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花原來是個寶(上) 第十三章 從大自然里學來
賀澧走了,鐘凌腦袋也清醒了,止住哭泣後,雇一輛馬車回到秀水村,路趕得很急,但是她到達賀家時,賀澧已經早一步離開,只留下賀大娘以及服侍她的丫鬟和管家。
看見鐘凌,賀大娘親親熱熱地拉起她的手說︰「阿芳,你找阿澧?他去京里辦事,得一年半載才會回來。」
他還會回來嗎?能全須全尾的回來嗎?一陣寒栗自心底生起,像是有什麼不知道的關于他的黑幕籠罩上她的頭頂。望向賀大娘,回想前世她在泥濘中捶胸頓足的景況,鼻子酸了、眼楮也發酸,沉慟侵襲。
回握賀大娘的手,她月兌口而出,「大娘,城里的鋪子剛開張,生意還可以,來來往往的人多,挺熱鬧的,既然賀大哥不在家,不如賀大娘搬到我家吧,住在一起彼此有個照應,賀大娘不是最喜歡阿芳做的餅嗎?阿芳現在又做了許多種新鮮口味呢。」
她的話逗得賀大娘笑盈盈的,拍拍她的手背道︰「好丫頭,阿澧沒看錯,你是個善心的姑娘,是擔心大娘沒人照應嗎?不怕,大娘有阿翠、阿香呢,若真是掛心,以後有空常回來看看大娘。」
「大娘,村子離城里有段路,若是有個頭疼腦熱的,住在城里找大夫也方便,不說旁人,我娘現在有城里的大夫天天調理著,身子強健了許多。」
「傻丫頭,不是賀大娘夸口,久病成良醫,那些小病痛賀大娘開的藥比大夫還對癥呢。」
鐘凌又勸說了半天,但賀大娘固執,非要住在家里等賀澧回來,鐘凌無辦法,只好時時提醒自己,有空多回來看看賀大娘,也常讓四哥哥回家時捎點東西過來。
賀澧走得很徹底,像蒸發了似的,說什麼要寫信,全是唬人的。
院試發榜,果如賀澧所言,鐘子靜高中了,鐘凌記取賀澧的話,對他道德勸說。
她神色凝重,對喜不自勝的弟弟道︰「阿靜,你平心而論,這次考上是僥悻,還是以你的學識本該有如此結果?」
姐姐的話像冷水,兜頭一潑,瞬間讓鐘子靜醒覺。
他囁嚅說道︰「是僥幸,院試和府試不同,卷子發下來,看著考題我心里沒有太大把握。」
「既然如此,你真的覺得自己有本事參加鄉試嗎?徐大哥考中秀才來年,周大人便說他或可下場一試,也許能考上舉子,那是周大人認為他有才學、有能力,不該只是個秀才。
「但徐大哥半點不敢大意,戰戰兢兢、勤勉讀書,直到明年才決定下場,這幾年你可見他松懈過一日?可見他為了考上秀才沾沾自喜?若你一心沉醉在秀才的身分上頭不思進取,你今日有多得意,幾年後就會有多失意。」
她不想給弟弟壓力,他不當官也沒關系,從來,她都認為當官的上天堂與下地獄的比例是一比九十九,對于人生目標,她求的就是個平安妥當。
鐘子靜被敲醒了,這幾天確實太過喜形于色,他用力一點頭,說道︰「姐姐,我明白了,這幾天是阿靜不對,我太得意忘形了。」
「姐並不認為你非得在科舉上闖出一條路,當官也不見得是多好的事兒,條條大路通羅馬,不是只有當官才是成功的人生,但如果讀書出仕是你一心追逐的夢想,你就必須為夢想而努力,你現在正走在半路上,不過是風光美妙了些,沒道理就此歇下腳步,以此為滿足,對不?」
他听不懂什麼叫條條大路通羅馬,但明白她想闡述的道理。「姐姐教訓得對。」
姐弟倆的對話,讓原本想回秀水村、大宴親朋好友的盧氏歇了想法。
可不是嗎?就是個秀才,何必得意張揚,當年丈夫難道沒有得意過?可後來他眼底掩也掩不住的失望遺憾,她怎會看不出來?
