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臣吉妻 第十二章 人生總得有取舍
擯子打在肉上的聲音,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晴蘭听不清楚。
疼嗎?應該是吧,在第一棍下來時,那疼……挺驚濤駭浪的,彷佛連五髒六腑都一塊疼進去了,只是三、四下?五、六下……是第幾下?她已經數到忘記。
反正就是到第幾下的時候,就感覺不到疼痛了。
大約是老天爺待她特別好,在她身上罩起厚被,讓疼痛變得模糊而遲鈍。
不疼了,連傷心都覺得遙遠,就是感覺累得緊、很想睡,像喝下甜甜的鴆酒後,像經歷過嚇人的疼痛後,全身輕飄飄的,想飄上雲端。
晴蘭想,她大概又要死了吧,這次會不會清醒後又回到幾年前?
若再回去,新的一輪她要怎麼做?遠遠離開男人的世界,尋一個無人的地方,安靜過完一生?無風無浪、無驚無險,無喜也無悲,在春與秋之間,任由感情被歲月風干,被時光磨碎,慢慢散作齋粉,無聲無息自指間滑落?
這是個好選擇,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寂寞孤單,卻沒有感情羈絆,那就不會受傷、不會惆悵……
「通通給我住手!」遠遠地,白叔方便大聲斥喝。
賀洵、黑敘動作更快,他們直接一腳一個,把執杖的侍衛給踢翻。
被踢翻的兩人不但不生氣,還滿臉的喜意,終于啊……可惜白芯姑娘的腳程太慢,要不少女乃女乃可以少挨幾下的。
「爺呢?」賀洵怒問。
見三人趕到,侍衛們齊齊松氣,本就不敢用力,又怕屋子里的爺听不到聲音,分寸之間拿捏得很辛苦,方才磨磨蹭蹭沒動作,又把白芯放出院子里,就是盼著她趕緊去搬救兵。
有誰想要打少女乃女乃?沒人願意的好嗎。
以前跟著爺不是不好,可一個糙男人,哪能事事精細,但自從有少女乃女乃之後,他們的棉被、衣裳時常有人翻洗,知道他們是負責打架的,衣裳破得快,每個月都有人給縫上新衣,再加幾套練武服,他們的衣裳已經很久沒有補丁啦。
包別說吃的,以前秦管事主持中饋,雖能管飽卻吃得隨便,少女乃女乃進門後,別說頓頓飽、餐餐熱,吃食比以前好上不只一個層次,還有一個專門的房間,無時無刻都擺著點心、水果和茶水,讓他們隨時取用。
有少女乃女乃在,日子說有多舒坦就有多舒坦。
知道他們是孤家寡人,少女乃女乃還發話,倘若有喜歡的女子,隨時可以報到少女乃女乃跟前,她願意為他們的婚事作主,看喬老二的婚事辦得多風光,他那婆娘腰是腰、臉蛋是臉蛋,羨煞人吶。
這麼好的少女乃女乃要往哪兒去找?他們盼著她事事順心吶。
對著賀洵的問句,侍衛們不約而同把手指向少女乃女乃屋子里。
賀洵眸光轉過,沖進屋里。
黑子、白子盯著眾人,警告道︰「不許再動手。」
侍衛點頭如搗蒜,有人小聲催促,「白爺黑爺快去求情吧,少女乃女乃有我們看著。」
這表態表得太明白,白子黑子松口氣,這代表方才他們已經手下留情。
他們跑進屋里,只見賀洵像硬脖子公雞指著賀巽道︰「大嫂是個弱女子,大哥下這麼重的手,是想打死她,給夏媛希讓位嗎?」
此話太誅心,賀巽怒目圓瞠。
平常大哥這樣的表情,足以嚇阻他噤聲,但此刻賀洵吃了秤砣鐵了心,「請問大嫂做錯什麼事,大哥非得把她往死里打?」
往死里打?賀巽輕哼,以為他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打得多隨便,他們就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老大,女人是用來疼的,不是用來打的。如果你不喜歡嫂子,把她讓給我吧,我來疼。」白叔方挺胸道,他喜歡晴蘭的心思從來沒變過。
這話觸怒了賀巽,拳頭往白叔方身上招呼。
平日白叔方要是敢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黑敘、賀洵肯定會聯手把他的鼻子給揍歪,可今天黑敘、賀洵和他站在同一陣線,一起朝老大發拳。
這是造反嗎?賀巽氣惱。
「老大,嫂子到底做了什麼?」白叔方邊打邊問。
賀巽不說,他不想壞了晴蘭在他們心里的形象。
「大嫂做過那麼多對的事,也不見大哥獎賞,怎麼一點小錯,大哥就下重手?」賀洵抗議。做對無賞、做錯往死里打,往後還有誰要為大哥盡心?
一點小錯?他們就認定只是小錯?是她看起來太無害,還是媛希的性命于他們而言只是小事?
