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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妻藏福窩 第四章 父親的責任

作者︰千尋

阿書到村里買了只雞,一瘸一拐地回到家中,收拾妥當後架柴燒火、烤了,香氣誘人。

未秧被引人垂涎的香味給引來。

早該做飯了,但是工作起來,未秧常常忘記吃飯,更別說做飯了,是她的錯,齊叔叔也經常為這個叨念她。

只是今天家里還有個傷兵呢,她能餓著自己,怎能餓壞救命恩人?

走進院子,天全黑了,今晚的星星特別亮,月亮特別圓,入秋的天,風迎面吹來,有幾分寒冷,但是柴火堆旁,金黃火光映著他的臉,看起來分外溫暖。

「過來吃飯。」他身邊有一張高椅子,從廳里搬來的,孕婦坐不了矮凳。

阿書給她拆了只雞腿,很肥,是母雞,油滴在火里滋滋作響,火苗竄得更旺,他又從灰里扒出兩顆地瓜,撕去外皮連同雞腿放進盤子,遞到她手邊。

她不客氣地接了,咬一口汁多肉鮮,濃濃的香味在唇舌間縈繞。「你會烤雞?」

「在軍營里練出來的。」

「你……」微怔,猶豫片刻後問︰「是武官?」

「當過一陣子兵,跟著卓將軍滅掉北狄之後就退下來了。」

卓將軍?是卓離吧,以為再無交集,沒想會從別人的嘴里听見他的姓名。

「你知道卓將軍嗎?」他問。

「不知道,沒听說過。」她直覺反駁。

「他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滅掉北狄之後,皇帝封他為護國公,賞賜黃金千兩、白銀萬兩、良田三千畝,還讓他擔任兵部尚書。」

「很厲害。」她回答敷衍,完全沒有探听的意思。

但……是因為敬佩吧,阿書非要以此當話題。「大家都說卓將軍容貌俊美,堪比蘭陵王,還有人建議將軍戴上猙獰面具、震懾敵軍,可這手段還沒用上,短短幾個月戰役就結束了,這是有史以來征戰北狄死傷最少的戰爭。」

「不簡單。」她依舊敷衍。

而他也依舊熱愛卓將軍話題,像個崇拜英雄的傻小子似的滔滔不絕。「確實不簡單,卓將軍用兵神出鬼沒,氣得北狄將領頭頂冒火,直罵卓將軍陰險惡毒,是個奸佞小人。哈哈哈……打仗誰跟你談仁義?勝為王,敗為寇,天經地義。

「有一回將軍演戲,欺瞞敵軍細作——我軍將于夜半寅時進攻。這個消息很合理,趁眾人熟睡打得敵軍措手不及,是將軍慣用手法。」

見他津津樂道、樂此不疲,未秧清淺笑開。「他打了,但不在寅時?」

「你怎麼知道?」阿書訝異。

「實者虛之、虛者實之,兵不厭詐。」這是他教她的。

「沒錯,得到消息,敵軍天未黑就升火煮飯,早早吃飽上床、養足精神,準備寅時大干一場,沒想子時剛到,眾人睡得正熟,卻聞戰鼓響起,連盔甲都來不及穿便迎來我軍大肆進攻,最終擄獲敵軍五千、殲敵三千,我軍大獲全勝。

「我還記得北狄將領的胡子燒得亂七八糟,被捆成大粽子懸吊在城牆上,他不服氣,嘴里罵罵咧咧,髒話一串一串往外丟,從那之後卓將軍有了『惡狼』之餃。」

失笑,確實是卓離會做的事,演戲嘛,他的專長。

不想討論卓離,她轉移話題。「北方很冷嗎?」

「又冷又干,許多地方寸草不生,風吹來台得皮膚生疼,再是細皮女敕肉的少年郎,在那里待上幾個月都會變得皮粗肉厚。不過北方的夜空很美,夜幕低垂、星月燦爛,滿天星子低掛,好像手伸長點就能抓下一大把。」

