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名皇後 第六章 偏心的父親
出了皇宮的陶靜姝並沒有回定國公府,她被陶劍鳴安排住進了一幢三進宅院。
以定國公府的家底,在京城的產業必然有不少,這大約也是其中一處,所以陶靜姝沒有多問,其實離開定國公府也好,畢竟那里面有些人她是真的不想見,容易勾起舊時傷痛。
陶劍鳴臨走的時候留給孫女一個小匣子,里面裝的便是這幢宅子的地契房契,既是祖父給的,她也就心安理得的收著了,反正她不可能嫁出去,多些錢財傍身也是好的。
至于這間宅院里那些伺候的人,陶靜姝並不在意,她很清楚那不是自己需要擔心的事——不要小看任何一個男人的佔有欲。
下了幾日的雪後,太陽終于舍得出來露臉了,陶靜姝也帶著人離家出城,前往保國寺。
車馬轔轔,一行人低調地到了山門前,那里已經有一個眼熟的小沙彌在等著。
「阿彌陀佛,」在見到被丫鬟扶下馬車的陶靜姝時,小沙彌雙掌合十念了句佛號,「方丈讓我引施主過去。」
陶靜姝沒有怎麼驚異,畢竟上次她便已經領教了方丈的深不可測。
其他同來的人卻是難免驚愕,他們來保國寺並沒有事先說好,山門前卻已經有人在等候,外間傳言方丈大師是得道高僧,能知過去未來,如今看來是真的啊。
依舊是在上次分開的岔路口分開,陶靜姝獨自一人踏上了前往方丈禪院的小徑,這一次小沙彌並沒有跟著引路。
推開禪室的門,一眼便看到了圓空,陶靜姝朝他施了一禮。
「阿彌陀佛。」
「大師。」
「施主心中有疑。」圓空的語氣是肯定的。
陶靜姝在蒲團上坐下,合十行了一個禮,道︰「來之前,我確實有問題想問大師,可是到了這里,我卻覺得我根本不必問。」
圓空但笑不語。
「冒昧前來,打擾方丈清修了。」
圓空笑意更深,閉目打坐。
陶靜姝並沒馬上離開,而是陪著圓空在禪室靜坐了半天,這才告辭離開,但是在她走到門口時,圓空的聲音再次響起——
「近期施主還是莫要遠行的好。」
陶靜姝詫異地回頭,圓空卻已經又閉上了眼,不再言語,她抿了抿唇,也沒追問為什麼,世外高人總有他們自己的本領。
今日來保國寺前,她已經有了計劃——想要離開京城到外面四處走走看看,這也不算是她一時心血來潮。
一則是想出去看看這大好河山,身為世家閨秀,幾世以來她都沒有離開京城這個狹窄的池塘,眼看五妹已經不足為慮,她也想像這世間男兒一樣行走四方,感受不一樣的人生風景;二則是想要躲避帝王的糾纏。
帝王如今的糾纏說白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還有句流傳甚廣、深入人心的俗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他們兩個如今的情況大抵跟這句話多少有些相似。
真要她相信帝王所謂的真心嗎?
後宮三千佳麗又不是擺設,跟一群女人共事一夫,想想都厭煩,她干點什麼不好,非得把自己擱那四四方方的宮牆里虛耗余生。
天地這麼大,男人那麼多,何不去看看?
當然她也只能看看,想到這,陶靜姝多少還是有些怨恨龍牧歸的,她真的是無妄之災啊,難道說那天真的不是離開國公府的黃道吉日,所以才會在寧順侯府外踫到微服出宮的皇帝?哪怕晚上一時半刻的,雙方也不可能踫個正著啊。
這大約就是冤孽吧。
等皇上對她的新鮮感沒有了,再被即將采選入宮的美人們一迷,應該很快就把她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到時候她也能月兌身離開。
皇後人選因為她的緣故,暫時沒有新的人選出現,但宮妃秀女的采選還在進行中呢。
要不是想快點消耗完那點新鮮感,她哪里耐煩應付那個昏君啊!
