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痕 第五章
第三章
鍵盤上飛舞的修長手指在程序寫完一個段落時停了下來，李沐修揉揉有些緊繃的肩膀，抬手轉了轉，起身拿掉眼鏡，打算去踩個半小時的健身車時，放在鼠標墊旁邊的手機傳來Line的通知聲。
他踅了回來，跳出的窗口顯示訊息是秦詠晏發來的，他不自覺的神經微微緊繃，長指點擊「顯示」，跳出了一長串訊息。
——房東先生，我是秦詠晏，有件事想要征詢你的同意。
——因為你的幫助，我可愛的小外甥于今日早上五點零五分出生了，是個白白胖胖的漂亮小朋友，非常可愛喔，長得跟我姊有八分像。
接下來是一張小朋友照片。
李沐修覺得剛出生的嬰兒其實都跟小猴子沒兩樣，臉皮皺皺的，五官都擠在一塊兒，實在看不出哪兒可愛了。
不過她說可愛就可愛吧。
他微微笑了笑，繼續看下去。
——我姊姊非常感恩你的幫忙，為了要讓小外甥知道他的「救命恩人」是誰，所以想幫他取蚌小名叫「沐沐」，希望他將來也跟房東先生一樣，是個熱心助人的好人，不知道房東先生願不願意呢？
沐沐？
那是他的中間名。
笑容斂去，雙唇略微抿緊，他快速在手機上發送「不好」二字。
他不是一般世俗以為的好人，他曾差點因憤怒而犯了罪——即便因此真入了獄他也不會有任何悔恨——她們錯估他了，被他的斯文外表給騙了。
「我很害怕……」印象已經模糊的梨花帶雨淚臉在腦中浮現，「怕你的拳頭也會落在我身上……」
他用力甩開過往的記憶，握著手機的大手用力得發抖。
這一個剛呱呱落地，尚懵懂無知，如同一張白紙的嬰孩，不應該從他身上取這樣晦氣的小名。
他放下手機，走回健身車。
睡了一個下午，目前尚懶懶地還不太想去張羅晚餐的秦詠晏趴在床上，看到李沐修斷然地拒絕，不由得一愕。
——房東先生，你不願意嗎？
她等了好一會兒，未讀也未回。
秦詠晏暗忖了一會兒，點進另一個秦子凌的窗口。
——姊，房東先生說他不願意喔。
——為什麼不願意？
正在喂女乃的秦子凌騰出一只手在手機上回應。
——我不知道耶，他就說不願意。
——好啦，那就不勉強。
為什麼房東先生不願意呢？
因為對李沐修一無所知，不了解他這個人，秦詠晏實在也猜不出可能性，只好放棄追問，進浴室梳洗後，擦了防曬，換了衣服，打算外出去買晚餐時，李沐修回了訊息，但也只回一個「嗯」字，就如同他以往的風格那般簡潔明快。
「是有什麼特別原因嗎……」縴指停頓，想想好像也不該這樣刨根問底，感覺有點白目，人家肯定是有他的理由的，這樣追問好像想逼人家就範，非要答應她們的要求不可似的。
她迅速刪除，回了句「我知道了，不好意思喔」，就把手機放進包包內，外出買飯。
在附近買了便當回來，入門就看到李沐修正要出門，他發梢微濕，身上帶著清爽的沐浴乳香味，應該是剛洗過澡。
「房東先生。」秦詠晏打了招呼。
「嗯。」李沐修點頭，與她擦身而過。
不知怎地，秦詠晏在剎那間覺得兩個人因為姊姊而稍微拉近的距離，在這瞬間又變得好遙遠，彷佛昨晚只是一場夢，李沐修並未熱心幫助她帶姊姊去醫院待產，沒有貼心的買消夜給她，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她看著他走出大門，玻璃門扇即將關上，一個沖動涌出，她霍地將大門拉開，沖著他問︰「為什麼呢？」
李沐修偏回頭，俊秀的眉眼寫著困惑。
「那個小名……為什麼叫沐沐不好呢？」
李沐修回身，狹長的眸微垂，思考了一會兒後才道︰「因為我小時候的小名也叫沐沐。」那是一個當父親這樣喚他時，他就要渾身發抖的小名。
這樣一個未帶任何美好回憶的小名，不應該給予一個剛出生的嬰孩使用。
不吉。
他會擔心這孩子與他同樣的宿命，注定孤獨終老。
「噗！」听到他的解釋，秦詠晏忍俊不住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
無法控制的笑意在嬌俏的臉蛋蔓延開來，她一手撫著肚子，一手搗著嘴，笑得前俯後仰，似一朵在風中搖曳的花，情景多麼美好。
她詢問的時候，人看起來是緊繃的，現在則是全面放松，可見他拒絕的太無情了，讓她感受很是不好吧。
