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花 楔子 一縷芳魂蕩千年
「走水了!」一陣尖銳叫聲響起。
楚槿猛然彈坐起身,她推開棉被、趿拉著鞋子下床狂奔到窗邊,用力推開窗戶,舉目向外望去,發現外頭一片火紅,空氣中傳來濃濃的焦味,她趕緊拽起躺在榻邊的丫頭小喜。
「小姐……啊!」小喜迷迷糊糊被扯起,剛開口,就看見熊熊大火燒上窗戶。
楚槿顧不得小喜還赤luo著雙腳,拉起她,大喊,「快跑!」
小喜嚇得雙腿發軟,但楚槿不願丟下她,用力將她扶起,往外跑。
拉開房門,一股熱氣迎面襲來,楚槿額前瀏海被燙得翻卷,屋檐也開始著火了。
「小姐,我怕!」
「不怕,我帶妳逃命。」
她小小的肩膀用力撐起小喜,牙一咬、眼楮一閉,不顧烈焰在眼前囂張,硬是加快腳步往外跑,就在兩人剛踩上院子那刻,身後轟地一聲,屋檐掉了下來。
小喜的衣服著了火,嚇得又叫又跳,楚槿忙用雙手幫她用力拍滅,心髒狂跳、冷汗直流,她全身都在發抖,卻感覺不到疼痛。
「小槿!啊……」
一聲驚呼讓楚槿猛然轉身,只見九堂妹和四堂姊被垮下的木梁壓住,她大叫著沖上前想把人拉出來,此時一陣強風吹來,火勢更加旺盛,她還沒跑過去,又有斷梁落下。
緊急間,小喜一把將她抱住。「小姐,不要!」
楚槿掙月兌不開小喜,只能眼睜睜看著九堂妹和四堂姊被火吞噬,她們在火焰里面痛苦掙扎,恐懼尖叫,慢慢地失去生息。
為什麼會這樣?淚水撲簌簌落下。
更多的尖叫聲穿透她的耳膜,幾個堂姊妹紛紛從屋子里跑出來。
「看!」二堂姊指著開始著火的院門。
「快逃!」三堂姊大喊,沖到門邊。
幾個嬤嬤沖上前想趁著火勢還不大把門推開,可……門竟然推不開?
眼看火勢越來越大,又有一幢屋子被燒得傾倒,前後烈焰夾燒,空氣越來越灼熱,身上像被千萬根針扎著那般疼痛,有人放聲大哭、有人尖叫,彷佛置身地獄般。
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楚槿抓起院子里的木凳狠狠朝院門砸去,一下又一下,她不管不顧地砸著,用盡全身力氣,一面砸一面哭喊,「求你、求你、求你……」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見了她的求救聲,門開了。
拋開手中的椅子,楚槿立刻伸手拉起身邊的人,揚聲高喊,「快跑!」她不知道自己拉著誰,只想著快點離開,她飛快穿過著火的木門,往前頭院子跑去。
楚府分前後院,前院有辦公處、待客廳,是老太爺、老爺們,以及有功名在身的少爺們經常進出的地方。
後院有大大小小十幾個院落,圍著中間的慈羲堂而建,慈羲堂是老太爺、老夫人居住的院落;東邊和西邊的宅院,分別住著五房的老爺夫人以及五歲以下的小姐少爺們;北邊三個院子是小姐的居所,南邊有一個大書房和兩個住著少爺的院子。
楚槿沖出火場後,直覺往慈羲堂方向跑去,可是跑沒多久就听見身後有尖叫聲,來不及轉頭,右手拉的人摔倒在地,楚槿被這股力量往下帶,跟著摔倒,左手牽著的小喜也摔在她身上。
從地上爬起,楚槿才發現摔倒的是十四堂妹,之所以摔倒,是因為一枝羽箭從後背穿透了她的胸口。
她掙扎著,痛苦的大口大口吸氣,眼底充滿驚恐。
小喜嚇壞了,松開楚槿,尖叫著往前奔跑,下一瞬,又一枝羽箭飛來射入小喜後腦,她連叫一聲都沒有,整個人被箭的力量帶得往前撲倒在地,再無生息。
松開十四堂妹的手,楚槿怔怔轉頭,這才發現跟在自己身後逃出院子的堂姊妹和下人們都已臥倒在地,有人沒被射中要害,還在奮力爬行,有人大張著雙眼,眼楮卻已失去焦距。
抬起頭,楚槿看見牆上一排弓箭手,全都身穿黑衣,月光下,他們長長的影子像魔鬼的羽翼籠罩著楚府上空,唯有箭頭映出點點寒光。
另外兩個院子也有小姐和丫鬟們陸續跑出來,卻也跑不到數十步便遭到射殺,一個、三個、五個、十個……無數人像截斷線頭的傀儡,紛紛撲倒在地。
