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嫁 第四章 惡人欺壓當反擊
遲鈍如崔曉蓮,不管在現代,還是如今穿越到古代,她腦子里都只有賺錢。
她深信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錢包最好……呃,不對,是靠自己賺錢最好,所以她很年輕就在各種小吃攤兼差存錢,打算早點退休養老。
至于談戀愛?嗯,這個人生行程永遠被她排在存款的目標之後。
所以對于方承煒待她的態度前後不一這點,她除了感到奇怪、有些羞窘,倒沒想太多。
現在的她,只想把可麗餅攤早點發揚光大。
畢竟她可欠著名義上的夫君為數不少的債務,而且方承煒花錢如流水,她光想都心疼,一定得早些把銀子賺回來不可,然後好好教一教這個沒節制的大男人什麼叫理財規劃!
「陳爺多謝惠顧啊!」一手將裝滿五份甜、咸口味可麗餅的籮筐遞過去,一手接過銅板,崔曉蓮笑容滿面。
「崔娘子好記性啊!」陳爺很是滿意地提籃而去。
崔曉蓮手起手落,轉瞬間又裝滿下一筐,白軟的羊女乃起司散發著獨特香味,教排隊的人潮不減反增。
凡是來過三五回以上的客人,崔曉蓮大概都記得對方,偶爾抹去零頭,有時候多添點莓果或起司,客人也都相當高興,所以才不過開張半個月左右,可麗餅攤已經變成了西大街最熱門的小吃攤子。
就連住在客棧的客人們听說了可麗餅的滋味,也都會讓伙計跑腿帶幾份回去嘗嘗。
因著這熱潮,朱老頭的籮筐也漸漸供不應求,最後他將主力放在編織各式小籮筐上,也跟崔曉蓮商量,做出各種造型,使得生意變得更好,喜得他近來精神好上許多,看上去像是年輕了好幾歲。
一旁的蔡嬸因著不少人在等候時也會順手捎上幾個她家的小饅頭,所以生意多添了幾筆,但依舊是不敵崔曉蓮的可麗餅,她瞧著朱老頭因為籮筐生意跟崔曉蓮搭上線,每日收入翻了兩倍不止,心里忍不住有些酸了。
這天趁著人潮散去,蔡嬸猶豫半晌,還是端著小饅頭湊了過去。
「我說小蓮啊,你這生意越來越好了哪!」
「欸,還不多虧嬸兒跟朱伯互相照應。」崔曉蓮正啃著方承煒替她買來的熱燒餅,表皮酥脆內里夾餡咸香,一旁還備有滿滿一竹筒的涼茶,讓她吃得極享受。
「唉,我哪有照應到你呀,真正幫上忙的是老朱的筐子。」
崔曉蓮听著這回應,腦子里轉了轉,瞄向蔡嬸的攤子。
一早上,她帶來的料都快賣光三分之二了,蔡嬸的饅頭才賣出六籠,直覺告訴她,蔡嬸是想多賣點,所以才來打探有什麼好法子。
「別這麼說,有時候人太多我沒注意到,還是靠你替我招呼兩句呢。」崔曉蓮也不介意,畢竟誰不想多賺錢?更何況蔡嬸又不是想佔她便宜。
「哎呀,你就是嘴甜。」
蔡嬸找不到什麼好起頭的話,心里正愁著,不料崔曉蓮卻突然丟出一句令她喜形于色的問話。
「對了,我想到一些讓蔡嬸生意更好的點子,不知道蔡嬸有沒有興趣試一試呢?」其實早在之前她對這小饅頭有了好評價後,便想了些變化,只是一直沒什麼機會把建議告訴蔡嬸,一方面也是因為雙方沒那麼熟,她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干涉人家生意。
可今天,直覺告訴她就是現在!
「真的?是什麼點子?你說說。」蔡嬸驚喜地睜大眼。
這可真是剛要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她正愁著這該怎麼開口,沒想到小蓮竟早有主意?敢情這小娘子是連她家生意都放在心上了?真是個值得往來的。
「多添幾種口味,然後換個形狀。」崔曉蓮把自己預先想到的幾個點子說了出來。
現代很多人做花式饅頭,好吃養生又吸楮,像什麼地瓜饅頭、芋頭饅頭、起司饅頭,又或是加果干、堅果等等,還有五谷的,不過這些材料在古代不一定好取得,所以崔曉蓮僅是先提出可以用容易拿到的芋頭、地瓜來作餡,或混入面皮里,這麼一來能讓外表顏色產生變化,刺激購買欲。
「另外還有一種,就是把饅頭作成花形。」
「什麼?這成嗎?」蔡嬸吃了一驚。
「可以的,你照我說的方法試試。」崔曉蓮大略把作法說了一遍。
其實後世在考究一些宮廷菜式時,可也看到不少精致度驚人的菜品,只是尋常人家哪有那些精力去研究,再說,即使花大把工夫做出來,一般百姓也消費不起。
相較之下,只是稍微改個外觀添點顏色的簡單變化,就能讓原本樸實的小吃看來差異很大了,而且不怎麼費工,價格自然可以一樣平實。
蔡嬸一听,簡直是喜出望外,沒想到她說的方法如此簡單,讓她恨不得立刻收了攤子回家試做。
「多謝你了,小蓮,要是生意因此變好,嬸子一定重重酬謝你!別的不說,至少天天送你小饅頭吃!」
崔曉蓮忍不住噴笑一聲。
嗯,就這個稍微有點愛計較,但其實心地算好的蔡嬸來說,丟出這話就表示她是真心感激了。
「我開張時就說了嘛,希望大家一起和氣發財。」
