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醫娘 第十四章 期待白首共此生
大殿里只剩下兩人,沒人說話,太陽光在地板上慢慢推移,時間都不知道過去多久,半個時辰?一個時辰?沒人知道。
擠在大殿外看熱鬧的人很多,不乏幾個武人模樣的,但沒人敢進來,瘋子手上有刀呢,誰敢拿生命開玩笑。
牛小月覺得自己的脖子被勒得很緊——雖然對這世間頗多留戀,但奇怪的是此刻心如明鏡。
顧躍強把她轉過身,伸手就是好幾個巴掌。
啪,啪,啪——
她一點都不疼,想起那流掉的四個孩子,這算什麼。雖然是前生的事情了,想來還是很心痛,每一次的殷殷企盼,每一次血淋淋的現實……
顧躍強的女乃娘總是用不屑的語氣說︰「大女乃女乃,孩子又流掉了。」
她只能哭,身為一個不得公婆滿意,不得丈夫心意的媳婦,她唯一的盼望就是生個孩子,沒想連這個願望也這樣難達成。
奇怪,她明明身體很好的,怎麼會滑胎,她始終都不明白。
直到死她才知道是竇容嬌搞鬼,而且整個顧家都知道。
他們都是殺死孩子的幫凶,她要整個顧家再也不能安穩度日,必須人人驚惶,這才對得起她四個孩子!
顧躍強有刀,力氣大,很快的把她的雙手綁在身後,然後推倒她,連腳也綁在一起,這樣就跑不了。
顧躍強眼楮泛著血絲,「我顧家淪落到此,我想來想去都是因為你,只不過我不明白,我們素昧平生,你為何要害我?」
牛小月看著前生的渣夫,心里很恨,但還是努力壓抑情緒,她有尉遲言,有康哥兒,有安哥兒,可不能死在現在,「我如何害你?」
「你告訴尉遲家新任的內務府總管喜歡白牡丹,害我們顧家失了貢。」
「這只是我在後宅听到的消息,何況也不是無償提供尉遲家,那出賣尉遲家的人想必也告訴過你,我拿了一千兩銀子。」
顧躍強覺得好像有點道理,但內心又不甘願,「那為何我要迎你為妾你拒絕了?你小小醫娘能入高門當姨娘,可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多少人求之不得,你卻不願意?」
「我自小貪吃,可受不得不能上桌吃飯。」
顧躍強心想,這勉強也說得過去,當個正妻的確比當侍妾好,但他可不是傻子。
「那你又在我家藏了眼線,你說,你想知道什麼?」想想,又打了牛小月一個巴掌,見她嘴角流血,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我若不殺竇容嬌,顧家也不至于因為我出城避風頭、失了主心骨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牛小月心中冷笑,顧家有今日光景,那是前幾代人的智慧,顧躍強做了什麼,充其量不過投胎技術好而已,茶園是顧家三四代前的產業,飯館跟絲綢是顧老爺的手段,她嫁給顧躍強十年,他連一間鋪子都沒展開過。
主心骨?要不是顧太太手腕厲害,顧家早垮了。
「說!」顧躍強又打了她一個耳光,「為什麼派人潛伏在我顧家?」
牛小月看著這無人的偌大正殿,又看著顧躍強手上明晃晃的刀,知道這不是倔強的時候,好漢都不吃眼前虧了,何況她又不是什麼好漢,「竇容嬌害我,我買通她身邊的人也只是想報仇而已。」
「竇容嬌那賤人就算再不爭氣,也不可能自棄身分跟一個低微的醫娘比,牛小月,你說謊不打草稿。」
「我牛小月在這邊對天發誓,竇容嬌屢次害我,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有假話,叫我牛小月天誅地滅!」
顧躍強有點意外,這里可是廟,敢在神明面前發誓,難不成這牛小月說的都是真的,竇容嬌真的害她,她命人監視竇容嬌只是想報仇?
