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女神醫 第四章 鳳凰破殼而出
出了鎮,司徒父女倆朝鎮外竹林走去,日頭不大,幾里路的路程走來並不累,秋風徐徐吹來,帶來一股涼意,桂花的香氣隱隱約約。
「爹,那里好熱鬧,是不是有市集?」司徒青青方才忘了買系發的紅繩,剛好可以挑幾條來用。
順著女兒所指的方向一看,司徒空空啞然失笑。「青青,那兒是我們住了八個月的竹屋。」
本來能挨到年後,偏偏出現了變數。
「咦!真的耶!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哎呀!竹屋住不下啦!他們肯定找錯地方了。
「問你呀!」這迷糊丫頭。
「問我?」司徒青青一臉茫然。
「你是不是答應過別人什麼?」她一向不懂得藏鋒,很容易得意忘形,一遇到醫術一事便侃侃而談。
「有嗎?我想一下……」她偏著頭,模樣喜人,湖水淺淺般的眸子映出狐狸的狡色。
「啊!不會吧,他真把人帶來了,他不怕我把人給治死了嗎?」
「他是誰?」司徒空空明知故問。
「歐陽溯風。」除了他沒別人了,那個陰魂不散的討厭鬼,而且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在他們要離開的時候出現,這不是膈應人嗎,那他們到底要不要走呀?
「司徒姑娘,我照約定來了,你要的冰心蟾蜍我也帶來了。」歐陽溯風將三寸見方的玉篋往前一遞,玉篋薄得能瞧見內含之物。
看著他,司徒青青的小臉倏地一皺。「你怎麼真的來了,我才十三歲,不是三十歲,你真相信我會治病?」她只給自己人看病,旁人她沒把握。
「既然太醫們都束手無策,只能賭一賭了。」再拖下去只有等死的分,寒冰掌的毒已漫向四肢內腑,眼看著就要攻心。
「萬一我把人治壞了呢?」人命關天,不可輕忽。
「太……我這位朋友說了,生死由命,曾有一名相士斷言他活不過二十五歲,如今他二十三了,多活兩年、少活兩年他早已看破,只求死前不再受寒冰之苦。」歐陽溯風說道。
「那我……」試試看好了。
「你們帶那麼多人來是想抄家不成,我們屋子小,怕是容不下各位貴人。」不染縴塵般的天人再度降臨,不見細紋的溫玉面龐似是散發著光澤,輕易地教人自慚形穢。
「道長,我們會在一旁另行築屋,絕不會打擾府上諸位。」歐陽溯風一揚手,百名做平民裝扮的鐵騎衛紛紛散開,就地取材蓋起另一間規模更大的竹屋。
「你讓我女兒治病就是騷擾,她才疏學淺,恐怕難以擔起重任,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司徒空空一看到馬車上四爪金龍紋飾便毫不客氣的趕人,他就是不願女兒和皇室中人有所接觸。
「如果有人能治的話,在下也不會路途迢迢的趕來,對馬車上的人而言,他只想死得有尊嚴點。」而不是全身凍成冰柱,猙獰而亡。
「治了又如何,他最多再活兩年。」天命已定,無法更改。「就算只能多一天,誰不想活著。」
歐陽溯風這話說出了司徒空空的心聲,是呀,就算只有一天,他也希望妻子活著,讓他看得到、模得到,感受得到她微弱的呼息。「罷了,就讓青青試一試,也許能讓他多活幾年,世事無絕對,應天而為。」
「多謝道長成全。」歐陽溯風拱手一揖。
「不用謝,我也想看看你們這一代有什麼作為,別把前人打下的江山給糟蹋了。」命不是不能改,要看他們有多少能耐。
「道長……」歐陽溯風總覺得他這話內藏玄機。
「青青,還不快為馬車內的公子診脈,能治就治,不能治就讓人去找好的大夫,別把人家的病情給耽擱了……」