「我們常常苦中作樂,在夜空下烤肉,一群同袍圍著篝火,想念遠方家人,你知道羌笛這種樂器嗎?」

「听過,沒見過,不知道它的音色如何?」

「那是種特殊樂器,吹奏出來的樂音帶給人淒涼悲壯感,也不知道是誰老把羌笛帶在身邊,月亮升起、篝火熱烈,陡然樂聲響起,勾起濃烈思念,將軍白發征夫淚,引人悲愴。」

「怎會想到去當兵?」

「報仇,我的哥哥死在戰場上。」

「哥哥?」

「我有兩個哥哥,年紀與我相差一截。娘本沒打算生我,但意外懷上,不得不生下來。懷我生我養我……娘為了保住我吃了許多苦頭,哥哥心疼娘,打我一出生就討厭我。」

「後來呢?」

「娘說長兄為父,我是好是壞,責任在于他們。為了把我變好,他們卯足全力,兩歲時,天剛亮哥哥就把我挖起來蹲馬步,三歲,成天拿著棍子逼我背兵書,漸漸地,長兄為父、次兄為母,我把哥哥當爹娘。」

「你娘很聰明。」

「怎麼說?」

「人都是這樣的,因為責任,必須付出;因為付出,得到成就、快樂與滿足,感情于是生成。」

她也這樣子的呀!娘說︰卓肅是保家衛國的大將軍,沒有他戍守邊境,我們豈得歲月靜好?未秧不該嫉妒,應對卓離更好,他是為千萬百姓失去親人。

然後她同情他、在乎他、討好他,他的快樂成了她的責任,她在持續的付出中,不知不覺間也把感情付出去。

「听起來很有道理。」他笑著點頭。

未秧輕嘆,當然有道理,那是她的親身經歷。

「我年紀小性子難免驕縱,哥哥們無條件包容,爹爹總說我反骨,棍子打斷好幾根也改不了我的性情,每次罰我跪祠堂,哥哥們都說︰養不教,兄之過,堅持陪我祠堂跪一遭。于別人來講,跪祠堂是糟糕的經歷,于我,卻是最美好的回憶。」

「你父親肯定沒想到你會愛上跪祠堂。」

「肯定沒想到,要不他早就把跪祠堂換成打板子了。」說到這里,他哈哈大笑,火光照映在他眼底,添入幾分光芒。

「打完仗後,你為什麼不回家?」

「那個家沒有別人,只剩下一個庶妹了,我不喜歡她,她也討厭我,相見不如不見。」

爹娘都沒了嗎?突然覺得他很可憐。

他又給她掰了只雞腿,她搖頭,把雞腿推給他,阿書張口咬下、油從嘴角流出來,她直覺遞去帕子,直到他接手,她才發覺這個動作太親昵,不適宜。

擦過嘴,他把帕子往懷里塞,沒等未秧抗議,他指向夜空里最亮的那顆星。「大哥曾經告訴我,人死了就會飛到天上,變成星星。于是哥哥死後,我經常躺在屋頂上對星星說話,說我好想哥哥,問他們在那邊過得好不好?我告訴他們,我不闖禍了,我勤奮上進了,他們會不會覺得很驕傲?」

孤單啊,那是種無法醫治的疾病,只能一個人躲著縮著、使勁全力躲避它的攻擊,也許運氣好,它放棄攻擊,也許運氣差,被它一輩子籠罩。

「魏陽。」他喊。

「嗯?」

「當我的妻子吧,不管是真的假的都沒關系,至少這會讓我覺得自己還有親人,不是一個人踽踽獨行。」

踽踽獨行……四個字狠狠掐住未秧的心,因為,她何嘗不是?