漫無邊際地想著心事,跟雙喜他們會合之後,陶靜姝打算去大殿上幾炷香,捐點香油錢就回去。
再次與康王不期而遇,四目相對的剎那,陶靜姝就已經將目光移開了。
「陶姑娘。」
听見康王這一聲低喚,陶靜姝的腳步有片刻的停頓,但她終究沒有停留,沒有回應。
「六哥,她好像很討厭你啊。」安王在一旁一臉天真地插兄長一刀。
康王垂下的眼瞼掩去了眸底的痛,若她的情況如他猜想的那般,那她確實是該討厭自己的。他曾經深愛的王妃,卻慘死在他的暗衛手中。
康王握緊了扇柄,都是陶玉顏那個妖婦,是她搶奪了屬于他們的姻緣,讓他成為一個是非不分的人。
可是,這一世他來晚了,哪怕當初長安侯府相遇時他記起一切,也來不及挽留她,她如今是皇兄的人了,他們再無可能。
當初他們的長子過繼給皇兄,成了太子,是不是這一世她要成為真正的一國之母。
那個原本屬于他們兩個的孩子,是不是要換一個父親了?
康王突然覺得心口絞痛,妖婦,他饒不了她!
「六哥,」安王大驚失色,「你怎麼了?」
康王緩了緩,慢慢吐出一口濁氣,勉強對弟弟笑了笑,道︰「沒事,一時岔了氣。」
「哦。」安王狐疑地看著六哥,總覺得從獵場回來後六哥就變得奇奇怪怪的。
「我們去給佛祖上炷香吧。」
「好。」
兩個人走到大殿前,接過僧人點燃的香,認真地朝殿內的佛像拜了拜,然後將香插入香爐,然後又一起跪下,虔誠叩拜。
康王對著佛祖暗自懺悔,連同弟弟的一起,弟弟在那一世也充當了不光彩的角色。
唯願她此生無災無難,而仇他會替她報的,連帶他們兄弟的一起。
已經離開保國寺的陶靜姝卻不知道此時的康王已經擁了曾經兩世的過往記憶,只當他是一個陌路人。
緣分斷了,那便斷了。
華燈初上,長街如晝。
看著大街兩邊懸掛的那些各式各樣的花燈,陶靜姝不由得想到了陶玉顏曾經吟過的一首詩——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她曾經對著康王淚眼婆娑地吟出這首詩,最終贏得了康王力排眾議迎娶她這個庶女為正妃。
當日是個什麼情形來著?
陶靜姝的記憶里倒不是特別清楚,反正就是有那麼一年,有那麼一回事吧,因為這首詩
後來挺出名,所以她才印象比較深。
今天是元宵節,京城不宵禁。
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是京城百姓狂歡的日子。
在家中待得無聊的陶靜姝也帶著雙喜等人出來逛燈市,感受一下熱鬧。
為了出行方便,今天她特意換了男裝,一身錦衣,頭束玉冠,腰纏玉帶,手執摺扇,端的是玉面朱唇美少年,風姿翩翩俏郎君。
少爺帶美婢出行,尋常無奇,所以雙喜也並沒有刻意跟著姑娘喬裝改扮,依舊是梳著雙鬟髻的俏丫鬟。
除了雙喜,還有那個改名叫雙杏的丫鬟也跟來了,再就是四個護衛。
其實陶靜姝知道雙杏是某人指派來貼身保護她的女侍衛,有這麼個女侍衛其實也挺方便的,經歷得多了,她明白安全很重要,不會在這上面跟自己過不去。
「那盞蓮花燈好看。」陶靜姝手中的摺扇指著前面的那盞燈說。
雙喜表示贊同,「是很好看,咱們買下來一會兒去放河燈。」
「好啊。」
陶靜姝一手拉著雙喜,一邊興致勃勃地往那個攤位走去。
街上的人多,但護衛們還是盡可能將人潮隔開了些,不讓那些人沖撞了自家主子。
識貨的人哪兒都有,等他們過去的時候,已經有人在拿那盞燈了,陶靜姝一看對方的衣著打扮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姑娘,不過她並不認識,也就表示對方的家世雖然不錯,卻還無法跟國公府相提並論。
