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迷藥娘 第八章 小姐還活著,怎可辦小姐喪事
因為順利接生,藺巧龍在岳家受到上賓般的禮遇,秦氏親自安排她住在上房的探月閣里,使了好幾個丫鬟伺候,送了好幾身顏色鮮女敕的新衣裳過來,知曉她還沒用膳,又讓丫鬟送了大食盒,兩蠱熬得入味的雞湯,精致美味的點心,吃得藺巧龍和小蝶肚子都鼓了起來。
「小姐,咱們若能永遠住在這里該有多好。」艷羨之余,小蝶又露出傷懷之情。
滿園芬芳,推開窗子就能到花香昧,舒適的閨閣,是她夢想讓小姐住的,小姐就該住在這樣花團錦簇的閨房里才對。
藺巧龍卻是不以為然。「你傻啦?這又不是咱們家,永遠住這里多別扭,寄人籬下,看人眼色,要住就要住咱們自己買的宅子里,那才叫真正舒服。」
「咱們自己買的宅子?」小蝶一愣。「可咱們不是要回藺家嗎?」
藺巧龍坐在桌邊嗑瓜子,嘴唇抿了抿。「就算咱們能回去,也不能久留。說到底,還是得有自己的宅子才行,那才踏實。」
「那個,小姐……」小蝶潤了潤唇,欲言又止
藺巧龍看了小蝶一眼。「你說吧,看你憋著,我難受。」
「那奴婢就說了……」小蝶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和三七是怎麼回事?為何三七一直稱小姐是媳婦兒?又說小姐不認親夫,他怎可以如此胡說八道,詆毀小姐的清譽,小姐卻也不糾正他,到底是為什麼?」
藺巧龍嘆了口氣,不嗑瓜子了「我原來就想尋個機會告訴你,只是後來三七不見了,我認為沒必要說,如今他又出現了,這事你自然得要知道。」
小蝶隱隱有種膽戰心驚的感覺。「是什麼事,奴婢听著。」
藺巧龍眼楮眨也不眨的看著小蝶。「我呢,不小心和三七成親了。」
小蝶嚇得差點往後撞到椅子,她瞪大了眼楮,好不容易扶住桌沿,「什、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我掉下山崖那回,三七下去救我,提出了成親的要求……」藺巧龍說得含糊,事實上她自己事後想起來,都覺得那時她是被迷惑了才會點頭答應,他說得很有說服力,什麼孤魂野鬼的,她不想變成孤魂野鬼,就這麼簡單。
听到這里,小蝶不由得氣血上涌,破口大罵,「卑鄙小人!他怎麼可以以此當成救小姐的條件!也不想想我們救他的時候都沒有條件,想不到他是這種人,早知道咱們就不該收留他!」
藺巧龍瞬間有種有理說不清的感覺。「不是的小蝶,你誤會了……」
當時的情境,她要怎麼跟小蝶說明?那種氛圍,任何人都會點頭答應吧。
「瞧瞧你把我說成個卑鄙無恥,外加忘恩負義的大壞蛋了。」譚音進門,信步走到藺巧龍旁邊,不由分說就將手擱在她肩上,咧嘴一笑。「咱們是兩情相悅的,這事,你就不要再瞞著小蝶了。」
藺巧龍抬眸瞪著他,他現在是在胡說什麼?
