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發福妻 第二章 願為沖喜妻
像在響應談思璘的疑問,有人找來了。
「七姑娘!八姑娘!真是叫奴婢好找!」寸心跑得都喘了。「兩位姑娘再不去露露臉,太太肯定會拿這事做文章,罰兩位姑娘了!」
張令昕也很想知道曲橋上那兩個談論到他的姑娘是誰,听到那丫鬟的話,他心中一喜,飛快壓低聲音對談思璘說道︰「是寧遠侯府的七姑娘和八姑娘,七姑娘叫駱菲,八姑娘叫駱佟。」
因為家里給他訂了駱家的親事,他已把駱家上下模了個透。
談思璘好笑。「令昕,你不去當包打听真是可惜了。」
「還裝?」張令昕瞪他。「你難道不想知道願意當你沖喜媳婦的姑娘是誰?」
談思璘還是笑著,淡淡地道︰「知道名字又如何?若貌似無鹽,你可是要說心地美就好嗎?」
他還不知道張令昕嗎?最是注重容貌了,不就是想知道那駱四姑娘駱芙模樣生得如何才會先來一探究竟。
張令昕又蔫了,他期期艾艾地道︰「模樣自然是不能太差了。」
他得承認自己是淺薄了點,不是那麼的看重內涵,要是長得丑了些……好吧,就說模樣若是長得像寶公主那樣好了,再怎麼有好感,他也是敬謝不敏的。
「什麼時辰了?」駱菲也有點緊張起來,她們好像在花園廝混太久了。「新娘子迎回來了嗎?」
御賜的公主府就建在寧遠侯府隔壁,華貴氣派,今日新娘子是先迎回駱家行禮,洞房也是在駱家設的新房里過,爾後駱子應這位駙馬爺便要住到公主府去,今日的喜宴也是擺了兩邊,凡是跟皇室沾邊的都在公主府里宴客,其他國公侯爵跟官員則宴在侯府,京城有頭有臉的權貴之家都到齊了。
「奴婢從二門來,听說花轎快到了。」寸心回道。
駱菲又興奮起來。「那咱們快去看熱鬧!四哥怕是連紅綢都握不牢!」
駱佟也是一笑。「瞧妳說的,不至于吧?」
寸心比手畫腳的說道︰「奴婢听說公主金冊、玉圭,還有那敕封駙馬的全套儀仗可吸引人了,滿城追著看熱鬧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呢!」
駱菲一听便迫不及待了。「咱們快走!快走!」
听到主僕三人要走了,張令昕連忙拉著談思璘出去。
談思璘被拉得啼笑皆非,出了洞後,他拉開了張令昕的手。「你這是做什麼?真想看看那兩位姑娘的真容嗎?」
曲橋前端,依稀可見主僕三人的身影,一個粉衫,一個紫衫,一個綠衫,紫衫那個,腰線粗了些……
「當然要看!」張令昕的好奇心已經被勾起,他也不自覺的被影響了,還沒見著駱芙,已經對駱芙的觀感不佳,想到一個刁蠻丫頭要成為他的娘子,他就極不舒坦。
而駱菲渾然不知自己無心的幾句話就壞了一樁姻緣,她拉著駱佟急著要去前廳看笑話,很篤定她那沒斷女乃的四哥會在眾人眼前出丑。
「菲兒!妳走慢點!」駱佟真的很擔心自己會踩到駱菲的裙子,兩個人一同跌個狗吃屎。
「再慢就看不到啦……」駱菲風風火火,腳步半點不停,可下了曲橋,來到湖畔,她突然沒了聲音,發出一個懊惱的低咒。「真不走運啊!」
駱佟抬眸。
冤家路窄。
駱芙帶著丫鬟婆子浩浩蕩蕩的迎面而來,她盛裝得好似要去選妃一般。
環湖小徑就那麼點大,看到她,駱菲自然停下了,而後面跟著的張令昕與談思璘也隨即停了下來,一株桃樹成為他們隱身的絕佳遮蔽。