垂眉苦笑,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看著他的眸光更柔軟了。

他也笑,但笑容里沒有苦澀成分,因為她是個好女人,體貼善解已經烙進她的骨頭、血脈里,她同情弱者、扶持卑微,她總是以己度人。

☆☆☆

太多次的失敗讓未秧幾乎失去信心,她想,也許瓷簪根本不符合現實,可偏偏心底那點兒固執讓她無法放手。

除簪子外,她還做了其他東西——禁步。

她用瓷土雕出許多可愛的小動物,貓狗兔子金魚……一對一對、琳瑯滿目,打洞、上釉彩,已經燒出好幾窯成品,閑來無事她就編織系帶把它們串起來,收藏在匣子里。

拿起瓷土做簪,天生的固執讓她一試再試,即使氣餒,休息幾日,她還是會卷土重來。其實未秧不喜歡這種性格,這樣的人往往會把自己搞得傷痕累累。

比方她明知父親不喜自己,卻總愛往父親身邊靠,十次百次千次……無數次的冷漠與拒絕,讓她的自尊碎成齎粉。

那個晚上她很傷心,把自己裹在棉被里不停啜泣,卓離連同棉被把她抱進懷里。

他問︰「沒有父親就長不大嗎?我連母親都沒有。」

是不是有人情況更糟就會被安慰到?她不知道,但她永遠記得他拍在自己後背的掌心,寬寬大大的,驅逐了她的委屈。

未秧悉心搓揉瓷土,簪子的改造始終沒有進展,她很沮喪,只是不想表現出來。

「有問題嗎?」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嚇一跳,飛快回身,發現站在門口的阿書。

未秧搖頭不語,有問題他也處理不了。

「不試試,你怎麼曉得我不行?」

她半句話都沒說,他卻讀出她的心思,搞得好像他很懂她似的,真當他們是多年夫妻?

被看穿讓她不開心,皺皺鼻子帶起兩分惡意,未秧抓起幾支沒斷裂的成品。

「這支太重,不實用,這支太細,無法引人注目。粗細輕重間的拿捏非常困難,並且在入窯燒制的過程中,一不小心就會燒裂,十支剩不到三支。」未秧一攤手,朝他挑挑眉,好啦,問題全出籠,看他多有本事解決。

「考慮過火候嗎?」

「有,已經試過無數次,從火候、時間下手,簪子從開始的十取一到十取三之後,再無法更進一步,讓人生氣的是,燒制成功的完整品往往不是我最滿意的。」

「有沒有試過像茶壺那樣做成中空的?這樣的話簪子既不會太細,導致燒制失敗,也有更多空間讓你雕刻作畫,並且大大減少重量?成品入窯,在燒制時多少會……」

他叨叨說個不停,未秧邊听邊想,好像有什麼注入腦海,突然間豁然開朗。「你學過燒瓷?」

她毫無掩飾的敬佩讓他志得意滿。「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這麼專業的部分?」

「不過是動動腦子。」他越發得意了。

她難道沒動腦子?還是說她腦子靜止……是死的?未秧沒好氣回答。「行,你擅長動腦,就請你多動幾下,助我賺得缽滿盆溢。」

這話純粹是嘔氣,可是他認真了,從當中挑出一對禁步。「這對白貓圓潤精致柔美,適合女子,倘若再做一對厚重、沉穩的黑貓呢?」

「黑貓?」

「對,燒好後,設計漂亮錦盒,兩對為一組,七夕時專賣有情人,賣價至少能夠提高一倍。」看著她暴張的圓眼楮,瓖在不敢置信的臉龐里,他更樂了。「只是隨口說說,信手拈來,不必太崇拜我。」

隨口說說?信手拈來?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腦袋長壞了。

于是純粹賭氣的她也認真了。「你當真認為禁步能賣?眼下的禁步多為玉石雕刻……」

他明白她的意思,沒等她說完就接下話,「雖說瓷土沒有玉石珍貴,但你賣的是手藝,最貴的紙一張一兩銀,若名家在上頭寫幾個字就能價值千金,人們買的不是紙,而是書法家的字藝。」

