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花原来是个宝(上) 第十三章 从大自然里学来
贺澧走了,钟凌脑袋也清醒了,止住哭泣后,雇一辆马车回到秀水村,路赶得很急,但是她到达贺家时,贺澧已经早一步离开,只留下贺大娘以及服侍她的丫鬟和管家。
看见钟凌,贺大娘亲亲热热地拉起她的手说:“阿芳,你找阿澧?他去京里办事,得一年半载才会回来。”
他还会回来吗?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吗?一阵寒栗自心底生起,像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关于他的黑幕笼罩上她的头顶。望向贺大娘,回想前世她在泥泞中捶胸顿足的景况,鼻子酸了、眼睛也发酸,沉恸侵袭。
回握贺大娘的手,她月兑口而出,“大娘,城里的铺子刚开张,生意还可以,来来往往的人多,挺热闹的,既然贺大哥不在家,不如贺大娘搬到我家吧,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贺大娘不是最喜欢阿芳做的饼吗?阿芳现在又做了许多种新鲜口味呢。”
她的话逗得贺大娘笑盈盈的,拍拍她的手背道:“好丫头,阿澧没看错,你是个善心的姑娘,是担心大娘没人照应吗?不怕,大娘有阿翠、阿香呢,若真是挂心,以后有空常回来看看大娘。”
“大娘,村子离城里有段路,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住在城里找大夫也方便,不说旁人,我娘现在有城里的大夫天天调理着,身子强健了许多。”
“傻丫头,不是贺大娘夸口,久病成良医,那些小病痛贺大娘开的药比大夫还对症呢。”
钟凌又劝说了半天,但贺大娘固执,非要住在家里等贺澧回来,钟凌无办法,只好时时提醒自己,有空多回来看看贺大娘,也常让四哥哥回家时捎点东西过来。
贺澧走得很彻底,像蒸发了似的,说什么要写信,全是唬人的。
院试发榜,果如贺澧所言,钟子静高中了,钟凌记取贺澧的话,对他道德劝说。
她神色凝重,对喜不自胜的弟弟道:“阿静,你平心而论,这次考上是侥悻,还是以你的学识本该有如此结果?”
姐姐的话像冷水,兜头一泼,瞬间让钟子静醒觉。
他嗫嚅说道:“是侥幸,院试和府试不同,卷子发下来,看着考题我心里没有太大把握。”
“既然如此,你真的觉得自己有本事参加乡试吗?徐大哥考中秀才来年,周大人便说他或可下场一试,也许能考上举子,那是周大人认为他有才学、有能力,不该只是个秀才。
“但徐大哥半点不敢大意,战战兢兢、勤勉读书,直到明年才决定下场,这几年你可见他松懈过一日?可见他为了考上秀才沾沾自喜?若你一心沉醉在秀才的身分上头不思进取,你今日有多得意,几年后就会有多失意。”
她不想给弟弟压力,他不当官也没关系,从来,她都认为当官的上天堂与下地狱的比例是一比九十九,对于人生目标,她求的就是个平安妥当。
钟子静被敲醒了,这几天确实太过喜形于色,他用力一点头,说道:“姐姐,我明白了,这几天是阿静不对,我太得意忘形了。”
“姐并不认为你非得在科举上闯出一条路,当官也不见得是多好的事儿,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是只有当官才是成功的人生,但如果读书出仕是你一心追逐的梦想,你就必须为梦想而努力,你现在正走在半路上,不过是风光美妙了些,没道理就此歇下脚步,以此为满足,对不?”
他听不懂什么叫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明白她想阐述的道理。“姐姐教训得对。”
姐弟俩的对话,让原本想回秀水村、大宴亲朋好友的卢氏歇了想法。
可不是吗?就是个秀才,何必得意张扬,当年丈夫难道没有得意过?可后来他眼底掩也掩不住的失望遗憾,她怎会看不出来?
