幾人,但卻安安靜靜。
宋驕陽不知道過了多久,格扇外的天空慢慢變成魚肚白。
隱隱的,開始有雞啼。
終于,听到當,當,當的聲響傳來。
鳴金歸陣。
原本坐得挺挺的燕姑姑往後一松,長長了吐了口氣,臉色也好看不少。
牛婆子笑著說︰「大將軍哪有失手的時候,老奴看著這回不過兩個多時辰,捷報到京城,大將軍又得功勞一件。」
「菩薩保佑。」燕姑姑雙手合十,「希望書白不要受什麼傷。」
伍婆子笑咪咪的說︰「大將軍吉人自有天相,您就放心吧。」
宋驕陽心還跳得很快——原來才兩個時辰嗎?她覺得過了好久。
她不斷的深呼吸,好讓自己緩下來,心里有個小小的聲音說,去前線,一定能幫得上什麼忙。
而且她不只是想,她是真的說出口了,「燕姑姑,我想去軍營,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做的。」
燕姑姑看著她真是越看越喜歡,這姑娘不怕書白駭人的相貌已經很好,現在知道剛剛收兵,肯定需要人手幫忙,也願意去做事。
只要書白點頭,這姑娘肯定不會拒絕做妾,是啊,她現在可是罪臣之女,能給一品大將軍當姨娘,可是大大的提拔,多少罪女給軍中將領生了兒子,身分還是奴僕,書白是個厚道的人,只要她生了孩子,那一定會有名分的。
她現在想去,那很好,多見面,感情自然就來了。
想到這里,燕姑姑笑著點點頭,「挺好,雖然書白本領高強,但戰爭難免受傷,你是奴婢,無須忌諱男女之防,好好照顧書白便是了。」
宋驕陽兩個多月來天天送早飯,軍營的人幾乎都看過她,知道她的出身,知道她被流放的原因,人人看她不像對待一般奴僕,而是有幾分尊敬——宋大人的孫女,不是一般人。
剛剛結束一場戰事,軍營還有點亂,處處听得到痛苦的申吟,不知道多少人受傷,空氣中才會有這樣濃重的血腥味。
宋驕陽皺著眉,快步走進燕書白的帳子。
燕書白居中而坐,身邊幾個人分別是雲麾將軍,寧遠將軍,致果副尉,陪戎校尉,歸德執戟長上等六人,都是熟面孔。
燕書白已經解下鎧甲,左手上明顯有血干掉的痕跡,不知道是上臂受傷,還是小臂受傷,還是不巧的傷在肩膀處……
宋驕陽會自告奮勇到前線幫忙,一方面是感覺到戰爭的殘酷,想要盡一份心力,一方面也是想要留下好印象給燕姑姑和燕書白。
可是看到燕書白剛剛浴血歸來的樣子,她突然間忘了初衷——在路上她都想好了,一定要大贊燕將軍英勇殺敵,膽識過人,不愧是東瑞國的第一道防線,多虧燕將軍死守邊關,他們過往在京城才能安寧度日……可是見到了本人,宋驕陽一句話也說出來,只覺得那些奉承都污辱了他。
燕書白奮勇殺敵,他值得所有的人誠心相待,拍他馬屁是把他當普通武夫,那太看不起他了。
「還是大將軍有遠見。」雲麾將軍宋志一臉怒氣,「供養著彩堀線人幾年,現在總算有了回報,媽的,昌和國王這孫子,表面上對我們恭敬,原來背地里還是肖想我們東瑞的國土,要不是早一個時辰準備,真要被彩堀跟昌和人打得措手不及。」
郭忠挺了挺胸,彩堀人這條線是他在負責的,金銀流水一般的出去,幾年都沒消息,他也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還要繼續維持,大將軍總是說,戰爭是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事,才三五年沒動靜不算什麼。
今晨子時,一只老鷹飛了過來——他跟彩堀線人這幾年都靠這只老鷹傳送信息,他原本以為會跟以往一樣,只是要他在鷹腳上綁兩塊金子,沒想到對方送的信是說彩堀頭目跟昌和國王說好了要夜襲。
這幾年來,他綁了不知道多少金子在老鷹腳上,這回都值了。
「傳令下去,重傷者後退三里,專心養身體,輕傷跟無恙的照常操兵。」燕書白說這些話的時候十分威嚴,「雖然是勝仗,但不準慶祝,一切照常。」
幾位將領均稱是。
