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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家有芳 第五章 生命中的真桃花

作者︰千尋

上官檠沒有去史太傅那里,今天他要到富貴布莊看帳。

母親的嫁妝里,有七間布莊、十家茶樓飯館,而袓母嫁妝的十三家鋪子,清一色是賣糧的。

祖父心有定見,媳婦、妻子過世子後,就把嫁妝接過手,否則要是給兒子管著,早就成了夏嫵玫的私人庫房。

在上官檠之前,有兩位管事負責帳目,十幾年下來,只得七萬多兩盈余。

除鋪面外,還有三千多畝田地和八處莊子,又沒有連年荒災,在皇帝治理下,算得上民生樂利,只得這樣的盈余要說當中沒人搞鬼,這話騙得過誰?

上官檠不是能吃虧的主兒,他和鳳天磷都算得上狠辣之人,只不過兩人的狠辣不同。

鳳天磷習慣張揚,喜好敲鑼打鼓,恐嚇那些魑魅魍魎,等他們到處蹦時再一舉成擒,而他喜歡袖里干坤,喜歡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在別人笑著以為危機已過時,一擊命中。

所以那些坑他的以為沒事嗎?以為可以拿著他的銀子另起爐灶?呵呵,怎能當他是傻子呢,早晚有一天,他會讓他們連本帶利的吐出來!

所有的鋪子田莊,他只花兩個月就從頭到尾徹底梳理過,氣象煥然一新。

他最吃虧的地方在于沒有自己人,幸而有鳳天磷鼎力相助,他相信,今年底的帳冊會精彩得多。

轉個方向上大街,大街兩邊有不少攤販,賣吃的、用的,大伙兒都拉扯著嗓子大聲叫賣,熱熱鬧鬧。

在街道左邊的角落里種著一棵樹,樹下一張小小的方桌,桌上擺著紙墨筆硯,身後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算命先生,看起來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他正拿著一本破舊的藍皮冊子看得津津有味。

上官檠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空氣好像在他身邊凝結了,周遭的喧擾吵不到他,而他的存在也與周遭無關,他像是被幾堵無形的牆給隔絕起來,在那個空間里,他自顧自地悠閑自得。

行經過他的攤子時,上官檠多看他兩眼,沒想到他竟放下冊子朝他一笑,瞬間,隔開他與凡塵的空間破了,喧囂迅速將他包圍。

「公子,測個字?」晁準說。

「不。」上官檠拒絕,他不相信命運,他只信自己。

「老夫不會害你。」

年紀輕輕竟自稱老夫,他腦子撞牆了?「你沒本事害我。」上官檠滿月復自信。

晁準微哂,沒回應他的話,只淡淡道︰「公子十步之內,必會回頭。」

上官檠冷笑,若他不說這句話,或許自己還會回頭,但此話一出,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自己轉頭。

不應話,他大步往前走,一、二、三……他在心里默數著,可還沒數盡,一個扒手從身邊快步走過,手腳利落地剪去他的荷包。

上官檠五感敏銳,對方踫到自己衣服時他已有所覺,轉身,一把揪住小扒手,這一抓,他才發現自己回頭了。

懊惱,抬眼,他的視線恰與晁準對上,晁準對他微笑點頭。

是預做安排了嗎?好啊,他也想知道對方想做什麼?

搶回荷包,放走小賊,他走回晁準面前,提筆寫下一個兆字。

「請公子寫下三個字。」晁準道。

「如果一個字無法測就別測了,即使十步內我將再次回頭,也不會走到這張桌子前。」他冷笑道。

晁準與上官檠對望,片刻,抿唇一笑。他明白上官檠是個意志堅定、不易動的男子,便道︰「既然如此,公子請。」

上官檠拉開椅子,在他正對面坐下。

「公子寫下「兆」字,公子的左手邊恰好有一棵樹,木兆為桃,公子今日必會遇上生命中的真桃花。

「公子落筆在楚字旁邊,楚兆為逃,不知什麼原因,那朵艷色桃花見到公子,直覺反應竟然是逃,公子要小心了,手得掐得緊些,免得這一逃又得耗上許多功夫才能再遇。

「既然公子不肯寫下三個字,老夫便以兆桃逃三字為公子解簽。」他一面落筆,一面嘴里念念有詞,片刻打開藍皮書冊,翻過兩頁後,把書冊面向上官檠,指著里頭的一行字——

一宿姻緣逆旅中,短詞聊以識泥鴻。

微微一笑,他道︰「但願公子珍惜得來不易的緣分。」

話說完,也沒追著上官檠要銀子,拿起書冊,又專心的讀起來。

上官檠還坐在桌子前面,可他彷佛覺得那幾堵無形的牆又合了起來,將他關在外面,說不出的詭異感覺,他不禁皺眉,放下十兩銀錠,起身離去。

晁準放下書冊,定楮看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語,「分明是富貴福澤之人吶,上天必玉汝于成。」