「玉石匠人的手藝也不差。」

「對,但在顏色上頭玉石多有限制,而瓷制品可透過釉料展現豐富層次,再加上你精致的手藝,有機會搶佔一部分生意。」

未秧明白,這跟簪子的意思是一樣的,只不過她答應凌掌櫃,便把所有心思放在簪子上,她只是用捏制禁步來修補失敗的自卑感,卻沒想過它也能拿來掙錢,她果然當不了生意人。

「可是會捏瓷塑物的人不少,我猜只要賣得好,很快就會有人仿效。」

「這就是手藝人本身的問題了,與其擔心別人仿效不如精進手藝,做出更多旁人意想不到的東西,你只需要賺第一波高價,之後就留給別人去模仿。」

醍醐灌頂,幾句話解開她的迷惘。可不是嗎?只要她跑得夠快,干麼在乎後面有多少人跟?露出笑臉,連日的陰霾一掃而空。

見她開心,他便也愜意。「有沒有覺得有我這個相公還不差?」

他下意識模上她的頭,在手指觸上頭發那刻,兩個人都愣住。

他太自然,而她……用力閉眼,躲避熟悉的感覺,她推開他的手,拉出距離。「你可別太入戲呀。」

他知道,他讓彼此都尷尬了,不過他天生霸道呀,霸道的人怎會知道尷尬為何物。「既然要演,自然要演到淋灕盡致。」說著他彎腰對著她的肚子說話,「女兒,爹說得有沒有道理?」

「誰說是女兒?」又是個重女輕男的?不開心。

「我希望是。」

「我就喜歡兒子。」女孩一輩子有太多身不由己,她不想孩子嘗自己嘗過的苦。

「行,依你,你喜歡兒子就兒子。」

「這種事能用討論決定的嗎?」

「當然,這胎不是就等下一胎,終究會讓你心想事成。」

這、這……哪來的下一胎?跟誰啊?他故意的嗎?想假戲真做啊?

看著未秧的抗拒,他不管不顧握住她的肩膀,滿臉認真。「我不管你遇到什麼破事,不管孩子是不是在期待中來臨,我都認定他是我的孩子,我會竭盡全力當個好父親。」

誰要他的竭盡全力?那是她一個人的兒子!

只是……他滿臉的心疼是怎麼回事?他眼底的寵溺又是怎麼回事?他們只是不得不暫時湊合過日子的男女……

在片刻的混沌之後,她推開他,慌慌張張自言自語起來,假裝方才的對話不存在。「中空嗎?那麼需要做一個軸心,再包裹瓷土,木頭不行,需要質地細致、表面平滑,待瓷土干燥後可以輕易抽出來的,我需要……」

阿書看著她裝忙,想笑卻沒笑,是他錯了,他太急迫,該多給她一點時間的。

他們各佔據工作台一角,她做簪子,他殺時間。

他的手是用來握刀的,粗糙、野蠻,做不了細致活兒,那團土在他手里搓圓搓扁,光用來發泄了。

天黑了,屋里點上燈,她在雕好的玉錐子上頭包裹一層細薄瓷土,把雕成的玫瑰花一朵朵黏到上頭,神奇手藝簡直是鬼斧神工,他看得目不轉楮。

「完成了。」她把簪子高舉,左看右看看過千百次,但願這次能夠成功。

望向他桌前,他搓了一堆大大小小的丸子,沒有造型,但是每一顆都很圓,像用模子印出來的。「你做的是什麼?」

他沒回答,把珠子排好,食指拇指一彈,那顆珠子向前方轉動,撞到前面那顆,也不知道怎麼使的巧勁兒,前面那顆居然掉進他掛在桌邊的荷包里頭。「想玩不?」

「是挺好玩的,不過我肯定打不進去。」

「沒事,我教你。」

她搖搖頭,敬謝不敏。

「行,等燒出來,我教兒子。」

這人還有完沒完?真當宣示一百次兒子就會變成他的?

未秧不理他,找出兩顆珍珠大小的彈丸,找來一根細針,在珠子中間戳出對穿的小洞,像玩不過癮似的,又另外找了兩對,除對穿的小洞之外,還拿粗簽子在上頭戳出深深淺淺的洞,之後再挑出三對搓成水滴狀。