楚槿听見耳邊傳來颯颯風聲,至陰至冷,彷佛是魑魅魍魎的嘲弄,讓她身子泛起一陣陣寒栗。
她仰起頭,只見夜瑟瑟斂月冷露,天耿耿銀河闌珊,她緩緩嘆口氣。
看見遠方一點銀光朝自己飛來,楚槿轉身跑開,她跑得很快,這輩子從沒有這般快過,好像下一刻就要乘著風飛起來。
還不夠,她必須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終于,楚槿跑到慈羲堂,她沖進院子里,揚聲大喊,「祖父、祖母!」
倏地,她的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扼住,無法喘息,想要嘔吐的感覺在胸口翻涌—— 大廳里,祖父的身子斷成兩截,一截在門外、一截在門內,而祖母長劍橫頸,鮮紅的血浸濕了她最愛的虎皮毯子。
突然,內堂傳來一陣陣東西落地的鏗鏘聲。
是誰?昏亂的腦袋讓楚槿失去判斷力,直覺朝聲源處跑去,當她掀開簾子,看清楚屋里的狀況時,不禁倒抽口氣,用力摀住嘴巴,不敢弄出半點聲音,一步一步退出內堂。
里頭有四、五個黑衣人正翻箱倒櫃,不知道在尋找什麼。
楚槿不斷搖頭,想控制抖個不停的身子、落個不停的淚水,卻全無辦法,她明白這是有人想將楚家滅門,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逃過災禍……
等等,爹娘呢?爹娘還好嗎?小棠、小楓還好嗎?
繞過祖父母的尸身,她沖出慈羲堂,往東邊的院落奔去,一邊跑一邊不斷在心底祈求,祈求她的爹娘好好的,祈求弟弟們能逃過橫禍。
下一瞬,她看見爹扶著娘朝自己跑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扯開嗓子大聲號哭。
倏地,兩個黑衣人從後方竄出,舉起大刀朝父親砍下。
楚槿想也不想,搶在前頭、伸開雙手,將父親擋在身後,她沒有想過這個動作是不是叫做自不量力,只是直覺地想救下爹娘。
刀子從她月復間刺入,身後娘親尖銳的哭聲震疼了她的耳膜,她猛然轉身,看見從月復部往上挑的那把刀子把爹的身子剖開,腸子瞬間流滿地,爹死不瞑目,眼楮狠狠瞪著黑衣人。
娘受不了刺激,身子軟軟歪倒,她想去接住娘,卻發現自己的手穿過了娘的身子,什麼都踫不到。
攤開雙手,看著自己的掌心,她懵了……
爹、娘、三伯父、諸位堂哥堂弟……所有的楚家人都在她眼前一個個死去。
她在楚家大院來回走著,身子被無數箭矢穿過,她從恐懼變為麻木,從驚惶變得茫然,百年世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漸漸變成灰燼。
這一晚,由于一場不明原因的禍事,讓楚家三代三十七人,奴僕二百一十三人皆死于非命。
楚槿才十二歲,她無法理解楚家為何會惹禍上身?
祖父是朝堂宰輔,父親與四個伯伯均在朝中擔任要職,堂哥堂弟們認真向學,伯母們、堂姊堂妹們也相處和諧,人人都曉得楚家家風嚴謹,子賢孫孝、家族和樂融融,從無後宅勾心斗角、手段權謀的陰私事,所以多少世家大族盯著楚家下一代,以便早早結下秦晉之好,誰曉得輝煌光耀的世家竟在一夜之間被滅族。
天際翻起一抹魚肚白,楚槿呆呆地坐在南院里的百年老樹下。
那是棵桃樹,每年結果季節,堂哥和弟弟們都會攀著長梯,摘下一籃又一籃的桃子。
她最愛將熟未熟的桃子,帶著微微的澀、微微的酸,因此她總是家里第一個嘗到新桃滋味的人。
曾有術士說這棵大樹種在府宅中央,屋為方、木為中,形成困字,乃風水大煞,建議祖父把桃樹給砍掉,可桃子這樣好吃,誰都不舍得,祖父更是斥為無稽之談,覺得不過是一棵樹,能困得了誰?
也是啊,這樹從楚家建府便存在,百年來楚家越過越好、子孫一代比一代榮耀,要怎麼與困字搭上邊兒?