離了算命攤子,上官檠繼續往富貴布莊走。

「爺。」何掌櫃看見他,立刻從櫃台後面迎上來,把他請到後頭帳房。

倒過水,安坐後,上官檠拿起帳本,細細翻閱。

「顧客反應如何?」

「繡娘果真能耐,剛上架的衣服很快就有人詢問。」

四個月前主子一聲令下,七間布莊分別買下旁邊的兩、三家鋪面,或者整修,或者重建,七間鋪子分成三個級別,每個鋪面各種級別的布料都賣,只是不同價位的布匹,進貨比例不同,不管顧客走進哪家鋪面,都能買齊各類布疋。

只是,不同級別的鋪面,雇用的繡娘手藝不同,制作出來的繡件也不同,在一等鋪面做一套衣服的花費,可以在三等鋪面做五套。

當初,布莊一口氣雇用三、四十名裁縫與繡娘,經過考試較量,分成兩批,分別進駐一等與二等布莊里,掌櫃們會集合顧客需求,與裁縫、繡娘討論發派下去做,至于三等布莊,則是收購民間婦女的繡件來賣。

這個月七間布莊一起重新開幕,生意比過去好了將近兩成。

「衣服的訂單收多少?」

「開幕至今,多數的客人還是以買布為主,不過一等布莊接下十八筆訂單,共三十三件衣服,二等布莊則接四十一張訂單,一百三十六件。」

「能夠做得出來嗎?」

「目前沒問題,小的打算再觀察兩個月,若口碑能做出來,就必須再做打算。」

好的繡娘不容易找,她們多數被富貴人家聘回去指導家中女兒女紅,再不就分散在各個繡莊里面,安定日子過慣了,不見得願意受他們所聘。

「看狀況吧,為長遠打算,還是得到人牙子那里買幾個手腳利落的小丫頭回來教。」

「是。」何掌櫃點頭應下。這麼一來,得收拾屋子供小丫頭住,到時是要把人放在各個鋪子里還是買一處宅子,將人集合起來,讓繡娘們輪流過去教導,這事兒得和其他掌櫃們討論討論。

上官檠不曾做過生意,鋪面上的事需要各大掌櫃們盡心,但他擅長識人、用人,擅長把合適的人擺在合適的位置。

「邱師傅那里情況怎麼樣?」

邱師傅是個江湖人,三十來歲,厭倦刀口舌忝血的生活,有意找人投靠,過過安定日子。他與何掌櫃有舊,何掌櫃知道主子欠缺人手,便把邱師傅引薦給上官檠。「小院子已經整理好,邱師傅挑選十六個根骨佳的孩子教授武功,我去過兩次,挺好的,邱師傅說他那邊有三個江湖朋友也想投靠,想見主子一面。」

「這陣子我忙,待春闈過後再說。」

「是,我會轉告邱師傅。」

兩人就著生意的事談上,何掌櫃不僅掌理這家富貴布莊,還是所有產業的大掌櫃,目前布莊情況已經上軌道,糧鋪變動不大,接下來得先忙著酒樓飯館。

酒樓飯館消息流通,為了鳳天磷的大業,他必須擴大經營,只是眼前還騰不出手來,等殿試之後再說。

鳳天磷從出生開始,就被教導身為皇子該為了那把龍椅汲汲營營,他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努力,所有人都認為東宮太子之位他的呼聲最高,可上官檠卻不這麼認為。

上次進宮,他匆匆見過大皇子鳳天祁一而,那是個深藏不露之人,皇帝睿智,見識不凡,會讓史太傅親自教導鳳天祁,必有其道理。

如果上官檠不曾投在史昀名下,不會清楚師傅的能耐,能經他親自教導的必非普通人,所以……皇帝是拿鳳天祁做為太子培育的嗎?

