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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後抱對金大腿 第二章 土匪般的大將軍

作者︰簡薰

宋驕陽覺得自己真的被電視劇誤導了,她還以為西疆就是風沙,帳棚,烤羊肉,一望無際的曠野——沒想到關內還挺繁華。

除了太陽比較大,天氣干燥外,也有街道,房舍,寬闊的馬車道兩邊也有小販在賣東西,熱鬧不在話下,也有一些人的容貌明顯是異域人或者混血,可當地人見怪不怪。

到底為什麼她會以為邊關的人都住帳棚啊,這房舍都蓋得挺好的,雖然不如京中講究,但已經很可以了。

送押的龐隊長收了不少孝敬,加上一路順利,所以心情很好,「我們這路還挺順利,不過兩個月就到了,宋大小姐,我老龐是個明白人,也不白收你的紅寶串跟東珠耳環,就直接帶你們去帳子磕頭,看在我老龐的面上,不會讓你們等太久,磕完頭就能回關內宅子了,不是我在說,那帳篷真不是女人家待的地方。」

雖然是押送官跟罪臣之女的關系,但一來宋家有孝敬,二來宋家女眷又不逃,所以一路相處和諧,宋驕陽也就不那樣忌諱了,「龐隊長,怎麼又是帳篷,又是宅子,那官兵平常住哪?」

龐隊長大概是想到責任快了,所以耐心十足,「九品以上的武將赴任,是可以帶兩名家人隨行的,軍營那兒都是帳篷,沒有固定的房舍,生活不如關內安穩,所以那些武將通常都會在關內城鎮買宅子、租宅子,把家人安置在關內,等武將們休沐,自然會回來探望,要是帶來女眷,生了孩子也就在關內養著,燕大將軍也是一樣,他是一品武將,又在邊關超過十年,先皇曾經賜下兩進的大房舍,這兩進的屋子在京城不算什麼,但在這地方已經十分難得,最希罕的是還有一口井。」

宋家眾人面面相覷,有井算啥?

龐隊長一臉明白的笑了,「肅州梅花縣的水比金子貴,想挖井得層層核可,不是有錢就行,先皇賜的宅子有井,那對燕大將軍可是大大的肯定,我老龐尊敬宋大人在朝三十年,順口說一聲,燕大將軍長年不回家,幾位雖然是為奴,但主人不在,日子也不會太難過就是。」

魯姨娘心急地問︰「龐隊長,不知道在這地方奴人能不能學讀書寫字?」

龐隊長一臉好笑,「宋小公子就算學了讀書寫字,也不能考功名,我勸各位一句,還是好好存錢,等著將來大赦看看燕大將軍願不願意讓你們除奴籍成為普通人,這邊關雖然不比京城繁華,但有燕將軍鎮守,多年來也十分平安,攝政王開恩,破例讓各位帶了祖先牌位一起前來,日後就在這邊安身吧,不要多想了。」