「妳們在這里做什麼?」駱芙用鼻孔看她們,她向來把庶出的妹妹都當下人。
駱佟、駱菲規規矩矩的福身施禮。「見過四姊姊。」
駱芙霸道、仗勢欺人,自認是嫡女便高人一等,駱佟向來把她當跳梁小丑,但她不會流露出心中真正的觀感,別的妹妹對駱芙均是忍氣吞聲,她便也表現得與她們一般,可事實上,她並沒有在忍受駱芙,因為她眼里根本沒有駱芙,駱芙入不了她的眼。
「妳這賤蹄子,打扮成這樣想勾搭誰?」駱芙立即把目標放在了同樣盛裝的駱菲身上,眼楮瞇了一下。「是不是荷姨娘那個賤婢叫妳穿成這樣好勾引誰的?妳說,妳想被哪家的公子看上啊?」
駱菲垂著眼,小心翼翼地道︰「妹妹不敢,姨娘也沒有叫妹妹做什麼,是妹妹認為今兒個是四哥的大日子,自該盛裝打扮一番才能表現侯府的體面,便把能見人的都往身上穿了,倒叫四姊姊見笑了。」
長年被駱芙欺壓,又怕自己一個不謹慎會連累生母荷姨娘,駱菲此時必恭必敬的態度跟在曲橋上暢所欲言時有著天壤之別。
「妳呢?妳這又是什麼妝扮?」駱菲挑不出錯,駱芙又把目標轉到駱佟身上了。「府里是在辦喜事,看妳這素面朝天的,不知情的還以為在辦喪事,妳是在詛咒四哥的婚事嗎?是不是有人教妳這麼做的?是蓉姨娘那個賤婢對不對?」
她最不喜歡駱佟那神情老是淡然內斂的模樣了,見了她老是不閃不躲的,以為她是誰啊?不過是個庶孽,駱佟苞駱菲都是小熬養的賤蹄子!
「四姊姊說笑了。」駱佟同樣微微垂首。「妹妹見識淺薄,不會妝扮,以為這樣便是頂尖的了,此時見著了四姊姊才頓感自慚形穢,有勞四姊姊指點妹妹一番,看妹妹如何妝扮才好。」
駱芙哼了一聲,她才不相信她們說的,卻也挑不出錯來,可這樣放過她們又不甘心,便在走過她們時,信手推了她們一人一把,這才揚長而去。
駱佟、駱菲萬萬沒想到駱芙會推她們,駱芙平常是很愛欺負她們沒錯,但今天這種日子,花園里已經有些賓客在走動了,駱芙竟然還要欺負她們?
她們被推倒的地方是湖畔,昨夜又下了場雨,湖邊的草地便有些泥濘,兩人被推倒之後裙上都沾了泥,勢必要回房去更衣了。
「寸心,快扶七姑娘起來!」駱佟連忙吩咐。
這種程度她還能忍,但她看駱菲緊咬著唇,顯然是快氣炸了。
寸心也看不過眼,她快手快腳的听從駱佟的吩咐,先把駱菲扶起來。「姑娘還好吧?四姑娘這是在做什麼啊?怎麼可以隨便推人!」
「瘋狗!」駱菲氣到顫抖,淚水已經在眼眶里打轉,她咬緊牙關努力隱忍,粉拳握得死緊。「剛剛好像絆到了石磈……好痛……寸心,妳快幫我瞧瞧。」
寸心看了隨即驚呼一聲。「可不是,都腫了!」
駱菲越想越氣。「死丫頭,死駱芙,以後生的孩子沒屁|眼……」
「別說了,孩子是無辜的,怎麼可以沒屁|眼呢?要沒屁|眼那有多難受啊,可不方便極了。」駱佟說笑著想沖淡駱菲的憤怒,寸心一時半刻不能來扶她,她想自行起身,不想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卻毫無預兆的伸到了她面前。
她一愣,抬起頭來,看到一個身著絳紫長衫的絕世公子在她眼前。
他身量頗高,劍眉星目,英挺俊逸,氣度不凡,渾身的風雅尊貴,氣質深沉幽靜,正用一雙爍亮的眸子凝視著她
她再低頭看著他的手,他的手指長如白玉,帶著分明的骨節,是一只極好看的手。
不過,他這是要挽她起來嗎?