他又想起玉琴,是他身邊第一個懷孕的大丫頭,當時家里上下都很高興,商量著把玉琴安置在祖母院子靜養,沒想到玉琴好端端的卻滑胎了,竇容嬌死後,她的丫頭才說玉琴滑胎是竇容嬌搞鬼,她想生下顧家的長子,所以不讓任何人懷孕在前,也想對玉鳳跟玉霞下手,但他娘防得緊,所以讓玉鳳玉霞的肚子大了起來。
媽的,講到玉鳳那蹄子,居然卷了母親的值錢財物跑了,還假造了顧家的紙條,去宗親那邊把那個獨腳的兒子接走,算了,讓他們母子去死,他才不在乎。
顧家淪落到這樣,他已經很多事情都不在乎了。
顧躍強心中越想越恨,三年前他還是風光的皇商,家中中饋百萬兩,宗親個個討好巴結,甚至連官家都給臉面,現在呢,顧家被拔除皇商資格,自己因為殺人出城避風頭,兩個姨娘,一個生了沒用的女兒,一個卷款跑了,顧家歷經麻辣天香樓的賠款、天蠶絲綢的賠款,疏通官府的銀兩支出,母親說,家里剩不到一萬兩了。
宗親都關上大門,過去有來往的官府也紛紛說公務繁忙,無法見面,都是一群小人,拿他們顧家的銀子時怎麼沒有不方便?
都是牛小月害的!
顧躍強想殺了她,但又舍不得她馬上死,他對這個牛小月痛恨之中又夾雜好奇,這樣一個低賤無知的醫娘,是怎麼讓百年顧家傾覆的?
他拔下牛小月的金釵,瀑布般的黑發垂落下來,他手起刀落,把她頭發割了個齊耳,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這樣她入鹼時就不算全屍,魂魄只能在人間游移,投胎無望。
「你害我至此,就別想好死。」顧躍強晃晃手中的刀,「一刀殺了你未免便宜,我听說有種酷刑叫做凌遲,很苦的,我們來試試好不好?」
牛小月雖然手腳被綁,但還能稍微挪動一下,見顧躍強眼光凶狠,心想不好,他是打算玉石俱焚。
要焚焚你自己,不要拖累她,她婚姻幸福,家庭美滿,還想長命百歲,何況現在自己月復中還有小生命,顧家已經殺了她四個孩子,她絕對不容許再有第五次發生!牛小月放軟聲音,「麻辣天香樓是顧老爺時期的產業,當時蓋在國有地,我都還沒出生,這怎麼能說關我的事情?至于天蠶絲綢也是一樣,二十多年前就開始做的生意,我今年也才十九,總不可能還沒出生就搞鬼,顧少爺,百年前顧家先祖進京,身上不過三兩銀子,歷經幾代創下今日繁華,何況現在顧家一定不止三兩,顧少爺奮發再起,當上第二個開家先祖,那不是千古流芳嗎?」
她嫁給顧躍強十年,雖然沒有寵愛,但顧躍強只要來她房中勢必炫耀,她知道他的心病就是沒成就,雖然在外風光無二,人人奉承,但人家說起顧家都是道先祖厲害,可不是顧躍強有什麼手段。
這番說詞主要是想讓他奮發向上,做個比先祖有用的人——當然不是牛小月的肺腑之言,她只是希望他別殺她。
牛小月放低姿態,「顧家底蘊深厚,絕非一般商戶可比擬,隨時可從頭再來,可要是顧少爺殺了我,只不過爽快一時,殺人償命,這樣顧家就絕後了,顧少爺殺我出氣前可別忘了顧家三代單傳。」
顧躍強一凜,他自從覺得是牛小月搞鬼,繼而打听到她將于初九上千子山祈福,就一心想來殺她,止住顧家的霉運,可是牛小月跟竇容嬌不同,竇容嬌不過是姨娘,姨娘就是下人,打死不論,但牛小月可是尉遲家的大女乃女乃,富泰郡王的準親家,櫻善縣主的準婆婆,殺了她,官府可能會看在富泰郡王的分上直接斬了自己給交代。
這也不是他想要的,他想恢復昔日榮光,再次成為那個引領風騷的顧少爺。
可不殺牛小月他的悶氣難出,但殺了牛小月恐怕自己也前程盡毀,怎麼辦才好?殺?不殺?