五歲的宋鳴海喊了起來,聲音清脆,「不成的,我要考舉人,考進士,將來光宗耀祖,要跟祖父,爹爹一樣入朝。」

全氏又是心疼,又是哀傷——走私鹽巴,那可是殺頭的大罪,皇上現在沒讓他們滿門抄斬,已經是留了情面。

宋驕陽模模弟弟的頭,「鳴海,乖。」

宋鳴海雖然才五歲,但歷經這兩個月的辛苦,已經知道大姊姊說了算,就沒再爭執下去。

了解了現況,龐隊長繼續押著他們往軍營去。

時序差不多是秋分,但天氣仍然很熱,而且這里的太陽毒辣又干燥,曬在皮膚上隱隱生疼。

宋驕陽不得不感謝自己身體好,一路能吃能睡不說,也沒中暑不舒服,而且在烈日照射下,也沒怎麼變黑。

眾人花半時辰經過長街,從另一邊的城門出去後,就沒那麼熱鬧了,不遠處隱隱能看到大帳子——一座連著一座延伸出去,感覺沒有邊際。

經過查驗,龐隊長就帶著一行人進入軍營。

路上偶有幾個士兵,但見到一群女人都沒多話,想來也是看多了——他們一行人怎麼看就是官兵押送罪女,根本不用問。

就這樣一路行到軍營中最大的帳子前面。

龐隊長開口對守著帳棚口的小兵說︰「勞煩通傳燕將軍一聲,送罪臣宋光宗,宋友竹的家眷來此。」

因為天氣炎熱,帳棚的門簾是開著,宋驕陽可以看到小兵進去稟告,然後出來說︰「可以進去了。」

押送的官兵留在帳子外,只有龐隊長帶他們一行人進去。

「下官龐國發,見過燕將軍。」龐隊長一拱手,「這是宋家罪人宋光宗之妻全氏,宋友竹之妻柴氏,其女宋驕陽,宋驕圓,宋驕珊,宋驕雲,幼子宋鳴海,妾室魯氏,劉氏,一共九人,還請燕將軍清點後給下官文書蓋個章。」

宋驕陽穿過來十六年,在京城過得十分舒適,她當然明白這些是邊關將士辛苦換來的,可是當第一次面對身為邊關將士中一員的燕書白,卻是說出不話來。

這哪里是將軍,這是山大王吧,梁山泊好漢看到都要尊稱一聲大哥,魯智深到他面前都會乖乖立正。

匪氣沖天不說,臉上還有疤痕無數,不難想象受傷當時是怎樣皮開肉綻的慘烈,加上烈日灼灼,皮膚被曬得黝黑,眼神銳利,讓人望之生畏。

宋驕陽有點腿軟,很想跪下喊一聲︰大王,饒命。

不,她要往好的方面想,這樣的人肯定會對他們京中人沒興趣,也或許接受了他們磕頭,就再也不會理他們死活了。

剛剛龐隊長說,燕將軍在關內有宅子,他們應該會被發派到那宅子當奴僕……

宋驕圓毫無預警的往前一跪,整個軟倒。

宋驕陽知道這妹妹一向膽小,肯定是怕了——燕書白除了渾身上下的殺氣藏不住,左臉頰還有一塊肉被剜掉,不知道是因為受刑,還是受傷後清創,不管怎麼說都很可怕。

宋驕珊往劉姨娘背後縮了縮,宋驕雲頭低低的,不敢看第二眼。

全氏經過兩個月,已經能夠穩住心態——對于老人家來說,保有宋鳴海這絲血脈,就是最大的安慰,「奴婢全氏攜同家眷給燕將軍磕頭。」

宋驕陽注意到燕書白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沒有對他們的情況表示憐憫,也沒有因為高官女眷給他當僕人而得意洋洋,是一個看不透情緒的人。

在京城時,她听說皇帝幾次召燕書白入京,都被他無視,但他手握三十萬忠心耿耿的燕家軍,終究讓人不安,于是朝廷想過許公主嫁之——萬一他想叛變,公主能先透個消息,卻沒想到千里迢迢,敲鑼打鼓的送了芳蕤公主到來,他原封不動的照樣敲鑼打鼓送回京城,傲慢已極。

此刻見到的他,卻是沒有半點這種感覺。

她看到他身後放置的長槍,擦得十分油亮,槍頭的地方更是尖銳,這麼一把槍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十年是一段很長的時光,或許上千人都可能。

也難怪他會給人這麼強烈的威壓。

「勞請龐隊長再辛苦一趟,帶他們回本將軍在城內的住處,就交給里面的人安排吧。」燕書白雖然用字客氣,但聲音十分威嚴,不容反駁。

龐隊長哈著腰,「不辛苦,不辛苦,在您面前還說辛苦,那我老龐還像什麼話。」

宋驕陽半扶半抱著腿軟的宋驕圓,這時候甚至能感受到宋驕圓開始發抖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這帳子有血腥味……