「老大說不出嫂子做錯什麼嗎?」黑敘黝黑的臉龐透出凌厲,他父不愛、母不管,多年來唯一的溫暖是晴蘭給的,他不為嫂子撐腰怎麼行?
賀巽第一次被人逼迫至此,有苦無處發,只能藉由拳頭發泄。
他發起狠,黑子、白子、賀洵節節敗退,他們把晴蘭的屋子打得滿室狼籍。
賀巽不歇手,他生氣,他比誰都煎熬,如果可以,他不會對她動手,如果可以,他寧可受傷是自己,如果可以……
是的,他變心了,他愛上晴蘭了,這是不對的,曾經他承諾對媛希專情,承諾與她一生一世,承諾時,他那麼認真而用心,但他卻做不到,他對媛希已經充滿罪惡,怎麼還能坐視晴蘭對她下手?
侍衛們听著里頭的聲音面面相覷,一個眼尖的發現晴蘭血流不止,連忙蹲下問︰「少女乃女乃,您還好嗎?」
她不好,有一把火在肚子里面燒,那火燒著她腑髒,燒著她的靈魂,燒灼著她的知覺神經。
她想啊,燒吧……全燒得干干淨淨啊。她不想重來,她想就此死去,死得徹底一點吧,她不要當夏媛希、不想當夏晴蘭……
緩緩閉上眼楮,呼吸漸漸微弱,她累了……
恐懼在眾人臉上成形。怎麼辦?怎麼會這樣?明明控制了力氣……
有個乖覺的,往屋里大喊,「少女乃女乃不行了!」
正打得熱烈的四個人,同時歇手。
「不行了?什麼意思?」白叔方問。
腦子尚未運轉,賀巽已施展輕功往外沖去。
他看見鮮血從她的身下流出,從行刑的凳子上滴落、蜿蜒成河,在地上匯聚成一條毒蛇,吞噬著他的心髒。
怎麼會這樣?賀巽將她從長凳上抱起,只見她滿頭大汗、臉色慘白、氣若游絲,她要死了?
轟地,他被巨雷砸中,他打死她了……
賀老夫人一語不發,眉心皺出川字。
晴蘭懷孕,孩子卻被賀巽打掉,這段日子,絕望與矛盾把她折磨得不堪一擊,賀巽又親自送上一根稻草,把她徹底壓垮。
賀老夫人無奈地看著兩個孩子,好端端的,怎會變成這樣?
賀巽已經三天沒睡,他雙目赤紅,胡碴從下巴冒出來,他形容憔悴,握住晴蘭的手,煎熬更甚。
他不想傷她,他只想讓固執的她明白,他有多認真,認真不要她雙手沾血,可是,她就這麼恨媛希?他不懂自己這麼做,為什麼會給晴蘭帶來那麼大的憤怒與偏激?
他真的不懂……重生的他能夠預知未來,他一步步走在前面,走得自信篤定,但晴蘭是他重生後的意外。
前世的他不曾擁有她,今生的她給了他愛情與牽絆,也給了他未知與期待,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的歡喜快樂憂郁都隨著她起舞,他要與她齊肩並行,要與她分享秘密,他要看著她狐狸般的狡獪笑臉,要听她說著讓人想拍手叫絕的笑話。
他想要她,很多的她、全部的她,可是她恨他了……
「你先進宮吧。」賀老夫人拍拍他的肩膀,劉公公已經在門外催促。
賀巽心知肚明,知道所有的事即將結束,他不能在這時候撂擔子。
周勤蓄養軍隊一事已經傳到皇帝跟前,想要永坐龍椅的皇上豈能容許?周勤即將下台,再也威脅不了自己和周鑫。
他是確定周勤無法拿到玉礦收益,才會拿來做為交換條件的。
而皇帝那邊,一年前他不再更換丹藥,按照皇帝服丹的量,再過個幾年,龍體必會一受損,屆時周勤一死,再無人能與周鑫相爭。
前世的事到此終結,眼下正是緊要關頭,他必須更謹慎,只是晴蘭這個樣子……他怎麼走得開?
賀老夫人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去吧,別功虧一簣,晴蘭不願意你這樣的。」賀老夫人淡聲道。
猛地抬頭,賀巽望向祖母,她都知道?