「兩、兩情相悅嗎?」小蝶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們。
她怎麼沒想到這個,這也是有可能的不是嗎?畢竟三七相貌極好,小姐又是議親的年紀了,對三七日久生情也在情理之中。這麼一看他們倆一坐一站,郎才女貌,就是對金童玉女,十分登對。
譚音看出小蝶有所動搖,繼續說道︰「是啊,我們兩情相悅,情投意合其實也有段時日了,你家小姐不好意思跟你講,現在你知道了,可別笑我們啊。」
他不輕不重的捏了自己手下的香肩,希望他媳婦兒能明白他的苦心,藺巧龍在心中嘆了口氣。
她得承認,與其讓小蝶誤會她是受脅迫才會答應與三七成親,不如說他們是兩情相悅來得好。
「可私定終身總歸不是個辦法,我家小姐可是堂堂藺家的大姑娘。」小蝶護主心切,見不得主子受到半點委屈,她想了想,說道︰「這樣隨隨便便就算成親了可不行,你要明媒正娶才行!」
「我原來就有此打算。」譚音燦然一笑。「我要風風光光的迎娶你家小姐進門。」
「口說無憑,」小蝶絞盡腦汁的想著,突然靈光一現。「為免你說話不算話,你得起個誓,若是你始亂終棄,沒照你說的風光迎我家小姐入門,你便終身不能人道!」
譚音眼角抽動,苦笑。「這就是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你們主僕倆怎麼都愛讓人不能人道?還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你們還是姑娘家嗎你們?」
藺巧龍忍不住拍桌大笑起來。「說得好啊!小蝶,不愧是我家的小蝶,說到我心坎里去了。」
小蝶卻是不苟言笑,直直看著譚音。「你起不起誓?」
她可沒半分說笑的心情,小姐和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私定終身,夫人若知道會有多心痛,何況小姐還是有婚約的人,如今也不能履行婚約了,清譽被毀,怎麼也要個風光婚禮才行。
看小蝶那鄭重的模樣,譚音也不得不舉起手來起誓。「若我譚音言而無信,沒給藺巧龍一個風光婚禮,就讓我終身不能人道。」
藺巧龍拉拉耳朵。「你說你叫啥?」
譚音拉把椅子坐了下來。「譚音,音律的音。」
「譚音,」藺巧龍念了一諞,揚了揚眉。「你兄弟不會叫譚樂之類的吧?」
譚音一笑。「不錯,我大哥叫譚樂,二哥叫譚譜,名字都是我那愛好音律的祖父取的。」
藺巧龍挑眉。「所以你是哪里人?」
譚音笑得邪門。「夫君我說出家門,媳婦兒你可不要嚇到了。」
藺巧龍嘴角微微翹起來。「你家若是乞丐幫才嚇得著我,若是富貴人家,再有錢也嚇不到我,只管說吧,再有錢我都承受得了。」
譚音笑著揉了揉她的頭。「你這小財迷。」
小蝶不知不覺的靠了過去,有些入迷的看著他們親昵的互動,心想著,他們這是兩情相悅啊!太好了,小姐不是被脅迫的就好。
譚音得意洋洋的說道︰「我乃錦陽城鹽商譚家的三少爺。」
「鹽商?」藺巧龍和小蝶主僕倆異口同聲,且同時瞪大了眼楮。
要知道,鹽商乃是具有壟斷食鹽運銷經營特權的食鹽專賣商人,他們藉此特權而攫取巨額的商業壟斷利潤,成為顯赫時的豪商巨賈,而在大滿朝,鹽商只有一家,便是錦陽城的譚家。
而三七……不不,現在是譚音了,他竟然是譚家的三少爺!
藺巧龍看著他,好像在看一塊會走路的金子。「你沒吹牛吧?」
譚音奇怪的看著她。「等表妹的及笄禮過了,我就帶你們回錦陽,到時你再親眼驗證我是否吹牛。」
藺巧龍還在質疑他鹽商之子的身分,小蝶卻是捂住嘴,一連迭聲地道︰「太好了、太好了!想來如此,大爺也不會說什麼,夫人也不會對小姐胡亂私定終身感到心痛,真的太好了!」
藺巧龍還在質疑,「既然你是有錢人家的少爺,為何會受傷在山里還失憶?身邊也沒個伺侯的人?」
「這說來就話長了,」譚音話鋒一轉,嘻皮笑臉地道︰「不如我今就睡在這里了,那咱們也可以徹夜長談,我再慢慢告訴你。」
「找死啊你!」藺巧龍踢了他一腳。「趁本姑娘還想听,還不快說!」
譚音笑嘻嘻地道︰「媳婦兒,今天你又是踩為夫,又是踢為夫的,可真是驗證了那句打是情罵是愛的話。」
「是嗎?」藺巧龍又掄起了粉拳。「那本姑娘就讓你再好好感受一下情和愛,感受不足再跟我說啊,多少都會補給你。」
「哎喲,你真打?」
屋里不斷傳來嘻笑怒罵的聲音,屋外的岳晨琇鐵青著俏臉,袖里的手攥得死緊,臉上大家閨秀的端莊都快維持不住了。
秋葉覷著主子的瞼色,小心翼翼地開道︰「小姐,現在怎麼辦?要進去嗎?」
岳晨琇蹙著眉。「走吧。」
她原是奉母命過來給藺巧龍送診金的,不想卻听到譚音在屋里暢所欲言,她留神細听,竟听到譚音說等她及笄禮過後,要帶她們倆回去錦陽,又听到那叫小蝶的丫鬟說什麼私定終身的,難道表哥和那姓藺的丫頭私定了終身?