「大人。」劉姨娘突然往前一撲,嬌聲喊道,「奴婢願意在這帳子伺候大人,大人收了奴婢吧。」

宋驕陽有點傻眼,雖然當奴婢的討好主子是應該的,但不是用美色啊,劉姨娘,不要這樣,驕珊跟驕雲看著呢,她們很難堪啊。

☆☆☆

包含一臉難堪的劉姨娘在內的宋家一行人,又被龐隊長送回了城內。

劉姨娘自薦枕席之後,燕書白神色依然不變,只淡淡讓龐隊長把他們都帶走——有時候沒反應比發怒更令人難堪。

劉姨娘依然不甘還要再求,柴氏已經跟魯姨娘示意,兩個人把她拖了出去。

軍營與城中走路不過兩刻左右,風景已經大相徑庭。

前者一望無際的風沙跟帳棚,士兵赤果上身,坐在帳子口磨刀槍,後者則有石鋪街道,房舍小攤,婦人帶著小娃買糖葫蘆,漬隻果,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還以為是在京城城郊的小城鎮。

宋驕陽心思比較細,見龐隊長若有所思,忍不住問︰「龐隊長,是不是我們有什麼地方不周到,還請您老人家提點一番。」

一路西行,幾個姊妹身上能典當的都典當了,能孝敬的也孝敬了,現在只能好聲好氣,希望龐隊長見他們一路不惹麻煩,透一點口風。

龐隊長看了他們幾人一眼,倒是誠實,「這麼多年來,我老龐至少押送過二十批罪人,燕大將軍無一例外都是賞給下頭的副將,或者打發去伙房,這回留了你們一家真是破例,看來宋大人多年跟兵部尚書交好,常在朝廷上替兵部爭取預算,此事不假,燕大將軍怕也是看在這分上,沒將你們幾人打散賞賜下去。」

原來是這樣。

朝廷上文武相輕,祖父卻是尊敬軍人的,每每兵部尚書要討預算,祖父總是聯合幾個大人站在兵部尚書那邊。

原來是祖父種下的好因,他們才得以享好果。

要是分散送人,那太悲慘了,她兩世為人都不見得能適應為奴為婢的生活,何況驕圓膽小,驕珊、驕雲、鳴海年幼,見不到親人要怎麼睡,祖母年歲已經大了,沒人在身邊,誰照顧她。

不用一家分散,簡直太好了。

進城之後,又在大太陽底下走了近一刻鐘,宋家一行人終于抵達一戶民宅前,放在京城,不過普通門戶,但放在梅花縣城,跟一路行來看到的人家一比,已經算是大戶了。

不過有一點不一樣,他門一路看到的門戶前都掛有驅鬼的桃符,反而眼前這戶沒有,只簡簡單單的掛了門牌,寫了︰燕宅。

「燕將軍不信鬼神。」龐隊長的語氣很是佩服,「邊關死人最多,哪怕是土地公廟大門都要掛上桃符驅鬼,燕將軍偏不,雖然說做的是保家衛國的大事,但我老龐總覺得還是可怕,壞人也是人,殺了人,晚上要怎麼睡?」

宋驕陽听他這樣說,心里不認同了,龐隊長這話說得好像燕書白殺人如切菜,沒有情緒沒有感觸,可是怎麼可能沒有呢?他應該只是精神夠強韌。

再說了,如果那些異族人士不想被殺,那就不該犯我東瑞疆土,既然想強取豪奪別人的錦繡河山,那就要有送命的準備,燕書白是殺了不少人,但他不殺人,人家會殺他,在戰場上,死敵人總比死自己好——不過她也只是心里想,不會跟龐隊長頂嘴,總不能人家給自己幾分臉面,自己就沒了分寸。

龐隊長敲了敲銅環,「有沒有人在啊?燕姑姑,是我啊,老龐。」

又喊了幾聲,門一下從里面打開。

就見一莫約五十歲的老婦從里面走出來,看了龐隊長幾眼,然後笑了,「龐隊長,看我這記性,明明今年初還見過,現在就無法馬上想起來了。」

「燕姑姑貴人多忘事也是有的,沒關系。」龐隊長笑咪咪的,十分討好,「這些是京中罪女,已經給燕大將軍磕過頭,大將軍說了,讓下官送到家里來給燕姑姑添個使喚人手。」

燕姑姑神色微妙,「這是犯了什麼天大的罪?要流放我們這等不平靜的地方來?」

「是親戚中有人販私鹽,被連坐的,還有幾房選擇了去教坊,她們選擇了邊關為奴,一家之主是前三品禮部尚書宋光宗,他們這一房的當家是前太學博士宋友竹,一路上也還算听話。」