「你在做什麼?」他護著剩下的珠子,怕讓她又給禍害了。「這是給我兒子玩的。」

她無可奈何說︰「小孩子抓到什麼都會往嘴巴塞,給他珠子要是噎著怎麼辦?」

有道里,那就……阿書繼續搓丸子,不過這次搓大顆的,大到女圭女圭嘴巴塞不進去。他邊搓邊問︰「你沒養過女圭女圭,怎會知道這個?」

「你以為我跟村里的嬸嬸嫂子說話是光說人家的壞話嗎,她們帶娃可是很有經驗的。」

原來可以這樣做?他點點頭,受教了。

「走吧,做晚飯去。」未秧往外走,到了門外卻發現他沒跟上,回眸一笑,她繞回屋里扶起腿傷未癒的他。

他輕笑。「總算有了當人媳婦的自覺。」

又來……這人還上癮了。

「這是對救命恩人的服務。」她訂正他的話。

今兒個晚了,未秧決定下兩碗面條、拌上醬,再炒兩個青菜將就吃了。

阿書手腳不俐落,卻也沒讓自己閑著,打水、燒水,準備沐浴。洗過澡,兩人不約而同走到院子里。

「不想睡?」阿書問。

「還早,這時候正是村里人串門的好時機。」

「你要去串門嗎?」

「我懷孕後,齊叔叔就不讓我晚上出門了。」

他不喜歡她喊齊叔叔的口氣,甜甜的,像在撒嬌,害得他有股說不出口的酸氣在鼻間沖撞。「會有人來家里串門嗎?」

「不會,都曉得薛爺爺這門手藝不能讓別人偷學了去,為避嫌,除非必要沒有人會輕易上門。」

「這門手藝有那麼容易學?」

「是不容易,不過是人心良善。」

話音方落,就有人敲響門板。

「沒有人會輕易上門?」他指指門口斜眼看人,見證她被打臉。

未秧皺鼻子,不理他,從他身邊走過時惱怒地推了他一把,打開門,門外是邱大叔跟邱嬸子。

「魏娘子,這是要給你的臘肉,我幫你掛到廚房?」邱大叔邊說邊往廚房走去。

看著那一大盆,她問︰「都給我了,大家怎麼夠分?」

「夠,那只豬有好幾百斤呢,我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那麼肥的豬,也是你家那口子有本事給打了,要是換成旁人,躲都來不及。」邱嬸子邊說邊瞄了未秧身後的阿書,湊近未秧耳邊說︰「你家那口子看起來挺忠厚老實。」

呵呵?忠厚老實,除了干笑,未秧不知道怎麼回應。

他不忠厚老實嗎?阿書提提眉毛,上前拱手為禮。「嬸子好,我是阿書,上次到村里沒見到您。」

「我知道,你去王家買雞,被賣貴啦,那只雞頂多五十文,你居然花了半兩銀子?下回想吃雞,跟嬸子說,我給你送來。」

「那行,能一天送一只不?我媳婦身子虛,得多補補。」

這麼疼媳婦兒?好事,薛爺爺出門時還擔心小倆口哪。

「那可不行,天天進補,孩子太大生不下來,可是會害慘魏娘子的,每隔五天吃一次吧,我讓你邱大叔給送過來。」

「好,那就麻煩嬸子了。」

自來熟的邱嬸子拉起阿書,開始叨念起來。「雖說兒子不嫌父母丑,當孩子的就該孝順爹娘,可這回你爹娘做得實在是過了。魏娘子受了不少委屈,你都不知道剛來時她都瘦得月兌形了。」

未秧干巴巴笑著,想說沒那麼嚴重。

但阿書沒讓她插話,直接回應。「我明白,以後再不讓她受委屈。」

「對,男子漢就該為妻兒撐起一片天。你打算回去爭家產嗎?」

「爭自然是要爭的,當年分家爹爹把十幾畝田地和房子全給了大哥,只給我二兩銀子,這家分得本就不公平,但父母說,將來大哥要給他們養老送終,多拿一點不為過。」

「這話沒錯,但也不能這麼偏心眼啊,十幾畝地和二兩銀子,你和淨身出戶有啥不同。」

「好漢不吃分家飯,我也不必非靠家里,起初那兩年我心里有氣,拿了銀子往外跑,拼命做生意賺錢,好不容走南闖北掙下一點家業,沒想大哥和父母竟然找上門。」

「就像嬸子說的,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我同意每年給二十兩孝親費,就當他們生養我一場,其他的與他們再無關系,原本都好好的,兩家不相干擾,我自己選媳婦、自己娶親,不麻煩老家爹娘一絲半點,誰知我不過踫上一點狀況,他們居然就敢來霸佔家業,是可忍孰不可忍。」

听著他的劇本,未秧瞠目結舌,突然覺得自己編的……小巫見大巫哪,甘拜下風!