娘也說過,不好生教養子孫,卻讓一棵老樹來承擔家族未來,未免笑話。
可真的是笑話嗎?所有人都被困住,通通死了……
一陣小小的啜泣聲鑽入耳朵,楚槿瞪大眼,猛然起身循著音源跑去,聲音越來越近,听得越來越清楚……
沒錯,那是小棠和小楓,他們沒死?!
她跑進爹娘的臨風院,這里一樣被人翻遍,床櫃、桌子全讓大刀給劈爛,破碎的木片四散,床板坍塌在地。
楚槿停下腳步,側耳傾听,發現弟弟們的聲音是從地底下傳來,她身子一沉,穿過床板,就見爹娘的大床底下有個密室,小棠正把小楓緊抱在懷里。
「乖,小楓不哭,等哥哥休息一會兒就有力氣了。」楚棠輕拍著弟弟的背,低聲安慰。
「哥哥手痛。」楚楓吹吹哥哥的手,眼淚掉不停。
推不開暗門嗎?也是,上面被倒塌的床板給壓住,小棠才九歲,哪能推得動?
他們怎會在爹娘屋里,是小楓又鬧著要爹娘說故事嗎?
小楓剛滿五歲,上個月從爹娘屋里搬到南院和小棠住在一塊兒,開始接受夫子啟蒙,他是五房里年紀最小的,人人都寵著他、順著他,每回夜里哭得厲害,吵得同院子的堂哥們受不了時,小棠就會偷偷帶他回爹娘屋里睡下,這回應該也是如此。
太好了!楚槿感激老天讓楚家有後。
看著兩顆小小的腦袋靠在一起,淚水墜地,她輕輕在他們耳邊低語,「好好活著,為自己、也為楚家。」
楚棠歇過一回,繼續動手推開暗門,只是他的年紀那樣小,手臂那樣細,即使用盡力氣也推不動分毫,他不死心地一試再試,直到沒力氣了,氣喘吁吁地,背靠在牆邊。
楚楓心疼,幫著哥哥捏捏手臂,給哥哥鼓勵打氣。「哥哥不怕,咱們再睡一會兒,睡醒就有力氣了。」
其實他很渴,渴到不斷用舌頭舌忝拭嘴唇,要是在平時,早就鬧起來了,但這會兒他半句話也不說,強忍著,倔強的小模樣看得楚槿心疼。
楚棠明知道困難,卻還是點點頭,安撫道︰「對,哥哥睡醒就有力氣了。」他圈住弟弟的肩膀,攬進懷里,一下接著一下拍著弟弟的手臂。
楚槿不舍地模模小棠再模模小楓,啞聲道︰「不怕,姊姊在這邊陪你們。」
她輕哼娘常在床邊唱的小曲兒,輕握住弟弟們的手,不怕疲累地唱過一回又一回,漸漸地,小棠、小楓睡著了,安靜可愛的模樣和平時一樣,熟睡的他們不再委屈驚恐,只有教人舒心的安詳。
突地,她听見腳步聲。
楚槿鑽過地面,飄出臨風院,就見外頭好多人……太好了,是官差!
她欣喜若狂,不斷在他們中間穿梭,大喊著,「求求你們,救救我弟弟!」
可他們恍若未聞,只是眉宇間帶著淡淡的不忍,一面收拾滿地尸身,一面低聲聊著。
「怎會這樣?楚相爺可是公正不阿的好人啊!」
「是啊,楚家樂善好施、善名在外,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老天爺真是不公平,誰說好人長命百歲?禍害才會遺千年!」
楚槿也有相同疑問,老天爺的眼楮被遮了嗎,怎地好人得不到好報?
可眼下她沒有心情質問老天,一心一意想要救出弟弟。
她不停歇地對每個人發出求救信息,但是不管使再大的力氣,都沒有人听見她的聲音。
跟著官差走到慈羲堂、走到北院,然後……她看見了自己的尸體仰面躺著,羽箭穿胸,箭鏃將她釘死在地上,她的眼楮睜得大大的,臉龐帶著不屈的倔強。
死不瞑目啊!楚府幾百條人命,他們原本有大好的未來,卻在一夜之間通通沒了,誰能甘心、誰肯瞑目?
一個男人在她的尸體旁邊蹲下,動手拔下釘死她的那枝箭,大大的掌心蓋在她的眼楮上,手一滑便將她的眼楮闔上。
楚槿蹲在他身旁,側頭看他,這人大約二十歲上下,身材頎長,俊朗無雙,渾身上下透著雍容貴氣,一雙入鬢劍眉看得出他性格中的堅毅。
他有雙漆黑的眸子,目光銳利逼人,隱含熠熠鋒芒,神情肅然,薄唇微抿,散發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訊息。
楚槿對著他,有氣無力地說著重復了超過一百次的話,「求求你救救我弟弟,他們在密室里,求求你去救他們……」
她本來已經不抱任何期望,覺得這個男人肯定也听不見的,沒想到下一瞬,他竟然抬起了頭。
他看見她了?!
