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是良人我非賢妻 第二章
面對冉守月的任性嬌氣,尹梓赫習以為常,倒也不以為意。
他只是一如往常那般,佇立于書案一側,看著她抄寫起自太醫局借來的藥譜。
身為醫官使冉彥良的掌上明珠,小師妹五歲便上私塾習字讀經,六歲便讓宮中老畫師收為徒弟,練得一手好畫。
再加上冉夫人是琴師之後,本就熟諳音律,因此小師妹打從曉事以來,便與琴樂為伍,當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擅。
生而為女,縱然身懷長才,但是在男子為重的北跋王朝里,仍是毫無用武之地。
師妹年紀已不小,與她同齡的女子,大多已許了婆家,要不便是等著媒人上門說親,唯獨她不急不躁,滿懷心思全在太醫局。
冉彥良作為醫官使,管著北跋王朝的醫官制度,甚至官設的藥鋪亦歸他所管,太醫局那頭負責醫術的傳承,以及鑽研醫理藥譜,同樣歸翰林醫官院所管。
因而,冉彥良這個醫官使一職,雖然僅僅只是四品官,但在大內皇城內的地位卻不算低,頗受宮中上下敬重。
許是自幼便長于翰林院與太醫局間,冉守月在潛移默化之下,對那些枯燥乏味的藥譜萌生了莫大興趣,更甚,她還想著及長之後能習醫。
這事,自然讓冉彥良氣壞了。冉彥良原以為女兒只是好學,方會跟著太醫局的太醫們鑽研藥譜,怎樣也料想不到,冉守月竟會異想天開,妄想能從醫。
北跋王朝素來以男子為重,盡避女子仍能上私塾,但是歷來未曾有女子從官,更遑論是習醫成為朝廷任用的醫官。
女子終歸要婚嫁,嫁入夫家,豈能隨意拋頭露面?
再說,無論是通過層層考核的太醫,抑或是通過太醫局的考試,再由翰林醫官院分撥到官府的醫官,從來就不曾有過女子應試。
一來,習醫之路甚苦;二來,歷來未曾有過女子出任醫官,而女子畢竟有諸多不便,怎能心無旁鶩的為病人治病?
冉彥良清楚女兒的脾性,她自幼極受冉家上下疼寵,雖然不至于驕縱,可是對于堅持之事向來固執,他就怕冉守月當真動了習醫的念頭,會鬧出大事,後來便嚴禁她上太醫局翻看藥譜。
為了拘著冉守月,不讓她出什麼亂子,冉彥良便不再讓她上私塾,而是改拜宮中學識淵博的伍太傅為師傅,由伍太傅教授經學與婦德之書。
北跋皇室向來看重貴族子弟的學習,無論是皇子公主,五品以上的高官子弟,皆能入國子監讀書,至于五品以下的官員子弟,則是進入太學讀書。
盡避沒有明令規定女子不得入學,然而高官名門少有將女兒送入國子監或太學,只因生怕女子拋頭露面打壞名聲,日後難以婚配。
因此,冉守月成了國子監里少有的女輩學子。
伍太傅學富五車,被先帝欽點為北跋皇室一品太傅,專司教授皇族子弟學識,當今帝王便是出自他門下。
因此宮中上下盡知,能得伍太傅收入門下,那是何等的榮耀,更可斷定日後前途必定無可限量。
冉守月能讓伍太傅打破不收女門生的成規,由此可見,她的聰慧靈敏有多麼令人喜愛。
她一個小小的四品官員之女,成日在國子監里與一眾貴族子女平起平坐,長此以往下來,自然養成了不把皇族子弟放在眼底的性子。
她這般少見的爽直性子,皇族子弟們自然喜歡得緊,而尹梓赫便是其中一個最欣賞小師妹的人。
身為皇室嫡系的皇子,尹梓赫在岑皇後的親自管束下,秉性本就聰明過人的他,無論是脾氣抑或性子,皆是出了名的恭謙溫良。
宮中上下,前朝後宮,每每提及五皇子,概無責怨之言,多是推崇褒贊。
這樣一個溫潤如玉的五皇子,素來循規蹈矩,對上敬愛溫順,對下賞罰有度,縱是其他皇子,亦少有惡言評斷。
這樣的五皇子,偏生栽在了一個小小的醫官使之女手上。
打從冉守月第一天出現在國子監,那秀淨可愛的面貌,不畏其他高官子弟同窗,屢屢揚嗓提問的過人勇氣,甚至一度問倒了前來傳授詩經的魏大學士,這些不同于其他貴族女子的舉措,在在令尹梓赫將這個靈精可愛的女孩子記上心頭。
後來,他又在太醫局巧遇正在抄寫婦德的冉守月。
他猶然記得,當時伏案提筆的冉守月,一襲雪白滾狐毛短襖,是一條杏花色繡如意紋飾羅裙,腦後綰了個小小的花髻,簪著一朵琉璃珠花,余下的烏黑發絲垂落于身前。
當他立定在紅木寫字台前,目不轉楮的端詳著她,她緩緩揚睫相對,那雙靈動水亮的眸兒,就這麼深深鐫印入心。
「你是五皇子?」初見面,她稚女敕無懼的嬌嗓,著實甜美悅耳。
彼時,尹梓赫露出溫潤雅笑,伸出手指著她剛剛寫下的那個「愛」字。
「這兒少了一點,妳知道不?」
冉守月一怔,略歪螓首,先是瞄了一眼那個「愛」字,隨後又望向寫字台前的俊麗少年。
「是嗎?我習了這麼久的字,從來沒人告訴我,我寫這個字時少了一點。」