燕姑姑聞言,神色好了些,「原來是宋大人的家眷……京中跟梅花縣雖然距離遙遠,但听書白說,宋大人屢次幫忙不擅言詞的兵部尚書說話……」燕姑姑說到這里,神色轉為溫和,「我不過是鄉下農婦出身,規矩不多,你們也不用怕,看在宋大人的分上,我總不會苛待你們的。」

看龐隊長對眼前婦人客客氣氣的,宋驕陽不禁想,這位姑姑究竟是個什麼身分,听到她對自己一行人說話,連忙陪笑,「奴婢們什麼也不懂,但日後一定盡心盡力,有什麼做不好的,還請姑姑指點。」

全氏,柴氏,宋驕圓,宋驕珊,宋驕陽,宋鳴海,魯姨娘,劉姨娘都行了禮。

龐隊長又說了幾句客氣話,這就帶著手下官兵走了。

燕姑姑關上了門,領著他們往後院去,「將軍還沒成親,這宅子還沒女主人,倒是不用太拘謹,邊關軍營八年前從兩天一肉變成一天一肉,老婦人多謝宋大人了。」

宋驕陽沒想到會從千里之外的地方听到祖父的政績,驕傲之情油然而生,她的祖父不是關起門來只管自己,還會幫助同僚。

全氏听得丈夫心系國家,為軍人爭取福利,眼眶一下就紅了,想哭,但看到宋鳴海,內心又堅強起來,她從農村婦人到三品夫人,老了變成奴婢,她不甘心,她一定要翻身。

燕姑姑帶著他們穿過前庭,中廊,然後到了後院——以二進的宅子來說,格局挺不錯的,天候干燥,庭院並無花卉水池,取而代之的是環抱大樹。

宋驕陽意外的喜歡這樣的景致,看著大樹可以激勵自己,不管什麼時候,什麼情景,都要昂首挺胸地堅持下去,無懼風雨摧折。

她才十六歲,人生還很長。

想想步步驚心中的若曦進過浣衣局當粗使宮女,甄媳進過甘露寺出家,後來還不是風光殺回去了。

只要活下去,就什麼都有希望。

穿過垂花門後,有個深藍色裙子的中年婦人迎上來,陪笑說︰「燕姑姑見諒,剛剛老陶送米過來,我覺得輕了些,他卻說沒有,就是二十斤,奴婢不信了,拿著斗杓一瓢一瓢數,數到一半呢,所以沒來應門。」

燕姑姑關心得很實際,「米少了嗎?」

「少了兩斗。」穿著藍裙的溫娘子可神氣了,「奴婢家里就是賣米的,不要說少兩斗,少一升都知道,那陶家太不老實,下次我們換別家送米。」

燕姑姑點點頭,「那也行,我們不佔人便宜,但也別讓人覺得是傻子。」

「奴婢也是這樣想的。」溫娘子笑著說,「剛剛好像听到龐隊長的聲音,說是禮部尚書宋大人的女眷來了,這是大姑娘跟二姑娘吧?長得可真俊。」

宋驕陽尷尬,不知道該不該出聲——自己現在是罪臣之女,可沒有插嘴的余地啊。

如果往昔在京中,肯定要自我謙虛,內心得意一番,但經過兩個月的流放之行,她已經不再那樣驕傲了。

「溫娘子,你帶他們去後頭,既然書白收了,那就當多個人手,跟柯婆子,牛婆子都認識一下。」燕姑姑交代完,「我去把豌豆摘一摘,再放下去要過熟了。」

燕姑姑說完,頭也不回往另一邊走去。

溫娘子笑著說︰「我啊,什麼都不行,耳朵卻特別靈敏,有人在前院說話,我在廚房都能听見,你們是被家族連累打發過來的對吧,說來也是宋大人積的福,在朝廷上幫邊關將士說話,爭取軍餉,要是燕大將軍把你們轉送給手下,日子可沒有在燕宅這麼好過,邊關可以帶女眷來的軍爺,個個院子里都有女主人,你們是大宅出來的,不用我說,也知道女人多能折騰女人,更別說大姑娘跟二姑娘長得俊俏,那得有多礙眼。」

