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醫娘 第十三章 懷孕遇險被挾持
時光冉冉,這是牛小月在尉遲家第三個過年。
封太君年紀大,依然精神抖擻,目光凌厲,尉遲大太太逗著康哥兒、安哥兒,那別說多開心了。
大家族過年自然是熱鬧的。
過去一年,尉遲家又添了八個小人兒,現在一家五十四口,席開五桌,孩子們都由女乃娘照顧著,幾個月大的女圭女圭也在花廳的搖籃里——過年的規矩,一定要一起過。
二十四道晚飯吃完,僕婦撤下席面,開始拜年。
封太君照例一人給了一兩金子。
尉遲家多年不散,都是因為封太君的堅持,所以眾兒孫磕頭時都是恭恭敬敬。
今年輪到大房守歲——雖然下人上百,但還是要主人家親自守歲這才誠心,長輩才能長壽。
一頓飯吃到快戌正,直到外面敲更聲傳來,封太君一聲令下,這才各自散去。
牛小月打定主意要跟尉遲言一塊守歲。
尉遲言笑說︰「很無聊的。」
「正是無聊我才要陪著你呢,等我把兩個哥兒哄睡了,這就到大廳。」牛小月轉頭吩咐春暖,「給我準備一杯濃茶。」
牛小月說到做到——也是有經驗的娘了,哄孩子已經駕輕就熟,康哥兒跟安哥兒也是好孩子,抱著自己的毯子,拍拍背,翻幾次身,不用半刻就傳出鼾聲,這點曾經得到封太君跟尉遲大太太的大力贊賞,說睡得熟就是乖孩子。
牛小月把十二件套的頭面一一取下,又換了保暖褲裝,這便打著燈籠到花廳。
春暖一見就笑說︰「大女乃女乃,濃茶已經準備好。」
牛小月也不羅唆,拿過來一口氣就喝下去。
大門敞開,紅燭高映,外面雖然下著雪,但身邊有暖石,倒是不太冷。
牛小月靠著尉遲言,心滿意足,「我現在有時候會想起那一年的夏天,第一次到尉遲家,當時怎麼也沒想到會改變一輩子的命運,我以為我將來的對象就是從鄰居家挑選腳踏實地的人,可是你卻看上我……」
尉遲言緊握妻子的手,「是你看上我,不嫌我克妻,不嫌我年紀大。」
「你不克妻的,也不克任何人。」牛小月連忙說,「我前陣子上玉佛山看到金小姐了,她很安康,比在別苑時還要精神得多,張小姐的事是意外,你沒有不好。」
尉遲言見妻子連忙安慰自己,忍不住微笑,沒成親都不知道房中有個知心人是這樣的感覺,夫妻一起努力,一起榮耀尉遲家,牛小月不是目光短淺的無知婦女,她想得多,作風也大膽,就拿她當年買異域香料的事來說,京中可沒人試用過,她居然就敢花了五百兩買下來,這等膽識恐怕男子都自嘆不如。
牛小月突然想起一事,「對了,富泰郡王妃今日寫信給我,約我大年初九見面,說要上注生娘娘廟祈福,夫君覺得我要帶安哥兒一同嗎?」
尉遲言想都不想就點頭,「帶著吧,富泰郡王妃應該也會帶櫻善縣主一同前往,到時候讓人給兩娃兒畫張平安圖,交換收藏,將來成親,把幼年一起繪制的平安圖掛在喜堂,也算美事一樁。」
牛小月拍手大笑,「這倒是,肯定有趣。」
尉遲言看著妻子大笑,心里又生出幾番喜歡。
他掌家後,為了讓這個家能維持下去,御下極嚴,下人看到他都戰戰兢兢,時間久了,他的五官更加嚴肅,就更不苟言笑了。
後來開始相親,女子看到他不是極盡討好就是害怕得瑟瑟發抖。
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像惡鬼——因為不是人,所以注定形單影只。