賀老夫人道︰「我雖老,一雙眼楮還沒蒙昧到看不清時局,你和晴蘭都不是野心勃勃的孩子,何必辛辛苦苦戰戰兢兢,一個卯足勁的賺銀子,一個拚了命的往皇帝跟前湊,圖的是什麼?」
「我等晴蘭醒來再走。」
「怕是你在這里,她更不願醒了。」這孩子,心倔得很。
祖母這一句,倏地勾起他的心澀,鼻中微酸,眼底發脹,是啊,他在,她更不願意醒了。
伸手捧上她的臉,額頭緊抵在她頭上,心中五味雜陳,酸甜交錯如雲涌動。
她終究是要恨上他了,她再不願見他,他們的過去被他的板子打得風吹雲散……
他黯然垂眉,再也抑不住心中哀慟,粗礪的手指觸上她的眉眼,道︰「對不起。」
老夫人搖頭,「你真是不懂晴蘭,她要的從來不是這三個字。」
「她要什麼?」
「她許你一世專情,想交換的是你的一心一意。」可惜這東西,女人連開口都不敢,只能深藏于心,盼著男人能夠理解,偏偏再有能力的男人也無法明白。
「我也願許她一心一意、一世專情。」這點,他從未懷疑過。
「那夏媛希又是什麼?」
「她是我的罪惡、我的承諾。」
賀老夫人搖頭,他還是不懂啊,今天夏媛希能利用他的罪惡謀得一線生機,明天就能利用他的罪惡,將晴蘭除去。
瞧,她大張旗鼓,面對面動手了嗎?並沒有,但晴蘭已經差點丟了命,日後……賀老夫人嘆了口氣,道︰「快去吧,把該做的事做完,再將全副心思用在晴蘭身上。」
他無助地跪在賀老夫人跟前,啞聲道︰「祖母幫我。」
不幫他,能怎樣?她比誰都不願意失去這個孫媳婦。
「我明白,去吧。」溫和的目光落在賀巽臉上,她輕拍他的肩膀。
賀巽走出房間,黑子、白子和賀洵立刻上前,「嫂子她……」
「沒事可做了嗎?」心情亂糟糟的賀巽斥道。
崇拜大哥的賀洵一反常態的回嘴,「沒有比大嫂更重要的事。」
賀巽逐一望去,所以……一個個都打算和他對立了?
「老大,讓夏媛希進門嗎?沒有別的變通法子?」白叔方問。
「你說什麼?夏媛希要進什麼門?」賀巽濃眉拉成直線。
「不是嗎?老大救她,不是要納她為妾?」
白叔方說完,黑敘立刻接話,「她有這麼好,值得老大親手毀了嫂子?」
「我沒有要納妾,你們在胡扯什麼?」賀巽道。
沒有?胡扯?白子黑子和賀洵面面相覷,不會吧?老大沒這分心思?
事情尚未厘清,秦管事又上前來請,「爺,劉公公說皇上那里催得緊。」
沒有時間讓他們子卯寅丑說分明,賀巽恨恨瞪了幾人一眼,轉身離去。
白叔方松口氣道︰「怎麼辦,我們好像弄錯了。」
「要不,進去跟嫂子解釋清楚?」
「嫂子還沒醒呢,怎麼解釋?」就怕嫂子還沒醒,老大回來,他們會先被打個半死。
賀洵腦子清楚,道︰「反正大哥已經知道癥結所在,等大嫂醒來,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到時……」
白叔方一拍手,「到時就沒事了。」
「對,他們沒事,但我們就會有事了……」黑敘的臉變成黑苦瓜。
「要不,出去避避?」賀洵問。
白子點頭、黑子點頭,然後三人往自己房里竄,不久三匹馬同時離開賀府。
晴蘭的傷不重,不至于昏迷這樣久,她是不想醒、不想面對賀巽。
「孩子,何苦為難自己?」賀老夫人輕撫晴蘭手背,「同樣的事我也經歷過,起初覺得痛徹心扉,好像連氣都喘不過來,只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就會慢慢看淡。世界這麼大,有趣的事這麼多,何苦把人生交給一個男人?
「祖母沒有你的能耐,只能把心思交給佛祖,可你不同啊,你有生意,有忠心耿耿的屬下,你的心有那麼多東西可以裝,就算不裝男人也不會空虛。
「祖母自私,希望你能待在身邊,可嘆我沒能力勸阻阿巽,只能轉過頭來勸你,因為祖母老了,肉只能挑軟的啃,所以听听祖母的勸好嗎?在男人身上放一半的心,把剩下的一半拿來善待自己,熬過前面那段,後面就會變得容易,祖母是過來人,很清楚無論如何日子總能過得下去。」
眼淚悄悄順著她的眼角滑下。
其實晴蘭听得見,她知道自己失去孩子了,知道賀巽有滿月復抱歉,也知道再多的歉意,他們都無法回到從前,板子已然打斷了他們之間的情分。
曾經,她也像祖母說的那樣,拋棄愛情,搭伙過日子,她維持女人該有的溫良恭儉,像天底下女人那般,熬著熬著就忘記痛了,但這幾棍讓她知道自己有多自不量力。
夏媛希尚未進門,自己就已經失去孩子,等她進了門,自己不心機用罄、手段百出,哪能安然存活?