宋驕陽一听就高興了,這溫娘子看來話很多,能打听打听,「溫娘子,奴婢們初來乍到,什麼也不懂,您跟我們說說邊關的情勢,也好讓我們長點心眼。」

溫娘子的丈夫和兩個兒子都在軍中,受益于八年前提升三餐菜色,五年前又加過一次軍餉,去年則減免賦稅,日子好過不少,因此除了對兵部尚書滿心贊揚之外,也對幫忙說話的宋光宗很有好感,現在看到他的家眷,自然有三分親切。

她于是笑著說︰「剛剛你們看到的燕姑姑是大將軍的親姑姑,為了扶養這個父母雙亡的佷兒,她一生未嫁——鄉下人家娶媳婦是為了多一個勞力,誰想多一個拖油瓶,後來燕大將軍奮勇殺敵,有了功名,國家配下房舍,他就把祖父母,姑姑都接過來住了,老人家六七年前相繼過世,宅子就只剩下燕姑姑,燕姑姑現在雖然不缺錢,但她個性不奢侈,能省就不會浪費。」

宋驕圓十分好奇,「我從小時候就听過燕大將軍的名字,算來也從軍十年,年紀都到了,怎麼還沒娶妻?」

「燕將軍今年二十七,雖然也有人想許女兒給他,可都被婉拒了。」溫娘子一臉佩服,「他說要是娶妻生子,人生就多了弱點,不能專心報效國家,所以不娶妻,不生子。」

宋驕陽心想,或許是還沒遇到對的人。

不過人家的人生怎麼規劃,哪輪得到她大放厥詞,更別說話題中的人物還是她的老板,宋驕陽只感慨道︰「燕將軍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我們真的比不上。」

「就是,幸好我兩個兒子沒出息,都娶妻納妾了,要是他們也是那樣心思,我真的白生他們了,人生三十幾歲沒孫子抱,那多無聊。」

柴氏低下了頭,她不能哭,但是她想丈夫,想兒子。

鳴耀才十二歲,難道就要一輩子在天牢里度過嗎?那活著不如死了痛快。

宋驕陽見到嫡母拳頭緊緊握住,知道她心里悲傷,于是稍稍側過身子,把柴氏遮住,不讓溫娘子看見,又笑著說話引開對方的注意力,「溫娘子,不知道大將軍性情如何?畢竟日後我們要在這邊為奴為婢,還想請溫娘子提點一番。」

溫娘子頗為熱心腸,被這麼一問,想了想就說︰「大將軍是挺好的,月銀發得準時,也不苛待下人,一個月回來兩次,也不曾提出什麼讓人為難的要求,對啦,外頭傳他會吃俘虜的肉,那是誤會,大將軍其實不是特別喜歡吃肉,前幾年跟朝廷爭取一日一肉,也是因為看著官兵吃素的日子總是力氣不夠。」

宋驕陽等了等,沒等到溫娘子再說其他,不禁又道︰「溫娘子,不知可還有其他規矩?求您憐憫我們一家老的老,小的小,真的需要長點眼才能在邊疆安身立命,我真怕無意之間讓大將軍不快。」

溫娘子笑了笑,又有點無奈地說︰「不是我不肯說,是我真的不知道更多了,大將軍要是輕易讓我們下人看透了,那還能帶兵打仗嗎?」

這好像也是有道理。

宋驕陽不再追問,轉而問起他們之後會被分派的差事還有一些生活上該注意的事情。

☆☆☆

宋家九口人住在二進院子的後罩房。

宋驕陽整晚都睡睡醒醒,直到窗外泛起魚肚白,連忙翻身起來,搖醒了宋驕圓。

經過兩個月的流放之行,宋驕圓已經很警覺,一搖就睜開眼楮——大姊姊昨天已經跟她提了,以後他們每天早起做飯,送去給大將軍,好表示忠心。

當然,為人奴僕,最忌諱自作聰明,宋驕陽昨天已經請示過燕姑姑,燕姑姑欣然同意,甚至說宅子中有馬可以用——老人家另有打算,想著燕書白長年征戰,臉上無數傷疤,還有一個被挖掉的,模樣駭人,一般女子看到都怕得不行,以前遣過許婆子的孫女去送燒餅,沒想到那丫頭直接在帳內嚇暈,甚是沒用。