不,不可能,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事,她不信,他們一定是在說笑!
話說回來,都這麼晚了,表哥怎麼可以單獨一人去女眷的住所,也不知道要避避嫌,還有,那兩個丫頭又怎麼能讓他進屋?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根本就是個沒家教的野丫頭!
不行!她不行由著他們這樣亂來,她得快點寫封信去給姑母詳告一切,若是表哥真把人帶回去了,姑母也好有個對策。
想到不用自己動手就可以借刀殺人,岳晨琇的腳步便快了起來。
藺巧嫣由茶館回到府里,便發現氣氛極不尋常。平時從從不離開房間一步的白氏在廳里哭得肝腸寸斷,祖母和她爹都鐵青著臉色,她姨娘面色也不好看,廳里除了白氏的哭聲便悄然一片。
白氏啞著嗓子哭道︰「龍兒就這樣死了,那可憐的孩子連尸骨都找不著,你若想草草了事,連場法事也不為她辦,我便一頭在這里撞死,讓世人知曉你藺榮煥是如何無良之人!」
白氏幾乎快發不出聲音了,說起話來叫人听了難受,她纏綿病榻許久,不到四十歲的她白發蒼顏,身形消瘦,膚色 黑,雙眸混濁,精神槁木死灰,如同六十老婦。
藺榮煥煩躁地道︰「我有說不辦法事嗎?著人去辦便是。」
他是因為不喜那孩子又傻又啞的,叫外人看笑話,才會听沈姨娘的話將她送到莊子上去養病,可他沒有想過那孩子會就這麼死了,畢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尚未出生時他也曾期待過,她出生時,他也有了為人父的喜悅,如今她就這麼死了,他心里也很難受。
「你還有點良心就好!」白氏恨恨地說完,便叫她的貼身丫鬟倚翠和女乃娘安嬤嬤推她進房,她的雙腿已不良于行,也因此才足不出戶。
白氏一走,藺老夫人便冷冷地道︰「過些日子,把她送到鄉下去養病,眼不見為淨。」
藺榮煥卻是有些為難。「龍兒就是去養病才死在莊子上,不好把詠琴也送去……」
藺老夫人冷哼一聲。「有什麼不好的?留她在這里,我看得心煩。」
藺榮煥不說話了,除了顧忌外人的眼光,他對白氏這個結發妻還是有幾分舊情的,兩人少年成親,也曾有過一段甜甜蜜蜜的日子,雖然那日子很短暫,可他還是將她的好放在心里,如今她病了、殘了,就要把她送走,他于心不忍。
「娘,您別氣了,氣壞了身子可劃不來。」沈銀鳳笑吟吟的過去給藺老夫人槌肩,一邊說道︰「跟您報個喜,秀兒妹妹有孕了,又要給您添孫了。」
藺老夫人揚眉。「這麼快?」
藺榮煥一听,頓時面露驚喜。「秀兒懷孕了嗎?」
「是呀!抱喜大爺了。」沈銀鳳笑咪咪地說道︰「秀兒妹妹才進門不久就懷上了,證明大爺寶刀未老,平時保養得宜,身子強壯。」
男人都愛听這類的奉承話,藺榮煥也不例外,他臉上有幾分得意之色,喜氣洋洋地說道︰「吩咐下去,每人賞一兩銀子。還有,把秀兒抬了姨娘,她年紀小你要多照顧著,知道嗎?」
沈銀鳳笑笑。「不用大爺交代,妾身已讓人抓了好幾帖安胎藥回來,正在炖著呢,要給秀兒妹妹補身。」