抓住他的衣襬,她放大聲量,反復說著,「求求你,救我弟弟……」
他的視線沒有落在她的身上,可身子卻定住了,左右張望,像在分辨什麼似的。
是看見、听見,還是感覺到她?
楚槿一次次不停地說著,但他卻閉上眼楮,仰頭朝迎面而來的風深吸一口氣,像在接收什麼。
說不出的失望在胸口蔓延,可楚槿不死心,在他身前、耳邊,用盡最大的力氣喊叫。
再次張開眼楮,他揚聲道︰「來人!」
「屬下在!」
「搜查清楚,每個房間都別輕易放過。」
所以……所以……謝謝老天,謝謝上蒼神佛,天曉得她有多感激、多感動,他听到了,他肯定听到了!
楚槿跑回臨風院,跑回弟弟身邊,試圖推醒他們,但她的手總是穿過去,她在他們耳邊大喊,他們卻依舊沉睡。
「快點醒來,快醒醒,有人要來救你們了,你們必須喊救命!」
這時,楚槿听見有人進入臨風院,她心焦心急,喊得更大聲。
「小棠、小楓,快醒醒,你們一出聲,就會有人來救你們,快醒醒啊!」
兄弟倆還是不醒,楚槿飄回地面,看著翻箱倒櫃、到處搜查的人,她也在他們耳邊大叫,試圖制造出聲音,用盡全身力氣,想讓他們注意到地底下有人。
然而,她失望了,搜查過一陣後,官差離開了,她使盡全力也無法讓他們知悉弟弟的藏身之處。
她跟在他們身後追趕,卻留不住人,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看著他們抬走一車車的尸體,看著他們在楚府大門口貼上封條。
楚家再度恢復一片死寂。
沒有人可以幫她……
楚槿頹然地回到弟弟們身邊,靜靜坐著,一天、兩天、三天,她看著他們越來越虛弱,慢慢地走向死亡,看著他們的身體腐爛、干涸,成為兩具小小的骨架子,某夜天搖地動,枯骨散落一地……
「別哭。」桃樹輕輕搖動枝椏,安撫她的傷心。
「我不想哭,可淚水總自作主張。」楚槿幽幽回答。
不是矯情,她真的不想哭,但淚水總是莫名其妙凝聚,就像她不願意恨,可想起爹娘、弟弟和祖父母們的遭遇,胸口的恨意就無法平息。
「為什麼不去該去的地方?」她腳邊那朵黃色小花用嬌憨的聲音問。
這正是楚槿最大的疑問。
已經數不清經過多少年,她獨自在楚府里徘徊游蕩,在哀慟中度過一日又一日,她不懂自己為何沒有走入冥界,她也想去尋找爹娘弟弟,也想走過奈何橋,但卻找不到路,不知道該往哪里闖。
倘若老桃樹種在宅子里代表「困」,那麼她在宅子里游蕩代表什麼?