「對對對,一塊發財。」蔡嬸一邊反覆復習著崔曉蓮說的作法,想著回家後要試驗,一邊點頭連連應是。
就在兩人相談甚歡時,一個女音飄了過來——
「那個可麗餅就是這攤?」
听見生意來了,崔曉蓮本該立刻回應,但不知怎麼地,她卻手背顫抖了下。
這反應,跟她頭回听見藍桂柔的聲音的反應真像,莫非……
「對啊,就是這兒。」見她遲遲沒有回應,蔡嬸連忙替崔曉蓮出聲招呼。「兩位姑娘想吃點什麼口味的?」
「一甜一咸吧。」
聲音再度飄入耳里,崔曉蓮重振精神,端起平靜無濤的表情回過頭,「好的,八文錢謝謝。」
站在攤子前的兩名姑娘原本以為蔡嬸便是攤主,冷不防地見到背對自己的小姑娘起身收錢,先是一愣,待看清她的長相後,才異口同聲地冒出了尖聲叫嚷,「掃把星!你怎麼會在這兒?」
這音不大不小,但足夠引起附近人們的側目了。
「什麼掃把星?」蔡嬸錯愕地轉頭看向崔曉蓮。
「沒事,蔡嬸你去忙吧,這兒我來就好。」崔曉蓮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哄走蔡嬸,然後才轉身倒起面糊鋪料。
「掃把星,你敢不回答我?你不是嫁給那窮煞星了嗎?說!你在這里做什麼?」其中一名個頭偏高的姑娘毫不客氣地開口質問。
她的眉眼與藍桂柔有絲相似,只是因著年歲輕,臉龐較為圓潤,所以尖銳之氣略少,但音腔里的酸意可是藏也藏不住。
一身目前縣城正風行的桃紅衫裙罩在她身上,耳上戴著銀珠耳環,縴手上還能見到一對銀鐲,眼角、唇上還點著胭脂的她,正是藍桂柔親生的大女兒崔意珊。
而站在她身後的,自是小女兒崔爾雅了。
雖然也是一身粉女敕姑娘家裝扮,但崔爾雅的衣料明顯沒有崔意珊身上的來得好,少了耳環不說,鐲子也僅有一只,兩個小姑娘的地位落差由此可見一斑。
「我不叫掃把星,煒哥也不叫窮煞星。」崔曉蓮低頭忙碌,沒打算跟這兩個小姑娘應對。
她曾整理過原主的記憶,所以深刻明白這具身軀本能地害怕著這兩個小姑娘的原因。
不像藍桂柔那樣在衣食上極盡苛待之能事,這兩個黃毛丫頭大的才十四,小的不過十二,卻成天對她這個姊姊斥責打罵,動不動就是擰她的手臂、打她巴掌、扯她
頭發,再不然便是故意把她的鞋丟到雞窩去,使盡各種欺負人的小手段,完全把她當出氣包。
要說原因,自然是因為崔家人上下一心地說原主出身庶出二房,只夠格當崔家下人,再加上原主性子怯懦,不敢還手也還不了嘴,長年下來更加畏縮,不敢忤逆半點。
當然,除了出身庶出的二房,還有另一個緣由使得藍桂柔他們待她極差,那就是長相。
原主這身軀隨了娘親,生得清麗姣美,還有一身曬不黑的白皙肌膚,即使先前給崔家殘害得營養不良,消瘦得骨頭都跑出來,但如今養了大半個月,方承煒天天好吃好喝地供著,早就沒了先前那番干瘦樣子,還添了一股天生的柔媚風情。
反觀崔家這兩個姑娘,除了眉眼稍有點藍桂柔的影子,其余的多半是偏向她們的爹,也因此兩人即使上了胭脂,費盡心思打扮,卻不及素淨著一張臉的崔曉蓮來得美。
姑娘家多半愛比較,尤其被平素瞧不起的崔曉蓮比了下去,這教她們如何不妒恨?在她們看來,這張好皮相就應該生在她們身上才對。
所以,她們各種惡毒的手段盡出,甚至還曾在大冷天給崔小蓮潑了一身髒水,逼著她只能在晚上自個兒打井水洗浴,差點因染上風寒死掉。
不回想沒事,一回想起來,件件都是戳得人心肝肺一塊發疼的惡劣行徑。
「我說你是,你就是!克死你爹娘的掃把星,居然有膽勾引男人,為了嫁人連清白都不要了,簡直不知羞恥。」崔意珊高傲地仰臉冷哼。
「姊姊,娘不是說了,不能在外頭說她……」崔爾雅雖然也對于崔小蓮竟然能找到人嫁感到不悅,平日也當慣長姊的跟屁蟲,就為了多替自己圖謀點好處,但相較于姊姊,她還是比較听藍桂柔的話,畢竟銀錢可都握在女乃女乃跟娘親手里。
「你住嘴!我教訓人輪得到你開口?」崔意珊狠狠地瞪著自家妹妹一眼,口氣不悅。
崔曉蓮冷眼瞧著兩姊妹上演慣常的鬩牆戲碼,沒搭理她們,僅是將可麗餅用油紙包起,放到架上,然後朝著兩人再一次迸出冷聲,「八文錢。」
崔意珊不敢置信地瞧著崔曉蓮的熟練手法,沒伸手去拿。
這個沒用的丫頭什麼時候學會做這麼特別的吃食了?而且這家可麗餅攤是最近火紅的點心攤子,就連到崔家飯館用飯的客人都會帶上幾份,每回總引起注目,畢竟它時常大排長龍,還有過不到未時便賣光的傲人成果,因此惹來不少人以吃過可麗餅為榮。
雖然里頭的青菜,那層薄如脆餅的餅皮,以及夾餡用的肉片,都不是太別致的材料,可就唯獨那個白軟軟的「起司」,不少人有心研究想要仿制,卻怎麼也做不出來。
偏偏若可麗餅少了那一味起司,整個餅的滋味便硬生生少了一半,所以仿不了可麗餅的人還是只能乖乖到崔曉蓮的攤子前排隊。
沖著這股潮流,還有不甘落後于人的虛榮心,她們兩姊妹說什麼也要嘗嘗看,今兒個才趁著到縣城選胭脂時過來踫運氣,哪曉得這可麗餅攤居然是崔曉蓮的攤子!