他又在師傅那里偶見鳳天祁兩次,在師傅的刻意引導之下,三人就國事深論,他必須承認,對于朝政、對于制衡,鳳天磷遠遠比不上風天祁。

有了這層認知,他還要繼續助鳳天磷往那條路走嗎?

被綁架的十四年中,連靖王府都認定他死了,只有鳳天磷仍然命人到處尋找自己,鳳天磷不曾放棄過他,他怎麼能輕言放棄鳳天磷?

「主子爺、何掌櫃。」門板上兩聲輕叩,是鋪面上的伙計阿發。

上官檠點點頭,何掌櫃出聲,「進來。」

阿發進門,手里抱著一個東西,笑得眉眼彎彎,小心翼翼地像捧著祖宗牌位似的。

「主子爺、何掌櫃,外頭有兩位姑娘送來這個東西。」

阿發把不倒翁往桌上一擺,不倒翁做成憤怒鳥造型,眼楮很大、鳥羽張揚,明明是很生氣的一張臉,卻讓人看著想發笑。

「這是什麼?」何掌櫃問。

「紀姑娘說,它叫不倒翁,可以拿來當出氣筒,生氣的話舉拳往它臉上揍幾下,氣就會消了。」說完,阿發動手示範,他左一拳、右一拳,每一拳都揍得不倒翁仰躺倒地,可下一瞬間它又翻身立起。

何掌櫃忍俊不住大笑,「挺有意思的小玩意。」

「紀姑娘那里還有兩個,主子爺要不要看看?」阿發問。

何掌櫃不作聲,只覷了主子一眼,等他拿主意。

看著不倒翁,上官檠沉吟不語,他想起鳳天磷的信,紀姑娘……會是那個賣刈包給鳳天磷的「莫琇兒」嗎?

婚那天匆匆一眼,事後鳳天磷動用各方關系,企圖把她給找出來,可她卻像人間蒸發以的,不見蹤影。

眉心一凜,上官檠道︰「讓她進來。」

「是。」阿發揚聲應答。

都說主子爺流落在外頭多年,沒有人帶著、教著,回到靖王府後肯定輸人一等,可看著眼前的人,哪里會?主子爺對各家店鋪掌櫃使的手段,哪像個能被人拿捏的?

再看一眼不倒翁,何掌櫃微微笑著,他有預感,這種東西會引起一股風潮,至于風潮是短暫或長久,得再看看主子的手段。

阿發歡天喜地出去了,他相信不倒翁若能擺在鋪子里賣,生意肯定會很好。

自從主子接手鋪面後便立下一條規矩,每半年會從賺的錢里頭抽出一成,給大伙兒分紅,別家的鋪子里只有大掌櫃和二掌櫃才能分紅,他們可是連伙計都有得分,光是這點,誰能不卯足勁兒給主子爺賺錢?

他要是賺夠錢,就能給家里蓋房子,那有多風光吶。

走進鋪面里,他笑盈盈地對紀芳說︰「姑娘,我們家主子和掌櫃都在帳房里,請姑娘進去。」

「好。」紀芳點點頭,忍著笑,跟在阿發身後走。

她們已經出來很久了,本來還打算趕回去吃午飯,只是現在來不及了,今兒個情況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容易,還以為東西出手,會讓人眼楮一亮,爭先恐後的搶著要,沒想到找幾家鋪子,不是老板不在,伙計不敢做決定,就是听到她不買東西還想賣東西,臉色立刻大逆轉,狗眼瞧人低。

合作是長期的事,如若對象不好,哪能長久?

吃過幾攤閉門羹之後,紀芳心灰意冷,想道果然還是不行,現代人的藝術眼光和古人不同。

她正盤算著,是不是買幾塊布回去讓殷茵她們多做幾個不倒翁,再拿到大街上叫賣,試試市場風向?