于是,鐘子靜考上秀才這件喜事,不過是在家里擺了桌酒,全家人樂一樂罷了。
幾天後,鐘子靜在周玉通的舉薦下,成了潛山先生的學生。
許吉泰別號潛山先生,當年三元及第、深受皇恩,一路當到一朝之相,六十高齡之時告老還鄉。
確定此事時,鐘凌特地備下糖果禮盒,還烤了蛋撻和椰子蛋糕,在送弟弟去潛山先生宅第時一起送過去。
一大早,廚房里,盧氏開始指揮小夏、小暖和小冰忙著,新貨在開店前必須一一上架,鋪面上有鐘子文領著小春、小秋和小冬,人手夠用了。
鐘凌把她娘打包了好幾日的箱籠再清點一次,送上馬車,陪著弟弟回秀水村。
誰能想得到,世事這般巧,當初周玉通替朝中大官買地,這位大官是誰?就是潛山先生。
周玉通在舉薦鐘子靜時,提及這個買地的小插曲,潛山先生听到一個小村姑竟有這等膽量與見識,不禁對鐘子靜起了興趣,並讓鐘凌來見自己一面。
前幾日,在周玉通的陪同下,潛山先生已經考校過鐘子靜,他的學問尚可,但可喜的是性子穩重得不像個九歲孩童,乖覺懂事、體貼善良,長得粉妝玉琢就不在話下了,這樣的孩子任誰見著都會喜歡。
鐘子靜拜了師,就得搬進潛山先生的宅子里,盧氏不舍,已經哭過好幾回,還是鐘子靜懂事,安慰道︰「往後每旬放假,我都會回來看娘。」才讓母親收拾了眼淚。
鐘凌掀開車簾,讓外頭的風吹進來,她靜靜看著窗外,像是給自己鼓吹打氣似的,心里想著︰不一樣了!這一世與前輩子已經不一樣。
前世的阿靜沒有潛山先生指導,更沒有考上秀才,他成天往後山跑,抓魚、采果、拔野菜,想盡辦法替母親和姐姐加餐飯。
前輩子的鐘子芳和母親天天在燈下熬著,做繡品、做衣服,做所有能夠掙小錢的事,她們的手指扎滿針孔,身上全是王水木的施暴痕跡,他們母子三人無力反抗,只能詛咒王水木,希望他死在外頭……
但現在所有情況都已經改變,王水木沒有進鐘家當贅婿,阿靜考上秀才,他們有了賺錢鋪面,他們一家人不再因為幾文錢傷腦筋,而娘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容貌比過去顯得更年輕,他們和大房維持良好的關系……所有的事情都朝好的方向發展。
不一樣了,所以她再不必擔心,今年母親會生病死去,阿靜將會好好長大,感激徐大娘的勢利,她會順利嫁給徐伍輝,而賀澧……他也能順利的建功立業、風風光光回到秀水村吧?
後面這個想象,讓她心情飛揚。
恣意了,她把頭伸出車窗外,任由暖暖的微風在臉上吹拂,深深吸氣、深深吐氣,吸吸吐吐間,再對自己確定一次——這輩子,大家都會活得好好的!