君子不奪人所好,既然那盞蓮燈已經有人要了,她也就拉著丫鬟繼續往前逛。
「走馬燈啊,公子快看。」雙喜驚喜無比地指著面前的一府琉璃花燈說。
陶靜姝也是一臉的驚艷,這燈做的真是巧奪天工啊,四時八景轉著,里面還有小故事。
主子喜歡,自然就有人負責去付錢。
燈被雙喜拿在手里,陶靜姝依舊一副紈褲模樣轉著手中的扇子左顧右盼地看燈。
「走得累了,咱們吃點東西去。」
看到街邊巷口的館範攤,陶靜姝招呼大家一起過去。
靛範攤主是一對中年夫婦,攤子也不大,只有兩張小桌子,現在已經有人坐了另一張桌子,陶靜姝自然就坐了剩下的那一張。
「老板,來七碗餛飩。」她爽朗地朝老板要求。
「好咧,公子稍等。」
陶靜姝往小桌子旁一坐,四個護衛分四個方向,面朝外而立,很自然地就將她跟兩個丫鬟圍在了個安全的小圈子里。
所以等餛飩攤老板將煮好的餛飩端上來,幾個護衛捧碗而吃的場面真的挺引人注意。
攤子雖小,但是老板手藝卻好,餛飩味道鮮美,物美價廉,陶靜姝覺得一碗不夠吃,又要了兩碗。
這飯量看得雙喜不由得地瞪大了眼,直小聲勸道︰「公子,少吃一點兒吧,萬一等會兒再看到別的好吃的,你可就吃不下了。」
正端起第三碗餛飩準備開吃的人停下了勺子,「對哦,那這碗餛飩怎麼辦?」
雙喜指著街角一處牆邊說︰「給他吧。」
縮在牆角的是一個衣衫檻褸的小乞丐,如此冬夜,他穿的卻不多,整個人都有些瑟縮。
陶靜姝目光閃了閃,將手里的碗遞給雙喜,「去吧,再賞他點碎銀子,好歹買身棉衣穿,可別凍壞了。」
「是。」雙喜應聲,送了吃的和銀子回來看到姑娘看著小乞丐若有所思,不由得問︰「怎麼了?」
「沒事。」陶靜姝收起思緒回了一笑,在記憶中她似乎也接濟過另一個小乞丐,當時她也還小,母親也還在,是她們在禮佛回府的途中發生的。
幾世的記憶加在一起,有一些瑣碎的記憶她其實都挺模糊了,一個人的記憶太多,也不是好事,容易混淆。
雖然吃了兩碗餛飩,但陶靜姝還是覺得胃里空空的,想到雙喜說的,她決定趕緊去找別的美食來填補自己的胃。
一行人繼續在燈市中逛來逛去。
每一年元宵燈市都會出一些小問題,今年也沒能例外。
嘈雜聲從遠處響起的時候,護衛們就已經訓練有素地將陶靜姝圍在了中間。
果然,混亂很快便從嘈雜聲響起的方向往這邊擴散開來,有不少人邊跑邊喊出事了,他們一行人便找了個靠牆的地方,護衛們站成一排,兩個丫鬟將陶靜姝夾在中間,將混亂的人群完全同她隔離開。
叫喊聲、怒罵聲、孩子的哭聲……許許多多的聲音交雜在一起,織出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混亂中也有人像他們一樣貼牆而立,這樣能最大限度地避免被人推擠倒地遭人踩踏,卻也有人因為站在臨河的一側,而被人群擠下了水,造成了新一波的混亂。
元宵佳節本是個闔家歡樂的日子,偏偏發生意外,令人唏噓,往年雖也有小亂,但似乎都及不上今年啊。
陶靜姝拿扇子拄著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她猜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出乎大家意料的事,所以才造成了場面的失控。
直到她看到了定國公府的護衛凶神惡煞地出現在人群中,心中驀地一動。
五妹出府看燈了?
