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丐 第七章
第五章
一夜過後,風聆語疲憊得根本起不了身,但經過五個時辰的調息,牧隗山再度出現在孩子們面前時,卻是那樣精神奕奕。
雖還需幾日以穩定氣脈流向,但他原本受損的經脈已全然無礙,並且內力還頗有精進。
「瘋丐叔叔,姑姥姥呢?」明明都已申時,望著這幾日都在屋內療傷的牧隗山已由屋內走出,但風聆語卻依然不見人影,小隆有些擔心地問道。
「你們姑姥姥為了治我的病,累壞了,正休息著呢。」坐在大雜院院中石椅上,牧隗山輕聲對圍在他身旁的孩子們說道。
「哦,那就好。」小隆先是松了口氣拍拍胸,然後突然瞥眼望向大雜院一角,「瘋丐叔叔,你——是不是跟姑姥姥一樣,病好了之後,就要走了?」
「是。」牧隗山點點頭,「但我會帶你們一起走。」
「帶我們一起走?」孩子們本听到「是」字時,眼圈立即便紅了,但當听到牧隗山竟要帶他們一起走時,全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是。但由于我的家被本該是我最親近的人搶了,所以在我將自己的家拿回來前,我會先將你們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你們就放心在那里好好生活、學習,等我將你們接回家。」望著這群與自己相依為命了近一年的孩子,牧隗山將早做好的決定和聲道出。
「太好了!」听及此言,九名孩童全開心地在院中轉圈圈。
「瘋丐叔叔,你也會帶姑姥姥一起走嗎?她好像……也沒有家。」開心歸開心,但小隆還是有些忐忑地問著牧隗山。
「自然。」牧隗山含笑點了點頭,「只要你姑姥姥同意。」
「那萬一……姑姥姥她不願呢?」其實小隆擔憂的一直是這個問題,因為這段時間,他早看出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姑姥姥其實心底柔軟得不得了,只她雖願意助人,卻怎麼也不願意接受他人襄助。
「你們姑姥姥最怕人吵了,你們吵到她同意便行了。」牧隗山淺淺一笑。
「沒錯!等姑姥姥一醒來,我們就去吵她!」
明明都不瘋了,還說這種瘋話!
牧隗山與孩子們的對話,屋內其實早已醒來,卻不好意思現身的風聆語自然全听到了。
她一方面慶幸自己這回確實沒救錯人,但另方面,心底卻又微微有些酸澀,因為她確實沒有家——
嬰孩時期,由于體弱而被棄于山間的她,其實是被師父在豹群中發現後,帶回天山藥宗的。
師父相當疼愛她,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嚴師,因此很早便顯現過人資質的她,自小便被單獨培養。
為了不辜負師父期望,她格外努力,每回門里同門切磋,她總是拔得頭籌,每當有異疾人士至藥宗求醫,她也總能站至眾多師叔身旁,甚至參與治療。
但或許是如此,所以她與同門間並無太多交流,更為了將「水月鏡花」幻醫手法練至爐火純青,遲至十九歲才被師父允許走出山門,出外修習外功,並在剛踏出山門不久,便恰巧救了中了惡毒的龔禧。
一直以來沒有同輩友人的她,在結識龔禧及其同伴後,真的很開心,不僅因為他們是她出了天山後第一批結識的朋友,更因他們其中,有好幾名年歲與她相仿的親和女子。
她們對她的態度極為和善,更處處關照著她,完全不像同門般老在她身後指指點點,並且這群人談起江湖事時,更是那樣意氣風發、讓人向往。
從不曾與人深交過的她,在他們的笑臉迎人與「摯友」的稱呼迷惑下,毫無防備著他們對藥宗武學的好奇,對他們的任何要求有求必應,但怎知,那卻是一切惡夢的開始。
當她發現,她在他們假作不解的慫恿下,演示由阿芙蓉中精煉出芙蓉丸的手法後,他們竟未依言將成品毀去,還悄悄記下了精煉手法時,她的心微微起了疑慮。
當她察覺她在他們假作好奇的精心設計與技巧性詢問下,道出了藥宗暗器生死符的基本原理,而他們竟將之結合他門心法,改造成無獨門解方便生不如死的陰陽符,更將原本止痛的藥用芙蓉丸改制成能令人致癮的芙蓉丹後,她才知曉,當初他們的相遇,根本就是一場騙局。
而她更傻的是,竟去要求他們的解釋,以及不要使用陰陽符與芙蓉丹的承諾,然後換來了他們滿是輕蔑的言語羞辱,以及一場幾乎讓她毀滅的人身劫難。
若不是小白及時出現,讓她得以由龔禧未得懲的凌辱中落荒而逃,或許,她早被毀了清白,毀了一輩子。
她,逃得遠遠的,逃得再不想與任何人有瓜葛,但一回出外采買時,她竟暗中听聞,龔禧不僅已成為天極門門主,陰陽符與芙蓉丹更成了天極門快速崛起的工具,而她,還成了江湖人口中為討好龔禧而出賣師門、殘害多名正派人士的婬賤毒婦!