牛小月看出他在猶豫,又勸,「顧老爺跟顧太太好不容易可以享兒孫福,顧少爺可別棄他們于不顧。」
顧躍強猶豫了,但想起衰敗的家族事業,又是一陣恨,「閉嘴,我知道你只想保住自己的狗命,才不是真心為我著想。」
牛小月知道打鐵要趁熱,「玉霞溫柔嫖淑,雖然只生了一個女兒,但還年輕,日後多生幾個,自然有兒子,要不然買幾個年輕丫頭進宅幫忙傳宗接代那也是美事一樁,顧家基業在,顧少爺何愁不能東山再起?」
想起孩子,顧躍強又一陣煩心,玉霞是挺好的,但肚皮不爭氣,其他的服侍丫頭又太丑,自己實在看不上,買幾個水靈姑娘進府倒可以,可是自己費了這麼大的功夫,難道就只打牛小月幾個巴掌了事?這樣太便宜她了。
想想又是一個巴掌打下去,看著牛小月臉龐高高腫起,內心實在愉悅,但想起爹娘,又是一陣心煩。
左邊耳朵的小聲音說,殺了牛小月,最多一命抵一命。
右邊耳朵的小聲音說,不值得為了個賤人毀了自己一輩子,就算家中只剩下幾千兩,也夠富足一生了,何況爹娘還在呢,大不了讓爹娘從頭做生意就是,也只不過勞碌一點,爹娘身子硬朗,禁得起。
就這樣一下左耳響,一下右耳響,有時兩邊耳朵一起說,剛開始還很小聲,後來越來越大,嗡嗡嗡嗡,吵得他頭疼。
顧躍強搞著耳朵大喊,「別再說了!」
就在這時候,那尊百年注生娘娘泥像突然動了一下,接著從臉慢慢融化,裂開,傾倒在大殿上,發出轟然巨響,碎泥散得到處都是。
注生娘娘像怎麼會碎?
這是要天打雷劈了嗎?
牛小月跟顧躍強都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同一時間,廟頂瓦片被掀開,躍下幾個人。
牛小月覺得有人抓住自己的領子瘋狂後退,她在地板上被拖行了一段,這才有人架著她站起來,給她解開手腳的縛繩。
得救了?牛小月恍如在夢中。
注生娘娘像倒了,在廟門口看熱鬧的人一陣諱然,都說這是老天變臉,然後呢?
「小月?」尉遲言焦急的聲音,「可有傷到哪?」
牛小月听得丈夫聲音,定了定神,這才發現抓著她瘋狂後退的是自己的神仙丈夫,他來救她了,像神仙一樣從天而降。
她從來沒有這麼想過他!
牛小月後怕極了,顧躍強發瘋,她可不想死,還能見到丈夫真的太好了,紅著眼眶說︰「你怎麼來了?」
「今日黃太太身體有恙,所以黃員外夫婦就提早告辭,我想著來千子山接你,路上剛好遇上遠志,這就上山了。」尉遲言看著她脖子上已經干涸的血痕皺眉,「還能走嗎?不能走我背你。」
牛小月想哭,尉遲言晚來個片刻,自己說不定就真的成了人間幽魂,她舍不得這繁華人世,還想跟尉遲言好好過日子。
她想說話,卻是千言萬語不知道從何說起,「我頭發沒了。」
尉遲言模模她齊耳的短發,溫言安慰,「留個一年就能盤起來了,到時候誰也不知道你頭發長短。」
原本他只是想來接妻子,順便拜拜注生娘娘,沒想到車行中途,听得車夫老趙大聲說,
「老白,啊喲,大女乃女乃這麼快下山啦?」
老白大嗓門,「遠志快出來,是大爺的車,是大爺的車!」
尉遲言就覺得不太對,遠志是下人,老白照理應該喊「大女乃女乃,是大爺的車」,怎麼會喊遠志?
他連忙下車,看著遠志抱著踢蹬不休的安哥兒,安哥兒一看到親爹,哭得委屈極了,小孩子一邊哭一邊說,什麼都听不清楚。
小月呢?
