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圓今天得道了嗎? 第十二章
第五章
他們四人驅車來到了同樣位在這座山上另外一頭的李家祖厝。
此時正是下午時分,明艷灼然的秋陽卻還是被阻擋在茂密的森林之外,因為此地的樹木都是多年未修剪過的,所以枝葉繁茂層層疊疊,分外的涼爽,也莫名地感覺到……陰。
可是寶圓已經不是過去的寶圓了,她可是經過玄學和科學(?)雙重教育過的寶圓,若單純以陰冷就來判斷此地「陰不陰」,那就太迷信了……
九哥說過的。
所以她開開心心地下了車,然後就被四周撲面而來的陰冷濕涼山風吹得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哈啾!」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
狐九一頓,大手不著痕跡地在她頭頂上一踫,瞬間大日護持咒籠罩住了她全身,就像為她套上了一件無形的黃金盔甲。
寶圓只知道九哥的手模模她的頭後,她整個人就暖和起來了,忍不住仰頭對他感激笑了笑。
「謝謝九哥。」
他看著她軟萌又信任滿滿的笑臉,心沒來由咚了一下,而後搭在她頭上的大手馬上縮了回去,又傲嬌地微微昂首。
「鼻涕別往我身上噴。」
「喔。」她趕緊應下,心虛地揉揉鼻尖,隨即松了口氣憨笑道︰「九哥,我沒有流鼻涕。」
李家夫婦也從自己車上下來,兩夫妻臉色依然緊繃微白,忍不住湊近了過來,主動把大門鑰匙交給了狐九。
「九爺,請。」
狐九閑閑地接過了大門鑰匙,堪比國際男名模的長腿悠哉地邁了幾步,他刻意將自己的氣息斂成了普通人,插入鑰匙後打開了李家祖厝大門。
咿呀的一聲,沉重檀木大門被推開——
里頭剎那間撲出了女子似啼泣似瘋狂的喋喋尖笑聲……
寶圓雞皮疙瘩瞬間都冒出來了。
李家夫婦則是本能後退了一大步,恐懼地握緊了彼此的手,而後求助地望向狐九。
「看我干嘛?」狐九輕輕松松地拎著小寶圓的後領,「不進去怎麼捉鬼?」
「……是,是。」李家夫婦戰戰兢兢地跟著走了進去。
李家祖厝是傳統的四合院,由正房、東西廂房和倒座房組成,四面將庭院包圍在中間,所以一踏進去看到的就是寬敞至極的院子,一株年代久遠的高大檀木,方正的青石鋪滿地面,隱隱透著青苔,四邊角落都養著四大缸的金魚和荷花……
正如李家夫婦所說的,李家祖厝一切看著都沒有歲月滄桑感,就連屋檐下懸掛的燈籠形狀雖是古色古香,卻沒有任何被風吹雨打過的痕跡。
「九爺,我听人說四合院中最好不要種植單棵樹,這樣日久會形成『困』局煞,對家族運勢有礙。」李先生忍不住問。「可這株檀木是我阿祖從山上移植回來種的,一直長得很好,我們這些年家運也都不錯……」
狐九饒富興味地盯著這株足有三層樓高的檀木樹,「檀木百毒不侵、萬古不朽,木質堅硬、香氣雋永,自古被譽為聖檀,有避邪之效。」
「那……」李先生本想說,如果真有避邪之效,那為何家中還會鬧鬼?
狐九瞥一眼就知道他腦子在想什麼,似笑非笑。「如果不是這株檀木,你們李家早就雞飛蛋打了。」
李先生欲言又止。
「就是這株檀木鎮著,否則你家小姨祖女乃女乃早就破門而出跟著你們全家去到德國,哪里還容得你們逍遙富貴那麼多年?」
李家夫婦這才稍稍松了口氣,抹了把冷汗。
寶圓聞言卻是不自禁走到了粗壯高大的檀木下,小手崇拜地模了模檀木。「你好厲害喔。」
狐九見狀,漂亮妖嬈的眸子彎了一彎,笑意漾開。
清風吹過,檀木樹葉輕輕沙沙作響,彷佛是在回覆寶圓……
寶圓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心里有種暖暖的、心疼的感覺,下意識地抱住粗碩得整整得有三個她才能環抱得了的樹干一角。
她又模模了檀木粗糙的樹皮,不知不覺地喃喃,「這些年你辛苦啦,你……是不是想回家了?」
淡淡的檀木香氣沁入她的鼻端中,若有似無,彷佛透著喜悅和顫抖的哀傷……
寶圓心情越來越沉重,眼眶濕了起來。
她可以感覺到,檀木很虛弱了……
「九哥,」寶圓猛然回頭,有點想哭。「它快死掉了,怎麼辦?」
狐九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對于她的感應並不訝異,卻也只是語氣淡然地道︰「嗯,它報完恩,自該緣盡情斷,去應它的劫了。」
「為什麼?」她睜大了眼楮,吞了吞口水。「它又沒做錯什麼事,為什麼要應劫?」
狐九注視著她,溫柔的嗓音里有著一絲凜然無情,「它插手人間的事,報恩報錯了方法,五百年的修行,活該被雷劈一劈又怎麼了?」
「九哥,它知道錯了,你幫幫它吧?」她急了。
「天道仲裁的,」他無所謂地攤一攤手。「我又憑什麼幫它?」
寶圓一呆。「可是……可是……」
「你有本事,你幫啊!」他皮笑肉不笑。
「……我道法低微,不知道該怎麼幫,」她小臉難掩沮喪,想了想後又充滿希望地抬頭。「那我爬到它頂上,然後在我自己頭上裝避雷針可以嗎?」
「……」狐九臼齒狠狠磨了磨。「想死嗎?」
「不想,」她被他鐵青惡狠狠的臉色嚇住,趕緊搖頭,囁嚅道︰「檀木也不想死……九哥幫幫它吧!」
——敢情老子剛剛講的話全都白搭了是吧?