她已經苦過兩個生世,不願再這樣過日子……所以她不玩了,她想就此死去,一了百了。
看見她的眼淚,賀老夫人和林嬤嬤互望一眼,臉上浮起希冀。
「好孩子,你能听見的對嗎?那你一定知道阿巽有多後悔、多抱歉,祖母不想幫阿巽說話,但這件事你必須知道,否則對你、對阿巽都不公平。
「阿巽的親生母親姓項,是個姨娘,那時阿巽的嫡母膝下無子,而阿巽父親寵愛曹姨娘,在項姨娘生下阿巽之後,曹姨娘和正室才陸續生下兒子,由此你可以想像,從小到大他活在多少陰謀算計底下。
「你能想像一個年稚的孩子要躲過那些算計有多困難嗎?阿巽逃過了,但項姨娘卻沒他的好運,她死掉還差點一尸兩命,若非我插手,連阿洵都活不下來,因此阿巽痛恨後院陰私,痛恨女人對女人用手段。
「他什麼都可以忍,獨獨不能忍受這種事,祖母知道你不願意夏媛希進府,可你真是做錯了,你可以向阿巽發脾氣,可以向他表達立場,獨獨不該買通外人來傷害夏媛希,這會讓他聯想到項姨娘……」
晴蘭不願意醒,但她怎能忍受辛苦一輩子,還要帶著污名死去?眼皮微顫,她用盡力氣方才撐開眼皮。
當賀老夫人與她的目光對上時,賀老夫人勾起唇角,贏了!這孩子心氣高,豈能允許旁人作她身上潑髒水,為澄清自己,她必定會逼迫自己清醒。
「祖母,我沒有。」她虛弱道。
「我信。」
篤定的兩個字,讓晴蘭紅了眼眶,老夫人相信她性格磊落,可並肩作戰的賀巽卻不相信她有多高傲,高傲到不願不屑對夏媛希動手。
「老婆子不發威,一個個都把我當成病貓。等著,今兒個祖母替你主持公道。把丹雲押進來!」她無法給晴蘭公平,至少能給她公道。
賀老夫人將她的散發順到耳後,語重心長道︰「你只會做生意,卻不懂對付後院女子,今兒個祖母手把手教會你這門功夫。」
丹雲被押上來,身上血跡斑斑,凹陷的雙目中,淨是絕望與茫然。
「說吧,一五一十的說清楚,如果不想親人因為你的謊言死絕的話。」
賀老夫人的話,讓丹雲猛然抬頭,渙散的目光瞬間聚焦,「奴婢……」
「別告訴我你沒說謊,我一句都不信。」
晴蘭待下人寬厚,能讓丹雲背叛的理由絕不會是錢,既然不是錢,那就是命了。
事發同時,她派嬤嬤上侯府,套問出留在侯府或夏媛希的陪嫁當中有沒有丹雲的親人,這一問,事情便理大半。
丹雲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
賀老夫人嗤笑一聲,「莫非你以為夏媛希是個心慈手軟的?」
「老夫人是說……」丹雲出現顫音。
「沒錯,你的母親早在夏媛希用來恐嚇你之前就死了,而你的弟弟已經被我接進賀府,但凡你敢說半句假話,晴蘭人慈,可我是個心硬的,該打殺的,一個都不會饒過,奉勸你不要拿親弟的性命開玩笑。」
怎麼會……死了?丹雲癱坐在地上,不相信自己听見的,「不會的……」
「為什麼不會?她可是夏媛希身邊頂事的嬤嬤。」賀老夫人輕哂,「夏媛希毒害側妃罪證確鑿,你娘被推出去頂罪,五十大板斷送性命。」
賀老夫人的話像往她喉嚨口澆進一盆辣椒水,燙熟了她的心肝腸胃,痛得她無法喘氣。
娘死了她怎獨活?娘是她的支柱,是她一生最重要的人啊……
娘說︰就算咱們是奴不是主,也得憑著本事力爭上游,把這輩子給過好。
她那麼努力地照著母親的話做著,娘跟錯了主子,可她沒啊,她的主子很好,願意護她顧她,可最終……她為了娘出賣主子。
茫然的雙目中染上痛苦,望向臉色慘白的主子,挨打時連一聲都不吭的丹雲哭了,眼淚滴答流下,她對晴蘭磕頭,一下一下、再一下……直到額頭腫了,也不肯停止。
賀老夫人冷笑道︰「知道做錯了?那就把真相一五一十說清楚。」
丹雲道︰「所有的事都是媛希小姐一手策劃,她不想為妾就必須先將少女乃女乃除去。她說只要我指控主子,就讓我娘和弟弟活命,她會把賣身契還給他們……我死了沒關系啊,只要娘和弟弟能夠好好活著就好,我願意被爺打死,沒關系……」
丹雲喃喃地重復著沒關系,賀老夫人想問出更多證據卻是不可能了,丹雲沒參與整件事,她只是被迫到賀巽跟前作偽證。
這樣子,就算把丹雲推出去,賀巽也只會認定是賀老夫人脅迫丹雲反供。
晴蘭理解丹雲,她對人生懷有強烈的期待與野心,正是知道丹雲和自己是同一款人,她才會教丹雲認字記帳,給她出頭天的機會。
直到這件事發生之前,丹雲不曾辜負過她的期盼。
晴蘭本想還她賣身契,許她自由身,她很想知道像丹雲這樣的女子,可以在這個世道里闖出什麼名堂,沒想人算不如天算。
「白芯,把丹雲的賣身契還給她,再取上五十兩。」
丹雲倏地抬頭望向晴蘭,她捂住嘴巴用力搖頭,壓抑細碎的嗚咽聲,怎麼可以?她做出天理難容的事,少女乃女乃卻……
「祖母,把丹雲的弟弟放了吧,讓他們姊弟倆在外頭好好生活。」
「這種刁奴怎麼能放?」林嬤嬤不同意。
「一個能為親人犧牲性命的人,不算壞。」
「這麼做府里還有規矩?往後人人都學她怎麼得了?」賀老夫人也不同意。
「喑地送出去,別教旁人知道就行。」晴蘭輕道。
「別以為待人寬厚,他們就會還你心。」
「若他們願意還,我便收,他們不樂意給,我就放手。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天空,我當不了他們的天,就放手讓他們在想要的地界里遨游。」
待下人這樣,待男人,她也一樣。
賀巽願意予她溫柔,她便收下,還他一世情義。
他不樂意把真心交付,她便放手,讓他選擇想要的天空。
既然他的幸福只能在夏媛希身上求得,她何必當顆令人厭惡的撞路石?