听得遠志說完,豈有不急的,安哥兒還是交給遠志帶著,讓他先送孩子回府,然後又讓老趙快馬上山。
他在廟門口看了一下,覺得這顧躍強已經心智失常,恐怕是想找小月陪葬——小月是他的,誰也不能帶走。
要怎麼從一個瘋子手底下救人出來?
瘋子不怕兩敗俱傷,他尉遲言怕,小月是他的光,他不能沒有她。
他想起注生娘娘是泥像的事情,于是跟幾個護衛上了廟頂,揭開瓦片,水注泥像,那百年泥像捱不住水侵襲,很快融化裂開,碎裂在地,發出轟然巨響。
顧躍強果然瞬間出神。
他跟幾個護衛縱身而下,他保牛小月,其他幾人壓制住顧躍強。
看妻子臉頰青腫,頭發被剪,脖子上又有血痕,尉遲言又氣又急,拿起顧躍強的刀,直接砍了他右手的食指與中指,不至于要人命,但顧躍強注定是個不能再拿筆的廢人。
尉遲言是有理智的,他不會為了一時激憤殺人,他有家,有妻小,不必為了亡命之徒賠上自己的人生。
給他一點皮肉教訓,讓他日日看到斷指就想到今日惹火尉遲家的下場,剩下的留給官府去辦,綁架傷人,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顧躍強拼命掙扎大叫,「牛小月,賤人,賤人!老天不會放過你,我等著看尉遲家哪日倒楣!」
一個護衛拳頭打了他的肚子,「安靜。」
顧躍強雙手鮮血淋灕,還是發瘋似的掙扎,「尉遲言你等著,我不信你一生都順風順水,我顧家不會倒,一定要看著你落魄那日——」
原本陽光普照的好天氣,不知道什麼時候轉陰,可能要下雨了,但是大殿上太跌宕起伏,在廟門口看熱鬧的群眾居然是沒人離去。
轟——春雷響起,遠山烏雲滾滾,雷聲一陣一陣從四面八方籠罩下來。
突然一道閃電從屋頂破口處打入,劈在黑磚地上,陰暗的大殿閃出一道光。
顧躍強眯起了眼楮,在光炫中,突然有一些畫面閃入他的腦海——
他娶了牛小月,一兩個月後就把她扔在後宅,知道母親每天都罵她他也不管,自顧自的跟竇容嬌廝混。
牛小月身子不錯,迅速懷孕,他在沒有告知牛小月的情況下收了竇容嬌為姨娘,知道竇容嬌一心想生下顧家長子,所以默許她給牛小月下藥。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然後第四次滑胎時牛小月身子實在太弱了,母親把她扔往城郊等死,他也同意。
牛小月就這樣死了,死的時候才二十六歲。
雖然是顧家女乃女乃,但喪事辦得很潦草,也沒入祖墳,顧太太說她沒生下一子半女,不配,隨便找了塊墓地安置。
他沒有任何愧疚感,照樣天天花天酒地。
顧躍強大驚,那一道閃電讓他靈台清明,看了牛小月一眼,他好像懂了牛小月為什麼這樣恨顧家,原來……原來……
難怪牛小月什麼都知道,難怪她敢對母親發誓自己沒有對不起顧家,居然是這樣……
*
逢春好時節,萬物復蘇,百花爭艷,經歷了冰雪寒冬,又到了欣欣向榮的季節。
枝頭上綠芽初綻,桃花樹引來幾只小燕雀築巢,封太君吩咐了,灑點米給它們,上天有好生之德。
牛小月回家養了幾十天就好了——可是她是有身孕的人,尉遲家又請來師父誦經三天,給孩子定定神,直到大夫跟師父都說沒事了,尉遲言跟尉遲大太太這才稍微放心。
至于被毀的注生娘娘廟由尉遲家負責修復,銅身金箔,百煉黑瓦屋頂,百年古廟本就不太牢靠,每回台風下雨都要擔心,這回順便大修,廟中師父都稱善,至于原本的泥像被毀也能理解,注生娘娘最講道理,不會怪罪的。