可打道回府的念頭剛生起,就看到這家鋪子,富貴布莊比起別的布莊大得多,至少是別人的三、四倍大,窗明幾淨,來來往往的伙計臉上都帶著笑容。

她再次鼓起勇氣上門,知道她不是來買東西的,伙計也沒擺臭臉,還讓她多看看瞧瞧,對咩,這才是身為服務人員該有的態度。

紀芳再次把不倒翁拿出來,本打算再被拒絕一次的,沒想到伙計竟然喜孜孜地讓她等等,抱起不倒翁轉身去里頭請示主子了,再出來時,就說要請她入內。

萍兒握緊她的手,有些緊張,她拍拍她,低聲道︰「別怕,有我。」

走過甬道,進入中庭,中庭兩邊和前方各有兩間屋子,他們從左邊的廊下往前走,自窗戶往里頭看,屋子里有人在裁衣制服,神色認真而專注。

原來富貴布莊不只是布莊,還是個成衣廠,挺不錯的,這家老板有遠見、有眼光。

「姑娘,這里。」阿發停在門前,指指里面。

「好。」紀芳把包袱接過手說︰「你在外頭等我,我很快出來。」

「是。」萍兒往門邊站定,盡職地守著。

紀芳悄悄吸氣,心里沒底,這一步成功與否,將決定她未來的生活方式。

下意識地,她抱緊手上的包袱,里頭裝的是她的本事,她希望這項專長能助自己在這個時代立足。

走進屋子,抬頭揚眉,她露出一張最完美的笑臉。她對自己說就當面試吧,把面對外商主考官應有的自信拿出來,戰勝一回。

只是,意外時時有,屋漏偏逢連夜雨的事年年發生,她做足的準備在對上大老板的眼楮時……當機。

這間鋪子竟是他的!猛然及應過來,一個反射動作,她轉身往外跑。

同樣,上官檠也是反射動作,身形一竄,紀芳不曉得他是怎麼辦到的,下一瞬間他居然站在自己身前。

因為動作比思考要快,直到擋下紀芳時,上官檠才發覺,她這是想躲他?

為什麼躲他?她到京城不是為了尋他?因為她把鳳天磷做的事全算在他頭上?因為發現他已經成親?

想到最後那點,他更加確定,眼前的「莫琇兒」不是莫琇兒。

如果是他認識的莫琇兒,反應定是一哭二鬧三上吊,而非退縮。若她肯輕易讓步,就不會在自己無數次拒絕時還堅持嫁給自己。

既然不是莫琇兒,為什麼她有莫琇兒的長相樣貌?

孿生姊妹?說不通,而且棺木里的莫琇兒去了哪里?還有為什麼她听見鳳天磷的人在打听莫琇兒時,匆匆忙忙離開越縣?

若她是以前的那個莫琇兒,為什麼她能畫出奇怪有趣的圖案?為什麼識字?為什麼會算學?還有……之前她的孕肚……

倏地,算命術士的話鑽進耳里一

木兆為桃,公子今日必會遇見生命中的真桃花。

那朵艷色桃花見到公子,直覺反應竟然是逃,公子要小心了……

一宿姻緣逆旅中,短詞聊以識泥鴻。

她是他的真桃花?不,他必須弄清楚!

以目光示意,何掌櫃和阿發轉身離開,關上門,把屋子留給主子。

屋里只有他們兩人了,與上官檠對望,紀芳的心跳得越發厲害。

把人遣走,是企圖……殺人滅口?他想把和莫琇兒成親這件事徹底抹平,以免她的出現破壞他的美好婚姻?

如果只為這個,她可以立刻寫下切結書,保證與他往後的人生永遠不產生交集。

但若他是個謹慎多心的呢?如果他只相信死人的嘴巴呢?

該死!包青天還沒有出世,秦香蓮怎麼可以自投羅網?戲不是這麼演的啊!

她開始痛恨命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不過來賣個不倒翁,買賣也未成,她半口米都還沒有吃到怎麼就要去見閻羅王,沒這麼損人的吧。

還有,犯下綁票罪的是風塵三匪,不能讓她父債女還啊,那個便宜老爹她連見都沒見過,冤枉啊、委屈吶、無辜呀……

「你怕我?」上官檠上前一步,她退後三步,好像他身上有疫病。

廢話,他派人到處追殺她,不怕的是傻瓜。

勉強擠出一張笑臉,紀芳暗忖,不曉得現在裝失憶會不會來不及?啊……不管,不管來不來得及,她都要一路裝到底。「公子說笑,我為什麼要害怕?」

紀芳咬牙硬撐,可對方氣勢過度強大,比大老板有過之無不及,過去她靠近他身邊一公尺,自律神經失調的情形就會嚴重產生,現在……

怎麼辦?她又沒有肌肉松馳劑。

「怕我殺你啊!」

一句話,他沒有分段講,口氣也沒有陰森滲人,卻是一個一個字地說,鈍刀子割肉似的,讓她全身寒毛豎立。「公子屬刀子的嗎?見人就殺!」

紀芳的反應,讓上官檠確定,她絕對不是莫琇兒。

「我屬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父親叫做莫齊。」

果然、果然……果然就是她猜的那樣!