藺榮煥滿意的點了點頭。「你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沈銀鳳頓了頓。「那大姑娘的喪事……」
藺榮煥的臉瞬間垮下來,他揮了揮手。「也交給你去辦吧,辦得周全些,不要讓外人說話就是。」
沈銀鳳柔柔地道︰「妾身明白了,一定辦得妥貼,大爺放心。」
見藺榮煥因話題帶到了喪事而一下沒有了興致,她又連忙道︰「秀兒妹妹有了身孕,如今也不好伺候大爺,不如把絹兒開了臉伺候大爺?」
絹兒是她身邊的一個小丫鬟,清清秀秀的,平時一來二往的,她見藺榮煥對那小丫鬟有幾分意思,便趁機提了出來討好他。
果然,藺榮煥眉頭松開了,咳了聲,「你看著辦吧。」
想到那羞怯的小丫鬟,他心里一熱。
沈銀鳳看在眼里,心里雖恨,卻也對風流的藺榮煥無可奈何。她給他找女人,至少知根知底,總比他自己去外面的花街柳巷找好,到時進來什麼不干不淨的女人都不知道。
「鋪里還有事,我先走了。」藺榮煥吩咐道︰「中兒跟我一塊去。」
沈寂中身形筆直地站在那里,低眉順眼道︰「是。」
藺榮煥一走,藺老夫人也著人扶她進去休息,藺巧然見心上人不在了,這才懊惱地跺腳道︰「煩死人了,這時候辦什麼喪事,那我還能去參加岳二姑娘的及笄禮嗎?人家可是會嫌我晦氣的。」
沈銀鳳蹙眉。「哪個岳家?」
藺巧然沒好氣地道︰「還有哪個?當然是城西的岳家,我會跟那些小門小戶交好來往嗎?岳家帖子都來了,賀禮我也挑好了,偏偏在這節骨眼,那丫頭就是死也死得讓人這麼討厭,真不會挑時機。」
岳家。藺巧嫣一听,便想到了白天在茶館見到的無禮少年,她心里掠過一陣異樣感覺,臉上頓時浮現了一層淡淡的、她自己也沒注意的紅暈。
「你去回了。」沈銀鳳對女兒說道︰「治喪時候,你若出門走動,你爹要不高興了。」
藺巧然心不甘情不願地道︰「知道了啦!」
藺巧嫣懶得听這些,她回到房里,莫名地心中那分悸動尚未平復。
太奇怪了,她怎麼會記掛那個膽大包天、對她無禮的登徒子?
對了,一定是她太氣了的緣故,她是因為氣不過才會再想起他來。
那個流氓,笑起來十分欠打,好像是故意要惹火她似的,她才不信他是錦陽譚家的少爺。
她咳了聲,嚴肅地吩咐貼身丫鬟金盞道︰「你派個人去打听,岳二姑娘的表哥是否真為錦陽譚家的三少爺,若不是,膽敢對我無禮,我絕不會罷休。」
金盞低聲應道︰「是。」
她覺得對件小事這樣大費周章很是奇怪,不過是小小的磨擦,有必要把人給揪出來嗎?況且對方那時也是一片好意,若那人沒出手,主子恐怕要摔傷了。
雖然心里不以為然,可主子吩咐了,她也只好找人去打听了。
晨起,藺巧龍洗漱過後用了早膳,換上秦氏送來的衣衫,是一套甜杏色的衣裙,蛋黃色的腰封勾勒她的小蠻腰,小蝶在梳妝鏡前為她梳發,插上昨譚音送的藍寶石發簪,不需描眉畫唇,鏡中的美人眉目濃麗,就像由畫里走出來似的。
小蝶看著鏡中的主子眼眶紅紅的吸了吸鼻子。
藺巧龍向來對自己的外型不太費心,有了銀子也不曾想過好好打扮自己,見自己不過稍微打扮了一下,小蝶就這副告慰祖先的模樣,不禁感到啼笑皆非。
「我說小蝶,你就這點出息?一支發簪罷了,值得你喜極而泣?」
小蝶抹了抹淚,「小姐太好看了,小姐原來就該有這般待遇才是。」