馬車進入秀水村,幾個小頑童在村口追逐嬉戲,看見馬車行來,追逐著馬車一路奔跑,有人認出鐘凌和鐘子靜,揮著手大聲喊叫。
「阿芳姐姐、阿靜哥哥!」小童們歡樂的笑聲逗得鐘凌姐弟心情晴朗,鐘凌讓車夫停車,拉開車簾,向孩子們打招呼,幾個孩子擠到車廂旁,鐘子靜打開荷包,一個人分兩塊糖,樂得他們嘻笑不止。
「阿芳姐姐,徐秀才在貴人家前等你們。」
徐伍輝也去了潛山先生家里?微愣後,她失笑,可不是嗎?徐伍輝是周玉通的學生,自然要過去拜會,何況秋闈在即,能得先生幾句指點可是勝過一切,潛山先生等同于現代的考前解題大全。
馬車再次前進,鐘凌看著分明坐立不安卻故作冷靜的弟弟,笑著挪了挪身子,坐到他身邊,與他並肩坐著。
他羞赧地向姐姐投去一眼,道︰「阿靜不穩重了。」
她搖搖頭,握住他的手,輕聲問︰「阿靜很緊張吧?」
「是。」
「上次先生不是已經考校過你的功課?」
他點點頭,「先生不太滿意,給了功課讓我回家做。」
「這幾天你埋頭苦讀,是擔心先生對你不滿意嗎?」
「我怕先生嫌我笨,不肯教導。」
「阿靜一點都不笨,何況……姐姐看過一本書,書上的故事很有趣,你想听嗎?」
「是從王記書鋪借來的書嗎?姐姐抄下了嗎?如果抄下,我自己看就好了。」他心疼姐姐喉嚨沙啞,她的風寒還沒好完全呢。
「故事很長,姐姐這陣子太忙,沒時間抄。姐姐說給阿靜听吧!」
「好。」他點頭,把懷里的薄荷糖遞一塊給她。
鐘凌伸手接了,含進嘴里,涼涼的感覺瞬間竄進喉嚨。
「從前從前有兩個人,一個濃眉大眼、資質魯鈍,沒有爹爹養大,只有寡母幫人牧羊為生,他的名字叫作郭靖,另一個叫作楊康,他是王府的小王爺,從小聰明伶俐,懂得忖度時勢,是大家捧在掌心的寶貝。
「當時江湖上的高人丘處機和江南七怪約定,他們各自挑選一個孩子教養長大,十八年後,再讓兩個孩子互相比試,一較上下。
「郭靖笨,加上江南七怪性子古怪,空有一身好武藝,卻不知道要怎麼教導孩子,動輒打罵,幸好郭靖性子純良,一心敬愛師父,江南七怪再恨,最終也真心疼他、教他。
「相反的,楊康運氣好得多,不但能得丘處機親自教導,王爺還給楊康請最好的師父指導武藝,而他結交三教九流,竟讓他踫到令江湖人士聞名色變的梅超風,習得九陰白骨爪。阿靜來猜猜,到最後誰會成了武林一代宗師?」
「當然是楊康,他又聰明,運氣又好。」鐘子靜答得斬釘截鐵。
「不,是郭靖,他雖然笨,但勤能補拙,他雖然運氣不好,但他有一股傲然正氣,而楊康自恃身分與運氣,處處投機,到最後落了個慘死的下場,世間事終是要蓋棺方能論定輸贏,輸在起跑點不要緊,輸在半途也不害怕。」
「只要贏在終點,便是真正的贏?」鐘子靜興奮地接下她的話。
鐘凌搖頭,回道︰「不,就算在終點處還是輸了,也沒關系。」
「怎麼可能沒關系?」他不解。
「是沒關系,只要你一路跑得盡心,只要你細細觀賞了沿途的好風景,只要你無愧于天、無怍于地,只要你對得起自己的生命,在人生最後一段旅程時沒有遺憾,那麼便是贏了。」
「沒考上進士、沒出人頭地、沒有當人上人,怎麼能夠算贏?」
她揉揉阿靜的頭,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要做好自己該做的就是贏,一山還有一山高,天底下哪有什麼第一,人上人又是以什麼做標準?大伯父種田是第一把好手、四哥哥卻是經商的好手,你能分得出誰贏誰輸嗎?