可是牛小月出現了,她對他是那樣落落大方,不卑不亢,醫娘出身,卻比大戶人家的小姐更體面,待親眼看到她拿著掃把趕騙子,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架勢,實在讓他心生好感,這小牛醫娘太耀眼了。
成親後,他只有更喜歡。
他也很感謝她生了兩個兒子,拿命換來的,他這輩子都記得。
他握住她的手,「小月,等孩子長大了,接掌家業,我就帶你到處游山玩水,你說好不好?」
牛小月臉龐生光,「真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想去好多地方,想去看江南的大山大河,想去看天山雪景,漠北的青青草原,想親自剃羊毛,想騎駱駝,我听說西瑤的日落,整個天地都會被染成紅色,我們有銀子,走到哪,玩到哪。」牛小月想想,實在興奮,想想上輩子太淒慘了,在牛家長到十五歲,在顧家被關了十年,好像哪里都沒去過,那些天地絕景都只從書中讀到,真實看到不曉得會有多震撼。
尉遲言伸出手掌,牛小月也伸出手掌,輕擊三下,就算定下誓約。
牛小月噗哧一笑。
尉遲言莞爾,「是不是想到幾年前我們家投貢白牡丹那次?」
「夫君神準。」
「我只跟你擊掌立誓,跟別人卻是不曾。」
牛小月驚訝,「當真?」
「行走商會,靠的是白紙黑字,有時候白紙黑字都做不得準,何況擊掌為誓,那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血來潮,就這樣伸出手。」
「那我豈不是好大的榮幸,居然獲得尉遲大爺這樣信任?」
「我們尉遲家這些年蒸蒸日上,感覺就是從那次白牡丹競貢成功開始,如果按照我所想的用白毫銀針或壽眉去競貢,一定在第一關就被新任內務府總管刷下來,小月,你真是我的福星。」
「我也只是運氣好,事先知道罷了。」
「不管怎麼說,尉遲家都是因為這個才得利,何況你還給我生了兩個兒子——我沒見過爹的面,也沒手足,雖然有八個弟弟,但畢竟不是同一房,張小姐跟金小姐的事故相繼傳來,我以為自己一輩子要注定孤老終身了,沒想到能有孩子。」尉遲言聲音十分感懷,「看著跟自己血脈相連的小人兒,我覺得自己是這天下最幸運的人。」
牛小月有點害羞,低頭了一下這才說︰「我是個膚淺的人,對夫君一見鐘情,那日在婆婆房中第一次看到夫君,衣袂飄飄,就像畫中神仙,我在後宅走動多年,所見之人也不少,沒看過哪家少爺有夫君的氣度。」
尉遲言佯怒,「難道我在小月眼中就只是有張好皮相?」
牛小月連忙哄了起來,「那當然不是了,夫君有本事,十四歲開始做生意,十八歲正式掌家,這些都令人尊敬,何況夫君不是一味囤錢財,這幾年善事都不知道做了多少,京城的乞兒、貧戶,誰不知道我們尉遲家是第一善戶,我相信菩薩,相信輪回,夫君生意能大展宏圖,我能順利產下兒子,一定是做善事的回饋。」
這點倒真說到尉遲言心坎里了。
尉遲家每年有三分之一的淨利花在善事上,雖然二叔、三叔不太認同,二嫡娘、三嬌娘的親戚也曾經上門,說與其花十幾萬兩給那些貧戶買米,不如分給自己人,不論是給弟弟或者添給幾個出嫁的妹妹都很好,三嬸娘尤其吵得厲害,當時他才十九歲,能應付外面跋扈的商人,卻無法應付大宅內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長輩。
