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那個人 第十章
第四章
「總編?」
牧大今天一早就很反常,主要是開會時一直看著自己的右手,冬湘宜已經第二次試圖提醒他該下指示了。
牧洛亭抬頭。「第三項去掉,超過預算太多。」
項目負責人暗暗叫苦,但被抓到也沒辦法。冬湘宜很想笑。牧大就算分心,底下人也沒打混的機會。
牧洛亭眼光又落到自己手上。昨天發生了很多事,但最縈繞心頭不去的,竟是她柔絲留下的觸感……
他居然踫了女人。
自己是真的瀕臨男人最難過的那關嗎?
從來單身,也未曾覺得自己是在「忍耐」或「禁欲」;他絕對是正常男人,自己解決也沒什麼不滿足,只因沒動心過。加上從小女性就喜歡黏他,搞得他自動把關,久而久之養成連握手都敬謝不敏的習慣。看女人像看風景,還都是遠看好看、近看就有瑕疵的風景,不值得惹麻煩。
直到看見一個處處都奇特的女孩,偏偏不讓他近看。
他苦笑。會議室里的人瞪大眼。
「總編?」冬湘宜只好再出聲。
牧洛亭抬頭。「為什麼東區銷量會少半個百分點?」
本來就沒抱希望牧大會破天荒漏掉,但被這麼快抓包的負責人還是垮了臉。
「最近東區的免費贈閱雜志又冒出兩家,我們正在研究對策……」
「報告明天放我桌上。」
會議繼續。牧大是什麼人啊,善待手下但絕不姑息,任何狀況都別想逃過他的法眼。NOW!必然會持續發光發亮,每個人都很安心地這樣覺得。
「好啊,終于讓我抓到了!」
房凌光大踏步進了新辦公室,看到姓襄的小子正趴在桌上作畫。
他已經突襲了好幾次。襄依常在,通常是在手機上交涉這期的媒體攻勢。公關那塊房凌光不踫,對新公關美女也沒興趣,他要找的是那個吃了熊心豹膽的怪咖小弟。
今天終于被他逮到小毛頭自己守門,房凌光把門在身後關上。
對于氣焰囂張的上司堵人似的陣仗,襄知瞄他一眼又低頭繼續畫。
「喂!你的禮貌還是沒一點長進!見了前輩也不打招呼嗎?」
襄知與其說是抬頭,不如說只是抬眼再瞄他一眼。
房凌光心中有數,果不其然——
「禮貌是敲門。」
房凌光又火又想笑,就知道這小子會給他天外飛來一句保證讓人吐血的話。
奇的是他居然听得懂,換個人還不一定能解讀這種省掉多字的精簡版對話呢。
這小子是在反擊他說的「禮貌」,因為房凌光沒敲門就直闖。
不知為什麼,房凌光雖然火大,卻也不得不佩服這小子有膽識,除了牧洛亭以外,他還沒踫上能對他脾氣免疫的人。牧洛亭是他同穿一條褲的死黨,不怕還有道理,這小不點為什麼會有這種膽子?
膽子大還不是他念念不忘這小子的唯一原因,這個小不點硬是怪得有趣,上次讓他大發脾氣還當眾敗陣,但不知怎地他想記仇卻氣不久,只想再會會他。
姓牧的會雇用這姊弟作年度最大專刊之一,當然有原因,襄依引不起他的興趣,他想搞清楚的是這個小不點。
他探頭過去,眼楮立即睜大。
襄知沒有理他,也沒有遮掩的打算,自顧自地畫,任他又擠近看得更仔細。
房凌光是經驗老到的主編,用過多少美編高手,但這樣的畫——
說是畫有些籠統,應該說是一種圖像的表達。畫幅很大,為便于將來縮印時細節更為精準。
圖像里有四個人,兩男兩女。這四人的互動關系很奇妙,有兩個男人牽著手走在路上,其中一個正拿著手機說話;第三個是女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听著手機,第四個也是女人,像是在追著什麼似在路上跑,方向正對著那兩個男人身後,一手在空中揮舞。
這四人看來沒有絕對關聯,但又有很多地方會讓人產生聯想,把四人的生活連在一起。雖然看得清畫中人的性別,他們的地點、年齡、時代卻是多元而復雜的,整個畫面有如拼圖,用上透視、切割、立體、幾何多種技巧,雖然完全不求對稱,但似亂中有序,各種風格與色彩巧妙結合,有如經過數學公式精算過後,又直接打翻調色盤潑灑上去。看的人會發現自己眼楮跟著一條無形的線走,走完後即可拼出自己看到的故事。
「這是……你畫的?」房凌光問完才發現自己的問題很白痴,明擺在面前,不然還是誰畫的?他是太吃驚,一時月兌口而出。
襄知根本懶得回,手下沒停。房凌光咽了口氣。換了其它時候,被人這樣無視早讓他發飆,現在卻有點是自己打擾到別人的感覺。
大概是因為發飆也沒用吧。眼前這個奇葩,即使火山爆發也不眨一眼的;而且這是人家的辦公室,不是他的。
上回被教訓了一頓,雖然不好受,他卻不得不承認受教了;他脾氣雖差,性子雖拗,心中還是雪亮的。
姓牧的曾稱他是性情中人,他通笑到肚子痛,說性情個屁!他就喜歡自己的口無遮攔毒舌火爆。
他的狂風暴雨大小聲,卻狠狠敗在眼前這小不點的精簡字句上。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實在太驚艷了!這是一幅畫,但在他這個玩文字的人看來,卻像是一個用色彩寫出來的故事,是圖畫,也是文字。
這個少年,究竟是什麼人?