「每個人都有優于旁人的地方,但不可能十全十美,何況這個『第一』就是最沒意思的話,徐大哥是咱們秀水村的頭一份兒,到了城里還是嗎?進了京還是嗎?就算他考上狀元,也不會是第一,你先生還是三元及第呢,這種比較只會讓人失卻本心,失去最原始的真善美,半點意義都沒有。
「阿靜,姐姐讓你來跟著先生讀書,是要你學會做人做事的道理,不是要讓你來爭強斗勝,搶那個莫須有的第一名。考進士、當大官,為朝廷國家貢獻你的能力,若是你最大的夢想的話,你便按部就班,慢慢努力,但千萬別以為有了先生這個光環,自己就是神仙,更別以為多讀了兩本書便瞧不起人,天底下最真實的道理就是謙遜,你瞧,越是結起飽滿顆粒的稻禾頭越低……」
鐘子靜明白了,接下她的話,笑道︰「阿靜懂,這就是姐姐常說的,人類所有道理都是從大自然里學習來的。」
兩姐弟說得高興,竟不曉得馬車已經停下來很久,直到車廂外掌聲響起,他們才發現早已經到達潛山先生家門前。
鐘子靜撩起車簾跳下車,轉身扶鐘凌,姐弟倆就這樣出現在許吉泰面前。
好個姿色明媚的丫頭,眉眼如畫、五官鮮活,像是從畫里走下來的人物似的,但教他吃驚的不是她的美麗,而是她那些讓人心胸豁然開朗的話。
唉,難怪那小子這般看重她,非給他這個老人家找麻煩不可。
許吉泰在審視她的同時,鐘凌也在觀察對方,五、六十歲的老人,卻沒有半分龍鐘老態,他紅光滿面、精神抖擻,完全找不出因病致仕、退隱朝堂的理由,他和賀澧一樣,有雙能看透人般的眼楮,光是被他這樣看著,她就覺得自己身上快要燒出幾個洞了。
都說能夠三元及第的男子是文曲星降世,就算他不是,大概也差不多,那是個飽藏智能的老人家,阿靜能跟著他學習是他的運氣。
短短片刻,她便給許吉泰作出評語。
「先生好,徐大哥好。」
她看一眼許吉泰身邊的徐伍輝,他調皮地朝她眨眨眼,她低下頭,微微笑起。
兩人的眉來眼去盡落入許吉泰眼底,他心頭微嘆,都名花有主了,真不曉得那家伙還折騰個什麼勁兒?
「鐘姑娘,你方才說,所有的道理都是人們從大自然里學來的,這話可有根據?」爍厲目光望向鐘凌,他想追出她另一番道理。
「不是嗎?老祖宗們從蜘蛛身上學得結網捕魚,從老虎銳利的牙齒、爪子學會制作刀具,從動物厚厚的御寒毛皮上學會穿衣,從蜜蜂身上學得群居,從螞蟻身上學會分工合作,因為天有不測風雲,所以人們學會預做準備,因為四季分明,學會春耕秋收……哪樣道理不是從大自然學來的?」
鐘凌的話讓許吉泰捻須而笑。這丫頭不容小覷!