後來是祖母出來坐鎮,說老三媳婦這麼不爽尉遲家的家規,那就寫休書吧,三嬤娘嚇到,這才不敢再提。
後來幾個弟弟陸續娶媳婦,也有人開始鬧著要鋪子,尤其是幾個弟妹,丈夫沒能力幫忙家族事業,卻又想平分淨利,哪這麼好的事情,要是弟弟們跟著他到河驛一起辛苦,那他絕不吝嗇,可是偏偏八個弟弟都只求安逸,面對長輩跟妻子的催促,也只會說「交給大哥就好」,「大哥就能應付,我去湊什麼熱鬧」。
即使弟弟都如此,弟妹還是想要鋪子,想要一個月能拿千兩銀子,但他也不是當年十九歲的尉遲言了,他已經懂得應付,要鋪子沒有,要分家可以。
外人以為他在宅內呼風喚雨,其實二房三房的貪心鬼一大堆,要不是有祖母鎮著,他也會很累。
以前他有時候會迷茫,自己這麼累到底為什麼,他又沒兒子,將來家業能傳給誰,收嗣子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但如果可以,誰不想要親生孩子?能傳承自己的一切,這樣打拼才有意義。
可現在不同,他有妻子了,也有兒子了。
牛小月、康哥兒、安哥兒,這三人是他要守護的寶物。
他要壯大尉遲家,給兩個哥兒一世榮華,等哥兒長大,繼承家業,他跟牛小月就安心當老爺子老太太,含飴弄孫。
「我看三歲就給兩個哥兒啟蒙,六歲入族學,十二歲開始跟我出去談生意,十六歲娶親,等生了兒子後就正式掌家,換我倆去游山玩水。」
牛小月好笑,「三歲啟蒙太早了,筆都還不會拿呢。」
「哪里早,我就是三歲啟蒙。」
「那是夫君天生英才,康哥兒跟安哥兒也不知道有沒有夫君這樣聰明。」
尉遲言听得牛小月這樣一說,內心頓時十分舒爽,「我的兒子自然像我,早點成家,我們也早點自由。」
「可是……」牛小月低下頭,「我好像……好像……」
尉遲言不是蠢鈍之人,見牛小月神情,突然靈光一閃,「又有了?」
「還不確定,癸水應該前幾日就要來的,但到今天也沒動靜。」
尉遲言登時忘了自己剛剛說要早點自由早點好,大喜,「那你還在這邊做什麼,快點回床上躺著,別熬夜。」
牛小月卻更緊的摟住他的胳膊,「不要,我既然嫁入尉遲家,勢必不會放你一人,不管夫君做什麼,我都陪著你。」
尉遲言內心一暖,眼眶突然有點發熱——尉遲家的守歲是三房輪流,他年幼時由尉遲大太太守歲,他十四歲開始獨自擔起大房責任,三年一輪。
十四歲到現在三十二歲,已經十八年了,他一個人在這花廳守歲六次,直到很深的夜,都只有他一人,只能看著雪花飄落,或看著蠟燭垂淚,時光漫長,小時候覺得孤單,二十歲後習慣了孤單,三十二歲的現在,他只想感謝老天爺。
「小月。」尉遲言輕喚。
「嗯?」
「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那我只能對夫君更好。」牛小月嘴角彎起,「兩個哥兒都十八個月了,也差不多該給他們添弟妹了,夫君喜歡再生兒子,還是女兒?」
「還是兒子吧,兒子娶妻是招人,女兒將來要嫁人,我舍不得,幾個妹妹出嫁時,二嬌娘跟三嬸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又擔心女兒生不出兒子,又擔心姑爺疼寵侍妾,八妹跟十四妹的夫家這幾年有點沒落,遣了不少下人,嬸娘們又要擔心女兒的生計,我可不想遭這個罪。」