「你到底給不給錢?堂堂崔家飯館的女兒買東西不付帳,傳出去可不好听。」崔曉蓮看著這兩個曾狠狠欺負過原主的小姑娘心里就來氣,恨不得拿掃把將她們打走。
「你敢!」崔意珊憤恨地瞪著崔曉蓮,不懂先前還唯唯諾諾的她怎會突然變了性子,難道嫁人後長膽子了?
半個月前,她們姊妹倆到縣城玩了一趟,沒想到一回家就被告知,說崔小蓮因為失了清白已經嫁人,娶她的男人還是個一臉戾氣的窮煞星,娘親還要她們少接近荒草地那邊。
因為如此,她們好幾天都沒人能使喚,直到娘親總算從人牙子那邊買了個十二歲的丫頭進門,日子才舒坦了。
可身邊少了崔小蓮,雖不用天天看見她那比自己漂亮的臉,但也少了出氣的對象,且新來的丫頭不似崔小蓮那麼懦弱,總能找到借口躲懶,讓她們使喚起來都不順心。
本以為崔小蓮就像娘親說的,嫁給那個氣勢看來駭人的男子,肯定沒半點好日子過,兩人又住在破屋里,一窮二白的,遲早崔小蓮會被折磨死,所以她們也樂得把此事丟到腦後,哪曉得……這紅遍縣城的可麗餅,居然就出自崔小蓮的手?
而且她還開了攤子?那男人不是窮到快被鬼抓走嗎?她哪來這筆銀兩?
「你們敢賴帳,我就敢說出去。」崔曉蓮冷著臉迸聲。
「好你個掃把星,居然敢要脅我!」崔意珊雖年僅十四,但吃穿用度向來是家里最好的,因此個頭幾乎跟崔曉蓮一樣高,她指著崔曉蓮咬牙高聲斥道︰「不過是個下人,還是個死過一次的人,誰知道你是不是給什麼不干不淨的東西附體了?」
她這話一出,頓時就有那正要上前買餅的人頓住了腳步,在一旁竊竊私語起來。
「姊姊說得是,我听說你分明就是死了,也不曉得怎麼回事又活了,這中間听起來有鬼呀……」崔爾雅從旁附和著。
崔曉蓮瞄了眼崔爾雅這只標準的應聲蟲,她每回總是這樣,一邊附和別人的話題,一邊故意加油添醋引人亂想。
「哼,死人賣的死人餅,誰吃了誰倒楣!」既知可麗餅是出自崔小蓮的手,崔意珊登時沒了興致。
「我說你這丫頭,都是能議親的年紀了,怎麼說話如此口沒遮攔?讓人听了去,要說你家教不好了!」一旁的蔡嬸實在听不下去,忍不住插嘴了。
盡管她與崔曉蓮也不過相識半個月左右,但成天一塊擺攤子,崔曉蓮為人如何她看得很清楚,這丫頭不與人斤斤計較、態度親切,又懂得拉拔相助他人,若要她在這樣的好丫頭與眼前這名氣焰囂張的陌生姑娘之間選一個,她絕對是站崔曉蓮這邊的。
更何況崔曉蓮可是剛教了她不少生意上的好點子啊!這種時候,她怎能不出來幫忙說句公道話?
「你以為你是誰?我娘都不訓我了,輪得到你來教?」崔意珊在家作威作福慣了,面對眼前這只是個普通市井小民的蔡嬸,自是不會客氣。
「呵,就是因為你娘從不訓你,才養出你這上不了台面的驕縱德性吧!」崔曉蓮冷冷哼了聲。
突然,朱老頭迸出一聲悶笑聲。
小姑娘們的爭執,他一個老頭子實在不好插手,可他沒想到崔曉蓮招呼客人一流,這嘲諷人的功力更是爐火純青啊!
因朱老頭這一笑,頓時身後幾個原本要上前買餅,卻都站著看戲的客人,全都跟著不受控制地爆出了高低不一的笑音。
崔爾雅見苗頭不對,心里暗暗怨恨不听自己警告的姊姊,可明面上還是佯裝鎮定,端出一張無辜小姑娘的表情,幽幽應道︰「不要罵珊姊,再怎麼樣她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危著想啊!」
「胡說,她明明就是想賴帳,點了東西又不付錢,還搬出一堆子虛烏有的事來污蔑人。」蔡嬸真要給這睜眼說瞎話的丫頭氣笑了,雙手往腰上一叉,她實在對這個突然裝起柔弱的小丫頭感到厭惡。
「諸位有所不知,這可麗餅攤的攤主,原是我家庶出二房的姊姊,平日里根本不懂如何燒飯作菜,而她甫一出生便克死她的娘親,沒兩年又克死她爹親,前陣子據說落水而亡,卻又離奇地死而復生,後來作了些見不得人的齷齪事,賴上一個帶著微薄薪餉回鄉的軍爺,硬是嫁了過去。」
崔爾雅語音微頓,又低聲勸道︰「現下她突然就開了這可麗餅攤子,大家不覺得奇怪嗎?她哪兒來的手藝呢?這餅……說不定有問題呀!珊姊也是想提醒大家而已。」
崔曉蓮冷眼看著崔爾雅唱作俱佳的演出,心里著實佩服,這丫頭不去當童星可惜了,這麼能瞎掰,還即興表演哪!