「說得好!小丫頭,你想不想跟著老夫讀書?」
心動,能跟著這位智慧長者,肯定能夠學到不少東西,她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拒絕了,她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必須完成。
「如果有機會,自然是千肯萬肯的,只是家中還有母親和鋪子要照顧,不過弟弟能受先生教導,返家後阿芳定要他將從先生身上學得的道理傳給我,我便受益匪淺。」
好個進退有度的丫頭,她這模樣分明是大家閨秀,哪里是什麼鄉野村姑?只是,可惜了……他看看鐘凌再看看徐伍輝,心頭一陣輕嘆。
「小子,回去有沒有好好備課?」目光一轉,許吉泰的視線落在鐘子靜身上。
鐘子靜頓時不自覺地挺胸站直,見他那副戰戰兢兢的模樣,許吉泰心想,有這種姐姐,這絕對不會是株歪苗子。
「回先生,有!」鐘子靜恭謹回答。
「好得很。阿忠,讓人把這孩子給安置妥當了,再帶他到書房去。」
「是,老爺。」阿忠喚來下人,把滿車子的東西全張羅下去。
眼見弟弟就要跟著人進屋,鐘凌心頭一酸,從穿越到現在,阿靜跟前跟後,總在她身邊團團轉,現代的她沒有兄弟姐妹,而他給了她濃厚的親情。
握住他的肩膀,她彎下頭對他說︰「你長大了,娘和姐姐不在身邊,你要學著獨立,好好听先生的話,念書這回事盡力就好,別過了頭,若三年後考不上,咱們就六年後再考,身子要緊,知道不?」
「知道。」他乖巧地點點頭。「姐姐,娘性子節省,常想著連藥錢都省下,你得盯著她。」
「我會注意。月底,姐姐再來接你回去。」
「好,姐姐也要保重身體,賺錢重要,身子一樣重要。」
幾句再家常不過的話,讓許吉泰和徐伍輝看見人世間最真摯的感情,許吉泰嘆氣,在京里待久了、富貴久了,什麼東西都見識過,反倒是這種再真切不過的親情少見。
送走鐘子靜,許吉泰又和鐘凌聊過幾句。眼見對方不打算請自己進屋里坐坐,鐘凌心里覺得奇怪,腦子里跑出一堆網路上虐童、強暴兒童的畫面,可認真想了想,不禁失笑,她的心思很不純正啊。
門關上,許吉泰負著手,緩緩往大廳走去,還沒到呢,身後一陣風吹來,賀澧已經站在他身後。
「為什麼不讓她進屋?」賀澧冷著臉問。
他穿著一身黑,臉上的大胡子不見了,露出一張漂亮得近乎張揚的臉孔,若不是那雙潑墨似的大粗眉和深邃黑眼,多少帶了幾分英氣,根本就像個女娃兒。他快步跟在許吉泰身後,腳也不瘸了,行走如風。
「為什麼要讓她進屋?」
許吉泰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盯著這小子,分明是一張出色絕塵的好容顏,偏偏生出一副比石頭還硬的臭脾氣,要不是那身分,他能有安生日子過?
「這不是待客之道!」
呵,還同他講起規矩了!
「我讓她進來做什麼,讓你偷偷看她幾眼?還是光明正大的讓她認認你現在的新樣貌,然後呢?那丫頭有主了,你沒看到伍輝那雙眼楮,一看到丫頭就黏上去,拔不下來,她也是含羞帶怯,一臉春意,人家是郎有情、妹有意,你就是想橫插一腳也插不進去。
「省省吧!趁現在皇上對你有補償心態,想替你賜婚,你趕緊找個實力雄厚的好岳家,將來能夠幫襯你,也能幫幫四皇子。」
賀澧低頭,沉默,心里頓時壓上千斤重石,沉得他說不出話。
看一眼賀澧,拍拍他的肩膀,許吉泰嘆道︰「現在不是看重男女之情的時候。」
賀澧悶聲回答,「阿芳心思細、想法多,你不讓她進門,她會想象這宅子里藏污納垢,會擔心自己是不是做錯,不應該把阿靜交給你。」
藏污納垢……許吉泰臉色頓時黑了。他堂堂的宰相大人,被皇帝贊譽品性端方、溫良恭儉的許大人,居然說他藏污納垢……
眼看許家大宅的門當著自己的面關上,鐘凌暗暗罵自己一聲胡思亂想後,轉頭看向徐伍輝。
甜甜一笑,她明年才十五歲呢,怎麼都想不到,自己就要嫁給這個男人,結婚生子是多麼重大的責任,她真能扛得起來?