「好,那就兒子,初九跟富泰郡王妃上千子山祈福,我會跟注生娘娘祈禱的。」牛小月頭靠丈夫的肩膀,「只要夫君想要的,我一定努力。」
尉遲言笑了。
說來他很感謝金小姐,若不是她回來告訴他她無恙,他這輩子也無法鼓起勇氣跟任何人提親,那怕是再喜歡牛小月,他都會讓她嫁給別人,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長命百歲。
感覺是命運憐憫了他,讓金小姐康復,讓自己能有勇氣跟牛小月成親。他的妻子很好,是能跟自己比肩的參天大樹,比起男子不遑多讓。
現在外面雪落傾盆,他內心卻無比寧靜。有妻,有子,家人安樂,夫復何求。
*
整個年節,尉遲家的門就沒關過,客人太多了。
尉遲家儼然京城第一商戶,過年自然十分熱鬧,幾個弟弟夫婦都被尉遲言派出去送禮,他則在家坐鎮,每天都會有客人,客人當然不是單純的拜年,也會談一些商業上的事情,他這個掌家人要在家,不然生意談不下去。
封太君照例不太見客,中年喪夫,晚年喪子,為了扶持尉遲家,二十多年來都過度勞神,晚年就想著養身體了,看著兒子平安,孫子健康,曾孫活潑,封太君已經滿足。
尉遲家三個正房太太則在家接待上門的太太女乃女乃,牛小月自然也跟著一起。
生了罕見的雙胞胎,太太女乃女乃對她可太好奇了,紛紛詢問起生子秘方,吃些什麼?拜哪尊佛,其中一個年輕女乃女乃堅信她有轉胎藥,見牛小月否認,還生氣了一把,讓眾人都哭笑不得——這要是真有轉胎藥,齊皇後就不會連生四個公主了。
日子就在忙碌中過去。
很快的,跟富泰郡王妃約定的日子到來,牛小月一早起床,跟兩個哥兒親熱了一番,然後親自服侍尉遲言穿著打扮,又一起用了早飯,這才抱起安哥兒預備出門。
中間還有個小插曲,康哥兒見娘只抱弟弟,不抱自己,委屈得大哭,娃兒身體好,哭起來震天價響,後來是尉遲言把兒子抱起,夫妻一人抱一個,出了院落大門各自走開,尉遲言朝封太君的院子去,牛小月朝馬車棚去。
康哥兒雖然覺得不太對勁,娘跟弟弟這是要去哪?可是爹又抱著自己,一歲多的年紀也想不明白,嚎了兩聲,被尉遲言一哄便止住了。
這一頭,牛小月抱著安哥兒上了馬車,陪同的還有春暖、花開跟遠志,其他下人坐另一輛馬車。
車行轆轆,牛小月在約定時間之前就到了千子山的預定廂房——富貴人家相約,都是如此。
雖然兩家已經交換過婚書,算兒女親家,但畢竟官商有別,自己多知禮一分,外人的議論就少一分。
「娘。」安哥兒動了起來,「我要跑跑。」
雖然是第一次到的陌生的環境,但有娘在,又有熟悉的春暖、花開、遠志在,安哥兒倒是不怎麼怕。
牛小月便放下孩子,讓他在廂房跑動,「小心點,別跌倒了。」
「跌倒也不怕。」
牛小月噗哧一笑,安哥兒虎頭虎腦的,也不知道像了誰,跌倒他當然不用怕,怕的是她這個娘,擔心孩子受傷,這小沒心肝的。
就見安哥兒這邊敲敲,那邊模模,對寺廟廂房充滿好奇——這廂房是富泰郡王妃定的,應該是千子山最好的廂房了,窗明幾淨,花瓶里還放著幾枝綻放的桃花。
雖然是正月初九,但太陽很大,倒是不覺得冷,牛小月推開了窗子,窗外早春的風吹來,帶著一陣桃花香氣。
等了一會,安哥兒吃了一次點心,格扇這才被人從外面推開。