至于顧躍強則被官府收押,因為驚嚇到富泰郡王妃跟櫻善縣主,審問遙遙無期——這是最大的懲罰,判刑下來還能有個出獄的日子,審問壓後,那就是沒有盡頭,運氣不好那就得老死在獄中。
四月好天氣,牛小月的肚子也已經顯懷。
她跟尉遲言都覺得這孩子還在肚里就遭遇危險,不論男女都要取名尉遲順利,希望孩子長命百歲。
牛小月坐在鏡子前,讓春暖跟花開把自己打扮起來,頭發短了盤不上去,只能簡單固定在耳後,因為頭飾簡單,所以春暖挑了最貴的東珠頭面,東珠耳墜、東珠項鏈,配上冰晶蠲子跟大大的翡翠戒指。
她脖子上的疤痕已經很淡,春暖抹了些香膏勻開就看不見了,穿上曇花繡紋嬌紗衣裳,再踩上繡花鞋便大功告成。
牛小月看著玫瑰鏡中的自己,覺得從沒有這樣神清氣爽過。
咿呀一聲,格扇開了,就見尉遲言走了進來,夫妻在鏡中對視,都忍不住笑了。
牛小月站起身,「我已經好了。」
尉遲言牽起妻子的手,「那就走吧。」
今日是尉遲家的茶花宴,尉遲大太太為了尉遲九爺尉遲應開的——真的該成親了,封太君可是下了最後通牒,今年一定要娶媳婦。
所以一等天氣好,尉遲家就買了不少名貴茶花,邀請了名門淑女,由于尉遲平安跟櫻善縣主定了親,所以也大膽給了幾個來往的官家帖子,原本覺得有一半的回帖就算不錯,沒想到只有四家推了,其他官員女眷都說會來。
尉遲大太太可太開心了,對當家太太來說這可是大大的有面子。
尉遲言牽著牛小月的手,雖然是自家庭院,但兩人歷經千子山一劫,對人生都分外珍惜,能這樣日常過生活,真的應該感謝。
主人家當然是第一個進茶花園的。
牛小月就見茶花一盆盆擺放,鯉魚珠,紅六角,賓司,喜迎門,嫦娥彩等等,目不暇給,品種十分齊全。
自從牛小月生了康哥兒跟安哥兒後,在尉遲家的地位三級跳,原本覺得她出身太低的婆婆偶而也會交代她一些事務,譬如說讓她寫請帖啦,或者太太女乃女乃上門,讓她帶年輕女乃女乃去院子轉轉等等。
藍天白雲下,見院子布置妥當,牛小月心里很滿意,但轉瞬又想起一事,「我記得有買一株十八學士,怎麼不見蹤影?」
花匠頭兒老黃恭恭敬敬回答,「十八學士太大了,小人覺得跟這院子不搭,所以安置在寧靜亭旁,這樣小姐少爺上船游玩也能看到。」
牛小月點點頭,「那挺好的。」
尉遲言見這偌大的院子還沒人來,笑說︰「我平日太忙,也沒什麼時間帶你出去走走,趁著現在還沒人來,我們且兩人獨處一下。」
牛小月一陣臉紅。
尉遲言就樂了,牛小月面對惡人,那是威風堂堂,不曾懼怕,可是只要自己調戲幾句,馬上就紅了臉,像只害羞的兔子。
客人還要一會,兩人就在茶花園玩賞。
牛小月慶幸前生苦學琴棋書畫,此刻能跟丈夫說起鯉魚珠妙在哪里,紅六角美在哪里,種植卜八學士又難在哪里。
牛小月頭發短,春風吹拂,輕輕晃動,她這兩個月吃好睡好,完全沒有一次回想起顧家,顧家對她的折磨已經結束了,從今開始,她不要被以往的惡夢束縛住。
她是野草牛小月,偏要恣意生長。
「我上午去拜訪富泰郡王,得知了一個好消息。」尉遲言不疾不徐的說,「之前我一直申請的海牌這幾日會下來,以後我們出海船就不用申請海引,我算算到幾個異域國家的船期,可以嘗試著運送鮮果蔬菜。」
牛小月大喜,「恭喜夫君。」
尉遲言覺得外人的恭喜都比不上嬌妻一句讓他有成就感,見妻子一臉崇拜,只覺得四肢百骸都暖了起來,「首飾香料雖然賺錢,但總不能每船都運一樣的東西,但鮮果蔬菜卻是日常所需,如果能把海外路線打開,我就打算再在江南買農地,以後康哥兒負責本土事業,安哥兒負責異域的陸路跟水路,兄弟一起做生意,不分彼此,壯大我尉遲家。」