「好吧,就順了你的意。」賀老夫人目光示意,林嬤嬤將人領下去。她猶豫片刻,又道︰「或許阿巽他給不了你全心全意,但他能許你一世平安順利。」
「我明白。」她很清楚的,他是個好男人,是多數女子的夢想,放棄他,相當可惜,但是她……必須。
「能不能給他一次機會?」
「祖母,我和他之間隔著的,不是誤解或委屈,而是一條生命,看見他,我會想起無辜的孩子,我沒辦法不怨他,沒辦法不妒恨夏媛希,但我不想下輩子在埋怨妒恨中度過。」
她其實很哀傷的,不管前世或今生,不管她花多少力氣,最終都得在愛情面前低頭,一頓板子讓她徹底看開了,或許愛情與她無緣,或許重來一遭,便是要她認清這個事實。
「別固執,也許……」
「對不起。」晴蘭笑著阻下祖母的話,臉上笑容很淡,但里頭的傷心很濃,經驗已經教她,男人在愛情里有多盲目。
就樣吧,固執一點,不再妄想,不要一傷再傷……
握起賀老夫人的手,貼在頰邊汲取稀薄的溫暖,她舍不得的是祖母,是她的哥兒們,不過人生總得有取舍。
「你打算一直同賀巽僵著?」四空大師趁夜而來。
「我沒打算。」
「為什麼不把丹雲送到他跟前?我就不信他蠢到這等程度。」
「那麼精明的男人,怎麼會不懷疑?或許他早就調查清楚了。但即便清楚,他仍堅持對夏媛希寬容,這代表什麼?代表情人眼里出西施,夏媛希縱使有千般壞處,在他眼底始終完美,代表千帆過盡終不是,伊人唯在那燈火闌珊處。」
「去!什麼狗屁完美。」四空大師嗤地一聲,賀巽就是個瞎子。
「若不是因著這點狗屁完美,天下女子千百萬,大師怎會視而不見,又怎會遁入空門也要成就自己一片鐘情?」
「我的事能讓你拿來說嘴?」
晴蘭失笑,「姑姑能遇見你,是她此生最大的幸運。」
「狗屁完美,狗屁幸運,通通都是狗屁!人要活得好、活得自在、活得快樂才算數。」
他不求的啊,不求雨茹在自己身邊,不求長相廝守,只求她活著,讓他可以想像她的生活與快樂。
可她死了,連想像都成為奢求,這算什麼幸運?分明就是不幸。
「如果我是姑姑,我會很開心,因為不管離開多久,總有個人在心底悄悄地惦記自己。」
他望向晴蘭。夏媛希不像雨茹,晴蘭卻像極了,她那雙干淨清澈的眼楮,總讓他想起那年的月明湖畔、那年的梅花樹下、那年的回眸一笑……
打從見到晴蘭的第一眼起,他就盼著她快樂,彷佛她臉上的笑意深刻一分,雨節就會在天上喜樂一分。
他幫助賀巽,不為成就大業,不是因為喜見英才,而是想教晴蘭順心遂意,他想把給不起雨茹的快樂送到她手上。
可世事不如人意,還以為是漸入佳境,沒想到竟是斷崖橫阻,可惡的賀巽,他恨不得把他的頭給扭下來當球踢。
「決定好怎麼做了嗎?」
「決定好了。」
「我能幫的,盡量開口。」
「我會的。」她相信自己可以在賀府闖出一片天,就能在外頭走出一條錦繡大道,她不密怕一個人的未來,她只怕愛情割舍不斷……她撒嬌道︰「大師,肩膀可不可以借我靠靠?」
嘆息,攬過晴蘭,他始終認定,她是雨茹送給自己的禮物,他拿她當女兒,真正的女兒。
周勤蓄養軍隊一事在朝堂上掀起風暴。
謀害兄弟、暗殺朝臣、私吞賑糧……證據一項一項曝光。
因皇帝離不了賀巽,賀巽忙得足不點地,事情一件件安排下去,他步步進逼,逼得周勤狗急跳牆,決定弒君奪位!