若不是夫人生育困難,讓那沈姨娘進了門,夫人和小姐又雙雙生了怪病,如今的小姐該是坐在閨房里彈琴讀書作畫才是,哪里犯得著流落街頭給人治病,叫她想起來就難受。
小蝶的感傷讓進來的丫鬟打斷了。
「藺姑娘,我家少夫人身子有些不適,想請姑娘過去看看。」
「好。」藺巧龍答應得爽快。
自然是要去的,因為一早秦氏身邊的嬤嬤不但親自領著小丫送來了早膳,還送來了兩百兩的診金,沖著那豐厚的診金,對產婦的身子照護,她當然責無旁貸。
主僕兩人跟那丫鬟來到繡芳院,進了寢房,繞過四折烏梨木繡百蝶戲花屏風,見到秦氏和岳晨琇都在房里,秦氏朝她一笑,岳晨琇的眼光卻是死死的定在她發髻上,臉色一變。
藺巧龍看過去,喲,可巧了,岳晨琇發髻上竟然別著一支一模一樣的發簪,她們這叫——撞簪嗎?
她的太陽穴忽然一疼。
相同的就叫撞,相同的衣裳叫撞衫,相同的面孔叫撞臉,相同的鞋子叫撞鞋。
她都來不及捕捉,那些話便一閃而過,她搖了搖頭,命令自己不要去想,反正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只是增加頭痛罷了。
她很快恢復如常。
「岳夫人早,岳姑娘早。」藺巧龍語氣如同進門的腳步一樣輕快,她周到地打招呼,自認十分有禮貌。
秦氏十分熱絡。「這一大早的,有勞藺姑娘了。」
相較于秦氏的熱絡,岳晨琇就顯得十分冷淡,不看她一眼不說,還把頭別了過去,俏臉緊繃,看起來十分高傲。
被如此忽視,藺巧龍卻完全不以為意,將岳晨琇的冷臉歸咎于與她撞簪了,所以不悅。
本來大戶人家的小姐一般都有些心高氣傲,這想來也是尋常,因此她沒把岳晨琇的冷淡放在心上,反正她又不是要永遠住在這里,理岳晨琇的情緒做啥呢?
那可不是她該操心的事,她該操心的是回藺家之事,她打算今天就去藺家看看,探探他們是否知曉山柳村已滅村了。
「不知少夫人哪里不適?」她溫言問道。
岳承恆的妻子年氏半躺在床上,她朝藺巧龍虛弱的笑了笑。「我還未向姑娘道謝,昨日的事我都听說了,多虧了姑娘,我才能保住一命,順利生下孩子,姑娘是我和孩子的救命恩人。」
「說什麼謝呢!」藺巧龍很大器地說道︰「救死扶傷乃是醫者天職,少夫人和孩子安然無恙才是最重要的,有什麼不舒服盡避對我說,這是我分內該做的事。」
小蝶在旁听著都覺得自家小姐好偉大的情操,雖然她明明知道小姐是因為那兩百兩銀子才有如此情操的。
「我……好像有些乳汁不足。」年氏很是不好意思的說道,臉都紅了。
「缺乳啊。」藺巧龍笑咪咪地說道︰「這個簡單,我給你施施針便會改善了。」
她請所有人都先出去,取穴後溪、合谷、中諸、足三里等,年氏這時才松了口氣。
對她來說,藺巧龍可比大夫方便多了,像是乳汁不足這種事,她是無論如何都不願跟大夫開口的。
藺巧龍帶著小蝶由繡芳院離開,正打算要出門便在垂花門前遇到了譚音。
譚音迎面而來,腳步如風,穿紫紅色繡繁復花紋圖案的圓領錦袍,寬袖邊還繡金魚水草紋,頭發束頂頭戴玉冠,腰束玉帶,一樣佩著寶劍。
藺巧龍不由得贊嘆,果然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在山柳村時,誰想得到他是這樣的貴公子?