陶靜姝之所以猜測是她,是根據前幾世的經驗,通常特別大的動靜基本都跟陶玉顏逃月兌不了關系,她怎麼也算是常駐于眾人談資名單里的人。
既然猜到事情可能跟庶妹有關,陶靜姝也就沒什麼心思關注後續,左不過小事變大,大事變得更大罷了。
趁著混亂稍減的時候,陶靜姝一行人月兌離了險地,回到停放馬車的地方,上車回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燈市上逛得太久,還是因為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驚嚇,回去後陶靜姝覺得餓得厲害,叫人趕緊拿點吃的上來。
雙喜先拿了些點心讓姑娘墊墊胃,然後讓廚娘做些好消化的吃食,廚娘最後端上來了一碗面,湯清味美,蔥花一點綴,勾人食欲。
陶靜姝才吃了兩口,面條的味道都還沒完全嘗透的時候,她住的宅子大門被人砸開了。
沒錯,就是砸開了,而且還是陶定山親自砸開的。
听下人來回報,陶靜姝便知曉這面肯定是吃不成了。
陶定山大步邁入客廳,看到嫡女面前的吃食時,臉色越發的難看,手執馬鞭指向她,厲聲喝問︰「你還有閑心在這里吃東西。」
「父親不問青紅皂白闖進門來,此時又厲聲質問女兒,女兒倒想問問父親,女兒是做了什麼惹怒了父親而不自知,若真是女兒的錯,女兒自當給父親賠禮道歉。」
陶定山卻不理她這番話,只道︰「說,你把你五妹弄到哪里去了?」
陶靜姝一臉懵,「什麼我把五妹弄到哪里去了?我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
「你今日去燈市了。」
「去了。」難道她不能去逛燈市嗎?京城什麼時候有這個規矩的?
「顏兒在燈市上失蹤了,而你也在不久之後離開,不是你又是誰。」
陶靜姝直接被氣笑,可惜她還來不及開口反駁,就有人先她一步出了聲兒。
「朕倒不知道定國公是這樣定人于罪的。」
「皇上……」陶定山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的人時,臉上的凶戾之氣尚來不及完全收起,但反應極快地跪地參拜。
龍牧歸緩步走進來,走到陶定山的面前時,停下了腳步,冷聲道︰「這沒憑沒據的,就因為姝兒今日也去了燈市,你便認定是她做的手腳,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她們姊妹之間有嫌隙。」陶定山干巴巴地說,頭不敢抬起來。
「這個時候皇上怎麼來了?」陶靜姝一邊向他請安一邊順嘴問了一句。
「朕听說燈市上出事了,擔心你便過來看看。」他牽住她的手,拉她在桌邊坐下,又睇向跪地的陶定山,「幸好朕來了,否則還看不到定國公的威風。」
「臣不敢。」
「京兆尹已經將事情報了上來,你府上的庶出姑娘丟了,你就讓護衛鬧得燈市一片兵荒馬亂,可知這一夜有多少無辜百姓受此所累出了意外?」
陶定山握緊了拳頭,卻梗著脖子道︰「臣愛女心切,臣有罪。」
「你好歹出身高門,受了許多教導,連點基本的判斷都做不出來嗎?姝兒若真要對付你那寶貝庶女,哪用得著她出手,朕早替她辦了。」
陶定山伏在地上,不敢再言語。
「朕看在姝兒的面子,不追究你的責任,走吧,該去哪里找人便去哪里找,別來驚擾不相干的人。」
「是,臣告退。」
陶定山一咬牙,帶著手下侍衛迅速離去。
廳堂中,無視于旁邊伺候的人,龍牧歸抓過陶靜姝的手上下打量著她,關切地問︰「你沒有受到驚嚇吧?」
「沒有。」
龍牧歸的目光落到桌上的那碗面上,「這是餓了?」
「嗯。」
「耽擱這一會兒該涼了,讓人再重新做碗上來,別吃壞了肚子。」
「好。」
龍牧歸忽然皺了皺眉。
陶靜姝出于客套,問了一嘴,「皇上怎麼了?」
龍牧歸厭惡地道︰「你父親怎麼像是被鬼迷了心竅一般,基本的是非觀念都沒有了。」
對此,陶靜姝只是笑笑,或許真的是被迷了心竅呢。
五妹手里那種詭異的力量究竟都能干什麼,其實她並不是很清楚,只能猜到一些比較明顯能看出端倪的。
「都讓你住到國公府外了,怎麼還能出這種事,你還是跟朕回宮吧。」
陶靜姝看著他不說話,心里卻直翻白眼,諷刺地想︰你那些新選的嬪妃很快就要入宮了,還有功夫管我的閑事啊,也真難得。
是昏君,就好好回你的溫柔鄉里醉生夢死去。是明君,就爽快放手讓我海闊天空去。
這半昏半明的,是想怎麼樣?