牛小月笑說︰「那我肚子里這個萬一是順哥兒,不是順姐兒,怎麼辦?我可不要孩子當個富貴閑人,那樣太沒出息。」
尉遲言一怔,也笑了,「老三如果是男孩,就讓他讀書考功名,以後不靠著跟富泰郡王的姻親關系,我們自己也要朝中有人,那才穩固。」
牛小月模模肚子,「老三啊老三,既然你爹讓你讀書,你可得爭氣點,當我們尉遲家第一個入朝堂的人。」
尉遲言意氣風發,「我兒子,那勢必能成!」
「什麼勢必能成?」尉遲大太太的聲音。
兩人回頭,連忙行禮。
「兒子見過母親。」
「媳婦見過婆婆。」
尉遲大太太看著牛小月寬松的腰身,露出滿意的笑容,「是了,就是要多吃,多吃,孩子才能大。」
牛小月恭謹回答,「大夫開的食補單子,天天照三餐吃,另外還有兩餐點心,媳婦不會虧待孩子的。」
尉遲大太太听她吃這這麼多,笑容滿面,「懷了孩子就該這樣,哪像你八弟妹,說什麼怕胖,這也不吃,那也不吃,都六個多月肚子還扁的,你二嬸娘愁得不得了,還來問我怎麼辦,當娘的都不在乎孩子,我一個大伯母能怎麼辦。」
尉遲言知道二三房的雜事很多,也都習慣找母親打點,找母親求公平,「我會再提醒二叔三叔,讓他們擔點責任,不要什麼事情都來勞煩母親。」
「算了,以往我是嫉妒得要命,現在自己有孫子,我只要想到康哥兒跟安哥兒,就沒有什麼好不高興的。」尉遲大太太不以為意,「對了,你祖母說讓我給素素安排一個前程,小月,你覺得怎麼安排好?」
封素素是封太君的佷孫女,當年尉遲家秋菊宴,以一首〈黃沙歌〉獲得如雷掌聲,也因此跟錢家定下緣分,可是沒想到婚後不和睦,去年已經和離回家。
牛小月道︰「我們尉遲家出五百兩嫁妝,嫁一個進士應該可以的。」
京城等待派令發放的進士很多,但朝中無人,等上十幾年的大有人在,派令不下來,日子卻還要過,娶個富家女為妻是很好的出路,五百兩足夠支撐五口之家幾十年的支出了。
尉遲大太太點頭,「這樣也行,那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你三嬸娘有個佷女叫汪之蘭,今年初被休了,要是三嬸娘吵公平要五百兩嫁汪之蘭,讓她自己出,素素姓封,還能說是自己人,那汪之蘭真是遠到天邊的親戚。」
牛小月笑著說︰「是,婆婆放心,媳婦知道輕重。」
雖然交代的都是瑣事,但尉遲言衷心感到高興——當年他听得顧家壓迫牛家,逼著要納小月為妾,從江南急匆匆回京,直奔濟世堂求親,並沒有問過母親的意思,當時他想得簡單,母親對小月印象也很好啊,還說她八字硬,適合自己,所以娶小月為妻不是問題的,後來才知道,母親是把小月當成一個侍妾喜歡。
可是他心意已決,母親也只能無奈接受。
他當然知道母親嫌棄小月出身低,所幸小月並不是後宅小白花,沒被重重家規所打倒。
小月生了兩個兒子後,婆媳關系明顯和睦多了,母親現在會交代小月瑣事、家事,那都是把她當成自己人的表現,這個家將來執掌中饋的會是小月,她必須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這個家三個老爺都是封太君親生的,封素素當然就算親戚,但汪之蘭不過三嬸娘的一個佷女,說來跟尉遲家可沒半點關系,一樣是表妹,一個能幫,一個不用幫,他們尉遲家就算有錢也不能那樣花。