「同先生談得怎樣?」鐘凌問。
「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九月就要參加鄉試了,緊不緊張?」
「還好。」
嘴上客氣著,但目光卻是篤定,鐘凌看出來了,也難怪他篤定,明年的他就是譽滿京城的探花郎呢。
「听起來信心滿滿呢。」
「有嗎?還好吧。」
「這麼謙虛?」
「天底下最真實的道理就是謙遜,越是結起飽滿顆粒的稻禾頭越低嘛!」
幾句話說得鐘凌臉紅。「你們到底偷听了多少?」
「不少。」
「從哪里開始?」
「從『只要你一路跑得盡心,只要你細細觀賞了沿途的好風景……那麼便是贏了』開始。」
「還真的是不少。」她敲了自己的頭一下。「我在做什麼啊,怎麼沒注意到車子已經停下,你怎麼就不出聲提醒我?」
「你喜歡訓阿靜,而先生喜歡听,讓你多說個幾句有什麼關系?」
他滿臉驕傲,阿芳再不久就要成為他的妻子了,瞧!他的眼光多好,那番話可不是尋常女子能說得出的,連先生都折服不是?
「可是……我想挖洞了。」鐘凌摀起臉,再讓她說下去,她大概連「全世界最有錢的人也不能把財富帶進棺材中,夜晚入睡前能為自己達到的美好成就喝彩更重要得多」這類賈伯斯名言都講出來。
「挖洞?你這道理是向誰學習的?穿山甲還是蟋蟀?」
「徐伍輝!」她嬌嗔一聲,樂得徐伍輝盈盈笑起。
「要回去了嗎?」
「不。」她轉身往馬車里取出幾個紙盒後,讓車夫先到村口等她。
馬車離開,她把紙盒分成兩份,裝進提袋里,將其中一份交給徐伍輝。「這是我新做的手工餅干和蛋糕,你拿回去給弟弟妹妹吃吧。」
「我自己回去?你不跟我一起?」
「不了,我趕緊把這些送去給賀大娘,就得回家。」
「你經常往賀家去,卻不大肯到我家里?為什麼?你不喜歡我娘?」
「你別多心,我只是……」只是每次見到徐大娘,她不是問那鋪子一個月能賺多少、給堂哥多少月銀、小丫頭一天干活幾個時辰,就是暗示日後她嫁進徐家,嫁妝里至少要有鋪子的五成股份才行。
這種話,她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傻笑,就怕對方當真以為她會帶著鋪子嫁進徐家,到時嫁妝單上找不到股份,不知道會氣成怎樣,所以現在能避自然就避了。
「你二堂姐經常到我家里,陪我娘說話,幫我娘做家事,她們感情不差。」
意外!她還以為已經不一樣了,原來該進行的事兒還是進行著。
「徐大哥,是不是徐大娘對你說了什麼?」
「你能猜得出來,何必問我。」
「所以是真的說了?說什麼?嗯……說你將來是要做大官的,先納個妾收在房里,日後陪你赴京趕考,你在外頭,身邊有個人照應著比較好。還是說,哪個當官的沒有妻妻妾妾好幾個,那不只是排場,也是身分。
「或許徐大娘說︰阿芳那丫頭腦子機靈,挺能賺錢的,可她這麼忙,怕是不能把你服侍周全,不如納個小妾,一個照應外頭、一個照顧家里?」
她越說,徐伍輝越是瞠大眼楮,偏過頭,似笑非笑地瞪著她說︰「你偷听我娘說話?」
「偷听?你太小看我了,只需要幾個小推敲就猜出來的事兒,還用得著偷听?只是我真不明白你娘,如果徐伯父把大娘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拿去養小妾,不知道她會不會也覺得理所當然?她不喜歡的事為什麼要加諸在媳婦身上?唉,這後院家宅為什麼事多,總歸而言就是一句話。」
「哪句話?」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她搖頭,嘆氣,夸張的無奈表情讓他失笑不已。
「我用你的話頂過我娘了,問她樂不樂意讓我爹娶個年輕貌美的姨娘進門。」
「真的?徐大娘怎麼同你說?」肯定是火冒三丈,大罵他不孝子吧!