他們素昧平生,男女大防擺在那里,她又怎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可是人家一番好意,要如何婉拒……
正在猶豫,他的面孔卻突然湊近她,嚇了她老大一跳。
他饒富興味地看著她。「姑娘,妳這眉毛畫得倒是有趣,為何故意畫得像毛蟲一般,有何原因嗎?」
當他看見她與清艷面孔相當不搭的歪曲粗眉時,已在心里大笑,又听到她一個姑娘家說出沒**多難受,不方便時,更是在心中捧月復不已。
兩個人同時被不講道理的駱芙推倒,反應相去甚遠,這個駱八姑娘,被欺負得這麼慘還能不當回事的等閑視之,這份氣度不簡單。
不管從哪一個方面看,她和赫連迎月都是截然不同的女子,所以他一定是瘋了,竟在短短時間里對她產生了興趣。
她真的肯給他沖喜嗎?若是真的,他倒也不介意娶她為妻,且他有個直覺,她能在國公府里生活得很好。
「原因?」駱佟怔了怔,旋即想也不想便撇清道︰「公子誤會了,我的眉天生如此,並非畫的。」
他居然看的出來是刻意畫的?她還自認手法很好,畫得很自然,這麼多年了,府里上下沒人看得出來,知道的也只有近身伺候她的抱琴和寸心……
「天生的嗎?」談思璘定楮看了她一會兒,一臉疑惑。「那可奇了,既是天生的,為何會掉?兩邊眉毛的粗細大不相同。」
駱佟心下大驚。
她畫的眉掉色了嗎?難道是跌倒時不小心……
「我說笑的,姑娘當真了?」談思璘低笑。「既然姑娘的眉天生如此,那自然是不可能掉的。」
駱佟瞪著他那騙死人不償命的俊朗笑容,深吸一口氣。「公子你抬頭看看天際那是什麼?」
談思璘依言抬首,但除了微沉的天色,什麼也沒有。
正想問她要叫他看什麼時,她卻道︰「公子可真听話,我讓你抬頭便抬頭,要是我讓公子去湖底看看,公子可是要跳進湖里去?」
談思璘嘴角噙起一抹微妙的笑意。「姑娘要讓我去湖底看看嗎?若是要的話,我便跳進湖里。」
駱佟淡然回道︰「那公子飛給我瞧膲好了,我想看公子飛。」
談思璘眸光須臾不離她清麗的面孔。「我可以一邊飛,一邊俯沖進湖里,還能在水面打水漂兒,姑娘想開開眼界嗎?」
想象那畫面,駱佟想笑,但她知道一個大家閨秀不該隨便和陌生男子說話,不可以對陌生男子笑,可是和他說話實在輕松,前世她見過的男人不少,可沒有一個像他這般的……
「姑娘!」寸心飛也似的奔過來了,她母雞護小雞般的瞪著談思璘,小心地把駱佟扶了起來。「姑娘沒事吧?有沒有人對姑娘無禮?」「有沒有人」四個字問得特別響亮,明顯就是意有所指。
適才她專心地在幫駱菲揉腳,等她看到有個男人竟如此靠近她家姑娘時,登時嚇了個魂飛魄散,連忙丟下駱菲飛奔過來。
她知道今日能進來花園走動的都是貴客,不能得罪,但對方可是男子啊,姑娘們在自家宅子里走動又都沒戴面紗,不能不防,可不能落人口實了。
「沒大礙。」駱佟理了理裙子,又不由得看了那人一眼,才在寸心的攙扶下走離泥濘之地。
他真的能用自身打水漂兒嗎?怎麼可能,明知道不可能,她還是想笑。
寸心奇怪的看著她。「姑娘這是在笑嗎?」
「我有嗎?」
寸心如臨大敵起來。「那人沒對姑娘做什麼吧?」
駱佟搖頭笑道︰「真的沒有,妳別瞎操心。」
寸心還是不放心。「那他跟姑娘說什麼?」
「說他會飛呢。」
寸心瞪大了眼。「什麼?」
她們走去與駱菲會合了,談思璘看著她離開後才落在泥草地上的兩條帕子……好生奇怪,那分明是從她裙子里掉下來的,再往她的腰際一看,果然松了許多。
他拾起帕子,泛起了笑意,揚聲喚道︰「姑娘,妳的帕子掉了。」
特意畫濃眉又在腰際塞帕子,這是她在侯府的生存之道嗎?就如同他重生後便開始裝病扮狂一樣,都是為了讓旁人失去防備之心。
可是,他是因為重生才有此智慧,她一個小泵娘怎麼會想到這麼做?
「姑娘,那人在叫妳耶。」寸心停下步子。
駱佟回頭,看到塞在腰際的兩條帕子竟然在他手上,也不由得瞪大了眼。
她一直這麼做,帕子從來沒有掉下來過,今天是犯了什麼沖?先是被這個人看出她濃眉是畫的,帕子還掉了?