難得這尚書府小姐不害怕,模樣又周正,就算現在是有罪之身,但先收來當姨娘也是可以的,燕家人丁凋零,她是唯一一個長輩了,總希望死前能看到燕家有新血脈,人嘛,多多相處,多多交流,說不定感情就來了。

得到燕姑姑允許的宋驕陽當然不客氣,帶著宋驕圓就在廚房忙碌起來。

這也得多虧嫡母柴氏的閨閣教育了,吩咐下人做菜當然又快又好,但親自做才能讓丈夫感受到自己的誠意,所以他們四房的女孩除了琴棋書畫,騎馬射箭,也要學做菜的。

兩姊妹都是下廚慣的,這燕宅的廚房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該有的都有,兩姊妹一商量,決定作梅花女乃油酥餅,另外做一碗大肉拌面,一甜一咸,總有一樣是他喜歡的吧。

梅花女乃油酥餅是傳統點心,講究的就是酥,因此得一層一層 ,一層一層疊,油還不能多放,不然吃起來膩口。

大肉面講究的是口感,五花碎肉配上粗面,調料還要加上一點烏醋,這可是當初廚娘教的秘方,就這麼幾滴下去,有五花肉卻爽口,保證吃得碗底朝天。

等做好了,放入描金食盒,走到馬棚,挑了見到外人也不躁動的沉穩馬匹,姊妹二人翻身而上,在清早的街道上奔馳起來。

宋驕陽前生是病死,躺了很久,死得很痛苦,此番得以重生,十分熱愛騎馬射箭,騎術在京城也小有名氣,于是由她拿著食盒,單手馭台。

清晨的風吹過臉龐,太陽還沒升起,空氣帶著涼意,說不出的舒爽,有一股豪情在她心中慢慢生出來。

她不會一輩子是罪臣之女,她總有一天會讓外人再稱她一聲「大小姐」。

就算是為奴為婢,就算再苦再累,都不會阻止她。

有馬匹真的快多了,跑不到半刻已經出了城,然後再跑不到一刻鐘,那無盡的帳棚就映入眼簾。

雖然距離還遠,但為了不要引起騷動,她機警的下了馬,宋驕圓也跟著下來。

兩人將馬匹拴在馬柱上,提著食盒走近。

軍營門口有設崗哨,宋驕陽出示了燕姑姑給的令牌,告知身分,這便被放行,而昨日跟著龐隊長過來,她有悄悄記路,很順利地找到了將軍帳。

營帳門口依然有兩個守衛。

宋驕陽很自覺的自報來歷,「燕姑姑命我倆送東西來給燕將軍。」

「等等。」小兵進了帳子,過一會又出來,「大將軍讓你們進去。」

「多謝您啦。」宋驕陽一手提著食盒,一手牽著宋驕圓——她當然知道驕圓怕燕書白的長相,可是驕圓已經快十六了,得讓她在燕書白面前多露露臉,留下好印象,這樣將來才好求他消了奴籍,讓驕圓能跟普通人成親。

宋驕圓也知道利害,即使心里不安,但為了將來著想,還是硬著頭皮跟來了。

進得帳子,宋驕陽便屈膝行禮,「奴婢見過燕將軍,燕姑姑知道我倆擅長廚藝,讓我們做了梅花女乃油酥餅跟大肉面過來。」

宋驕陽以前也是被伺候慣的,看多了身邊丫鬟如何行事,她也充分知道奴婢該怎麼打開食盒,然後把還冒著熱氣的大肉面跟梅花女乃油酥餅呈上。

燕書白看了那精致的面點跟點心,有點意外——尚書府的小姐居然還有這等手藝。

他不是矯情之人,他的身分不好太過奢侈,但能享受的時候他也不會拒絕,大肉面跟梅花女乃油酥餅就在眼前,他又何必堅持要吃粗糧?

而且比起那個自薦枕席的姨娘,這兩位小姐的舉動雖也是討好,態度卻無疑端正許多,他沒必要拒絕讓人難堪。

當年改善軍隊伙食的事情,他承宋大人的情。

他人雖在邊關,卻也有關注京中動向,知道宋大人被無用兒子連累時,內心也頗為惋惜,一個在朝三十載,且頗有政績的老人家要在天牢度過余生,如何不讓人唏噓?