狐九倏然出手如閃電,一把拎起她往自己身後一安。「站好!別動!再亂模別人家的花草樹木你試試?」
寶圓小手猛劃拉了幾下,努力保持平衡站好,「九哥——」
「再開口我就先劈了它!」
她不敢說話了,生怕九哥一怒之下當真劈了檀木,只得低下頭藏住了想哭的沖動,小拳頭暗悄悄地抹了抹眼。
沒關系,沒關系……既然九哥為難,那她自己來想想辦法好了。
也對,本來道心修行在個人,成日指望著人幫,那跟不出門賺錢卻沿街乞討有什麼兩樣?
寶圓內心暗暗自我反省。
狐九卻是一臉狐疑地瞅著這小丫頭……這麼听話?
李家夫婦雖然不是很明白他倆爭論的點,但是隱隱約約也感覺得出,這檀木已經撐不了多久,等檀木應了雷劫,就更鎮不住小姨祖女乃女乃的鬼魂了。
夫婦倆臉色刷地白了,顫聲道︰「求九爺指點迷津,幫忙化解……」
狐九環顧四周,對著李先生一比,「你,去搬幾張椅子出來。」
「搬椅子?」
「你們站著不累嗎?」他懶洋洋地道︰「我腳酸了。」
「是,是,我馬上去搬椅子。」李先生腳下一動,依然有幾分畏懼地看著那頭黑黝黝彷佛不只懸掛著祖先相片,還藏著……什麼的大廳堂內。
「等什麼?等太陽下了山,直接跟你小姨祖女乃女乃來個相見歡嗎?」狐九完全沒有拿錢辦事的客氣禮貌狀,一副大爺樣。
寶圓再度擔憂起九哥會不會被打……不過,現場應該也沒人或鬼打得過他吧?
想想,她莫名安心了許多。
但李太太修養儀態極佳,聞言都忍不住有一絲小火氣了,擔心先生的心思一時之間還是勝過了對九爺的敬畏,沖口而出——
「九爺,請恕我無禮,但我們夫婦是付了訂金五十萬的,後續還有五十萬……」
寶圓張大了嘴,吃驚地仰望狐九。
一、一、一……百萬?
狐九閑閑地挑眉,「你們李家的命和事業不值一百萬台幣?」
李太太一窒。
「我不缺這一百萬。」狐九淡淡然道︰「若不是郭董介紹,我也想給寶圓出來實習接單順便賺賺功德,又看在你夫婦平生沒做過什麼缺德事,不明不白就受了祖先的禍殃連累全家賠命也挺衰的……我有這空閑不會去歐洲股市炒一波?」
「九爺息怒,我太太不懂事,您別跟她計較。」李先生已經拎了兩把沉甸甸的黃花梨木太師椅出來放好,略微喘息地急忙道歉。
李太太臉一陣白一陣紅,還想爭論,終究被丈夫扯住了。
「太太,你沒發現從我們進來,小姨祖女乃女乃都沒現身嗎?」李先生有些恨鐵不成鋼地使了使眼神。
李太太恍然,也趕緊跟狐九連連賠罪。
狐九脾氣不太好,不過看在寶圓也提心吊膽地偷瞄著他,怕他生氣……他只得按捺下甩手走人的沖動,拎著寶圓就往椅子上摁去,自己也大剌剌地坐了下來。
李家夫婦正猶豫著要不要再搬兩張椅子來坐,可是見兩名大師坐著,他倆好像也沒資格坐在他們旁邊……終究還是乖乖地垂手「隨侍」一旁。
狐九不理會有點坐立難安的寶圓,修長如玉的大手指尖輕輕在太師椅扶手上一敲,解開禁錮——
「出來吧!」
話聲甫落,四周天色霎時暗了下來,恍如黑夜……
李家夫婦瞪大了眼,渾身抖如篩子地駭然望著從西廂房門傳出了響動,一個熟悉身影衣著華麗發髻斜梳,正慢慢地、僵硬地抓著門扉,白慘慘的手上涂著蔻丹的腥紅長長指甲,一寸寸地把門拉開……
他倆簡直無法呼吸,恐懼萬分地直勾勾望著西廂房,想逃,卻發現腳下彷佛生了根。
而後,一張死白死白的美人臉龐露了出來,舌頭吐得老長,獠牙尖銳,一雙生前想必是秋水剪剪的明眸卻呆滯翻白如死魚眼,最可怕的是它居然還在嫵媚的嬌笑……
「咯咯咯咯……一更更鼓月照山……牽君兮手模心肝……咯咯……阿君問娘卜按盞……隨在阿君兮心肝……咯咯咯……」
歌聲本該如鶯聲婉轉、妙不可言,可因著喉骨勒折的緣故,時不時嗓音就斷了……還發出頸骨和鮮血踫撞的咯咯聲……
寶圓嚇得頭上的小圓道髻都差點往上沖了!
唯有狐九興味盎然地蹺著二郎腿。「嘖,跑拍了。」
小桂錦瞳孔灰白呆滯渙散的死魚眼緩慢地轉往狐九的方向,收不回去的長長舌頭滴滴答答地淌下血來……
它嘴角那抹媚笑,對著狐九越發明艷……
寶圓腦際轟地一聲,她自己嚇得半死,卻還是本能地跳起來擋在了狐九高大的身軀面前。
「你、你不要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