她清了清嗓子,很是堅決的否認道︰「公子又誤會了,帕子不是我的。」
一個大家閨秀在腰際塞帕子成什麼體統?還在男人面前掉了下來,肯定要被說成不知羞恥在勾引男人了,所以她不能承認帕子是她的,打死不能承認。
「是嗎?」談思璘把玩著手中的兩條帕子,還仔細端詳。「會是何人把帕子落在這里?這里繡著八,又是何意?」
見他把玩自己的繡帕,駱佟的臉倏地轉紅,她的帕子和貼身衣物都繡了八這個字,府里的姑娘都是這麼做的,繡上自己的排行,要查出帕子的主人是誰半點都不難,隨便攔個嬤嬤下來問便會知道了……饒是如此,在他面前,她還是必須嚴正否認。
「姑娘,怎麼辦啊?」寸心咬著唇,她很不安,姑娘的帕子在那人手上,弄得不好,她家姑娘要成與男子私相授受的yin賤之流了。
「什麼怎麼辦?」駱菲過來了,她的視線立即被眼前身材頎長、豐神如玉的公子黏住了。「他是誰啊?」
京城人人都道駱府出美男,雖然她幾個哥哥都稱得上是相貌俊美,但還沒有這人的一半,這人的氣質風度就像個宗室貴冑。
听到駱菲詢問,原在桃樹後躲著的張令昕忙不迭飛也似的沖出來現身,把三個姑娘都嚇了一跳,尚且驚魂未定,他又做了個揖,不由分說地道︰「幾位姑娘,在下乃是理國公——」
還沒說完,突然之間一聲驚雷大作,瞬間烏雲密布,狂風吹草木紛飛,雨驟然而下,池里荷花全部遭殃。
「唉喲!」駱菲叫著。
寸心則急忙提醒,「姑娘!咱們快跑!」
三人忙奔著躲雨去了,侯府她們熟門熟路,一瞬間便沒了蹤影。
「搞什麼?」張令昕十分懊惱。「這些丫頭怎麼不听人把話說完?我都還沒說我是誰呢!」
談思璘把帕子收進衣襟里,打趣道︰「張公子,你是誰重要嗎?沒瞧見人家姑娘忙著躲雨嗎?你也躲雨去吧你!」
張令昕沒好氣,「是啊,我不重要,你也一樣好唄談公子,還霸佔人家姑娘的帕子哩,你可不可恥啊你?!」
另一邊,駱佟三人一路不停的奔回了跨院里,雖然淋成了落湯雞,但駱菲忍不住在門廊下便大笑起來。
「天公不作美,看來是個壞兆頭哦!」
「就是!」寸心也是一臉高興。「雨勢如此之大,不能擺戲了,太太肯定要氣壞了。」
駱佟也覺得好笑,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崔氏精心策劃了那麼久的排場,老天爺不賞臉,一場雷霆大雨便給破壞了。
三人連忙更衣,這麼一耽擱,錯過了看新娘子進門的儀式,幸好來得及跟著眾人一塊去鬧洞房。
進房一瞧,她和駱菲兩人對看一眼,都覺得坐在床邊那身穿大紅嫁衣、蓋著蓋頭的新娘子挺有分量的,那肩膀、那腰身,怎麼看都很厚實,與她們想象的雙肩縴削、柔臂若柳的模樣相去甚遠。
在眾人起哄之下,駱子應羞澀的掀開了紅巾蓋。
一瞬間,原本歡聲笑語一片的新房突然安靜下來。
該是腮凝粉雪、瓊鼻櫻唇、光彩照人的人兒去哪里了?
一個粗眉大餅臉、皮膚黝黑的厚唇女子出現在眾人眼前,一雙眼楮倒是比銅鈴還大,猛一看挺嚇人的。
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了,眼里全寫著不忍卒睹,這是公主嗎?怎麼像田莊農婦……
哎喲——駱四爺被騙婚了啦!且還是個不能悔婚的公主!