第一個進來的是個大娘子,見到牛小月那是滿臉堆笑,「奴婢是富泰郡王府的辜娘子,見過尉遲大女乃女乃,大女乃女乃可比畫像俊多了。」
然後辜娘子連忙把兩扇格扇都大開,一個二十幾歲的少婦進來,滿頭珠翠,一身錦繡。
牛小月見過畫像,連忙起身,「民婦見過富泰郡王妃。」
富泰郡王妃笑說︰「尉遲大女乃女乃不用客氣,等孩子長大,我們就是親家,現在要多多親近。」
牛小月連忙招手,「安哥兒過來見人,這是郡王妃和櫻善妹妹。」
安哥兒是商人家的孩子,雖然年紀小,但有幾分伶俐在,見母親招呼,女乃聲女乃氣的說︰
「郡王妃好,櫻善妹妹好。」
就見才一歲的櫻善縣主直勾勾著看著安哥兒手上的琉璃九連環,圓圓的眼楮充滿好奇,不知這是什麼,跟家里的不太一樣。
安哥兒是雙胞胎,自幼跟兄長一起,爹娘都教他要懂得分享,此刻看到這個比自己小一點點的小妹妹似乎也想玩,伸手一遞,「借你玩。」
櫻善縣主伸手接過,「這個怎麼有透明彩色的,家里的是金子做的,不好看。」
安哥兒得意,「這是爹爹送我的。」
牛小月見兩個小女圭女圭似乎對彼此第一印象都很好,稍微放了心——親事已定,自然希望孩子能和和美美。
兩娃腦袋瓜湊在一起,那琉璃色彩斑爛,在陽光照射下折出不同光芒,比起金子做的好看太多了,櫻善郡主看得目不轉楮。
富泰郡王妃笑說︰「看他們和樂,我也放心。」
牛小月之前不太懂富泰郡王妃怎麼會跟尉遲言提起這婚事,那可是皇家嫡女啊,後來才知道富泰郡王寵愛王姨娘,連帶對王姨娘生的兒子都高看一眼,寵之更勝嫡子,郡王妃的兒子將來若想爭太孫之位,勢必要兩個強力後援,一個是朝政後援,這個郡王妃的母族可以做到,另一個是財力後援,國公府可沒百萬兩可疏通,尉遲家富有,若是把女兒嫁給尉遲家,將來兒子要爭權,尉遲家肯定會看在這層關系上大力協助,事情要是成了,尉遲平安就會是太孫的妹夫。
為的都是兒子,都是將來。
牛小月不是很介意初衷,只要這決定對尉遲家好,她就贊成。
一個師父進來,「富泰郡王妃、尉遲大女乃女乃,吉時到了,這時候上香能直達注生娘娘那里。」
富泰郡王妃笑說︰「走,我們去上香,孩子不嫌多,我想再多生幾個,將來要是走了,他們兄弟姊妹才能互相幫忙。」
這話倒說到牛小月心坎里。
尉遲言初一就請大夫來了,果然是喜脈,封太君跟尉遲大太太高興得不得了,直夸她乖,她第一次懷孕時尉遲大太太還暗示過她要買幾個丫頭進來開臉,這一次倒沒說什麼,只讓她多吃多睡,好好養胎。
她的神仙夫君想再多一個兒子,好,她就再生一個兒子給他。于是那師父領路,富泰郡主跟牛小月並肩,十幾個丫頭僕婦抱著安哥兒跟櫻善縣主,一群人浩浩蕩蕩從後面的廂房到了大殿。
這天是好日子,注生娘娘廟滿滿是香客,有一家老小的,看起來和樂融融,也有年輕媳婦苦著臉單獨前來,一看就是生子壓力大。
富泰郡主心有所感,「注生娘娘很靈驗的,我懷孕時,母親初一十五都到這廟來幫忙打掃,她堂堂一個國公夫人,為了我在這里做粗活,就是這樣感動了神明,我才搶在王姨娘前生下兒子,是長子也是嫡子,地位總算穩固了一些。」
「國公夫人疼寵女兒,心意著實令人羨慕。」
兩人在蒲團跪下,虔誠祈禱。
安哥兒跟櫻善縣主雖然年紀小,但大殿中自然有股莊嚴,兩娃兒倒是沒怎麼吵鬧,安哥兒看母親跪下磕頭,有樣學樣,櫻善縣主見狀也跟著如法炮制。
三次祈禱,三次磕頭。