譚音見到藺巧龍驀地停住,他雙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明顯的眼楮一亮,目光還很直接的定在她身上不動了。
「看什麼?」藺巧龍看到這害她撞簪,平白無故惹岳晨琇不高興的罪魁禍首就瞬間來氣。
譚音咧嘴一笑。「看我媳婦兒太美了,以後你都這樣打扮,是缺胭脂水粉還是衣裳首飾,我都給你買。」
「買你妹!」藺巧龍沒好氣的拔下發簪丟還給他。「這發簪是跟你表妹一塊兒去買的吧?你就不會買一支不一樣的嗎?你有沒有腦子?害我們倆戴一樣的發簪,多窘啊!」
譚音準準的接到了發簪,有些委屈的解釋道︰「我原來是想放到你墳上去的,想讓你到陰曹地府也美美的。」
算他有心,藺巧龍的語氣和緩了些,「我還活著,快派人去把那墳拆了,不吉利,要是我發生什麼倒霉事都算在你頭上,都是因為你給我造了個衣冠冢,才會害我渾身不對勁。」
譚音忙道︰「你別擔心,已經派人過去了,你們的墳很快就會拆掉。」
藺巧龍干脆利落的揮開了他。「好了,讓開吧!我們要出去。」
譚音興沖沖地道︰「你們要去哪里?逛大街嗎?我一塊兒去,可以保護你們,又能替你們付銀子和提東西。」
藺巧龍眉頭微皺。「我們要去藺家看看。」
譚音聲音里帶著笑意。「原來是要去岳父大人那里,那我更應該跟著去看看了,看看他們是如何苛待我媳婦兒的,幫你討公道。」
「隨便你。」因為她知道制止也沒用,他一定會跟去的。「不過我們是去探路的,要麼就你自己來,不許再帶那兩個跟班,就是現在你身後那兩個。」
譚音轉身看著四平和鉉淵。「三少夫人的話你們听到了,你們回去歇著吧。」
四平心里不平衡了,「小的不是少爺的跟班,小的是小廝,小時候還是少爺的書僮,府里府外可沒人叫小的跟班過。」
「現在你的感受重要嗎?」譚音拉拉四平的耳朵,「叫你回去歇著就回去歇著,再唆的話,小心本少爺罰你看書寫字。」
打發走心有不甘的四平和面無表情的鉉淵,三個人這才出了岳府。
小蝶對藺府的位置還有印象,她記得坐落在西街上,她領路,不到兩刻鐘便走到了,可這段回家的路仍沒有勾起藺巧龍的任何記憶,她沒有看到自己感覺熟悉的景物。
炙陽下,高高的青磚圍牆,朱漆大門上端正的「藺府」兩字很是刺眼,門口掛起的白色孝幔,顯然在辦喪事。
「不會是老人去了吧?」小蝶聲音有些抖。
藺巧龍見有個大娘背著孩子經過,馬上叫住了對方,「大娘,您知不知道這家在辦誰的喪事啊?」
「你說藺家啊?」那大娘突然遮住嘴,壓低了聲音。「造孽啊!」
藺巧龍很入戲的湊了過去,同樣掩嘴壓低了聲音,「怎麼說?」
譚音和小蝶也跟著湊過去。
那大娘神秘兮兮地說道︰「藺家的大姑娘又傻又啞又病,幾年前被送到鄉下莊子上去養病,後來才傳出那莊子在窮鄉僻壤的山里,不久前山林遭遇了洪災,整個村被土石流給沖沒了,滅村了,藺家大姑娘沒逃出來,死了。
「消息回來,藺夫人哭得肝腸寸斷,以自個兒的性命威脅藺大爺要給女兒辦喪事,不然便要一頭撞死,這才有了這場喪事……要我說啊,藺大姑娘根本是他們自己害死的,小小年紀還病著就把她送到山里,能不死嗎?」
藺巧龍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大娘說的十分在理,這家人真是喪盡天良。」
大娘更加小聲地說道︰「我跟你們說,所以啊,附近的人都在說,藺大姑娘死不瞑目,夜夜回來,可把那老夫人嚇得病了。」