陶靜姝卻不知,那些關于選妃的事情都是龍牧歸故意讓人說給她听的,就是想看她知道後會有什麼反應。結果他差點兒被氣個半死,她儼然看戲似的,跟她的貼身大丫鬟議論得不亦樂乎。
這女人對他是真的不在乎,平素他過來時表現得安靜乖順全都是應付他的。
可他又能怎麼辦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看上了這麼個沒心肝的,唉,他這也算是所愛非人啊。陶靜姝並不關心帝王心里在想什麼、是怎麼想的,她也就禮貌地應付應付他,真心對待是不可能的,跟一個擁有三宮六院的男人談真心,那純屬于自虐,歷代後宮抑郁的宮妃那都是血淋淋的例子。
面很快便被送了上來,陶靜姝當即抓起筷子開吃。
她是真的很餓,最近她胃口變得好了很多,但感覺並沒有長胖,所以她吃東西也就更不會有什麼負擔了。
其實,她倒是挺希望自己能吃胖的,俗話說一白遮三丑,一胖毀所有,如果她胖到一定程度,那肯定就不美了,在這個看臉的男人面前,應該很快就能泯然于眾人了。
然後,她就可以到處跑了。
想想就覺得很美好啊。
陶靜姝美滋滋地吃著面,暢想著美好的未來。
而一旁的龍牧歸則含笑看著她吃面,眼楮偶爾往她的小月復掃上一眼,但掩飾得極好,不會被她察覺。
她這麼傻乎乎的樣子,也挺招人喜歡的,他如此想著。
上元節燈會的事鬧得很大。
一則,定國公府護衛尋人動靜過大,過于激烈,導致混亂場面、百姓傷亡,這引起了御史的彈劾;二則,定國公府五姑娘上元燈會失蹤之事傳得沸沸揚揚。
要知道,這世家大族的女子一旦名聲受損,基本就沒了嫁入高門大戶的可能,嚴重一些的甚至可能連性命都丟了。
陶玉顏一共失蹤了三天三夜。
在這三天三夜中,一個姑娘家能發生的意外太多了,就算再三申明自己什麼事都沒發生,也根本不會有人信。
當然,陶玉顏並不是什麼事都沒發生,她的腿被人打斷了,一只胳膊也斷了,臉上更被劃了睜獰的兩刀,讓她剛剛有些起色的產值瞬間轉為負值。
整件事彷佛是有人嫉妒陶玉顏或者說惱恨她的臉,從而對她采取了極端的報復行為。
至少,京兆府是給出這個論斷。
陶定山強烈要求找出幕後黑手,暫時尚無果,但他當時蠻不講理地找上嫡女的行徑更是惹人鄙薄,這得是多麼偏心的父愛才會眼盲心瞎至此。
在皇上看中陶靜姝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情況下,陶定山這行為完全就是在找死。
大家以為陶靜姝應該會有什麼反應,結果她依舊關門閉戶不問世事,對此事全無任何關注,更不消回應了。
其實如非必要,陶靜姝根本就不想听到任何關于陶玉顏的消息。
她知道有些人猜她是幕後黑手,但清者自清,沒做過就是沒做過,再說了,就如今的情勢發展而言,五妹的下場已可預見,她又何必非要為這種人弄髒自己的手?
不管是誰在針對庶妹,她都樂見其成,笑作壁上觀,只等最後結果。
貓在家里,沒事听听外面的閑談,日子過得倒也逍遙。
陶靜姝感覺自己近來可能過于懶散了,也可能是心里的包袱一下沒了,人輕松之後就變得有些懶洋洋,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
俗話說心寬體胖,她覺得自己可能正在印證這句話。
胃口越來越好,吃什麼都香,除了一日三餐還得外加宵夜點心,手邊更是隨時隨地都放著零食。
陶靜姝覺得自己要是長胖了,府里的廚娘和丫鬟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前者手藝太好,讓她吃得根本停不下來,後者則非但不勸阻還助紂為虐,總是把吃食放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導致她一伸手就構著了,然後就停不下來。
她絕不承認是自己自制力下降!