「你好一點了沒?」
咬著牙,司徒青青幾乎用眼白瞪人。「這種事很隱密,你怎麼能一問再問,我好歹是個姑娘家,也會難為情。」
還有比這更難堪的事嗎?她原本隔著簾子診了脈,正準備開方子,誰知月復中傳來一陣細微的抽痛,很不舒服,等她一起身離開圓凳,上頭一灘血,驚得她差點放聲尖叫,以為自己得了什麼怪癥。
在十四歲生辰的前一個月,她的癸水來了,肚子疼得讓她整個人昏沉沉的,只想躺在床上不動,誰也不想見,偏偏有個人照三餐來問候,明著是關心,實則是希望她快點好起來,趕緊為中了寒冰掌的人醫治。
她都這麼難受了,哪還有心思管別人死活,肚子不痛前,誰都休想讓她踏出房門一步,她可不想再丟臉一回。
「我娘在這時候都喝紅糖水,我讓人給你煮了一碗,你要不要趁熱喝一點,喝了就會好一些。」
滿臉不自在的歐陽溯風站在門外,手里端著一碗顏色很深、冒著熱氣的紅糖水,顯然的,紅糖加多了。
司徒青青鼻音濃重的回道︰「我早就喝過了,不管用,而且我的背好熱,好像快燒起來了,你給我弄些冰塊來。」她總覺得背上有尖喙或爪子之類的東西一直在撓她,不痛,但一直持續著,讓她更為煩躁。
她跟爹說了這情形,他只掀開衣服看了她的背一眼,說了一句很古怪的話——
「鳳凰破殼而出了。」
鳳凰?破殼而出?她背後的肉里有一顆蛋?
爹又在胡言亂語了,腦子抽風,鳳是皇後的象征,難道她有一天能當皇後,母儀天下?!
嗟!皇後咧!送到她面前她都不要。
這時的司徒青青還不知道,這一念之間,她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不行,癸水來時不能用冰。」歐陽溯風說這話時耳根是臊紅的,他只是例性行的問候,誰知會遇到兩人都尷尬的場面,頭都洗了一半,他總不好話到中途徑自走開。
「可是我很熱……」
「忍著。」隔著門,沒人瞧見他的面紅耳赤。
居然叫她忍著,要是她忍得了,怎會要冰?「不然你跟我說說話,好讓我分心,一個人熬著太難過了。」
「說什麼?」歐陽溯風自認不是個聊天的好對象。
「隨便說什麼都好,你的嗓音醇厚,我听著听著就發困了。」睡著了就不痛了……吧?
今天是第三天,墜脹墜脹的月復痛感依舊未緩解,一下子停,一下子抽個幾下,讓她不堪其擾。
要麼停了,要麼一直痛,這樣停停痛痛的反而教人不適應,而且每次她好不容易有困意了,月復部就會忽然一抽一抽的痛著,害她在半睡半醒中驚醒,那種痛比持續的痛更深刻而難耐。
他沉默了許久,才有些遲疑的道︰「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听他連話都說不好,司徒青青氣悶得掄起拳頭捶著床板。「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像是你家有幾個人,兄弟姊妹和睦嗎?你的妻子、你的姨娘、你的孩子……」多得是話題。
「我尚未成親,也未納妾。」
「你看起來年歲不小了。」司徒青青隱晦的暗示。
本朝年過十六的男子少有屋里無人的,越是出身尊貴的人,身邊的女人越多,沒有妻子總有妾室吧,再不濟也有通房丫頭伺候。
「我祖母要我娶工部主事之女,那是她娘家的表佷女,我母親不答應,嫌對方出身太低,她看上的是吏部尚書的千金,認為這才是門當戶對,可我祖母硬是將婚事攪黃了……」
兩人為他的終身大事吵得不可開交,誰也不肯退讓。
祖母是怕他娶個娘家有勢力的妻子會成為他的助力,成為她親孫子往上爬的阻力;母親則是看不慣祖母的獨斷專橫,非要找個世家小姐當媳婦,好挫挫祖母的氣焰。