而且崔爾雅這番話,污蔑了她與她的可麗餅不說,還活生生將她自個兒塑造成一個好心幫姊姊說話的小姑娘形象,真是一石二鳥的高招。
而果然不出她所料,崔爾雅這話一出口,登時四周人看她的眼神就變了。
三個女子有所爭執,還能說是自家姊妹拌嘴,但廚藝這回事,可沒有什麼神仙一點通,能夠說變就變好的。況且這年代的人多少有點迷信,在魏家村時,白嬸早就把她落水後被神仙點化的事悄悄散播出去,所以不會有那麼多人拿異樣眼光看她,但這兒可是縣城,大伙兒跟她不熟,自是不明白崔家這對惡毒姊妹花多會抹黑人,扭曲事實什麼的都是常態。
「噢,但不知這位小娘子所說的『見不得人的齷齪事』所指為何?」圍觀看戲的人潮中突然飄出了一抹清亮音色。
「這事怎麼好在眾人面前說出口呢?」崔爾雅面露為難,心里頭卻是得意的。
她用眼角余光瞟了眼崔曉蓮,心想她現在應該快哭了吧?被眾人這樣當面羞辱,依她那個性,肯定會羞慚逃走。
只是崔爾雅沒料到,崔曉蓮居然用一副玩味的眼神回看著自己。
頓時,她心頭一驚,連忙低垂眉眼,裝出無辜的樣子。
不對呀,這實在不像崔小蓮……難不成村里那謠言是真的?她真的被神仙點化開智慧了?
崔爾雅心慌慌,崔意珊卻是沉不住氣了。
「有什麼不好說出口的?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成親前就跟男人不清不白的,正是因此才趕著嫁了人……」
崔意珊努力地敗壞崔曉蓮的名聲,不料卻有個帶著涼意的沉音傳了過來——
「你說我娘子跟誰不清不白?」
霎時,所有看熱鬧的人都把視線往聲音來源轉了過去。
方承煒牽著白戈站在人牆外,原本他揣著一罐剛買到的上好蜂蜜,正想來跟崔曉蓮獻寶,想哄著她晚上再給他烙上兩張蜂蜜起司可麗餅,哪曉得便听見有人當街欺負他的好娘子,這教他如何忍得?
這家伙是順風耳啊,來得這麼是時候?崔曉蓮瞧著方承煒緩緩排開人潮走近,看他那張黑沉沉的表情,火氣就先去了一半,倒是想悶聲偷笑。
明明被欺壓的人是她,他卻表現得一副他才是苦主的態度。
不過,不得不說,在這種時候有人義無反顧地站在自己這邊,感覺真是好,心頭就先暖起來了。
方承煒將白戈的韁繩交給路魁恩,轉頭瞪向了崔家姊妹。
「回話!」他咬咬牙,這句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
崔家姊妹見到高大的方承煒走近,心里已先緊張起來,畢竟對方上過戰場,那一定是殺人不眨眼,現在又听見他近似恐嚇的質問,忍不住互相挨在一塊,小臉都嚇得慘白。
「那、那是……」崔家姊妹當天不在場,所有事情都是經由娘跟女乃女乃曲解說出來,再加上自個兒胡亂加油添醋的,現下哪回得出話呢?
「說不出來就我來說。」方承煒走到攤子前,擋在崔曉蓮跟崔家姊妹之間,居高臨下地瞪視著她們倆,「當日我娘子落水,是我下水救人給她渡氣,因著我倆原就有婚約,所以我立刻迎她過門,這才是真相!」
這些日子以來,他沒少听路魁恩探查回來的消息,知道崔家人因著他撂下狠話,不敢說出他為了救人壞崔曉蓮清白一事,胡扯了兩人早有婚約,也就順水推舟,正好拿崔家謊言堵崔家姊妹的嘴。
「噢……原來兩位小娘子言之鑿鑿,卻是一派胡言。」那清亮嗓音再度傳來,還跟著往火上添油,引得崔意珊憤恨地轉頭,豈料她這一眼望去,竟看見一名錦衣玉袍的年輕公子,手搖摺扇,一派悠閑的姿態,那俊逸出色的臉龐幾乎要叫她看得羞紅了臉。
瞧這人衣著打扮皆富貴,這是哪兒來的世家公子?
「我們只是將自己听得的消息說出來罷了,算不上胡說,要怪,也該怪那放出流言的人。」在俊雅公子面前,崔意珊下意識地收斂了脾氣。
「是、是呀,珊姊說得對,我可沒說謊,我這大姊原本就不擅廚藝的。」崔爾雅不敢迎視方承煒那一臉駭人的表情,光是站在他面前,她就覺得快被一股無形的壓力逼到窒息,只好躲到崔意珊身後。
「是我教的。」方承煒毫不猶豫地丟出一句謊話,腔調還理直氣壯。
路魁恩飛快瞄了眼,雷打不動的淡然面孔難得地閃過一絲笑意,還是很驚奇的那種。
那年輕公子微一挑眉,摺扇一展,半掩面孔,微眯的眼角泄露了他正在笑的事實。
「原來是你夫君教會你這門好手藝的啊!」蔡嬸才不管這是不是事實,她只想反駁這兩個心思不正的小娘子,「听見沒有?別傻不隆咚的跟著人造謠惹是非!就算她是庶出,同樣是姑娘家,你們就該知道名聲對女子如何重要!像這樣胡亂編派流言害著自家人的小姑娘,將來誰敢娶回去?只怕是給家中添亂、惹是生非!」
崔意珊正值議親之齡,听見蔡嬸這般教訓,面色一白,想發火卻又顧及那俊俏郎君正似笑非笑地瞧著自己,只能憋著滿肚子的氣。
「大娘說的有道理,若是讓我知道誰造的謠,這般詆毀我崔家名聲,肯定好好教訓那人。」崔意珊佯笑敷衍著。
「呵,也是,宗國律法,輕賤女子名聲者,當眾杖刑三十,下獄十日,我倒真想看看是哪個人不要命了,嘴巴這麼大。」崔曉蓮打臉不手軟,雖然不曉得崔意珊的脾氣突然壓抑住了是為何,但能乘勝追擊她是絕不會停手的。
「言之有理。」年輕郎君輕挑一雙上揚的劍眉,點頭附和,薄唇輕吐,「不如現在就請這位小娘子帶路,一塊兒去找找最早傳出謠言的人是誰,如何?」
眾人一听宗國律法竟有這條例,都忍不住露出吃驚表情,听這年輕人一提,更是贊成之至。
本來嘛,人家一個小姑娘賣餅養家已屬不易,生意紅火後有人眼紅也是正常,但大家沒想到,像這樣在背後潑髒水的行為居然是可以告官的!