紀芳倒抽口氣,美麗的眼楮瞠成兩顆大龍眼。夭壽,莫飛說對了,上官檠什麼都知道,他根本沒有喪失記憶,他扮豬吃老虎,把養他長大的莫辰給殺了。

那她呢?莫琇兒也被他誆,還被他下蠱……不對,是下種。

怎麼辦?她的Jovi在家里睡大覺,等著親娘談一筆好生意,重返職場,改變人生,給他買優質女乃粉……可她馬上要被滅口了,怎麼辦?

她明明白白的恐懼,很清楚地向他表明,她知道莫飛、莫辰以及自己的所有事情,那麼,她是莫琇兒?

事情越猜越是混亂,她既是莫琇兒,又不是莫琇兒,他串不起其中原由,只能……讓她親口講述事實。

心里沒有底,可他演很大,好像所有的事實真相早就是現在他眼前,不挑破說明,是因為心善,是想給她一個自白的機會。

他態若自然地笑著,好像掌控了所有事情,那莫測高深的表情讓她嚇出一身冷汗。再向前兩步,他用高大的身軀優勢把她逼到牆角,紀芳的背貼上冷冷的牆壁,一陣寒意從尾椎骨往上竄。

「老實說吧,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我和莫辰、莫飛的恩怨?你怎麼從棺材里面出來的?你有過什麼奇遇?既然來到京城,為什麼不來找我?我的孩子呢?」

一句接過一句,上官檠提出的每個問題都讓她無法回答。

你是誰?所以他知道她不是莫琇兒?既然不是莫琇兒,為什麼知道莫家的恩怨?沒有DNA可驗的時代,他一口氣就認定Jovi是他的孩子,連棺材、奇遇都說出口……天,她還能找到合理的謊言來解釋一切嗎?

害怕,恐慌……接下來,他要準備營火晚會,表演烤巫婆大秀了嗎?

臉色變得慘白,她還在最後一分努力,試著把閻王爺、孟婆湯之類的東西拉出來說。可那個劇情,光是自己在腦中想象都覺得太胡扯,虧她還是廣告公司的創意部成員,她這副孬樣……太丟臉。

上官檠彎起眉毛,她不會演戲,情緒在臉上寫得明明白白,這一點她比莫琇兒差太多了。

他不該笑的,可他笑了,他該嚴肅地看待她的出現,但他覺得太有趣,于是一面欣賞著她變化多端的精彩表情,然後,步步進逼。

他在她耳畔低聲道︰「別說謊,我和莫琇兒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十四年,她的脾氣、她的表情、她的一舉一動,還有……她的能耐,我一清二楚。」

這話徹底擊垮紀芳,她垂下頭,垂下肩,垂下漂亮的眉眠,長嘆……

老板怎麼會在她家里?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包括紀芳自己。

萍兒卻是略知一二,今兒個去了布莊,她在屋外守了一個多時辰,小姐從屋里出來時,臉色……很難形容。

她覺得那個表情上頭好像寫著——我撞到鬼了!

然後上官公子跟在小姐身後走出來。

萍兒一眼就認出上官檠,因為那天的婚禮太吸引人目光,更何況這麼好看的男人,她活了十幾年,看都沒看過。

再然後上官公子吩咐馬車,載著小姐一起回家,再再然後,茵娘子做了一桌飯菜,再再再然後……不知道了。

廳里靜悄悄的,紀芳心底OS不斷。

上官檠應該去情報局工作,再不然當警官也不錯,因為他套人話的功力一流。

她這個傻的,事情全招了,二十一世紀、魂穿、听壁腳听來的訊息,她不記得話題是怎麼勾出來的,最後他說︰「帶我去看看兒子。」

兒子?呵呵,今天出門做買賣前,本來Jovi是她一個人的,結果不倒翁沒賣出去,兒子卻被分走五成股分,她今天沒事干麼出門吶?

上官檠喜歡Jovi嗎?喜歡得不得了!

他第一眼見到Jovi時,眼底的驚喜與不敢置信觸動了她的心,他小心翼置地抱起兒子,那表情像是捧著無價珍寶。身為母親,她理解那種心情,所謂的「兒子」就是即使把全世界捧到眼前,也不願意拿出去交換的珍寶。

紀芳理解他的「喜歡」,可是她無法喜歡,無奈她的喜歡與否,改變不了他的態度,以及「自作主張」。

是的,自作主張!