今天陽光不錯,陶靜姝讓人搬了美人榻到院中,蓋著薄毯躺在上面曬太陽。
太醫院的老院使帶著藥僮進來時看到的就是如此愜意慵懶的陶靜姝,不由得會心一笑。雖說事情瞞著娘娘,但娘娘如今的精神狀態真的很好。
「又麻煩老太醫了。」陶靜姝坐直了身子。
老院使也在侍從搬來的機子上坐下,準備診脈,聞言忙道︰「娘娘言重了。」
陶靜姝早已放棄糾正老院使的稱呼,因為沒用。
「其實我身體挺好的,您不用來得這麼勤。」以前在國公府每個月也不過請一次平安脈,現在請脈間隔的時間似乎有些短。
「老臣分內之事。」老院使一句話回覆了一切。
陶靜姝只能笑笑,皇命難違,大家討生活都不易。
「娘娘身體無恙,無事時也可多走動走動。」
陶靜姝覺得自己听懂了老太醫的言外之意——不想長胖還是得適量運動,別整天吃了就躺著。
「我知道了。」雖然這個善意的建議,對于此刻抱著一胖毀所有目的的她來說並不適用,但該有的態度還是要擺出來。
老院使收拾好腕枕等物,向她告辭。
「老太醫一路慢走,雙喜替我送送老太醫。」
「老臣告退。」最後行了一禮,老院使帶著藥僮跟在雙喜身後離開。
老院使一走,陶靜姝又躺回了美人榻,陽光正好,曬得人周身暖洋洋的,適合小憩一會兒,躺了片刻,她便閉上了眼。
雙喜回來看到後便說︰「姑娘也真是的,便是今日的太陽好,院子里始終是有些風的,怎麼能在這里睡?姑娘若是要睡,還是回房去睡吧。」
陶靜姝閉著眼楮嘆了一聲,「雙喜,我發現你如今越來越絮叨了。」
這話立時引來雙喜的不滿,「姑娘也好意思說這話,婢子絮叨還不是因為您總不听勸嘛。」
「我的錯,我的錯。」
听著自家姑娘毫無誠意的道歉,雙喜默默地朝天翻了個白眼。
「姑娘您沒事還是多動動吧,要不真要胖了,到時候可有您後悔的。」
「這有什麼好後悔的,雙喜你不懂,你家姑娘這是心寬體胖,幸福得很。」
雙喜被這個說辭逗笑了。
忽然有人從前院腳步匆匆而來,雙喜迎過去,在听到小丫鬟的稟報後,雙喜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回姑娘身邊。
「姑娘。」她低聲輕喚。
「什麼事?」
「三姑娘和二少爺來了。」
陶靜姝眉心微不可察地輕蹙,但又瞬間展開,淡漠地道︰「就說我身子不適,不見客。」
果然如此!雙喜心中一嘆,雖不知為何,但姑娘卻是跟三姑娘疏遠了,甚至連面都不願再見一次。上一次姑娘在攬芳院毫無征兆地昏厥正是三姑娘前來探視的時候,難道二者之間有什麼聯系嗎?
雙喜並不願意這麼想,但為了姑娘她寧可把人心往壞了想。
「那婢子就去打發了他們。」
「嗯。」陶靜姝甚至不想再多說一個字。
舊人舊事再次如舊夢襲來,她似乎又再次感到了毒藥發作時自己的痛苦狼狽。
三妹妹哭得涕淚橫流,對七竅流血且因劇痛倒地翻滾的自己磕頭認錯,說她不想,說她是不得已……情非得已,便能這樣背叛與傷害嗎?