牛小月在心中默念,老天啊老天,感謝您讓我重生了一回,體會到為人妻、為人母的美好,也可以繼續向甘姨娘盡孝,照顧泰貴,小女子貪心,想再生一個兒子,請您大發慈悲,小女子一定多做善事,感謝老天的恩德——
突然間,她感覺脖子被勒住了。
牛小月被扯得站起身,連退了好幾步,她張開眼楮,一把尖刀抵住了她的脖子,她甚至能感覺得到皮肉被劃開,有血順流著進入衣領的溫熱感。
廟中眾人尖叫起來,四處逃竄。
「殺人啦,殺人啦!」
「有惡徒持刀橫搶財物……」
「救命,拜托,誰來幫我扶婆婆一把,我婆婆突然走不了路——」
尖叫此起彼落。
就見安哥兒沖了過來。
牛小月大驚,「安哥兒,別過來——」
遠志手快,一把將安哥兒撈住,緊緊抱在懷中。安哥兒亂踢,「娘!娘!」
「遠志,帶安哥兒回家,馬上!」
遠志遲疑,「可是大女乃女乃……」
「這是命令,快帶安哥兒走,別回頭。」
牛小月覺得有氣息呼在自己耳邊,一陣惡心。是仇家嗎?還是只是個想隨意殺人的瘋子?
富泰郡王妃轉身抱起櫻善縣主,一下子跟隨眾人逃出了大殿。
遠志雖然忠誠,但他也當爹了,知道在父母心中孩子最重要,于是抱緊踢蹬不已的安哥兒,轉身前道︰「奴才會趕緊通知大爺。」
牛小月知道他這是听話了,心中安慰,說道︰「快走。」
遠志抱著安哥兒也出了大殿,趕緊上了馬車,一路疾行——自從金小姐過世後,大爺多年郁郁寡歡,好不容易大女乃女乃出現,改變了大爺,自從成親後大爺的笑容都多了不少,他都不敢想萬一大女乃女乃有什麼意外,大爺要怎麼辦。
大殿里,牛小月試圖冷靜下來。
她的人生好不容易走到這里,她舍不得死,牽掛太多了,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那把尖刀從脖子移開了,抵住了她的腰間,脖子上被劃破的地方血還持續的流著——她得快點止血,快點看大夫,她的肚子里有小生命,她不能流這麼多血。
「你要什麼?」牛小月盡量讓聲音听起來柔和,「我夫家富有,別傷我,萬事好商量,我可以給你很多銀子。」
「我知道你家富有。」那人頓了頓,又在她耳旁噴氣,「尉,遲,大,女乃,女乃。」
牛小月一凜——顧躍強。
他什麼時候進京的?現在他名聲這麼差,居然還敢進京?說來也奇怪,她原本很害怕,但在知道是顧躍強之後反而沒那樣怕了。
「我知道你初九要到這千子山,在這里等你很久了,說來也是老天給我機會,如果你是在中間參拜,那我反而麻煩,可你偏偏就在走道旁,這是老天也看不下去給我機會,輕輕松松就綁了你。」顧躍強的聲音听起來十分興奮,「生死掌握在別人手中的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很驚慌?是不是很害怕?」
說完又用力拉了一下她的頭發。
牛小月頭被扯著往後仰,不由自主後退,那刀尖沒入了身體一點,吃痛之下忍不住深吸了口氣。
顧躍強見狀拔出了刀子,牛小月又是一陣痛。
「可不能讓你死得這麼干脆,賤人!」
將刀子抵在牛小月的後腰,顧躍強得意洋洋——顧家這幾年很倒楣,他想來想去總覺得不太對。
首先是沒能競貢上白茶,他們都打听到裘總管的喜好了,裘總管最喜歡壽眉,誰也沒想到他突然死了,換了個田大人,田大人喜歡白牡丹,就這樣被中途殺出的尉遲言得了貢,跟自己一樣成為皇商,平起平坐,後來他花了兩百多兩,這才終于買通尉遲大太太身邊的秦娘子,秦娘子說這是小牛醫娘給的建議。