隱衛暗中窺伺,周勤一有動作,賀巽立刻收到消息。
雲將軍受命帶領宮衛守在御書房外,賀巽提刀貼身站在皇帝身前,眼見周勤人多勢眾,宮衛即將抵擋不住時,周鑫如天神般出現了,他帶領京畿大營的軍隊前來救駕,一陣血洗,周勤與其人馬盡成亡靈。
周鑫救下皇帝,皇帝令他入主東宮,而從頭到尾都站在皇帝身邊的賀巽被任命為首輔,是大周史上最年輕的首輔。
前世仇恨已報,今生……該償還的恩情,他必定償清。
夏媛希坐在賀巽面前,分明清晰的臉龐,卻在他心底逐漸模糊。
她不記得小時候、不記得前世,但是他記得。
前世她生意做得很好,兩人經常對壘,她需要錢幫周勤,而他也需要很多錢幫助周鑫,兩人在商場上經常對立。
對于朝政,她不夠敏銳,但經商本事,他遠遠不及她。
幕僚要求他殺夏媛希,她一死,周勤便丟掉錢袋子,沒錢寸步難行,更甭想走上通天大路,但賀巽強力反對,他說男人的戰爭不該牽涉到女人。
在周鑫被殺,己方人士四處逃竄時,有人怨他心慈手軟,有人認為周盡事敗,是因為夏媛希不死。
可……他怎麼能讓她死?他守不了約定,至少要護她一生一世。
前世做不到的事,此生他終于能辦到,周勤已死,而她仍平安地活著,他有足夠能力護她,只是……
眼淚默默沿著臉頰垂下,長長的睫毛在眼底勾勒出一道陰影,夏媛希在啜泣,口中重復著被賀巽救下後的自白——
「都怨我,我真沒想到母親會……我發誓,我從沒想要和晴蘭相爭,當年知道父親有個女兒養在外頭,我同情她,央求家中長輩將她接回府里。
「只是為著父親的名譽,也因母親嚴正反對,家里始終漠視晴蘭的存在,直到王嬤嬤過世,直到父親應下二皇子求親,卻又不想舍棄與賀大哥聯姻,這才將晴蘭接回。李代桃僵是長輩的決定,不是她的選擇,我真的很擔心她過得不好。
「第一次見晴蘭,她是那樣的美麗,她像朵空谷幽蘭,讓人心生好感,我想親近她,可她總誤會王嬤嬤是我所害,我百口莫辯。動手的是我母親啊,生為女兒不能為母親分憂已是過錯,我怎能為著自己把髒水往母親身上潑?
「我認了,我理解晴蘭的怨恨。她拒絕我對她好,我只能懇求四哥哥多疼她幾分,我盼著時間夠久,她能夠明白我對她的善意,但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望著淚眼婆娑的夏媛希,賀巽無奈,晴蘭對她偏見已深,她不會相信的。
他無法化解晴蘭心里的結,無法讓她理解媛希是個多麼善良的女人。女人的戰爭不輸朝黨爭,他能以威勢逼得大臣們低頭,卻無法逼得晴蘭妥協,更別說如今他還害她流掉了孩子。
「別哭了,晴蘭本性純良,早晚會明白你的用心。」
「我本不該活著,若非賀大哥援手」她掩面而泣。
應該安慰她的,只是懸在半空中的手遲遲無法落下。
前世他喜歡她,非常非常喜歡,在與她競爭斗法時,在細听隱衛描述她的所作所為時,他欣賞她、佩服她,他強烈地想要擁有她。
可是今生,對不起,他無法……他的心已教晴蘭佔據。
眼角余光瞄見在半空中停頓的掌心,夏媛希不知道哪里出錯,但她急了,賀巽是唯一能令自己翻身的男人,她必定將他牢牢抓緊。
腳下一個踉蹌,夏媛跌進他懷里,賀巽的身子瞬間變得僵硬,他直覺將她推出懷里,那里是晴蘭專用的地方。
夏媛希錯愕,是她弄錯嗎?若賀巽不是喜歡她,何必冒風險將自己救下?但是喜歡……
怎會是種表現?
難道是夏晴蘭給了他強大壓力,逼得他不得不違背心意?
懊死的夏晴蘭,既然老天讓她活著,她便不教夏晴蘭平安!