「你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幸災樂禍?」
「不不不,你看錯了,不是幸災樂禍而是感同身受。」她連連搖頭,卻笑得嬌俏可人,擺明就是幸災樂禍。
他覷她一眼,說道︰「你不是很會推敲嗎?你來推敲看看,我娘會怎麼說。」
她還真推敲了,想過半晌,她緩慢說︰「徐大娘應該會說︰『那怎麼一樣,你爹不過是個走街串巷的小貨郎,吃飽飯都成問題了,哪能講究排場。你可不同,將來是要當大官的,家里不多擺幾個花瓶,會教人小瞧了去。』」
說完,她望著他,發現他臉上憋也憋不住的笑意,噗地,兩人一起笑開。
「不會吧,我全猜對了?我怎麼這麼神仙。」
「沒全猜對,我娘沒說花瓶。」
「不然呢?」
「她說的是女人。」並且那個女人有可觀的嫁妝,娘指望著未來媳婦把嫁妝拿出來供自己進京赴考,她就不必把銀子拿出來。
「有差嗎?人總是得隴望蜀,肚子餓時想著有飯吃就好,能吃飽了,就想要是多點銀子可以花銷花銷多好。有了銀子就想當官,當官了就想娶妻納妾,想在身邊湊個唐伯虎的八美圖,可,這樣真能快樂嗎?」復雜的人生怎能享受單純的快樂?
「你問倒我了,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追求的人事物,可誰也不知道追求到手後會不會發現那不過是一場空。」
鐘凌滿意地點點頭,喜歡他的話。「所以呢,徐大哥,你想要迎妾納通房嗎?」
徐伍輝停下腳步,對著她鄭重道︰「有阿芳,一個就夠,如果沒有阿芳,就是娶八個、十個,心里還是虛的。」
這話很甜,甜得她嘴里心里沾滿蜂蜜,兩人並肩走著,紅撲撲的兩張臉傻傻地笑著。
他們走到分岔路口,徐家往右,賀家往左,他再邀一次,「要不要上我家?」
「下回吧,下回再去坐坐,今兒個太晚,還是先去看看賀大娘。」
「你很照顧賀大娘?」
她擠眉弄眼,歪著脖子對他說︰「有人翻倒醋瓶兒了嗎?我怎麼聞到醋味。」
「是翻了,翻在這里!」他指指自己的胸口道︰「沒弄清楚的還以為你是賀家媳婦。」
「錯了,不是賀家媳婦,是賀家女兒,賀大娘前幾天認了我。」
「真的假的?」
她舉五指發誓,「童叟無欺。」
「好吧,我吃醋無所謂,誰讓我喜歡你,喜歡得再醋也得吞下去,可要是讓我娘醋了,以後她不挑剔你就真有鬼。」
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收起痞笑,再認真不過地說︰「徐大哥,這件事我不能不做,當初人人避我家如蛇蠍,都怕被我家給沾了也攤上霉運,只有賀大哥不怕,他幫我們家辦喪事、幫我起家、幫我對付我二伯母。再說、如果不是他,阿靜怎麼能接受你的教導,我和徐大哥又怎麼……能夠在一起?之前,我當真認定,緣分斷了就是斷了的,逼迫自己不可妄想。」她垂下頭,臉上有著傷心。
「對不起,那個時候,我應該在你身邊的。」他後悔,那時候為什麼不多些堅持?
「不干徐大哥的事,你也是身不由己。總之,賀大哥幫了我這麼多,現在他不在,我能做的不過是送點東西,偶爾陪賀大娘聊聊天罷了,我總想著,人一世千萬別欠下太多,該還的還、該報的報,所有的恩怨情仇最好能在這一世終了,別帶到來世。」
徐伍輝挑起她的下巴,暗暗立誓,嘴上也堅定道︰「我知道了,以後我再不會讓你受委屈。」
鐘凌點頭,一笑,鄭重道︰「我信你!」
一個是認真承諾、一個是認真相信,這刻,他們都相信,兩人會肩並肩,從春走到夏、從夏走到秋,走過冬天、走過無數個四季風情,相信他們的未來會充滿光明,就算有險難阻礙,他們也會幫著彼此沖過去。
卻沒想到,所有的想象都只是鏡花水月,空幻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