後來他對牛小月一見鐘情,想收她為妾,一個皇商要收低下的醫娘為妾,原以為不過小事一樁,沒想到牛家居然不肯,他派人讓藥商許會長對牛大夫施壓,又去牛家幾個親戚家說,只要牛小月過門就有五千兩,可以用來幫助宗親,原以為牛小月這是當定顧家的牛姨娘了,沒想到會被曾伯祖父叫去,讓他對牛小月松手。
顧躍強從小就怕這個曾伯祖父,曾伯祖父開口了,他不敢不從,只能算了。
之前表妹竇容嬌頻頻示好,他早就收為姨娘,後面又收了打小伺候的玉鳳跟玉霞,雖然對牛小月就是不甘心,可是她已經嫁入尉遲家,他總不可能要別人穿過的破鞋。
等玉鳳跟玉霞先後懷孕,他也開始期待當爹,然後有一天母親上山朝拜回來,跟她說有人給了她紙條,上面寫著︰竇容嬌與帳房兒子有染。
寧可信其有,果然沒多久就被他抓奸在床,竇容嬌那賤人還想狡辯,他就掐死她,讓她跟閻王說去,那帳房兒子也被打死。
雖然打死兩個下人沒什麼,但朝廷在清政,這時候傳出人命總歸不好,于是他只好出京城避避風頭。
誰知玉霞那沒用的蹄子生了個女兒,玉鳳更沒用,生了個獨腳娃,他三代單傳的顧躍強怎麼可以有一個獨腳長子?
然後又是一年的春茶競貢,顧家的黃山毛峰被尉遲家的黃山毛峰比下來了。
尉遲家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討好了岑貴妃,間接也討好了秦王,從此在京城的岑派立穩腳跟。
連續兩年沒得貢,顧家被撤除皇商資格,百年基業毀在自己手上,顧躍強怎麼樣都不明白。
有人檢舉顧家的二十余間麻辣天香樓都是佔用國有地,那些都是他爹蓋的,當年買通官府,官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這樣便宜行事,現在經核屬實,顧家最賺錢的項目就這樣化為烏有,各地府尹還追加二十幾年的租金跟罰款。
顧家用蔡氏針織冒充顧家特產的天蠶絲綢也被揭發出來,跟他們買過天蠶絲綢的布商都要求賠款,按照合約,提供假物得十倍賠償。
茶莊曬干發霉的茶重賣,這本十分秘密,只有各茶鋪的掌櫃才知道,消息居然也走漏了,各府尹調查此事,光是疏通就去了幾萬兩。
最奇怪的是一年多前,他那批染料明明要倒在尉遲家的烏龍茶園,最後居然全數倒在顧家茶園,一查之下地圖指標被換過了,那群辦事的外地人搞不清楚,就這樣壞了事,接下來就是謠傳顧家茶樹有毒,南北四十幾間茶鋪再也沒人進來了。
顧躍強無法理解,怎麼好像有人特別針對他,而那個人還特別了解他,連顧家的隱私都逃不過。
一口靈光一閃,突然想起牛小月——所有的事情都是從牛小月的名字出現後才開始的。
母親跟他說,在千子山給她紙條的人就是尉遲家的大女乃女乃,她看過畫像,不會錯。他這個主人都沒發現竇容嬌不守婦道,牛小月居然知道,她是在顧家埋了多少人?
他開始覺得,只要從源頭掐斷,他的霉運就能結束。
開玩笑,他可是顧躍強,雖然家里接連賠錢,中饋只剩下幾千兩,雖然玉鳳卷了母親所有的首飾逃了,但首飾可以再買,雖然說顧家在京城已經一落千丈,但他覺得只要牛小月死,一切就會好起來。
只要牛小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