崔家姊妹听著不禁刷白了臉。
這些話有大半都是娘親與女乃女乃說的,這事能提嗎!
「我……我不記得是哪兒听來的了,瞧公子如此熟悉律法,能否請教公子大名、家居何處?若是改日找著了那罪魁禍首,再請教公子如何教那人得個教訓……」崔意珊強裝鎮定,心里還是對著那俊俏郎君有著一絲戀慕,不由得大著膽子開口詢問。
「在下雲子良,不過一介布衣、並非什麼貴人高官之後,這聲公子實在擔當不起,還請小娘子莫要妄言,免得為你我二人惹來無端刑罰。」年輕男子收了扇,扯唇輕笑,一雙狐狸眼上的長睫毛隨著他眨眼的動作搧了搧,襯著他那張臉、淡粉薄唇,煞是惑人。
崔曉蓮瞟了雲子良一眼,再看看周圍一伙人,只要是女的,不論婆媽還是小姑娘,全都露出一臉驚嘆著迷的反應,忍不住想笑。
這宛如偶像見面會的現場啊!
不過這年輕人明顯是幫著她說話的,不錯不錯,沒有辜負老天爺賞他一張好臉皮。
只不過看崔意珊那態度,擺明著是看上人家了吧?一聲聲的叫公子,是覺得人家皮相好、穿得好,就默認對方是世家公子了?呵呵,結果人家不過是個平民百姓哦!教你失望了!呵呵。
這宗國律法規定,不是官二代不能隨便以「公子」自居的,根據原主早年的記憶,據說前年有個地方富商之子,自視甚高,走哪兒都擺威風,讓奴僕都尊他一聲公子,喜孜孜地四處游山玩水大擺威風,結果不到三個月,消息傳到地方官耳中,立刻就辦了他送進大牢,不僅挨了一頓板子,還被罰了一大筆銀兩。
崔曉蓮內心吐槽得過癮,那頭崔意珊卻是臉色極為難看。
這男人真不解風情,不懂她是在示好,贊美他的氣度像個官家子弟?
即使不是官家出身,光憑那身昂貴的珠光錦,她就知道男人應是出身于哪家富商,而且絕對比崔家有錢多了,要知道珠光錦可是京城一帶的富戶才用得起的上等衣料,不像普通棉布一疋才幾十文,珠光錦可是單單一尺便要價十二兩銀子啊!
「多謝雲公子提醒,可惜今日還有要事在身,不便多聊,我與妹妹先走了。」崔意珊總算是知道了對方姓名,她想著日後有機會再探探此人身家便是,所以找了個借口就想溜。
「站住。」方承煒哪能如此輕易放走這兩姊妹?
「姊夫有事?」崔意珊強撐著最後一絲勇氣,勉強給了個禮貌的回應,可天知道她多不想認這個一臉戾氣的男人,尤其她從來不當崔小蓮是姊姊。
「向我娘子道歉。」方承煒板著臉命令道。
崔家姊妹下意識的就想反駁,但崔爾雅卻被崔意珊一扯袖子制止了。
這男人看著不好惹,而一旁那雲子良還沒走呢,她可不想在眾人面前壞了自己的形象。
「姊夫,我們也不過是年輕誤信了流言,你就這樣羞辱我們?」要她給崔小蓮道歉?門都沒有!
「做錯事道歉算是羞辱?這就是你們崔家的好家教?」方承煒喝斥道。
「姊夫何必說得這麼過分呢……你口中的崔家也包括蓮姊呀。」崔爾雅試圖轉移話題。
崔曉蓮听著她佯裝親近的稱呼,只得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不必裝親熱,我跟你們不熟。」她冷笑,「我沒有你們如此尊貴的妹妹,我不過是個連下人都不如的人罷了,再說我活到這年歲,大伯母從沒教過我一星半點,所以這等好家教留著你們自己吹捧吧。」
崔意珊听著崔曉蓮句句諷刺,話里話外把關系撇得一干二淨,氣得絞緊了袖里的絲帕,直想撲上前把崔曉蓮那張美貌的臉皮給撕了。
「原來你們待這姊姊並不好呀,怪不得見人發達就來鬧場子呢。」蔡嬸揪住機會,又補上一刀,引來旁人更多的私語。
要你多嘴!崔意珊在心里恨恨地將蔡嬸罵了個遍。
「我不管你們過去的恩怨,總之不道歉就上官府。」方承煒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他曉得崔小蓮過去在崔家並不好過,如今見著這兩個跋扈姊妹,更能猜想從前的慘況了。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這是他一貫的宗旨,即使對方是女人,他也不會差別對待。
崔爾雅心里一沉。
剛才要是崔意珊听她勸,現在也用不著鬧成這樣,哼,這個姊姊就是這樣惹人煩,老愛壓在別人頭上,做事卻瞻前不顧後,往往鬧出一堆糟心事不說,還拖她下水。
崔意珊強行忍耐的火氣已瀕臨爆發邊緣,但她仍強撐著不在臉上顯露出來,只是那不停翻動的眉峰,已經泄露了她的心思。
她飛快地掃了雲子良一眼,心想著就當是在他面前添一分好感吧,然後她忍著滿月復怨恨,一臉高傲地仰臉,對著崔曉蓮丟出一句听不出半點誠意的回應,「抱歉。」
然後彷佛是想逃離這令她難堪的場面一般,崔意珊拽了妹妹快步越過人群,很快的,兩人的背影便消失在街道之中。
「呵,還真有『誠意』啊!」崔曉蓮扔出一句嘲笑聲,然後轉向還沒散去的圍觀人潮,大方道︰「不好意思佔用大家時間了,不過就如同我夫君說的,我這條命是他救的、廚藝是他教的,所以我既沒給山妖水鬼附身作祟,也不是什麼邪靈附體,還請大家盡管放心來嘗嘗我做的可麗餅!」
她落落大方的態度,以及完全感恩丈夫的小妻子宣言,立刻博得了在場眾人的一致好感,許多人紛紛湊上前來,有的是只聞其名未曾嘗過,有些人是特意前來,全都張口下了訂,所以余下的材料立刻賣得精光。
于是崔曉蓮向替她出聲的蔡嬸再三道謝後,早早便收拾材料攤子打算回家,只是她沒料到,那雲子良居然雇了馬車,一路跟著他們走,而且還跟進了魏家村!