卯時,還未雞啼,駱佟便已醒了。
透過紗帳子看到窗子外頭的天色還灰蒙蒙的,寢房里小小的羊角宮燈發出柔和光芒。
她翻了一個身,擁著松軟的被子,思緒因為夢境而轉動。
她已經連續三日夢見那拾了她繡帕的男子了,連他的聲音她都記得,溫和醇厚,清潤悅耳,宛若絲綢,身形如修竹般挺拔,有幾分文人雅士的風采,帶著一絲灑月兌……
他究竟是何人?
能來到侯府做客,一定是京城的權貴之家,只是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就連熟知京城各路小道消息的駱菲也不知道那人是誰。
「姑娘起了嗎?」帳外,抱琴的聲音傳來。
「起來了。」駱佟知道抱琴是刻意提早來喚她起床,她要早點去向崔氏請安,免得被崔氏找碴。
這幾日,因為駱子應不滿意寶公主的外貌,死活不肯回去公主府,讓公主一人獨守空閨,惹得公主勃然大怒。
前兩日,公主忍無可忍,派兩個粗壯婆子押著駱子應,硬是與他圓房了,此舉令駱子應身心受創,他在崔氏面前流下了男兒淚,令崔氏又是頭疼又是心疼。
崔氏自然也是不滿意公主那粗壯的模樣,可婚都成了,皇家公主是說休就能休的嗎?不滿意又能如何?
崔氏心里頭不痛快,又不能對公主如何,便把氣全撒在她們這幾個庶女身上,弄得她們幾個庶女戰戰兢兢,近日全都天未亮便起來梳洗準備過去請安,省得給崔氏攀咬。
駱佟深感她前生今世過的日子差異極大。
前生一到夜晚,青樓歌館便絲竹管弦、歌舞不休,她從未有一日是看著天光起床,總要過午才醒,如今是用了晚膳,稍為消食散步,再做點繡活便要歇下,隔日一早準時雞啼起床梳洗,再去向崔氏請安,方可回自己的院子里用早膳,一整日不是做繡活便是學琴,再不然就是等著駱芙來尋釁找碴。
她已經很習慣被欺負的日子了,在大周朝,嫡庶分明嚴謹,尤其是大戶人家,不敢寵庶輕嫡,更不會認庶為嫡,所以駱芙欺壓她和其他庶姊妹是天經地義的事,就連她們那共同的爹——侯府二老爺駱文濤也不會說什麼。
以前,她標準極高,這一世她則轉換了心境,隨興過日子,只不過,她比別人多活了一世,凡事多個心眼還是有的。
在她眼里,府里姊妹們的勾心斗角實在算不上什麼,大家都是養在深宅的閨女,再怎麼耍心機,再如何使壞都有限,駱芙欺負她的手段也就是那樣,隨意打她、罵她,最多再把蓉姨娘一塊兒羞辱進去,如此而已,反正她也不是原主,根本不痛不癢。
除了作息規律,她也享受到了前生未曾品嘗過的太平盛世。
前一世,她身處在大周歷亨末年,各地都不太平,不說京城,景陽城亦同,金兵幾次兵臨城下,雖然有鐵馬大將軍力挽狂瀾,仍是不敵百萬金兵,她也自縊在金兵攻進景陽城的那一日,紅顏薄命,不過是花信年華……
「姑娘這是又在想什麼了?」抱琴在替駱佟梳頭,從鏡子里見到主子出神的模樣,忍不住問道。
其實她家主子自幼便是如此,時常自個兒便出起神來,也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想什麼。
駱佟笑了笑。「興許起的太早了,有些回不了神。」
抱琴嘆氣。「姑娘怕是要再辛苦些時日,太太屋里的人說,四爺天天過去愁眉苦臉的,太太也拿公主沒法子,兩人整天對坐著唉聲嘆氣。」
駱佟對抱琴扯開一抹笑。「自然了,誰能拿公主如何呢?」
她梳好頭,駱菲也呼喳著過來了,兩人一同去向崔氏請安。
一大清早,崔氏的屋子里,駱家二房的庶出姑娘一個不少,全都到了,而嫡出的駱芙自然還在睡懶覺,她一向是愛睡到何時便睡到何時,沒人敢吵她。
崔氏還在為兒子的事發愁,無心理會她們,幾個庶出的姑娘也樂得請安後便告退。
駱佟和駱菲一同回到駱佟的小跨院,抱琴、寸心已將她們一個月穿一回的男裝取出來了,她們換上男裝後,抱琴手巧,為她們梳了大周朝未婚男子慣常梳的四方髻。