房凌光欲言又止,想問的問題到嘴邊又換了內容,最後終于擠出來︰「這個可以當封面嗎?」
襄知終于回答︰「本來就是。」
他反常地不以為忤,反而非常高興,點頭。「姓牧的看過了嗎?」
襄知搖頭。房凌光忽然想到這次情人節專刊不是他在做,轉好的心情又毀了,他咬牙,「你繼續,我等一下再回來!」
襄知奇怪地看他一眼,他加上一句︰「我還有問題問你,別想再躲起來!」
房凌光大步走出去,沒意識到自己說人家躲起來很莫名其妙。
「姓、牧、的!」
通常房凌光找上牧大的開場白就是這三字。如果是以前,冬湘宜只會縮頭,反正炮頭不是對準她,牧大又接招有數。
但自從上次牧大交代過,她的反應就不同了,起身擋人。「房主編,牧大在講電話。」
「講電話又怎樣?我有事找他!」
冬湘宜縱使頭皮發麻仍不退縮。「請等一下,讓我看看他講完沒。」
「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新規矩?」房凌光火大了。
冬湘宜不會笨到去提襄知小弟,只在筆電上按了幾鍵。「對不起|」
將近一分鐘,她跟房凌光就這樣隔著桌子對看,回復終于來了,她說︰「房主編,對不起,現在可以進去了。」
如果是在以前,房凌光絕對沖進去再說,但被那小毛頭訓過後他對下屬不再硬來,大概是不甘心再被指正。
門被甩上,冬湘宜喘了口氣。對于自己膽子忽然大了起來很是意外,不知是不是被襄知小弟感染的?
房凌光見牧洛亭頭也沒抬地看著文件,一把拉過椅子坐下。
「姓牧的,你在搞什麼?」他瞪著牧洛亭。
牧洛亭挑眉。「問具體一點。」
「那個小美工。」
牧洛亭抬頭直視他,等待。
兩人對峙著。房凌光知道自己是在試探老友,很快又放棄,他脾氣太直,心眼就算再怎麼拐也拐不過姓牧的,還是挑明吧。
「你從哪里找來那小子?」他口氣很沖。
「踫巧遇到的。」
房凌光很難相信,但老友還沒騙過他。「是試用還是重用?」
「有差別嗎?」
果然探不出什麼,房凌光挫折地抿嘴。「這次情人節你自己攬過來,是對著我干嗎?」
牧洛亭給他的眼神寫著「無聊」兩字。
房凌光火氣又上來。「沒有理由,我不放手!」
「你跟新人處不來。」
這是不爭的事實,不只這一次,而是向來如此。房凌光辯駁︰「那是他們太笨!」什麼事都會出差錯,這一行的素質愈來愈低了,一定是學校沒教好!
「襄知笨?」
房凌光一時接不上。那小子目中無人,但絕對不笨,不然也沒辦法教訓上司。
對了——「和上司杠上不叫笨叫什麼?」
「那你搶專刊是要找機會修理她?這期大刊沒時間讓你搞私人恩怨。」
房凌光又被堵住,忽然有種似曾相識感——那小子跟姓牧的居然是同類,讓人吐血又無法回嘴的那一類人種!
「那這期到底是做什麼主題?該不會連對我都要最高機密吧?」
「愛的多面向。」牧洛亭簡單說。
說得很籠統,但房凌光忽然安靜下來,想到剛才看到襄知所畫的封面圖。
「你想出來的?」房凌光問。
「不是。」
「那是誰?」不可能是那個小毛頭想出來的。毛都沒長幾根的人,懂得什麼愛情?但房凌光心中又一頓——如果不是那小子自己的想法,能用畫筆那樣深入表達出來嗎?
難道……真的完全是襄知自己的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