現在是怎麼樣?那個男人跟著他們作啥?總不會是路上幫了她一把,就想來討功勞?
崔曉蓮心中忐忑不安,但瞧方承煒卻渾然不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猶豫半天還是開口了。
「煒哥……那雲子良一直跟著我們是不是?他到底……」崔曉蓮瞧著馬車一路隨行,她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呀!
「同袍。」方承煒應得簡單又干脆。
崔曉蓮秒懂,瞬間,各種猜測都被丟到腦後去,取而代之的是喜孜孜的得意。
怪不得雲子良會那麼湊巧地出現,還一路幫她,甚至刻意回避崔意珊的示愛,原來根本是認識的人嘛!
呵呵,若是崔意珊知道了這事,不曉得會不會直接氣到中風?
方承煒一行四人回破屋休息後,趁著天色未晚來到了村長家門前。
一路上由于雲子良的長相太引人注目,所以不少人家的閨女都大著膽子湊上來想搭兩句話,只是全給雲子良極有技巧地避開了。
崔曉蓮看著雲子良游刃有余的應付眾多情竇初開小姑娘,大概可以猜想到過兩天崔意珊得知此事時,臉上那精彩絕倫的鐵青表情,讓她巴不得現在就去敲響崔家大門。
「想什麼?」方承煒讓路魁恩去叫門,瞧崔曉蓮瞄向雲子良,心頭酸酸地低問一句。
他知道這同袍的長相是挺吸引小姑娘家的,自己雖也生得樣貌端正,但一身戾氣過重,又不擅言辭,也不愛笑,多半只會嚇哭小姑娘,因此當崔曉蓮對他毫不畏懼,甚至是望著他時還會閃出晶燦燦的眸光時,他心里相當意外又感動,但如今……
「我在想,崔意珊什麼時候會從村里人口中得知,她的心儀之人正是你的同袍?」崔曉蓮呵呵暗笑兩聲。
方承煒不禁挑眉,合著他這娘子並不是懷春心動,對雲子良有什麼遐想?
「我說,你不覺得子良他……」方承煒舌忝舌忝唇,不知道該不該問。
「他怎麼?」
「他那張臉——」
「哦,生得挺俊。」崔曉蓮點點頭,「怎麼?」
瞧她一臉茫然地等著自己回答,方承煒突然有點尷尬,結果從頭到尾只有他一個人在窮緊張?其實小蓮對雲子良一點感覺都沒有?
「沒事。」方承煒心虛地轉移視線,听見路魁恩來請他進門,趁機扯開了話題。
一伙四人進了屋,只見一頭發絲與胡子都已花白的魏村長早讓人泡來茶水,端上瓜子零嘴,正招呼著他們,一陣寒暄後,大家各自坐定,雲子良代替方承煒開了口,言明已辦妥手續,將那大片的荒草地買下,現在打算蓋房子,之後則準備在那片草地上養馬。
魏村長听了頗為驚訝,畢竟崔小蓮突然成親的事,雖因崔家人不喜多提,沒在村里掀起太多波瀾,但方承煒這人本身惹眼,走到哪都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殺伐氣勢,因此大家雖不敢親近,背後的閑言碎語跟猜測卻不少。
「這听來事情似乎都定下了,我瞧文書也無遺漏之處,不知道各位還需要我幫什麼忙?」魏村長掃了眼雲子良,總覺得這年輕人不簡單,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跟方承煒不同,渾身透著一股子貴氣,要不是方承煒說雲子良是他軍中同袍,他會以為這是哪來的貴人子弟。
「我們打算在村里鋪條石板路,方便通行。」雲子良直言來意。
「石板路?」魏村長手里的杯子差點滑到地上去。
魏家村雖然規模算大,但可沒有縣城那樣繁華,所以村里都還是泥路,盡管已經壓實了,但一遇上大雨的日子,還是容易變得滿地泥濘,所以若有條石板路,那自是最好的,不僅往來方便,村里有人拉牛車時也好走許多。
但魏家村雖然人口數頗多,算得上縣城附近第一大村了,可也沒那麼多的銀錢能鋪石板路呀!