藺巧龍又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神色很是嚴肅。「雖然是無稽之談,不過真是太好了。」
「是吧?」那大娘朝她眨眨眼。「附近的人都這麼說,老夫人太刻薄了,活該受到驚嚇。」
大娘走後,就見小蝶臉色蒼白,搖搖欲墜。「所以這是在辦、辦小姐的喪事……」
藺巧龍冷笑。「還是我娘以死相逼才有的喪事。」
小蝶忿忿地道︰「小姐還活著,怎可辦小姐喪事?不成,我要去告訴太老夫人,小姐還活著……」
「辦喪事也不會少塊肉,給他們辦吧。」藺巧龍不由分說的拽著小蝶走。「咱們現在回去,他們只會當咱們是無處可去回去投靠的,我可不想這樣狼狽的回去,要麼,就風風光光的回去。」
「說的有理!有風骨!」譚音無條件站在她那邊,手也很自然地搭上她的肩。「我譚音的媳婦兒,怎麼可以窩窩囊囊的回去,說,你想怎麼風光,我幫你!」
藺巧龍被他這番財大氣粗的話給噎住。「不必了,我要靠自己,我要靠自己風風光光的回藺家去。」
三人在大太陽底下走了許久都累了也渴了,譚音見到「清心茶館」的招牌,便拉著她們進去,譚音做主,點了一壺涼茶和幾樣茶點。
小蝶愣愣地看著窗子外頭熙來攘往的人們,還是無法釋懷。「以為小姐死了,夫人不知道有多傷心。」
藺巧龍插起一塊玫瑰糕送到小蝶嘴里,說道︰「現在有傷心,以後見到我就有多開心,所以你不要再想了。」
小蝶將玫瑰糕給吃了下去,藺巧龍很是滿意,又插起一個栗子酥送到小蝶唇邊。「來,也嘗嘗這個。」
小蝶又吃下了那栗子酥,譚音坐她們對面,看得好生羨慕,他咧嘴笑了笑。「媳婦兒什麼時候也喂為夫吃塊糕點?」
藺巧龍才不理他。「你慢慢等吧你。」
譚音興沖沖的插起一塊桂花糕。「那為夫喂你吃吧,不用等,現在就可以喂你……」
「老爺!」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伴隨著砰然倒地聲,茶館里一陣混亂。
「快請大夫!」
藺巧龍本能起身,一眼望去,似乎有位老人家倒在地上。
譚音拍了拍她肩膀,她回頭,譚音朝老人家倒地的方向揚了揚眉。「去看看。」
藺巧龍這下也不猶豫了,她走了兩步,就見身形頎長的譚音越過她,二話不說牽起她的手快步走了過去,嘴里慎重其事的嚷著,「讓讓、讓讓!大夫來了!」
小蝶連忙跟上,那老人家倒下的地方已聚集了不少人。
「老爺、老爺!」一個小廝哭著跪在老人家身邊。「勞煩哪位好心人幫小的去請大夫……」
譚音不疾不徐的朗聲道︰「這里就有現成的大夫!」
他把藺巧龍往前一推,眾人見他口中的大夫是位小站娘,紛紛發出了不以為然的噱聲。
有人嘲弄道︰「不要說笑了,這小泵娘能是大夫嗎?」
有人說,「就是啊,半大不小的黃毛丫頭,我看都還沒及笄哩!」
「誰說的?」小蝶大聲道︰「我家小姐十七了!」
有人嗤笑道︰「十七又如何?十七就能隨便給人看病嗎?我都三十七了,還不敢給人看病哩!」
此話一出,頓時哄堂大笑。
「哎呀,我知道這小泵娘。」人群中有個漢子撥開眾人出聲。「昨兒個我親眼所見,這小泵娘在湖畔那兒救活了一個斷氣的孩子,這姑娘施了幾針,那孩子原來沒氣了,卻是活了過來,實在神奇。」
那小廝一听,驀地對藺巧龍磕了個頭。「請姑娘救救我家老爺!求求姑娘了!」
藺巧龍原來也不是在等那小廝開口才要出手救人,她是在觀察患者的癥狀。
見她動也不動,那小廝又開口了,「姑娘……」