「以後別再拋頭露面,我會給你足夠的銀子。」

上官檠情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里想的是,紀芳千萬不能讓鳳天磷找到,更不能讓夏可柔知道她的存在,他要做的事還太多,他不允許意外。

紀芳想的是,拿這筆錢,代表她是少女乃女乃還是暗不見天日的小三?從此,她是獨立個體還是被豢養的金絲雀?

她是二十一世紀的人類,自尊很高,驕傲很多,所以直覺認定是後者。

他從懷里掏出一張五百兩銀票,放在桌上,推到紀芳面前。

紀芳盯著銀票,自嘲的想,錢來得這麼容易啊,虧她還擔心得不得了,隨即又忍不住苦笑,這就是時代的差距,就算更換過內芯、就算已經表明紀芳不等于莫琇兒,他依舊認定她的歸屬權在他手上。

她想嘲笑他幾聲,圈養未來時代的女子,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容易。

現代的女人要求很多,除了吃飽睡暖、榮華富貴,還要求自由自主、要求成就感、要求獨立,對「拋頭露面」這四個字,覺得很刺耳!

把銀票推回上官檠面前,回答道︰「對不起,我會繼續「拋頭露面」,因為我有兒子,我必須為他的未來打算。」

「兒子我會負責。」

紀芳冷了眼,問道︰「怎麼負責?把他帶回靖王府,養在新婚妻子膝下?不好意思,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不是我把你的妻子想得太壞,而是身為女人,我了解女人,要我專心疼愛、教養外室的小孩,我辦不到,以己度人,所以,對不起,我不會讓離開。」

「我沒要帶走孩子。」

「換言之,你要讓他成為私生子?讓他父不詳?讓他自貶自棄?」

「什麼父不詳?他的父親是我,有我這個父親,他為什麼要自貶自棄?」

很自信哦,這是Jovi的幸運,可惜人生無法十全十美,Jovi只能在父親和母親當中擇其一,至干這個選擇……對不起,在他出生那刻,她已經代替他做好了。

「父親是用來做什麼的?」她反問。

「你希望我怎麼回答?」

「重點不是回答,而是怎麼做,父親是孩子的保護傘,教育、養育、照顧,當孩子的英雄、成為孩子的模範,但要做到這些,最基礎的一點就是天天待在孩子身邊,我猜,上官公子要忙的事太多,恐怕無法做到。」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想把他排除在兒子的生活之外嗎?

「請問上官公子,離家多年,你與王爺之間的父子親情是否一如當年?你說,派人去莫宅的不是你,恐嚇我的不是你,你並不打算追究莫飛、莫辰的舊事,為什麼?」她定楮望著他。

可上官檠不回答。

「我來替上官公子回答吧,不管莫飛犯過什麼錯,你都無法否認,那些年里他確實完美演繹了一個父親的角色,他陪伴你十四年,他教導你本事,他帶著你出游。他是好人或者壞人己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心里,他已經烙下父親的印記。」

她在替莫飛說項?她與莫飛夫妻並無感情,甚至連正式見面都不曾,為何要多此一舉?

「你想說服我什麼?饒過莫飛、莫辰?」

「我與他們並不相識,憑什麼干涉你們之間的恩怨,你與他們的事與我無關,我只是想告訴上官公子,第一,當個好父親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容易。

「第二,我是紀芳,不是莫琇兒,不是和你成親的那個女子,我們之間唯一的關聯是Jovi,我是自己的主人,作主自己的生活,我不會因為你而改變,所以不能由你來決定我要不要拋頭露面。

「第三,我有絕對的能力,用我的思想觀念和態度來教養Jovi,我會讓他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成為社會的中堅分子,將來不靠任何人的力量也能站得又穩又直,請你不必擔心。

「第四,既然你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得很好,上官公子為什麼不試著放手,讓我做做看?我不會反對你來探視Jovi,不會反對你的善決,但是對不起,你無權干涉我們的生活。」

她不置氣、不任性,她用理智的語匯說服他放手,雖然口氣溫柔,但語氣卻是斬釘截鐵的自信,她讓他……動容。

那個時代的女子都像她這般自信且篤定地規劃自己的未來?不依靠男人,不哭鬧發脾氣,不把力氣往男人身上使,只把精力用在自己的人生中?