心口有些疼,陶靜姝蹙眉睜眼,身子猛地往榻邊一趴一口血噴了出來。
她也想釋懷與原諒,畢竟這一世是新的,可是來自三房的一再算計終于還是讓舊日傷痛再次裂開。
二弟……當年的三妹可不就是為了他才「情非得已」毒殺了她,因為可以用她的命來換取定國公世子之位。
多麼諷刺啊,如今是那一次的翻版嗎?父親膝下只有一個庶子,其他房的嫡子便有了野心,而她便成為了他們實現野心的踏板。
「去請老院使回來。」雙杏一邊朝美人榻撲過去,一邊對空氣喊。
她替陶靜姝擦去嘴角殘留的血跡,倒水幫她漱了口,又扶她重新躺回去。
「娘娘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陶靜姝無力地擺了下手,並不想說話。
雙喜打發訪客回來驚見如此情形,頓時撲到榻前握住陶靜姝的手哭了出來,「姑娘,那些人不值得您如此傷神,何至于此啊。」
陶靜姝反握住她的手,悲傷地笑了笑,「雙喜,若有哪一日我不在了,將我的屍骨燒成灰灑入山林,讓我從此與青山為伴。」
雙喜哭著搖頭,「姑娘別亂說,姑娘會長命百歲的。」
「哪有什麼長命百歲,人終歸是會死的。」
「姑娘,您別嚇雙喜……」
「哭什麼,我又不是現在就要死了。」
雙喜抬袖擦淚,想擠出一個笑,卻沒能成功。
老院使被人以最快的速度請了回來,也是被地上那灘血漬嚇了一跳,趕緊重新診脈。
「娘娘且莫多思,身體要緊。」他沒敢明言的是她如今的身子可禁不起思慮太重,這是天大的關系。
「我沒事,一時心里堵得慌,吐出來反倒舒服了。」
「老臣還是替娘娘開幾帖安神藥方吧。」
「也好。」對于老太醫的醫術,陶靜姝絲毫不懷疑,也正是因為如此,她並未對自己近來的異樣往其他方面想過。
一直到陶靜姝喝過一帖藥歇下後,老院使這才離開,然後直接入了宮。
他相信這個時候皇上一定是很希望親耳听到自己的回稟的。
雖然已經有人提前將消息傳遞回宮,但龍牧歸還是有些不安心,直到听到老院使的回稟後才算徹底放下了懸著的一顆心。
「她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不是昏厥就是吐血的?」他神色極為不豫,克妻什麼的,就是帝王也很忌諱的。
老院使斟酌地回道︰「依老臣看,娘娘心中隱有郁結,平時還好,若遇到相關事物牽引就會迸發出來,導致這種情形發生。」
「相關事物牽引?」龍牧歸若有所思。
「不過就像娘娘自己所說,吐出那口淤血反而對她身體比較好。」
「好生看顧她。」
「老臣遵旨。」
龍牧歸又囑咐了幾句,便讓老院使退下了。
老院使離開後,龍牧歸的臉色卻陰沉了下來,今日定國公府的三房嫡子嫡女上門拜見,姝兒雖沒見他們,卻吐了血。
還有上一次,她在國公府昏厥便是那位三姑娘前往探視之時。
這里面必定有什麼他所不知道的緣故,只是她如鋸嘴的葫蘆般,什麼都不肯對自己說。
在山中時,她對貼身的大丫鬟說什麼她若先死不許那丫頭殉主,而這次更過分,她直接矚咐那丫頭身後事了,還什麼骨灰灑入山林?
她日後是國母皇後娘娘,死後是要葬入皇陵與他生同衾死同穴的!他倒要看看,哪個敢將皇後挫骨揚灰。
但話說回來,從這些話中不難看出她其實對生命並無戀棧,透著一種看淡生死,哀莫大于心死的寂滅。
到底有什麼事是暗衛們沒有出來的呢?必定有發生過一些事才會導致她如今的性情。
她似乎積極努力地生活,卻又常在不經意間透出心如死灰的空寂。唉!龍牧歸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他還真是愛上了一個麻煩的女人,不過,卻甘之如飴。
當夜,龍牧歸再次駕臨宮外的那處三進宅院。
陶靜姝一如既往,用那種說不上恭敬,也談不上冷漠的態度對他,但就是感覺流于表面,不用心。
「要不要跟朕說說你跟國公府三房的恩怨?」龍牧歸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問。
陶靜姝奉茶的動作微頓,但表情卻無懈可擊,不怎麼在意地說︰「皇上多慮了。」
「真是我多慮了?」
「嗯。」
「不想見他們,朕以後便不許他們再來煩你。」
「謝皇上。」
「不是說沒有恩怨嗎?」龍牧歸興味地揚眉。
陶靜姝面不改色地道︰「總有些人是自己不想見的,不一定有宿怨,可能只是沒眼緣罷了。」
「那你是不是跟朕沒眼緣?」他冷不防地問了這樣一句。
陶靜姝表情微有波瀾,但波動幅度真的不大,最後笑道︰「皇上對自己很沒信心啊。」
她避開了這個問題,龍牧歸便心中有數,這就是一塊焙不熱的石頭,白費他處處為她著想。有時候,他會想,自己可能連被她恨的資格都沒有,他在她心上可能就是風過水無痕。她的恨有跡可循,可她的愛卻不知要落在何處。
龍牧歸微微眯眼,突然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陶靜姝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
他捏住她的下巴,俯身吻上她嫣紅的唇,讓她在自己懷中漸漸融化。
她的愛只能落在他身上!
他不容許有意外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