李沐修上前，遲疑著是否該先道個歉，秦詠晏已早他一步開他玩笑。
「小名怎麼不是叫修修？一般不是取尾字嗎？」
她以迭字方式念出他的名字時，李沐修不知為何竟然覺得臉龐有些熱，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油然而生，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呃……房東……房東先生的臉看起來是不是有點紅紅的？
應該不是因為夕陽的關系吧？
秦詠晏想上前看得更仔細，李沐修卻是退了一大步。
「那就變羞羞臉了。」
「噗！」秦詠晏又笑了出來。「那還是叫沐沐好了。」
這個讓他痛恨的小名，怎麼自她口中出來的時候，竟不會讓他感覺那麼不快了？
「房東先生是要去買晚餐嗎？」
「……對。」他差點無法正常的發音。
「後面那家燒臘便當店今天的燒鴨飯有特價喔。」秦詠晏指著後方巷子。
「我不喜歡……」鴨肉。
「不喜歡？」她納悶地看著他，「不喜歡那家便當？」
「我會參考的。」他改口。
「不過我是買油雞飯，因為我不喜歡鴨肉。」秦詠晏甜甜一笑。
「那你還……」告訴他燒鴨飯有特價。
「我怎麼了？」
「我也不喜歡鴨肉。」
「真的嗎？」秦詠晏笑靨更開，「我們討厭的東西一樣耶。」
「嗯。」她再這樣笑下去，他覺得整個人都要不對勁了。「我走了。」
「慢走喔。」秦詠晏朝他揮了揮手才轉身回公寓。
她拿出手機來，發了訊息給姊姊。
——房東先生不想讓你家兒子小名叫沐沐，是因為他的小名就叫沐沐啦。
「沐沐……沐沐……真可愛。」秦詠晏嘻笑了聲，一蹦一跳上了階梯，「討厭鴨肉的沐沐……討厭鴨肉的晏晏……」
「詠晏，二桌的佛卡夏蛋堡跟五桌的培根蛋餅好了。」早餐店內，負責煎台的老板娘對忙著裝茶的秦詠晏道。
「好。」秦詠晏在托盤內將蛋堡跟蛋餅放上，再把剛做好的兩杯女乃茶跟一杯無糖綠也一起找空隙放下，送到客人桌上，「您點的餐送來了。」
送完了餐，她急急忙忙又回到櫃台前，協助點單。
「三號特餐加上胡椒鐵板面一份、一杯中杯紅茶，這樣一共一百零五塊。」
秦詠晏微笑對著客人道。
客人付了錢，秦詠晏打開抽屜找零，放到客人手上時，發現客人身後站著一個認識的人。
「房東先生？」秦詠晏驚喜道，「來買早餐？」
「嗯。」雖然房東一樣是略顯冷淡的響應，但秦詠晏覺得他的眸中有著淡淡的微笑。
「要吃什麼？」
李沐修將已經畫好的單子交給她。
「五號餐一份，一共八十五元。」秦詠晏在單子上畫上醒目的紅圈，夾上餐台前的鐵線，輕輕一推，單子便滑到負責做餐的老板娘面前。「你昨晚熬夜啊？」
李沐修拿了完整的零錢給她，「嗯。」
「吃完早餐還會繼續工作嗎？」
「嗯。」
「那紅茶要不要改成咖啡？我們現磨冰咖啡只要再加十元喔。」
李沐修垂睫想了一下，多拿了十塊給她。
「謝謝。」秦詠晏雙手合並小心翼翼的收下零錢，改了下點葉單的飲料部分，轉身到飲料台前操作研磨咖啡機。
「外帶的鍋燒意面煮好了。」另一位負責煮面跟送餐的女孩，也是老板娘的女兒王婕羽將已經裝好的面放到櫃台上，就轉到一旁納涼了。
秦詠晏連忙將鍋燒意面裝袋好，放上餐具，交給等待的客人。
「詠晏，幫我拿妙面出來。」老板娘對秦詠晏道，「還有薯餅。」
「好。」秦詠晏到後面冰箱拿出妙面跟薯餅交給老板娘，再回身裝填飲料。
忙碌了一會兒，李沐修的餐點總算裝袋好了，她雙手分拿塑料袋提把兩邊，交給李沐修。
「忙完早點休息喔。」甜甜的微笑，讓見者很難不枰然心動。
李沐修點了下頭，臨行前瞄了在一旁玩手機的王婕羽一眼。
李沐修早觀察王婕羽很久了。
明明店內已經忙翻天了，餐點做好也不幫忙送餐，只會在一旁玩手機，除非老板娘叫喚她幫忙，否則就算櫃台前人排到火車站了，她恐怕也不會挪動一下尊貴的雙腳吧。
再看忙得無空喘息，因為長期睡眠不足，眼眶下兩塊黑眼圈的秦詠晏，一種不舍的情緒油然升起。
老板娘叫與薪水小偷無異的女兒過來工作，根本是種徇私的表現吧。他非常的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