「是的,我同官府打听過了,縣城通往村里的道路歸官府管,但村里的路可以隨村里人心意修整,若村長不嫌棄,就讓我們替村里盡點心力,村里人不需出銀錢,但必須派人幫忙,每戶兩人,若有困難再議,不知這樣村長覺得如何?」
听著雲子良提供的主意,魏村長一雙老眼霎時燦亮,神情甚至有些激動,「這可是真的?」
「我不騙人的。」方承煒自始至終沒多吭幾聲,倒是在這個時候放下茶杯,吐出一聲挺有魄力的應答。
這事,是他這陣子與雲子良相商的結果。
北方這附近既有廣大草地,環境也適宜養馬,而且地理位置方便,首指魏家村,但他們終究是突然冒出頭的外姓人,要想在魏家村站穩腳步,勢必得做出有利于全村人的貢獻。
而這造橋鋪路最是適宜,也最沒有什麼爭議,所以與雲子良相商後,他很干脆地答應了。
當然,這其中多少有他的私心,畢竟他現在不只要照顧同袍,還有個妻子需要他……嗯,如果她最後沒跑掉的話。
「果真如此,那就太好了!這連絡村里人的事就交給我來辦,我先代大家謝過了。」
石板路啊,這附近幾座村子可都還是泥路的!
沒想到突然搬進村的這男人根本不是煞星,而是福星呀!居然能夠眼都不眨地拿出一筆銀兩修路!
「那就有勞魏村長了。」雲子良笑著將桌上用紅巾包起的盒子往魏村長推去,「日後還有許多事要麻煩,這是一點心意還請收下。」
「不麻煩,有什麼困難盡管來找我,雖是一把老骨頭了,但魏家村的大小事我還是能作點主的。」魏村長笑呵呵地應聲,又對崔曉蓮連番夸獎,說她真是嫁了個好對象。
崔曉蓮自是客氣地應了幾句,只是臉上表情卻有些古怪,一伙人談完後便離開了村長家,逕直回到破屋里。
一回到家中,沒等雲子良好好跟崔曉蓮打個招呼自我介紹一番,方承煒已經先一步扯了她到一旁去。
「你不是又介意我亂花錢了吧?」剛才在村長家里,方承煒可沒錯過她臉上略僵的神情,而且她一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讓他心里頭七上八下的。
「修路是幫整個村子的好事,我不會怪你。」崔曉蓮哪會不曉得便利的道路能給人們帶來多大的利益,不提別的,就是她自己都不愛走出門就雙腳沾泥,又怎會因此責怪他。
「那你……」
「我只是在想,你究竟是什麼人?」崔曉蓮仰起臉龐,認真地盯著方承煒,「最初,我以為你是戰後退下來的兵丁,可能殺敵不少,所以領了些賞銀,你才能回鄉買屋買田討媳婦。」
「差不多。」方承煒聳聳肩,沒多言。
「可我仔細想想後,覺得你應該不只是個普通兵丁。」
「怎麼說?」方承煒不禁揚起唇角。
原來她有在注意他?那麼……她會猜出他究竟是什麼人嗎?
「小兵不會有夜明珠,還帶著戰馬回鄉,甚至眼都不眨就買大片土地來養馬、蓋新屋,甚至……」
「甚至什麼?」方承煒好奇地追問起來,他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能發現多少?
「你說路大哥是你同袍,待他也如友人,但他總喚你一聲『爺』,喊我夫人,而雲子良……他那身氣度太過渾然天成,必然是好人家養出來的,看著身分就不低,可遇上重要的事卻是等你決斷,對你的態度亦是恭敬。」崔曉蓮往頻頻朝自己瞧的兩人掃了眼,淡聲續道︰「你不是兵,而是將,我說得對嗎?」
雖然一開始她就懷疑過,但想著他如此照顧自己,也就沒多想,既然他不說,她也不願去觸踫別人的秘密,而且這半個多月以來,他待她極為君子,卻也在同時呵護著她,不讓她吃半點虧或受委屈,甚至凡事都是她說了算。
她管家,他便由著她去計較金錢;她要做生意,他便出錢出力出人手,從未有任何反對。所以盡管人情上過意不去,雖然可麗餅攤子的收入漸豐,夠她租個小院,與他和離獨居,但她的直覺卻一再挽留她,篤定此刻只身離去不妥,因而讓她賴在了方承煒身邊。
他待她這般好,她自是不再去多深究他的身分。
但今天,他居然要修路,買大片地是為了養馬,這些訊息就讓她有點消化不良了。
「不管我是兵、是將,都會好好護著你。」方承煒的笑容益發擴大。
崔曉蓮比他想的還要聰敏許多,這縴細的心思可不是每個人都會有,她對他這般注意,代表她也在乎著他吧!
「我又不是睜眼瞎子,你替我做的、你幫過我的,我都看著呢。」崔曉蓮听著他明顯的討好,臉上一臊。
這男人講話不客套、不說謊以外,還直白得教人不好意思。
「看進心里了?」方承煒低頭盯著她嬌柔泛紅的臉龐,心里頭那股熱意直往頭頂上竄去,很想一把將她摟進懷里,使勁地揉捏兩把。
崔曉蓮紅了臉,成了煮熟的蝦子。
這男人可以不要一直逗她嗎?對一個這輩子跟上輩子都沒交過男朋友的女人來說,這種听來有情話之嫌的回應很容易想太多好嗎?
「你听我說完!」制止聲少了魄力,倒是像極了嬌嗔。
「好,你說。」方承煒悶笑了幾聲。
沒轍,近來他越來越愛逗弄她了,尤其看著她這副被自己撩撥得臉紅心跳的反應,真會上癮。
「過去人人當你煞星,不會來纏你,但既然你要替村里人出錢修路,情況就不同了,尤其養馬……那可是個錢坑,能教人把銀子當銅錢使。」
方承煒听著她夸張的形容,不由得迸出大笑聲。
把銀子當銅錢使?真是貼切!
他笑得放肆,惹來一旁雲子良若有所思的眸光,以及路魁恩再一次的驚愕。
「笑什麼?我是在替你煩惱,也替我自個兒煩心呢。」崔曉蓮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要不是兩人僅是名義上的夫妻,她一定會狠狠往他的腰上擰一把——雖然到頭來可能是她手痛,畢竟他的腰看來就是厚實又肌肉滿滿……啊!不對!她妄想什麼呀!