囚?是啊,她被囚禁了,囚在這個曾有滿滿回憶的地方五年、十年、三十年……經歷了風雨吹打,宅屋逐漸傾頹,荒草漫漫。
幸好她並不寂寞,因為她學會了與花草樹木對話,學會傾听風、雨帶來的訊息。
閉上眼楮,楚槿聞著風帶來的氣息,問︰「可以告訴我,我該去哪里嗎?」
風輕拂她的臉頰,溫柔地對她說︰「對不起,我雖然走過全世界,卻不曉得妳究竟要去哪里。」
「那個『全世界』很美嗎?」張開眼楮,她問。
「很美,超乎妳想象的美。」
「你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看著她臉上的期盼,風笑了,伸手相邀。「來吧!」
楚槿高舉雙手,她被風吹起,身子順著風飛上高高天際,離開楚家大宅。
無數年了,她第一次感到舒暢,郁結在心的仇恨似乎淡了,她笑著隨輕風遨游,俯瞰大地,世界在她眼前緩緩展開。
乘著風,她走過一年又一年,在多到數都數不清的年頭里,她看見房子從矮變高,從一層到一百層,看著人們的車子從馬匹拉動到機器推動,機器從兩輪到四輪,到長出翅膀在天上飛翔,看著通訊設備從信件到電話到手機……多麼神奇的改變,多麼神奇的文明與進步。
她坐在教室里面跟著學生們一起上課,學經濟、農業、數學、歷史、廚藝、美容美發、表演……她的時間超多,她愛上了學習,老是窩在不同的教室里,看著不同老師的表情,有的課她听得懂、有的听不懂,但她依然樂此不疲。
她看著不同世代的年輕男女們用不同的方式談戀愛,對于感情,她有些魯鈍,也許是因為她的生命停頓在童稚時期。
這些年,她坐在辦公桌前,學著OL使用計算機,她趴在男人女人背上,看他們滑手機,她接收到無數信息,奇妙的世界讓她的視野變得開闊。
這天,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她愛死了電視這個文明產物,她可以待在電視機前面一整天,而且這家的主人和她一樣,超喜歡看電視,每次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視,不管看或者不看,有的時候出門甚至會忘記關電視。
所以啊,她不想挪窩了,住在這里挺好。
這一待就是五年。
這個家很小,比起楚家老宅,簡直就是鳥籠,只住著一個人,他是廣告公司的GAD,也就是客戶群總監,一個很年輕、很有能力,卻也很寂寞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做衛珩。
她跟在他身邊很久,半點都不想離開,因為電視,也因為他很像那個男人……那個為她拔箭,為她輕輕蓋上雙眼的男人。
她知道這不合邏輯,但她就是能夠從他身上找到安全感,好像只要靠近他,就能夠不惶恐不害怕。
她和風說謝謝、道再見,想要留在衛珩身邊,也許有一天,他會結婚、不再寂寞,也許有一天,他再也提供不了安全感,那時,她或許會再度乘著風離開,但是現在她期待他回家,期待能夠安靜地靠在他身上看電視,期待在他入睡時趴在床邊,細數他的呼吸聲。
衛珩從門口走回客廳,手里拿著披薩店送來的食物,重新坐回電視機前面。
楚槿深吸一口披薩香氣,趴在他的背上,圈住他的脖子,低聲在他耳畔說︰「真香,如果我也能嘗一口就好了。」
「想吃就吃,我有阻止妳嗎?」衛珩說。
楚槿一愣,轉頭看看左右,沒有人啊……難道他在跟她說話?
把頭轉回來,衛珩的眼楮還是盯著電視。
楚槿滿肚子懷疑,再次試探,「披薩很貴吧?」
「不貴,五九九,買大送小。」
听見他的回答,楚槿一驚,很不優雅地彈起來,像無頭蒼蠅般在屋里跑過幾圈,最後沖到他面前,趴在他腳邊瞠大眼楮問︰「你看得見我?」
「不然呢?我有精神病?」他的視線與她相對。
天吶、天吶、天吶,她待在他身邊五年,都不曉得他竟然能看得見自己,如果是這樣,那他一定看見她學歌星搖頭擺尾大跳艷舞,一定看見她學演員在他跟前飆戲……噢,她好想死,好想挖洞把自己埋起來。
該死的,她是天底下最遲鈍的鬼!
「妳不是鬼。」衛珩淡聲道,眼底卻有一絲掩飾掩不住的笑意。
咦,她剛剛有說話嗎?沒有啊,他怎麼曉得……
他莞爾一笑,這回她看出來了,他的笑容里面帶著調侃。「妳不是鬼,只是沒有去正確的地方。」
「正確的地方,在哪里?」豁出去了,她正面與他對話。
「妳知道的。」
「錯,我就是不知道,才會千百年來不斷在人世間徘徊。」
他搖頭,篤定回答,「妳一定知道,認真想想,妳最想去哪里?」
「我想去……」她想起密室里的弟弟,想起他們的低聲啜泣。「我想……」
話未說完,一道青光閃過,楚槿瞬間消失。
消失了?轉頭看著空無一人的客廳,衛珩心頭印上淡淡的落寞。
明知道她已經離開,他卻還是忍不住放下披薩,在每個房間找過一遍,最後喃喃自語,「還真的走了啊。」
嘆口氣,他厘不清自己的心情,走回客廳沙發,拿起披薩,一面咬著一面轉台,上百台頻道轉過一圈,難看得很,干脆關掉電視。
他其實不喜歡看電視,是因為她喜歡,他才……
衛珩笑著搖搖頭,小女生一不在,還真是有點無聊。
他閉上眼楮,在腦海里過濾一遍明天該做的事情,這時候,無預警地,沒有人觸踫遙控器,電視卻自動打開。
他直覺地想關掉電視,再打個電話請人來修,但是屏幕里出現的女孩卻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