于是,钟子静考上秀才这件喜事,不过是在家里摆了桌酒,全家人乐一乐罢了。
几天后,钟子静在周玉通的举荐下,成了潜山先生的学生。
许吉泰别号潜山先生,当年三元及第、深受皇恩,一路当到一朝之相,六十高龄之时告老还乡。
确定此事时,钟凌特地备下糖果礼盒,还烤了蛋挞和椰子蛋糕,在送弟弟去潜山先生宅第时一起送过去。
一大早,厨房里,卢氏开始指挥小夏、小暖和小冰忙着,新货在开店前必须一一上架,铺面上有钟子文领着小春、小秋和小冬,人手够用了。
钟凌把她娘打包了好几日的箱笼再清点一次,送上马车,陪着弟弟回秀水村。
谁能想得到,世事这般巧,当初周玉通替朝中大官买地,这位大官是谁?就是潜山先生。
周玉通在举荐钟子静时,提及这个买地的小插曲,潜山先生听到一个小村姑竟有这等胆量与见识,不禁对钟子静起了兴趣,并让钟凌来见自己一面。
前几日,在周玉通的陪同下,潜山先生已经考校过钟子静,他的学问尚可,但可喜的是性子稳重得不像个九岁孩童,乖觉懂事、体贴善良,长得粉妆玉琢就不在话下了,这样的孩子任谁见着都会喜欢。
钟子静拜了师,就得搬进潜山先生的宅子里,卢氏不舍,已经哭过好几回,还是钟子静懂事,安慰道:“往后每旬放假,我都会回来看娘。”才让母亲收拾了眼泪。
钟凌掀开车帘,让外头的风吹进来,她静静看着窗外,像是给自己鼓吹打气似的,心里想着:不一样了!这一世与前辈子已经不一样。
前世的阿静没有潜山先生指导,更没有考上秀才,他成天往后山跑,抓鱼、采果、拔野菜,想尽办法替母亲和姐姐加餐饭。
前辈子的钟子芳和母亲天天在灯下熬着,做绣品、做衣服,做所有能够挣小钱的事,她们的手指扎满针孔,身上全是王水木的施暴痕迹,他们母子三人无力反抗,只能诅咒王水木,希望他死在外头……
但现在所有情况都已经改变,王水木没有进钟家当赘婿,阿静考上秀才,他们有了赚钱铺面,他们一家人不再因为几文钱伤脑筋,而娘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容貌比过去显得更年轻,他们和大房维持良好的关系……所有的事情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不一样了,所以她再不必担心,今年母亲会生病死去,阿静将会好好长大,感激徐大娘的势利,她会顺利嫁给徐伍辉,而贺澧……他也能顺利的建功立业、风风光光回到秀水村吧?
后面这个想象,让她心情飞扬。
恣意了,她把头伸出车窗外,任由暖暖的微风在脸上吹拂,深深吸气、深深吐气,吸吸吐吐间,再对自己确定一次——这辈子,大家都会活得好好的!
马车进入秀水村,几个小顽童在村口追逐嬉戏,看见马车行来,追逐着马车一路奔跑,有人认出钟凌和钟子静,挥着手大声喊叫。
“阿芳姐姐、阿静哥哥!”小童们欢乐的笑声逗得钟凌姐弟心情晴朗,钟凌让车夫停车,拉开车帘,向孩子们打招呼,几个孩子挤到车厢旁,钟子静打开荷包,一个人分两块糖,乐得他们嘻笑不止。
“阿芳姐姐,徐秀才在贵人家前等你们。”
徐伍辉也去了潜山先生家里?微愣后,她失笑,可不是吗?徐伍辉是周玉通的学生,自然要过去拜会,何况秋闱在即,能得先生几句指点可是胜过一切,潜山先生等同于现代的考前解题大全。
马车再次前进,钟凌看着分明坐立不安却故作冷静的弟弟,笑着挪了挪身子,坐到他身边,与他并肩坐着。
他羞赧地向姐姐投去一眼,道:“阿静不稳重了。”
她摇摇头,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阿静很紧张吧?”
“是。”
“上次先生不是已经考校过你的功课?”
他点点头,“先生不太满意,给了功课让我回家做。”
“这几天你埋头苦读,是担心先生对你不满意吗?”
“我怕先生嫌我笨,不肯教导。”
“阿静一点都不笨,何况……姐姐看过一本书,书上的故事很有趣,你想听吗?”
“是从王记书铺借来的书吗?姐姐抄下了吗?如果抄下,我自己看就好了。”他心疼姐姐喉咙沙哑,她的风寒还没好完全呢。
“故事很长,姐姐这阵子太忙,没时间抄。姐姐说给阿静听吧!”