「雖說吃虧就是佔便宜,可孩子馬上就要生了,你得為老婆小孩想想,總不能一家子老在娘家住吧!」

「是,我已經著手安排了,不過鋪子田契被改了名,已經轉到我大哥名下,想要拿回來得花時間,所以還得在柳木村多待一段時日,以後要麻煩嬸子多照顧。」

「哪兒的話,要不是薛爺爺,那場旱災我們全村上下早都餓死了,沒有流離失所、遠離家園,還能過上現在的好生活,全靠薛爺爺施恩,照顧你們是我們的本分。」

兩人一來一往,你夸我、我贊你,听得未秧後腦發麻,才第一次見面兩人就熟悉得像多年鄰居,還以為齊叔叔夠會演,沒想阿書的演技更勝一籌,听他這麼說,她都要相信世間真有那麼惡劣的一家人了。

邱大叔掛好腌臘肉,領著邱嬸子往外走。

老夫老妻了,沒有手牽手,但走一步聊一句,兩人的感情都深雋在生活瑣碎里。她調侃地朝他豎起大拇指。

「怎麼了?」他問。

「以後找不到差事還可以當戲子,演得可真好啊。」

「那是因為有好角色,如果當『哥哥』,我肯定無法唱作俱佳。」

這人佔便宜還佔出心得了?覷他一眼,她快步回房間。

看著她急促的腳步,他知道,她的心亂了。

☆☆☆

阿書承擔起父親以及相公的責任,傷口痊癒後挑水劈柴、掙錢養家,連廚事都能上手。

當然,搓丸子的功力也日見增長。

未秧曾說孕婦需要走動,鄉下婦人生產比高門貴婦容易,恰恰是因為她們日日勞作。

就因為這句話,每天清晨在院子里練拳的他,一看到她起床就給她塞飯,拉著她去爬山。

她找菌子、他打山雞,有他在旁邊,她時不時越過齊褚設下的封鎖線,前天還獵著一只野兔。

有他在,整座山都變得安全。

看著沙漏靜靜等待,未秧是個好學生,加上有個傾囊相授的師父,幾個月下來她已經能獨立燒窯。

「開窯了。」呼……她喘口大氣,看向身旁的阿書。

「會成功的。」輕拍她肩膀低聲安慰,他走上前,不打算讓她親自動手。

「希望如此。」雙手合十,她對著窯門拜了幾拜。

阿書上前打開窯門,用鐵制的平鏟先將炭灰鏟出,再托出鐵盤。

未秧緊緊盯著,一瞬不瞬,直到確定里頭的七支簪子都完完整整、沒有斷裂失敗時,不爭氣的眼淚淌下。

「成功了,我終于成功了!」她花好幾個月都弄不好的事,居然經他指點一番就順利完成,她感動地抓著阿書的手臂。「謝謝,都是你的功勞,太謝謝你。」

看著被抓住的手臂,那里溫熱溫熱的,讓人……舒心,鬼使神差地又模上她的頭,他問︰「還想我走嗎?」

這個動作讓未秧愣住。

「我是大姑娘,卓哥哥別老模我的頭。」仰著下巴,不知不覺間他長得那樣高了,她也長啊,只是永遠輸他一大截。

「不模頭模哪里?」說著,大掌心又貼上她頭頂,不顧她的自尊心。

「模……這里。」她抓下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她很喜歡呢,喜歡和他親近。

他依舊笑著,但是把手從她的掌中抽離,未秧發現他的笑容變味︰變得尷尬、變出討厭神情。

她以為他討厭她,殊不知他討厭的是自己,討厭喜歡大手被她包在掌心里的那個自己。

她後悔了,連忙拉住他的手貼在自己頭頂,改口。「別人不許,我的頭只有卓哥哥可以模。」

她總是為他讓步,只要他的神情改變一點點,她就能敏銳察覺,她自以為了解卓離,並且認真相信自己的認定,直到他說出真心話……原來她不夠靈敏,原來她自認為的了解不過是狂妄自大。