听出她話里毫不掩飾的質疑,尹梓赫不慍不怒,猶然一臉笑。
冉守月攢起細眉,不悅問道︰「你笑什麼?笑得像個傻子一樣。」
這話分明是對他出言不遜,可尹梓赫卻沒有動氣,反倒覺著這個女孩子性子直爽,與平素往來的那些貴族女子截然不同。
「你笑什麼?光笑不說話,像個傻子似的。」
一如此際,冉守月躲在醫官院的朵樓書房,伏案謄寫著他為她借來的藥譜。
當她仰起粉撲撲的小臉蛋,水眸微瞠,凝瞪著他,嬌脆聲嗓說著與初見時一樣的話,尹梓赫那雙墨眸仍是滿溢疼寵。
皇城之內,眾所周知,尹梓赫對待冉守月簡直好上了天。
什麼稀奇古怪的寶貝兒,只要冉守月說得出口,尹梓赫便能想方設法的為她弄到手。
幸而冉守月只對藥譜感興趣,未曾開口向尹梓赫討過什麼無價之寶。
尹梓赫含笑望著冉守月,眼中是毫無保留的疼愛。
他溫聲道︰「後天,便是我受封皇太子的儀典,我已經同母後稟明讓妳隨太傅一起前來宣德殿觀禮,儀典過後,父皇會在偏殿舉辦宮宴,宴請文武百官,妳隨太傅一起留下。」
「我不要。」冉守月臉也不抬的說道。
「守月,別生我的氣了,好不?」
尹梓赫探出白皙修長的大手,搭上了她稍嫌單薄的肩。
冉守月扭了扭肩膀,硬是甩開了尹梓赫的手,秀麗眉眼一揚,驕縱的瞪了瞪他,嬌顏滿是不置可否。
「我沒生氣,我只是不想去。」她再次冷臉拒絕。
「我就要當上皇太子,妳不高興嗎?」
「你當皇太子與我何干?我何必高興?」
「妳不願意當我的太子妃?」
這席話,尹梓赫猶然問得一派溫潤,冉守月卻是驀然紅了雙頰,小臉困窘的猛瞪著他,彷佛遭受了莫大的羞辱。
她重重扔下筆,氣呼呼地嬌吼道︰「我幾時說要嫁給你了?你可別胡說八道!」
面對冉守月這般反應,尹梓赫不慌不亂,只當她是犯羞方會發脾氣。
他笑勸︰「守月,妳听我說……」
冉守月將雙手摀在耳上,秀顏端滿怒氣,固執的道︰「我不想再听你胡言亂語!我不管你要當什麼皇太子,那都與我無關,你少把你的事賴到我身上。」
「守月……」
望著那張溫文俊麗的面龐,冉守月滿月復厭倦與嫌棄,她真是弄不明白,何以尹梓赫總愛糾纏著她,總是喜歡將兩人湊作堆,她壓根兒對他沒半點兒女私情,全是他一相情願。
再說,自從前些日子,他冒然向皇帝與皇後上稟,有意娶她為妻,此事自然在前朝後宮里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原因無他,尹梓赫可是已經命定的東宮人選,是北跋王朝日後的儲君,他的正妻即為北跋王朝日後的皇後,豈能草率決定。
這件事在朝中傳開之後,冉彥良這個與朝野政治毫不相關的四品醫官使,頓時成了朝中紅人,無數官員競相上門攀親帶故。
冉守月這頭自然也不好受。
過去她在國子監里,那些貴族子弟待她如友,大伙兒以同窗相待,並無隔閡,自從她準備嫁給尹梓赫的消息,也在國子監里傳開,眾人總愛拿這事取笑她,害得她覺著顏面盡失。
更甚者,還有人取笑她,是為了當上太子妃,才會想盡法子拜伍太傅為師。
冉守月受不住這樣的嘲笑,只得把滿腔怨懣歸咎于尹梓赫。
「我才不稀罕當什麼太子妃!師兄,你休想讓我當你的太子妃!」
氣呼呼的撂下話,冉守月紅著眼眶站起身,毫不客氣的推開尹梓赫,轉身奪門而出。
尹梓赫當下一凜,隨即追出朵樓,卻在繞過曲廊時追丟了人影。
他並未發覺,其實冉守月就躲在曲廊一端的楹柱旁,故意不讓他找著。
「我才不想當什麼太子妃,你少來糾纏我!」
看著尹梓赫一臉失望的離開醫官院,冉守月這才揚起了得意的笑,循從醫官院內院小門離開。
她一心只想著去見廣寧宮的尹常泓……她要將滿月復的委屈全告訴他,讓他去管管他討人厭的弟弟,最好讓尹梓赫永遠別來糾纏她,這樣她便不會遭人取笑。
還有,她連做夢都沒想過要嫁給尹梓赫。
倘若真要讓她嫁,那她一定是嫁給尹常泓。
對,她要嫁給尹常泓!
秀麗的臉蛋漾起甜笑,冉守月小碎步奔跑起來,直朝著位在皇城北側,最靠近冷宮的廣寧宮而去。
這時的她,心性未定,善惡不分,又怎會曉得,她的愚昧與任性,終將傷人傷己……
更甚者,她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成了北跋王朝的千古罪人,害得本該是一代明君的尹梓赫,成了北跋王朝歷來最殘酷無情的暴君。
假使,時光能夠溯流,她定會流著淚,緊緊抱住尹梓赫,親口告訴他──
「今生何等有幸,能得你垂憐青睞,盼願長伴君側,直至白發終老,永不叛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