宋驕陽看著燕書白發號施令,覺得很神奇——打了勝仗呢,慶祝一下怎麼了,按照電視劇,晚上要喝酒吃肉的,可是他卻沒有得意。
大將軍沉得住氣,士兵也不會浮躁。
想到兩個月前第一次看到燕書白,覺得他好可怕,現在不知道是看久了,還是知道他的為人,她覺得自己看到的是正氣,而不是匪氣。
寧遠將軍又說了一下米糧的事情,現在時序入秋,冬天快要到來,到時候運輸不便,得先把冬天的軍糧準備妥當,但朝廷今年不知道為什麼還沒發糧車。
宋驕陽就覺得眾人的眼光齊刷刷的看向自己——兵部尚書口拙,以往都是靠著禮部尚書宋光宗幫忙說情,才得以要錢要糧推動各種改革,宋光宗現在因為不肖子孫下獄,朝廷上可能沒有地位相當的人可以幫手。
被這麼一看,宋驕陽也很快想到了理由,她來到此處已經一段時間,並不畏懼眾人,想了想便說︰「奴婢……有一點點建議。」
燕書白點點頭,「說吧。」
「祖父昔日跟金紫光祿大夫田航通,通議大夫余萬里交好,兩位雖然不領俸祿,只有虛餃,不過同時受到皇上跟攝政王的敬重,在兩邊都能說上話,大將軍不如請兵部尚書去跟這兩位討教一下該怎麼跟朝廷開口。」
知道朝廷黨派間的角力不難,但虛餃大夫不上朝,不領俸祿,不在任何名單上,除非京中人士,不然不會知道這層關系。
宋驕陽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兩位老大人會來府中作客,嫡母告誡過,莫要沖撞了他們,又說了兩人在朝中的地位。
致果副尉許忠義一拍大腿,「這主意挺好。」
燕書白聞言,攤開案頭的文房四寶,振筆急書。
宋驕陽突然發現一件事情,帳中無師爺。
她伸長脖子瞄了一眼,草書,哇喔,一個將軍不但能自己提筆,還能寫得一手好字,算是文武雙全了耶。
看著看著,宋驕陽就注意到一條血痕從袖子滲出來——可能血原本已經止住了,燕書白一動,又扯開了傷口。
她有現代觀念,惜命愛肉,看不得這樣子,忍不住開口喚守帳小兵,「請醫官過來一趟。」
眾人面面相覷。
從來沒人敢管大將軍的事情,這罪臣之女膽子居然這樣大——雖然他們都敬她是宋家小姐,禮遇三分,但她插手大將軍的傷勢,還是有點踰矩了吧。
可是,大將軍也沒不高興的樣子……幾個跟了多年的武將不約而同想起一件事情,大將軍最討厭人家管他,偏偏這個罪臣之女總能在大將軍面前說上話,大將軍也從來沒有不耐煩的樣子。
郭忠更是有感,不是自己的錯覺,大將軍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
幾人雖然是武夫,但也不是不長心眼,大將軍都沒斥責了,他們自然不好發話。
醫官很快提著箱子進來。
「大將軍,信等會再寫吧。」宋驕陽打出親情牌,「燕姑姑要是知道大將軍有傷不醫,心里會難受的。」
听到從小扶養自己長大的親姑姑,燕書白的手停了下來。
宋驕陽繼續勸,「大將軍愛惜身體,對燕姑姑來說,這就是孝順頂天。」
燕書白放下了筆。
宋驕陽見狀,連忙對醫官說︰「我瞧大將軍身上有傷,勞煩您看一看。」
醫官是第一次見到宋驕陽,覺得她這般自作主張奇怪,但帳中幾位將軍都沒多話,自己不過低級醫官,更不好開口,便放**箱,恭恭敬敬的說︰「下官給大將軍看看傷勢。」
看傷勢,那就要月兌衣服。
宋驕陽無所謂,看了又不會長針眼,而且主子也沒發話讓她回避,那就在這邊盯著,免得治療得太過隨便——燕大將軍看起來就是不怎麼在乎自己的傷勢。
醫官解下了燕書白的上衣,就見他手臂上衣一道長長的傷痕,皮開肉綻。
燕書白看了一眼,「上點藥就行了。」
醫官連忙哈腰,「是。」
宋驕陽不同意了,「怎麼行呢,這要縫的,醫官您箱子里有桑皮線嗎?」
「有,有。」
「那就縫一縫,這樣才好得快。」
醫官為難了起來,大將軍說上藥就好,這不知道來頭的女子又說要縫,那他現在是要听誰的話?