「想什麼?」他彎,對上她的眼。

「沒有,我沒有想要你走,你別多心。」

阿書傾身向前,額頭幾乎貼到她額前,那麼近的距離讓她臉紅心跳。

他問︰「你知道自己說謊的時候會下意識抓裙禮嗎?」

又愣住了,她看向自己的手,這話卓離也說過,所以她從不在他面前說謊,因為他說過——

「我最討厭說謊的人。」

他最討厭說謊呢,可卻毫不猶豫地對她說了一輩子的謊,害她誤會他喜歡她、珍視她,誤會他樂意與她共結良緣。

被看穿的未秧惱羞成怒,跺腳。「對,我說謊,我確實不希望你留下。」

「為什麼?」

「因為我不需要一個丈夫,我想要一個人過日子。」她遷怒了,明明對她說謊的不是阿書。

「一個人不寂寞嗎?」

「不會,我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她硬著脖子說話。

「孩子那麼小,你會需要幫忙、需要支持、需要有人在身邊,一個人生活很辛苦的。」

他溫言軟語試著說服她。

「但是一個人生活,情緒不會被輕易牽動。」

「所以我牽動你的情緒了嗎?」

未秧噎住,怎麼會……話追話,她被追到無路可退的角落?

但他不打算放過她,續道︰「是的,我牽動了,否則你不會害怕,不會想我離開,對不?」

是啊,牽動了,說好的獨立自主,因為他……她又開始想依賴上。真不願意的,才從對卓離的依賴中月兌身,她不想重蹈覆徹,再不聰明,她也曉得一錯再錯很傻。

「我沒有!」

「說謊,你又抓裙擺了。」

「對,我就是愛說謊,不管你喜不喜歡,我都要說謊,只要說謊能夠讓自己開心,我就要說謊說到底。」這其實是沒有意義的話,她純粹想要挑釁吵架,想要把他氣離開自己身旁。

但是他一動不動,緊緊盯著她,眼看她的激動、眼看她抓緊裙擺的慌張,于是明白……又是說謊。

她不喜歡的,說謊不會讓她開心。

退開兩步,不再逼迫,他低聲說︰「你想說謊就說謊,我不介意。」

一句他不介意戳破她怒氣,苦苦一笑,做啥呢?他又不是卓離,不是那個痛恨她說謊的男人。

她真是無理取鬧啊!未秧低下頭道歉,「對不起,我在鬧情緒。」

「是我的錯,是我挑的頭。」

「以後……不要再模我的頭了。」

他看著她,很久很久,又笑著模上她的頭。「不要,我會繼續模,直到你習慣。」

她反應過來,出聲抗議,「喂,哪有這樣的,你太霸道了。」

「對啊,我天生霸道。」

沒理會她的抗議,他將鐵盤端進屋里,放涼後將簪子、珠子和幾對禁步一一取出,擦拭干淨後取來木匣,里頭墊上錦布,再將簪子放進去。

每支簪子後頭都刻上「陽」字,一整排瓷制發簪,顏色造型無比討喜,突如其來的信心讓她昂首揚眉,滿滿自信。

「我要進城。」她開始想像凌掌櫃的表情。

「好,我陪你。」她想反對,但話來不及出口,他搶快一步。「我可以替你談到更好的價錢。」

呃,這句話有強烈的說服力,但……不太好吧,合作這種事,倘若一方太強勢,會不會談不成?

她輕聲說︰「就算價錢不好,但第一次交易,吃點虧無所謂吧。」

這句話她說得很軟,沒什麼大問題,可他竟然為此冒火。

「誰說吃虧無所謂?當所有人都覺得你不介意吃虧,但凡他們閑來無事、想找人欺負,你就會是他們的不二人選,人性本惡,人永遠會挑選不反抗的那一個進行攻擊。」

真是因為這樣嗎?所以卓離選擇她?父親選擇母親也是因為她都不反抗?