從黃昏到黑夜,晴蘭一動不動靜靜坐著,她不覺得無聊,因為有太多的事在心底重復地、一遍遍回想,想過一回,疼痛一陣。
她曾試著壓抑,試著挖洞把過往深埋,後來卻發現物極必反,疼痛越是壓抑越是蹦。
最後她決定任由它們翻騰,也許折騰過無數回之後,心就會磨出繭子,變硬、變厚,變得連疼痛都遲鈍,漸漸地她將對心痛無感,對感情無慾,對過去的一切……無視。
夜深,星子綻放光華,各院子的燈一盞盞燃起,府里走動的下人稀少了,提起筆,晴蘭寫下一紙休書。
她把頭仰得高高,唇咬得緊緊,牙印在唇間留下深深的痕跡,她嘗到一絲血腥味,但是她不痛苦、不流淚,因為今夜,她將要離去。
晴蘭什麼都沒打算帶走,連心都丟了,那一點金銀算什麼?何況只要兩手還在,她就能另起爐灶、重振聲勢,只要硬起脖子,世界就得在她眼前匍匐。
門開,看見四空大師那刻,她笑了。
「沒事?都這個樣子了,還叫沒事?」房玉恨不得敲開她的腦袋。
從晴蘭進了衣樓,房玉的嘴巴就沒停過,她又氣又恨,恨不得拿把刀去樂知巷,把夏媛希剁成肉醬。
「真沒事啊。」比起前世,自己能全身而退已屬幸運。
「誰規定夏媛希進門,你就得把位子給騰出來?」房玉氣死賀巽、氣死那個不要臉的狐狸精,更氣死晴蘭的退讓。
在商場上混跡多年,晴蘭怎會不知道天底下的事都得爭,但凡有一分退讓心思,就會與之絕緣?
如果晴蘭別那麼喜歡賀巽也就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人間處處有情郎,偏偏晴蘭死心眼,人家欺她虐她,她還是愛他喜他、心悅他。
盧予橙一雙拳頭握得咯咯響,他從來都不贊成晴蘭嫁給賀巽,那個男人太冷酷、太精明、城府太深,和他交手、晴蘭只有吃虧的分,連皇帝那樣位高權重的人物,不也被他吃得死死的?
「人家有手段,你就沒有嗎?你的聰明勁跑哪兒去了?不過就是個小妾,能成什麼事兒?」房玉怒其不爭地道。
「妻妾高低不在名分,在于男人的心,他心里只有夏媛希,我爭不贏的。」
「還沒搶就認輸了?你的驕傲呢?你的自信呢?全被吞進狗肚子里去啦,不管,等你身體好了我就送你回去,我來當你的貼身丫頭,替你出謀籌劃,我非要讓賀巽看明白,夏媛希是什麼樣的女人……」房玉叨叨說個不停。
晴蘭爭不贏,只能苦笑,「玉姊姊,我餓壞了,有沒有東西可以吃?」
「知道餓了?怎麼不在賀家吃飽再出門?那里的一針一線全是你掙的。」
晴蘭失笑,「好,下次離家出走,定吃一頓管三頓飽,方才能出門。」
「貧嘴,有這分心思……」
「玉兒快去吧,吃完飯讓晴晴早點休息。」盧予橙打斷她的念叨。
她看一眼丈夫,悶聲道︰「知道了。」
去年房玉和盧予橙成親了,她沖動、他沉穩,她什麼事都想跑在前頭,但他手里拉著線頭,總能阻止她的沖動,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房玉一面往外走,一面還念著,「我得給晴晴做點好吃的,天可憐見,才幾天功夫就瘦成這副模樣,可不能再折騰下去。」
晴蘭失笑,「我讓玉姊姊擔心了。」
盧予橙嘆道︰「你讓所有人都擔心。」
「沒事的,很快就會沒事的。」
她老是這樣,不管遇到再大的事都是這句話、這副表情,她知不知道,佯裝的堅強,多教人心疼。
「我知道。」
「這樣的身分,足以當你的親哥哥了,對不?」
「早在橙哥哥沒考上舉人、還不是皇商時,我就當你是親哥哥了。」
「那麼安心住下來吧,哥哥養得起你。」
「好。」
「那麼再听哥哥一句,不要當傻子,不要為不值得的男人傷心。」
唉,她也想啊,「我超聰明的,但是再聰明的人可以控制外物卻無法控制心,我不對橙哥哥說謊,我無法不為賀巽傷心,但我答應,會努力讓自己好起來。」
「笨蛋。」他朝她額頭一戳。
「我笨,還不是橙哥哥沒教好。」
「行了,明天開始上課,不把你教聰明點,哥哥放不下心啊。」
晴蘭笑開,窩進他懷里閉上眼楮,真好啊……沒有愛情她還有親情,有人疼著寵著,有人……愛著。
白芯哭腫一雙眼楮,小姐怎能把她留下,她要走,至少得把她給帶上啊。
賀巽的眼楮也是紅的,不腫,但布滿血絲與……憤怒。休書被他燒掉了,他不認的事,就算有千百張黑紙白字,都別想教他認下。