尉遲大太太交代了一番,眼見牛小月微隆的肚子,又笑了,「我總覺得這胎還是兒子,言兒,你看看小月這肚子尖不尖?」
尉遲言笑說︰「兒子眼拙,倒是看不出來,但這次修復注生娘娘廟時親自去燒香了,祈求再來一個兒子。」
「這樣就對了,香火不嫌多,你三十歲才當爹,自然要多幾個兒子才好,不然我們尉遲家家大業大,將來要傳承給誰,給二三房可不行,也不是母親刻薄,實在是二三房對我們家一點貢獻都沒有,你二叔三叔、八個弟弟,這輩子就沒踏進過河驛一次,我沒吵著分家,已經是看在你祖母年紀大的分上,不想她老人家心煩。」
尉遲言安慰,「母親,我們家也不缺那一些銀子,養著二叔三叔兩家也沒什麼,兒子總覺得是自己問心無愧,這才盼到康哥兒跟安哥兒。」
尉遲大太太迷信,听兒子這麼說也贊同,「我就說了,多念佛經總沒錯,小月能一舉得男,一定是那本祈子經的關系。」
牛小月听婆婆這麼說,趕緊回答,「一定是的,謝謝婆婆送給媳婦手抄的祈子經。」
尉遲大太太看到她知道好歹,心里也挺安慰,怎麼說呢,這媳婦出身是不好,但能討言兒高興,又能生兒子,雖然小肚雞腸不給張羅通房,但看在她能生的分上就算了,何況她雖然是醫娘出身,見識卻不錯,幾次交代她事情都辦得穩穩妥妥,不愛哭,不張揚,講道理,就很適合當執掌中饋的人。
想想自己都五十歲了,當祖母的人,也該可以享享清福,家里交給她應該沒問題,「我想等你九弟婚事辦完就把廚房交給小月了。」
尉遲言連忙說︰「是兒子不好,成親得晚,讓母親辛苦多年。」
牛小月很是意外,尉遲家主子五十余人,僕婦三百余人,吃是很大的開銷,婆婆這是要給她小金庫啊,多少年輕媳婦求之不得的好事,她以為還要再過十幾二十年才會發生,沒想到婆婆就讓她管廚房了,「媳婦一定跟婆婆看齊,好好張羅。」
尉遲大太太點點頭,「這個家終究還是要交給你,先從廚房來,你九弟的婚事你也來幫忙,好好學習,言兒八個弟弟他們的兒女婚事以後恐怕都要你來操持。」
尉遲言笑說︰「哪用得著我們,那幾個哥兒姐兒的爹娘在、祖父母在,銀子給下去讓他們自己操持就好了。」
尉遲大太太當了祖母後心態好了許多,見兒子明顯護妻,並不吃醋,「也行。」
「大太太,大爺,大女乃女乃。」方娘子匆匆過來,笑著說,「太史局丞夫人,孫太太,雷老夫人的馬車都陸續到來,現在已經在安排停靠的位置。」
尉遲大太太打起精神,「時間差不多了,走,我們母子三人去迎接貴客。」
尉遲言跟牛小月連忙稱是。
春風里,太陽下,尉遲大太太領頭,尉遲言跟牛小月跟在後面,一起朝著側門前進,說起康哥兒現在會因為尿床而羞恥,都覺得好笑,才兩歲,尿床很正常。
「我就覺得康哥兒不一般。」尉遲大太太十分認真,「很多女圭女圭三四歲都還不知道尿床的意思,他才兩歲就懂了,好好栽培,肯定能頂起我們尉遲家。」
牛小月就忍不住微笑。
她總有一種感覺,她收服婆婆了,婆婆終于把她當成家人,而不是一個不得不接受的人。
轉頭看看神仙夫君,他也看著自己頷首,他一定也是這樣想的。
前世吃盡了苦,這世不求享盡福,但求能體會人生百味,跟個普通女子一樣,跟著丈夫互相扶持,看著孩子慢慢長大,然後給他們張羅婚事,在年紀漸長中迎來小娃環繞膝下,喊他們祖父祖母。
那樣的日子勢必很甘甜。
對于未來,牛小月牽著丈夫的手,充滿期待。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