當她急急回天山想跟師父解釋,半途卻又知曉,師父在得知她的所作所為後,當場怒急而亡,而整個藥宗,全視她為叛門劣徒……
那日後,她的人生,已不再是人生了。
唯一支撐著她走下去的,只剩對自己、對龔禧與天極門的恨。
她不再相信人,更不靠近人,將自己的心徹底冰封,因為人心對她而言太復雜,與人交心的苦果,她已無力再嘗一回。
但破廟里的瘋丐與孩子們,卻讓她體會到了完全不同的人生況味。
他們雖窮、雖苦,但從不怨天尤人;盡管破衣、粗食,卻依然勇敢地向陽而立,並且真心彼此關照,任何外來的落難人,只要在廟里待下,他們都願為他留一碗粥,鋪一個榻。
或是正因為此,所以她的心緩緩融化了,再次有了溫度,更在牧隗山冒著毀經脈、失功力的危險,舍身護衛她不再受人凌辱時,以身上泉露回報。
但也就如此了。
她一個人做錯的事,她一人擔,怎麼也不能再令這群人受她波及,讓憾事再一次重演……
「你怎麼樣?」這夜,當心情總算都整理好,孩子們也都入屋睡覺後,風聆語靜靜由屋中走出,坐至立于院中賞月的牧隗山身旁不遠處淡淡問道。
「靈台清明,氣脈全通。」
「我一會兒就走,麻煩你替我跟孩子們道別。」牧隗山簡捷扼要的回答,讓風聆語不禁松了一口氣,因為若他滿口恩、謝,只會更令她覺得困窘。
「姑娘當然隨時可以走,但你其實能有另一個選擇。」恍若早料到風聆語會如此決定,牧隗山望著天邊明月和聲說道,「現今的你,想只身打擊天極門,無異以卵擊石,所以姑娘何不先與我一道,助我取回我原有的一切,再讓我助你將天極門一舉擊殺?」
「我能助你什麼?」回想起那夜破廟夜戰時的狼狽,以及牧隗山驚人的身手,風聆語撇過眼難堪至極說道,「你應早看出來,我並無太多江湖經驗,武藝也極為平庸。」
「姑娘武藝絕不平庸,若非當夜心有掛懷,焦毅就算使出絕學馬王鞭,也敵不過姑娘一招凌霄劍。」
牧隗山背著手,有理有據為風聆語清晰分析著。
「姑娘一身精湛醫識,對我更大有裨益,畢竟如今天極門的毒手,定也已伸入我勢力範圍中,而其用以控制江湖人士的陰陽符及芙蓉丹,我相信被喻為『資質奇絕、百年難得一遇』的姑娘定能研制出解方,而姑娘研制所需物品,我全能提供。」
「你知道我是誰?」听到牧隗山的話後,風聆語小臉微微一僵後猛地望向他。
「『塞外飛虹』風聆語。」牧隗山望著明月,露出一抹似笑非笑。
「你究竟是誰?」望著牧隗山那一身氣定神閑,風聆語再忍不住月兌口問道。
她雖知曉他絕不會是個普通人,但如今在她眼前的男子真的太從容又太沉穩,那份定力與智性,跟他的年紀幾乎無法匹配。
「你會知道的,但不是現在。」
「因為你不想在行動前,便讓人知曉你尚在人世,且已不再瘋魔?」望著月光下,那個明明穿著一身儒衫,卻衣袂飄飄、自在自信的霸氣男子,風聆語又問。
「這是原因之一,但主因其實全在我個人任性,畢竟半生都陷在刀光劍影中的我,很珍惜這段難得平凡的短暫時光。」緩緩凝視著遠方群星,許久後,牧隗山才轉眸望向風聆語,「姑娘考慮得如何?」
「你真能與天極門相抗?」思索好半晌後,風聆語終于咬牙問道。
「能。」
「好,我助你。」雖只有一個字,可他那淡靜自若的神態,已足夠風聆語相信他的能耐,「但若我發現你言過其實,我會立刻走人。」
「姑娘不會有這個機會的。」聞言,牧隗山笑了,笑得那樣自信又從容,更笑得風聆語的心跳掉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