他站在桌邊,滿屋子都是晴蘭的氣息,桌上是她最喜歡的官窯杯壺,她喜素淨,純白的杯壺上頭,半點顏色皆無,和她給人的感覺一樣,干淨、舒服。
丈夫身居高位,多少想攀關系的送來數不清的古董字畫,哪樣不值萬金千銀?但全教她鎖進庫房里了,她對金雕玉砌、富麗堂皇不感興趣。
和樂知巷宅子截然不同,那里是秦管事親手布置的,全是按照媛希的要求,兩姊妹性子天差地別,難怪無法水乳交融。
賀巽忙瘋了,周勤的事情終于解決,他急著回府,好把這件事告訴晴蘭,他知道晴蘭的心結所在,也知道她再講理不過,只要把事情說清楚,那麼他們之間就會像張時庸、像仰春閣事件那樣,事過境遷。
沒想到夏媛希等在宮外,他只不過在樂知巷耽擱一會兒,誰知回府,等著他的竟是一紙休書。
他生氣、壓抑,但他沒有暴怒,因為他很清楚癥結在哪里,不是晴蘭的錯,錯在那三個搞失蹤的死小子。
嘆氣,賀巽看一眼窗外,吳痕尚未回來,吳痕是派在晴蘭身邊保護的隱衛。
賀巽為自己倒一杯水,茶水已經冷卻,入口微澀。
四年前他擇定這里作為喜房,他忙,也不懂得打理後院,便全權交付給秦管事,只下令︰「怎麼奢華怎麼弄。」他想把最好的,全送到媛希手上。
沒想到這屋子迎來的是晴蘭。
她一點一滴把這院子改成自己喜歡的模樣,也一點一滴改變住在宅子里的人,沒有人喜歡改變,但大家都樂意被她改變。
晴蘭的床被沒有繁復的繡圖,她的牆壁沒有字畫,她的櫃子除了書冊,沒有擺飾,而她的妝台……除了幾個瓶瓶罐罐,連首飾頭面也不多。
為了方便,她經常穿男裝在外頭行走,多少貴婦邀宴她能推便推了,她說︰「我才不當俎上肉呢,人人見了我都想咬一口,好像我有多香似的。」
她說得輕松,賀巽卻明了,他雖寧為孤臣,可朝中誰不想拉攏他?但人脈復雜,皇上看他的眼神便會不同。
她只想當他的助力,不想扯他後腿,未避免著他人之道,賀少女乃女乃索性「身體病弱」,深居簡出。
她全心為他助力,卻不沾名、不佔利,他與她的關系,讓府里上下不少人看不下去,明里喑里表示,有這樣的妻子,他該懂得感激。
他何嘗不感激?只是深植心底的那分堅持,讓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是……她入了他的心,等他回過頭方才發現,她已經是他舍不下的那個人,心早已蠢蠢欲動,只是自己不敢承認。
他們成為真正的夫妻,他再不否認自己的感情,彷佛哪里捅破了個口,所有的喜悅迅速從那個口沖出去。
然而在「無法控制」背後沖擊的,是他對媛希的罪惡感。
賀巽無意識地打開她的妝奩,迎春、迎夏、迎秋、迎冬樓的生意好到驚人,但她妝奩里的東西卻少得可憐。
辛勤懇勉,她圖的是什麼?他的心吧!晴蘭肯定是失望透頂了才會走得毅然決然。
幾柄形式簡單的簪子、幾個玉環,都素淨得不像是年輕女子配戴。
他一個個往外挑、細細看,發現里頭有個暗格,輕輕拉開,里面放著一個小木盒。
取出、打開,一串雕刻粗陋的木珠映入眼中,他的心……暫停兩拍。
這東西怎麼會在晴蘭手上?
微顫的手拿起木珠,上頭的七字箴言還在,木珠底下壓著一張紙,里頭只有一句話,一句在他心底深深鐫刻的話。
一生一世一雙人,陸暄必不負夏媛希。
媛希不記得的話、不記得的物件,怎會落在晴蘭手上?
心被重力沖擊,胸口起伏不定,他扶著桌面緩緩坐下。
倏地許多往事浮上心頭,許多他忽略的事形成問號。
她搜羅許多藥材、存不少米糧,地動一起,立刻找上自己,莫非她知道將會發生地動與瘟疫?
糧價賤,她讓他大量囤糧,莫非她知道將會有蝗災發生?
他下江南查鹽稅,她耗資千金給他找來一套金絲甲,因為她知道前世的自己,曾在江南遭到刺殺?
前世的夏媛希善于營商,今生的夏媛希鄙視商人,前世的夏媛希為周勤所用,今生的夏媛希對周勤無助益,前世的夏媛希與母親情分深重,今生的夏媛希把殺死王嬤嬤的罪過推到母親身上……
晴蘭還對周鑫說,她對他不過是償還……
會不會、有沒有可能……夏媛希在夏晴蘭身上重生?
心鼓噪得厲害,賀巽迫切需要一個答案,抓起木珠,他在屋里來回跺步。
門開,吳痕像風似的刮進來,「主子,屬下回來了。」
「少女乃女乃呢?」
「她在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