「邊關有三十萬燕家軍,大將軍就算不怕痛,也得替士兵門著想,您身上的傷好得快,士兵心里才有底。」從剛剛打親情牌有效的狀況來看,宋驕陽察覺對方吃軟不吃硬,「邊關形勢瞬息萬變,大將軍要健健康康的,才能繼續保衛我們東瑞平安。」說完,又轉向醫官,「快點縫吧。」
醫官也是有眼色的,大將軍沒拒絕,那應該就是同意縫了吧。
于是用清水洗淨創口後,打開藥箱,取出銀針跟桑皮線,就開始縫合。
宋驕陽眼看長長的刀傷慢慢被並攏,等過上十天半個月,那變成一個長疤,她知道,這就是燕書白能成為一品大將軍的原因。
京中有很多他的傳言,她現在知道他出戰時就像入了魔這可能是真的,怕疼的人當不了將軍。
醫官給他縫傷口,連麻沸散都沒用,他卻依然神色鎮定。
可她想想就覺得痛。
醫官熟練的用銀針把桑皮線尾打了個結,宋驕陽連忙從床榻邊的箱子取了干淨的衣服,服侍燕書白穿上。
醫官神色更古怪了——這女子是燕將軍的新侍妾嗎?也不對啊,梳著姑娘家的發式,應該還沒收房,但要說是奴僕嘛,膽子又太大,燕將軍的事情誰敢管?他都說了上藥就好,這女子還堅持要縫。
宋驕陽不知道醫官的心思,想著燕書白的傷口這麼長,還是要好好調理,「您箱子里有沒有什麼外傷藥?給我留一點,我明日好幫將軍擦上。」
「有。」醫官連忙取出一個青瓷葫蘆瓶,「最好的金創藥,每天一次就好了,多用無益。」
宋驕陽雙手接過瓶子,笑說︰「多謝您啦。」
醫官一臉尷尬,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對方,但不回應又怕沒禮貌,只能一直干笑。
「大將軍軍務繁重,這金創藥就放奴婢這邊了,以後每天早上給大將軍送早飯過來時順便上藥。」宋驕陽說這些話的時候,除了自稱「奴婢」是不得已,其他倒是心甘情願,她現在對燕書白只有尊敬,「大將軍快點好起來,燕姑姑也才能放心。」
燕書白覺得這宋家小姐真奇怪,養在深閨,卻能放段,也不怕他們前線軍營危險髒亂,天天過來。
他當然知道對方是為了一家老小在求生存,但能不畏懼他,已經算宋驕陽的本事——宋驕圓每次看到他,都是搖搖晃晃快暈倒的樣子,宋驕陽卻一點都不怕。
不要說流放到此的十幾批官家女子,就算是男人,也鮮少有人敢正視他。
他臉上有疤,有個,那是年輕時被俘,刑求之後留下來的,人人看到他都像看到鬼,可是她……她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