「錢是花我的,你操什麼心?你都猜到我是將不是兵了,還有什麼可擔憂的?」方承煒真是越听越搞不懂他的娘子了。
過去她急于掙錢,是擔心他的銀子被她花光,兩個人都無以維生,但如今既明白他家底厚不可測,又為何要擔心?
果然!听見他親口承認,崔曉蓮重重地嘆了口氣。
「農村姑娘誰不指望嫁個有錢人過好日子?我是在煩,日後想討好、想糾纏你的人,一定會不斷地湊上來。」崔曉蓮很想扒開他腦袋,看里頭究竟裝了什麼,為何老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態度?
一想到原本平靜賺錢的好生活很有可能天翻地覆再也回不來,甚至連原本遠遠躲開方承煒的小姑娘,都會因為錢而巴上來,妄想當小妾之類的,說不定還會想擠掉她這個正妻,她就覺得心累。
嗯……好像還有點心酸。
過去就只有她覺得方承煒好,不會有人來煩他們倆,但之後……一想到要跟很多女人搶方承煒,而且那些女人九成九不是真心的,雖然他們倆也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但她就是覺得不爽。
「真是的,結果從頭到尾你都在耍我嘛,就我一個人窮緊張,天天想著要早點把銀子還你,可是對你來說那筆根本是小錢……說,你有沒有在背後笑我窮忙活?」
崔曉蓮扁扁嘴,說著就覺得委屈,忍不住往方承煒瞪去。
「沒有。」方承煒忙搖頭。他哪里舍得笑她?是她總把他的好意往外推吧?
「那你干麼不跟我說清楚?莫非你覺得一旦我知道你有錢就會巴著你不放?」只有她被蒙在鼓里,感覺不好受。
「你覺得我腦子這麼不清醒,看不出你是什麼樣的人?」方承煒伸指往她額前一彈,「再者,卸甲歸田,從此身分是浮雲,何需多言?況且我就喜歡你處處為我打算。」
崔曉蓮听得臉紅。他這是不計較還喜歡得緊?
「你听我的,不管日後多少女人糾纏,她們纏她們的,我們過我們的。」方承煒對于為錢而來的女人沒興趣。
「不可能,你不知道女人搶起男人來,那手段不輸上場打仗的軍師,誰知道到時候你會不會也動心,那我這個『正妻』就尷尬了,尤其別奢望有娘家可依靠,畢竟出自不受寵的庶出二房,絕對配不上你。」崔曉蓮認真地搖頭,眉眼間淨是苦惱跟酸澀。
她不喜歡什麼身分差距之類的說詞,總覺得要是兩人相愛,身分地位根本不在考量之內。但在宗國,這思想就不合規矩了,倘若她是嫡出的小商戶之女,或許還能勉強說方承煒現在也不當差,就是個養馬的商人,兩人很般配,可偏偏不是。
庶出二房這個出身壓在自己身上,真是要人命。
「你說得好像你見過。」撇開她這些不知打哪兒听來的話不提,他頗喜歡听她自稱為「正妻」。
「欸……听多了城里人的閑言碎語嘛。」總不能說她看過不少古裝電視劇,那些宅斗、宮斗的戲碼多半在描寫女人的心機有多深沉,而她完全不想親自體驗。
「把那些听來的都給我忘了。」方承煒伸出手臂,一把覆上她的雙頰,把她的臉蛋硬是往上抬,逼著她正視自己,「你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誰都能誤會我、猜忌我、詆毀我、害怕我、懷疑我,但唯獨你不行。」
十多年的孤身一人,他原以為自己早已習慣,日後有同袍陪伴便好,哪曉得一時的順手救人,竟會給自己多添一個日日噓寒問暖的小春陽?
所以誰要在他背後說話都行,但唯獨崔曉蓮,他私心地想要她完全的信賴自己、陪伴自己。
「呃……煒哥……」這姿勢有點暖昧,而且旁邊有人在看呀!路魁恩跟雲子良都還站在旁邊好嗎?
「我這輩子的女人就只有你,不論嫡庶出身。」方承煒完全沒去在意自己那兩個同袍,低頭往崔曉蓮湊近了點,幾乎是再彎下去一些,鼻尖就能相踫。
他唇間的熱氣吹拂在崔曉蓮的臉上,帶起一絲溫熱的情愫,令她的心口猛烈地跳個不停。
「你懂我在說什麼吧?」方承煒幽黑的瞳仁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崔曉蓮看,緊緊捧住她臉蛋的雙臂,沒讓她因羞澀而閃避,只是按著她,任性而霸道地索求著她的回答。
「你、你你你……你是說……」崔曉蓮的腦子混亂起來。
方承煒是在跟她示愛嗎?也太突然了!
又或許,其實她早就有那麼點意識到,只是從沒去面對過?不然怎麼總讓他逗得臉紅心跳?
「我要跟你當真正的夫妻。」方承煒直白地應道。
轟的一聲,崔曉蓮覺得自己听見腦袋炸開的聲音。
霎時,她的臉龐紅得像能滴出血來。
「你這人……說話也太老實……」崔曉蓮結巴半天,才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說過,我不說謊。」方承煒再度重申,漆黑的眸光望進了她的眼底,「現在,回答我,好、還是不好?」
他說過會護著她。
既然如此,他就會讓她絲毫不用擔憂,即使只是她心里多想,才惹來那麼多無謂的操心,他也不會容許。
「什、什什什麼……現在?」崔曉蓮扳不開他的大掌,只能任由他這樣親近自己,跳動劇烈的心髒彷佛隨時都要蹦出胸口,怎麼壓抑都止不住那股悸動。
「現在。」方承煒堅定地迸聲。
崔曉蓮的腦子像貓玩過的毛線球,一團混亂,她覺得自己無法思考,但身體卻自然地動了起來。
她听見了自己的聲音,清清楚楚,從喉嚨里擠出了一個單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