「兩位姑娘天黑前一定要回來,可不能再像上回過了掌燈還不歸,尤其現在太太隨時可能發脾氣,萬一要找姑娘就糟了。」抱琴一再耳提面命。
駱佟滿口答應。
她知道輕重,在這風口浪尖上,她也不想去做那替死鬼,要是惹得崔氏不快,明天把她嫁給商賈之家都可能。
駱佟出府的地點就在侯府後門,後門離她的小跨院非常近,而她的跨院平時根本不會有別人來,所以她才敢明目張膽的穿著男裝走動。
侯府後門自然有守門人,是一個身材壯碩的漢子,他是侯府的家生子,爹、娘、媳婦兒都在侯府當差,他的差事就是守門。
駱佟熟門熟路的打開門閂,門外張大順鐵柱一般的在站崗。
駱佟笑吟吟。「大順哥。」招呼的同時,她不著痕跡的往他手里塞了一錠銀子。
侯府規矩雖嚴,但白花花的銀子送到了眼前,誰不會伸手接下?況且,八姑娘每回外出回來總會給他家安哥兒跟妞妞帶上京城里最好的點心,也總在晚膳前回來,從沒出過大麻煩,他也就樂得給她這個順水人情。
「兩位姑娘慢走。」他自然的就像她們走的是正門似的。
兩人走的遠了,駱菲才道︰「妳怎麼能叫他哥叫的那麼順口?」
她還是不能理解,大順只是個守門的下人,是奴才,怎麼可以喊奴才為哥?太不象話了。
「又不會少塊肉。」駱佟不在乎那些虛無的稱謂,對她來說,能出門賺到銀子才重要。
前生她是挽香坊的搖錢樹,捧著白花花銀子到她面前的人多得是,鴇母對她極好,她從沒缺過銀子,也從沒為過日子而苦。
可現在,她這小小庶女的月例銀子是五兩,她生母蓉姨娘的月錢只有二兩,還時不時被崔氏克扣,蓉姨娘身子不好,冬來想喝點補藥都沒辦法。
這幾年蓉姨娘娘家不好過,兄長意外過世,父親受了打擊委頓不振,娘親又病重,時時要她接濟,雖然蓉姨娘自個兒是泥菩薩過江,但她放不下娘家人,怎麼也要硬擠出些銀錢來給他們,而看不下去的駱佟自然就貢獻出自己的月銀去幫蓉姨娘,加上駱佟前生挑嘴慣了,不喜大廚房那提過來總是已經冷掉的飯菜,便常在幾個小跨院合用的小廚房里開伙,食材費自然要自掏腰包。
種種原因讓她想要靠自己掙錢,她對賣繡品沒興趣,她的繡活做得並不好,就算她繡的好,再好也好不過專業的繡娘,且那也賣不了幾個銀子,因此她想到了字畫。
字畫是她很有信心的一塊,前生她是字畫大家言青的入室弟子,雖然他們相識于挽香坊,但言青極為欣賞她的才華,打破了家學不外傳也不傳女的祖訓,主動開口收她為徒,兩人既有師徒名分,也是忘年之交。
此刻她的師傅言青自然是尚未出世,名揚四海的是她師傅的祖父言諍大師,在她前世,言諍大師早已過世了,這一世倘若有幸,她真想一睹祖師爺的風采,若能向他請教那她可就此生無憾了。
從現在到她前生的歷亨年間還有一百四十多年,這中間的文人雅士所做的詩詞歌賦,她全部都了如指掌,她知道何人的作品會異軍突起,從權貴到富紳商賈都爭相收藏,誰會成為大文學家、大音律家、大書法家、大畫家,而大周致興年間才會問世的驚鴻舞,她跳得可好了……這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她知道當今聖上賓天之後,誰將繼承大位……
「佟兒,妳說的哦,今天要吃什麼都行,我可是從昨晚就一直空著肚子,早膳也沒吃,打算出來大吃一頓呢。」一到大街上看到各種點心鋪子,駱菲便忍不住嘴饞地事先申明。
她每個月都自告奮勇陪駱佟出來,就是為了能吃到府里吃不到的點心,重點是,駱佟會大方請客。
駱佟一笑。「妳這吃貨,能吃多少妳就盡量,不怕妳吃。」
兩人到了大街上便往京城知名的古董字畫胡同里鑽,渾然不覺身後有兩道目光發現了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