他就不信攝政王在走私之事的最初沒有收到一點風聲,恐怕攝政王就是為了給天子派的仁康郡王一個教訓,所以放縱他們走私數月,越來越大膽,然後一舉擒獲。

至于宋家全族是否會被拖下水,真正有心于國家百姓的官員下場如何,並不在攝政王的考慮之內。

他不是不懂朝政,就是因為太明白,這才不願意回京城當富貴大將軍。

他寧可在沙場上浴血征戰,至少自己一槍一刀傷的是敵人,護的是百姓,而非如京城那些人,玩弄陰謀詭計,只為了保護自己的權勢。

燕書白多年武將生活,求的都是快,吃飯也不例外,大肉面不過幾口就見碗底,梅花女乃油酥餅在他掌心簡直是個小玩具。

宋驕陽看他的吃相,又在內心喊了聲︰大王饒命。

她終于知道為什麼會有人說燕書白吃俘虜肉,他真的就是匪氣沖天,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又覺得聞到血腥味了。

燕書白身後長槍上的槍纓是很深的顏色,不知道本來就那樣,還是多年層層染血的結果。

眼角余光瞥見宋驕圓表現得很好,只是比較不安,沒像昨天那樣軟倒——驕圓加油。

宋驕陽在心中默默握拳,為自己也為妹妹打氣,這是西疆握有最大權柄的人,要安穩在西疆活下去,就要跟他建立良好的關系。

宋驕陽心里打算事情,手也沒閑下來,收拾矮桌上的碗筷盤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人畜無害,「不是奴婢自夸,奴婢姊妹會做的菜多達上百種,大將軍喜歡吃什麼,我們都能做,就算不會,也能學——多謝將軍沒讓我們一家分開。」

這當然也是宋驕陽考慮好的,燕書白二十幾歲就坐上大將軍的位置,絕對不會是笨蛋,不要在他面前耍小聰明,坦白為上。

她現在就是在告訴他,她所有的賣力都是有原因的,謝謝大王的好心,讓她可以繼續照顧家人。

「本將軍沒什麼特別喜歡的。」燕書白開口,聲音低沉,听不出情緒好壞,「廚房有什麼就做什麼過來吧。」

听到第一句,宋驕陽心中一沉,心想,怎麼會沒有特別喜歡的呢,孔子說食色性也,「食」可是放在第一位啊。

她在前生最後幾年受了很多病痛辛苦,最苦的就是鼻胃管,插上去的那一瞬,她就再也跟食物沒緣分了。

所以胎穿從魯姨娘的肚子出來,她真的超想大喊「給我來碗紅燒肉」,但當時不過小嬰兒,怕嚇到人,足足喝了一年多的女乃才吃到心心念念的紅燒肉。

而且他如果沒什麼特別喜歡,她就沒理由過來了啊,他們一個在前線,一個在城鎮,要討好也得找個理由是不是?

本來她心都沉到谷底了,沒想到燕書白又說了,「廚房有什麼就做什麼過來吧」,她的心瞬間又飛上天了。

這意思是她可以天天過來吧。

燕宅的廚房雖然不比京城宋家,但該有的都有,各種自栽瓜果,還有小販在四更天送來的活魚跟豬肉,面粉,糖,鹽,醬油,也都不缺,她可以變著花樣做菜給他吃。

宋驕陽轉念一想,沒人不愛美食,他會說沒有特別喜歡的,會不會是因為人在軍營,不好表露自己的口月復之欲?身為一品大將軍,總不能說這東西好吃,表現得貪吃會損及大將軍威嚴。

另外就像溫娘子說的,當大將軍的,不能讓人輕易掌握住他的心思。

這也簡單,她從小觀察能力過人,借由每次送飯,仔仔細細地觀察,總是能夠發現端倪的,今天她就注意到了,他把梅花女乃油酥餅留在最後一口,而且是細嚼慢咽才吞下去。她隱隱有種感覺,他可能喜歡吃甜。

不過只觀察一天不準,等再過幾日,看看他是不是都這樣,就能抓準他的口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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