兩個女人爭的是府中的中饋,他是倒霉的遭受池魚之狹。
兩人都不知道皇上更樂意將刁鑽任性的承平公主指給他,若不是他一再抗拒,景平侯府早成了半座公主府,龍郁嫻一旦入門,誰都別想有好日子過,她最擅長的就是鬧事。
「看來你夾在中間挺為難的,難道你沒有自己看中意的對象嗎?像我爹就非我娘不娶,人家不同意就拐著走。」
上一代的不按正規而行,導致司徒青青的想法完全偏差,她不認為無父母之命而私下成婚是錯,是做爹娘的人太頑固了。
歐陽溯風嚴厲道︰「這是不對的,無媒妁之言的婚事無法被世人認同,道長是修行人,跳月兌世俗之外,他不該以此做錯誤的引導,人要知恥而合于禮法,無禮不成體統……」
她睜大眼,笑了,要不是情形不允許,她都要在床上打滾了。「歐陽溯風,你話很多嘛,你確定你不是話癆?」
「司徒姑娘,我是在跟你講禮……」歐陽溯風不希望她有所誤會,他平日真是寡言之人。
「先不談禮,我只知道我娘活著的每一天都是開心的,她笑,我爹就笑,我爹一笑,我也跟著笑,我們一家人是笑著過日子,你說那些守禮的人有我們過得快活嗎?他們的眼界小到只看得見自己。」
人生在世求的是什麼?
她爹說,唯有「痛快」矣!
聞言,他不禁陷入深思。
「人要為自己而活,旁人無法為你活,我娘說,她只要看我平平安安的長大就好,可是她沒機會了,爹則說我開開心心地當他女兒即可,外面的風風雨雨他來擋,他會保護著我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而我呢,則是希望他們不愛我,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我會照顧好自己……」
看似平凡無奇的一席話,是最平常的小老百姓心聲,卻讓歐陽溯風深深震撼了,身居高位的他們,最難得的便是這些最平淡的願望。
別人看他身為景平侯世子十分風光,與當今太子是表兄弟,他出入宮廷如回自家園子,一只通行腰牌便能不受阻攔,連入宮都可以佩劍,受今上寵信。
可誰曉得他付出多少辛酸和血汗,十三歲就跟著父親南征北討,身上的傷多到旁人看了都害怕,十五歲當上從五品的宣化將軍,十六歲斬下南蠻王子的頭顱,升上正四品宣武將軍,這是一路用血拚殺得來的戰功,平安對他而言是種奢侈。
他第一次殺人時吐了一地,整整三日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但他知道,為了活下去,任何捧在眼前的食物都要吞下肚,不然下一具尸骨不全的尸骸就是他,景平侯世子並沒有比別人多一條命。
他活著就是要為景平侯府爭光,肩擔傳承的重擔,不負族人的期望,讓景平侯府在他手中更壯大。
「喂!你睡著了嗎?怎麼吭都不吭一聲,嫌我說得太多了是不是?其實我還是不解世事的小丫頭,很多事都有我爹護著,所以我可以什麼都不會,無憂無慮地說大話。」
歐陽溯風背靠著門板,無聲地笑了。「你有個好爹。」
「嗯,我也覺得我爹很不錯,千金不換,雖然有時他是個鬼話連篇的神棍,我都听不懂他在說什麼。」爹雖然時常會說些胡話,但她才不會嫌棄他,誰教她就這麼一個爹。
「萬金就肯換嗎?」他挑著語病筆意打趣道。
「考慮考慮……」司徒青青覺得肚子好像沒那麼痛了,困意也漸漸襲來,她拉起被褥一蓋,慢慢闔上雙眼。
淺淺的低笑聲傳入屋里,她也笑著入睡。
房內不再傳來嬌甜的嗓音,歐陽溯風這才安靜的離開,他突地失笑,低頭看著手中那碗涼掉的紅糖水,干脆仰頭一飲而盡,深濃的黑瞳驟地一縮。
太甜了。