低頭沉默,她反思起人性本惡。

深吸氣、壓下怒火,阿書知道自己反應過度,但他就是不允許她吃虧、不允許她被欺負。「明天我陪你,我也要買點東西。」

「你怎能確定你在我就不會被踩?」

「因為誰敢踩你一腳,我就會還他十腳。」十腳是客氣說法,正確的說詞是——踩爛他的腳,讓他的腿腳骨肉分離,再好的大夫都挽救不了。

這話十足霸氣,很符合他的天性。

知道他是為她好,未秧一笑,彎起眉眼。「謝謝你為我做的。」

「說謝謝太單薄,我需要獎賞。」

「什麼獎賞?」雖說條件有限,只要他不是獅子大開口,她都能應下。

「你說過要給我做糖。」

「這不能算獎賞,我早答應的。」

種了幾天的麥苗已經長大,本就打算開窯後給他做糖的,收拾好簪子,再將大大小小的彩珠放到一旁,依依不舍多看過兩眼後,她走進廚房。

打開屜子上的棉布,麥子已經長到三寸高,拔下來清洗干淨,早上蒸的糯米已經熟了,將麥苗切碎拌入糯米中,利用余溫慢慢發酵,幾個時辰後濾出湯汁放在鍋中攪拌熬煮,等水分燒干就會慢慢形成麥芽糖。

冰糖、麥芽糖、再加上酸橘汁,熬煮成黏糊狀,拿出兩天前用木頭刻的模具,在上面刷上油,倒入糖汁,再放入干桂花或梅干,最後順著凹槽處放入削好的竹簽,等放涼凝固,她用裁好的油紙將糖果包起來,幾十根棒棒糖堆了滿滿一籃。

一通操作下來,太陽已經下山,外頭黑漆漆的,廚房里的火光照在兩人臉上金黃金黃的,她在笑,他也笑,明明什麼都沒做,他們卻都感到溫馨安寧。

「我沒想到做糖果這麼麻煩。」阿書說。

「這哪算麻煩,以前我做過更麻煩的。」

「你愛吃糖?」

不對,是她曾經深愛的那個男人喜歡。

她笑而不語,說︰「晚上吃簡單的?我沒有力氣煮飯了。」

「不行,中午只吃一點面餅,晚上得補回來,吃好一點吧。」她才想反對,沒想他接著道︰「我用小爐子熬了雞湯,再下點面線就行。」

她太專心做糖,居然沒有發現他已經做好晚飯。「好,我下面。」

「你屋里有熱水,先去洗澡,我來煮面。」

他學得那麼快,連面都會煮了?「行,那就麻煩你。」

她回房去洗澡。

他哼著歌兒,心情愉快地煮著面條,不時瞄一眼糖果,心蠢蠢欲動,不是因為糖,而是因為做糖的那份心意……

把晚膳端進廳里,未秧沒出房門,阿書把廚房里外打掃干淨,連明天要用的面團都和著老面揉好。

這一通操作下來,時間過去得有點久,她還沒洗好澡?

走到她屋前,輕敲兩下房門,沒有反應?

他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發現她睡著了,是太累了,還是簪子成功後心情放松?

誰說女人獨立不辛苦,但再辛苦她都情願獨立,這是因為于她覺得……依賴的代價太高昂?

苦澀了唇舌、苦澀了心,雖說她絕口不提過去,但他為她的過去心疼。

轉回廚房,把炭撥掉,只留余溫,溫著老母雞熬的湯。

拿起一根棒棒糖,縱身飛到屋頂上,他看著月亮,吸吮帶著橘子芳香的甜。

有一種女人,擅長替別人制造甜味,卻把苦頭留給自己獨嘗,明明苦得讓人皺眉,卻總是含著笑、永遠都說無所謂。

傷心怎麼可能會無所謂?痛苦怎麼會無所謂?被欺負怎麼會無所謂?不過是強撐著把委屈往肚子里吞。

不會了,他不會讓她再說無所謂,她的快樂歡喜難過傷心,于他通通有所謂。

烏雲從遠方飄來,月亮被一點一點遮掩,今晚會下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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