藺巧龍蹲給那頭發花白的老爺把脈,輕輕在腎區叩了叩,那老爺灰白的眉擰得更緊了。
她問道︰「你家老爺平時是否有腎疾?」
那小廝連忙點頭,「是,我家老爺長年患有腎疾,平日也有服用湯藥,可過去未曾如此過。」
藺巧龍取出了針灸包。「這是腎絞痛。」
她讓小廝將老人家放平,取穴腎俞、三陰交、志室、太溪、京門、陰陵泉,再從腰部與下肢各取一、兩穴交替使用,持續運針片刻,不久,那老爺子的眉頭已松了許多,面上也有了血色,小廝這才松了口氣,連忙慢慢地將他扶起坐好。
老人家緩了過來,喝了半盞溫水,這才能開口,「多謝姑娘了。」
藺巧龍淺淺笑道︰「舉手之勞,不算什麼,老爺子平安無事就好?」
譚音在一旁雙手抱胸,揚著眉。
奇怪了,他為何覺得這老爺子有些面熟?難道是他祖父的朋友嗎?他祖父交友滿天下,來家里做客的不計其數,若他見過一面也不無可能。
「姑娘的針灸之術實在神奇。」那老人家贊嘆道,問道︰「不知姑娘在哪里坐堂?抑或是府上哪里?老夫停留在此地期間,若有不適,還想找姑娘看病。」
皇上一直在為皇後的病煩惱,也提過若有懂針灸之術之人,皇後或許有救。雖然他現在尚且不知眼前這小泵娘的醫術到什麼地步,可她會針灸,還治得了他的腎疾,總是一絲希望。
「我暫時住在……」藺巧龍用手肘撞了撞譚音的手,小聲問道︰「你舅父家怎麼稱呼?」
譚音回過神來,藺巧龍又問了一遍,他才道︰「臨安胡同的岳家,只消說找藺姑娘即可。」
「藺姑娘啊。」老人家念了遍,銘記在心,回頭要找人打听。要引進宮給皇後治病的,自然不能馬虎。
三個人離開茶樓後,藺巧龍刻意放慢了腳步。「慢點走,我想吹吹風。」
小蝶蹙眉。「小姐,這左右哪里有風啊?悶得要命。」
藺巧龍也不說明,只道︰「慢點走就是了。」
譚暗咧嘴一笑。「也不用多慢,那小廝來了。」
藺巧龍看看天上的浮雲,咳了聲,「我在等診金有那麼明顯嗎?」
那小廝追了出來,果然手里拿著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姑娘!這是我家老爺的一點心意,請姑娘收下。」
藺巧龍收得毫無心理負擔,她嫣然笑道︰「那我就不好辜負你家老爺的一番美意了,有勞小扮回去代我轉達謝意。」
那小廝慌忙說道︰「是我們要謝謝姑娘才是,若是老爺有個差池,小的可就不妙了。」
譚音忽然誠懇地道︰「小扮,你家老爺子是什麼人,看著像是富貴人家的老爺子,渾身上下自有一番過人的氣質,讓我實在仰慕,方便透露嗎?」
「公子眼光真好。」那小廚馬上與有榮焉地道︰「我家老爺乃是當朝太子太傅沈其名沈老爺子,深受當今皇上的倚重,此番是來錦州城訪友。」
譚音疑惑了。「太子太傅?」
大滿朝沒有太子,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太子太傅豈不是形同虛設?那小廝看出譚音的意思,有些急的說道︰「雖然太子眼下還沒找著,可太子殿下小的時候是我家老爺子給啟蒙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將來太子找到了,也勢必對我家老爺子重用有加!」
譚音這下也想不透了。
既然是太子太傅,那就不可能是他祖父的朋友,因為他祖父向來不屑與做官的打交道。可若不是他祖父的朋友,他為何會感到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