又過了兩日,司徒青青的癸水干淨了,她才心甘情願地走出屋子,神清氣爽的呼出一口氣。「我復活了——」
「誰復活了?」
一道頎長身影從身後走過,嚇了她一大跳,她一跺腳,嬌嗔道︰「哎呀!你為什麼偷听我講話?」
「你就站在門口,我需要偷听嗎?」歐陽溯風這是拐著彎取笑她嗓門大,他想不听都不行。
「你……哼!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計較,你別來招惹我。」她不要為了一個人而鬧心。
「那你可以替我朋友診治了嗎?」早一日治好寒冰掌的毒,就能少受一日寒氣入身凍及肺腑的苦。
「我正有此意。」
一百名鐵騎衛分兩班牢牢看守新蓋好的竹屋四周,不讓閑雜人等靠近,司徒青青在歐陽溯風的陪伴下走入宛如仙境的竹屋。
輕垂的紗簾隨風飄起,水霧般的星辰花擺在花架上,入屋有股淡淡的竹香,一壺清茶在炭盆上溫熱,氣味綿長。
「你比我想象中稚女敕。」
悅耳的聲音如清風拂過松林,微帶一絲淙淙。
「我也不想太年幼,可我拜師早,一學就學了十年,師父說我學得差不多了就把我扔出師門,讓我自生自滅……啊!是懸濟世,可是人家一看我才這點年紀就不肯相信我的醫術,寧可找赤腳庸醫開藥吃,延誤醫治。」司徒青青說得哀怨。
她試著要行醫,但沒人肯給她看診,直到她說了不收銀子才有人願意冒險,等她開了方子人便一溜煙的溜走,向其他的坐堂大夫詢問她開的方子可不可用,確定可行後便自行去藥鋪抓藥,理都不理她。
後來她干脆不治了,決定一切看緣分,誰命不該絕她便施以援手,不怕死的就看她妙手回春,學師父也立下規矩。
「呵呵……丫頭說話真風趣。」
丫頭說話真風趣……乍听這話,立于一旁的歐陽溯風眉心微微一顰,心里閃過不快。
「我讓你連泡了數日的藥澡,你有沒有感覺到心口較有力了,人也沒有以往的憊懶,似乎有股微溫撞擊你體內的寒氣,讓你沒那麼冷了?」隔著簾子,司徒青青隱約瞧見一名年輕男子斜倚在鋪著厚墊的竹床上。
經她一說,男子才驚覺似有不同。「清醒的時日較往常多,手腳也能動了,少了凝窒感。」
「那是在養氣,把氣養足了,你才有氣力應付接下來的治療。」不可躁進,要慢慢來。
「不是制成解藥分數次服用嗎?」男子問出心中的疑惑。
她搖搖頭,三指按向他伸出簾子外的手腕。「若是剛中了寒冰掌,確實可用此法,可是你已經拖上三年之久了吧?內傷太深,而你這些年又試著治療未果,反而令體內積累更多傷害,三、五天內是治不好的。」
「那要多久?」男子急切的問。他不能離……太久。
司徒青青粗略估算,回道︰「起碼要一個月。」
「太久了,能不能再快一些?」他不能讓那些人有機可乘。
「你的身體承受不住。」她是大夫不是神。
「我可以,最多半個月。」這麼多年都搏過來了,豈會敗在這小小的內傷上頭,他挺得住的。
司徒青青不高興的取出藤編的小方盒,約手掌大小,盒蓋一開,爬出一只暗紅色的八足蜘蛛,它像通人性的爬向她的手心,前足蹭了兩下後便停住不動,宛若死物。
「烈火蜘蛛能解寒冰掌造成的內傷,但是磨成細粉混入藥材中熬煮,只能分三次服用,而它的毒性太強,冷與熱同時在你體內沖撞,你會有被撕裂的感覺,一邊如火焚燒,一邊冰寒徹骨,痛苦是往常的十倍,痛不欲生。」
簾子後頭的男子聞言,臉色慘白如雪。
「這種毒物很難取得,我從我師父那兒偷……借來的,活物能多次使用,毒液取之不竭,我會讓小紅,也就是這只烈火蜘蛛在你手臂上咬一口,一次注入一滴毒液,你的痛苦會減輕一些,效果雖然會比較慢,但是對你的身子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