不過,他並未被說服,相反的他也用同樣的理智口吻想說服她。「這里不是你的二十一世紀,女子想獨立生存,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容易。」

她理解,但她自信能夠克服。

「從棺木中醒來到現在,整整十一個月,我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過許多地方,踫過好人也遇過壞人,這些經歷足以讓我明白,身為女子在這個時代中有多麼弱勢,是的,誠如公子所言,生存並不容易,但我會為了兒子竭盡全力。」

「你怎敢確定,你的‘竭盡全力’,就能給兒子最好的?」

「確實我無法確定,但我會努力,並且讓孩子親眼看見我努力的過程,我會用身教教會Jovi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每個人必須對自己的人生負責,與其埋怨、娘妒別人的成就,不如想想怎麼讓自己優秀、杰出、超越。」

「你有很好的口才,可惜無法說服我你掙來的會比我給的更好。」

上官檠是個非常固執的男人,怎麼辦呢?用硬的肯定不行,他的背景太強大,真與他杠上,他隨隨便便抬個手就能將她的努力化為烏有,她能做的……除了說服還是說服。

「說個故事給上官公子听好嗎?」

他覺得「上官公子」四個字很礙耳,但還是回答,「說。」

「有只兔子閑來無事跑去釣魚,第一天,他一無所獲。第二天,他又興匆匆地跑去釣魚,還是一無所獲。第三天,他不氣餒、不灰心,依舊背著釣竿去河邊,這時,一條大魚從河里跳出來,對著他大叫‘你要是敢再用紅蘿卜當魚餌,我就扁死你!’上官公子,你明白了嗎?」

「你想說,我給的不是你想要的?」

「沒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付出,並不值錢。」

他明白的,這世間有許多東西別人給的不算好,要自己覺得好才是好,餓了,卻給衣服,渴了給干糧,想吃甜的給了咸的,人家非但不會覺得感激,還會嫌你多事。

她這是在表態,她不願他插手自己的生活。

可怎麼能夠?兒子是他的,這女人也是他的,不管她講過幾次「紀芳不等于莫琇兒」,但他霸道認定,她是他的!

只是她這麼固執堅持啊……在莫飛膝下長大,他學會迂回才是上策,硬踫硬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落得兩敗俱傷,他不願意受傷,更不願意她或兒子受傷,幾經思索後,他決定退一步。

「告訴我,身為父親,我可以做什麼?」

行了!紀芳露出毫不遮掩的笑臉。

重新把包袱拿出來,打開,她亮出里面的不倒翁。

不倒翁的內里是用竹子編成葫蘆型的竹網,底下固定重物,再用棉布將竹架子包起,外頭套上一件卡通圖案的外衣,造形可愛,能舒壓,可做擺設。

「上官公子覺得它們能賣錢嗎?」

「上官公子覺得不能,但阿檠覺得……可以商量。」他朝她挑眉。

紀芳笑開,改口有什麼困難「所以阿檠覺得哪里可以商量?」

「先講講你的想法。」

「初來乍到,我對這里的市場、百姓的喜好還不清楚,但我覺得有機會成功,如果阿檠願意的話,我想和你合作。」

「怎麼合作?」

「合作貴在誠意,我不會教你吃虧,你負責出資、找人制作、銷售販賣,我每個月會提供幾款設計圖,扣掉成本所得的利潤,我們七三分,你佔七成,我佔三成,如何?」

行,他也想看看二十一世紀的女人有多大的本事。「不,二八分,你佔兩成,我佔八成,除非……不倒翁之外,你還有其他東西可以合作。」

「當然有,如果你還想要的話,我可以設計不少新商品。」還是這個時代沒見過的。

「好,立契約吧!」

一聲令下,紀芳高興得跳起來,成了!踏入古代職場的第一步,成功!

紀芳拿來紙筆寫下契書,阿檠看著她的字,字寫得不好,像畫圖似的,但方方正正的,大小很平均。

他不知道,那是POP的技巧,像她的圖一樣,自成一格。

然後,上官檠看見了,看見那個在簽名底下的橫線及#。

真的,一模一樣。

他不記得自己從什麼時候起開始這樣子簽名的,好像從他學會寫名字之後就這樣做。可是她……怎麼也會?因為她身體里存著莫琇兒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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