“好。”他点头,把怀里的薄荷糖递一块给她。
钟凌伸手接了,含进嘴里,凉凉的感觉瞬间窜进喉咙。
“从前从前有两个人,一个浓眉大眼、资质鲁钝,没有爹爹养大,只有寡母帮人牧羊为生,他的名字叫作郭靖,另一个叫作杨康,他是王府的小王爷,从小聪明伶俐,懂得忖度时势,是大家捧在掌心的宝贝。
“当时江湖上的高人丘处机和江南七怪约定,他们各自挑选一个孩子教养长大,十八年后,再让两个孩子互相比试,一较上下。
“郭靖笨,加上江南七怪性子古怪,空有一身好武艺,却不知道要怎么教导孩子,动辄打骂,幸好郭靖性子纯良,一心敬爱师父,江南七怪再恨,最终也真心疼他、教他。
“相反的,杨康运气好得多,不但能得丘处机亲自教导,王爷还给杨康请最好的师父指导武艺,而他结交三教九流,竟让他碰到令江湖人士闻名色变的梅超风,习得九阴白骨爪。阿静来猜猜,到最后谁会成了武林一代宗师?”
“当然是杨康,他又聪明,运气又好。”钟子静答得斩钉截铁。
“不,是郭靖,他虽然笨,但勤能补拙,他虽然运气不好,但他有一股傲然正气,而杨康自恃身分与运气,处处投机,到最后落了个惨死的下场,世间事终是要盖棺方能论定输赢,输在起跑点不要紧,输在半途也不害怕。”
“只要赢在终点,便是真正的赢?”钟子静兴奋地接下她的话。
钟凌摇头,回道:“不,就算在终点处还是输了,也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他不解。
“是没关系,只要你一路跑得尽心,只要你细细观赏了沿途的好风景,只要你无愧于天、无怍于地,只要你对得起自己的生命,在人生最后一段旅程时没有遗憾,那么便是赢了。”
“没考上进士、没出人头地、没有当人上人,怎么能够算赢?”
她揉揉阿静的头,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赢,一山还有一山高,天底下哪有什么第一,人上人又是以什么做标准?大伯父种田是第一把好手、四哥哥却是经商的好手,你能分得出谁赢谁输吗?
“每个人都有优于旁人的地方,但不可能十全十美,何况这个『第一』就是最没意思的话,徐大哥是咱们秀水村的头一份儿,到了城里还是吗?进了京还是吗?就算他考上状元,也不会是第一,你先生还是三元及第呢,这种比较只会让人失却本心,失去最原始的真善美,半点意义都没有。
“阿静,姐姐让你来跟着先生读书,是要你学会做人做事的道理,不是要让你来争强斗胜,抢那个莫须有的第一名。考进士、当大官,为朝廷国家贡献你的能力,若是你最大的梦想的话,你便按部就班,慢慢努力,但千万别以为有了先生这个光环,自己就是神仙,更别以为多读了两本书便瞧不起人,天底下最真实的道理就是谦逊,你瞧,越是结起饱满颗粒的稻禾头越低……”
钟子静明白了,接下她的话,笑道:“阿静懂,这就是姐姐常说的,人类所有道理都是从大自然里学习来的。”
两姐弟说得高兴,竟不晓得马车已经停下来很久,直到车厢外掌声响起,他们才发现早已经到达潜山先生家门前。
钟子静撩起车帘跳下车,转身扶钟凌,姐弟俩就这样出现在许吉泰面前。
好个姿色明媚的丫头,眉眼如画、五官鲜活,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人物似的,但教他吃惊的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那些让人心胸豁然开朗的话。
唉,难怪那小子这般看重她,非给他这个老人家找麻烦不可。
许吉泰在审视她的同时,钟凌也在观察对方,五、六十岁的老人,却没有半分龙钟老态,他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完全找不出因病致仕、退隐朝堂的理由,他和贺澧一样,有双能看透人般的眼睛,光是被他这样看着,她就觉得自己身上快要烧出几个洞了。
都说能够三元及第的男子是文曲星降世,就算他不是,大概也差不多,那是个饱藏智能的老人家,阿静能跟着他学习是他的运气。
短短片刻,她便给许吉泰作出评语。
“先生好,徐大哥好。”
她看一眼许吉泰身边的徐伍辉,他调皮地朝她眨眨眼,她低下头,微微笑起。
两人的眉来眼去尽落入许吉泰眼底,他心头微叹,都名花有主了,真不晓得那家伙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钟姑娘,你方才说,所有的道理都是人们从大自然里学来的,这话可有根据?”烁厉目光望向钟凌,他想追出她另一番道理。
“不是吗?老祖宗们从蜘蛛身上学得结网捕鱼,从老虎锐利的牙齿、爪子学会制作刀具,从动物厚厚的御寒毛皮上学会穿衣,从蜜蜂身上学得群居,从蚂蚁身上学会分工合作,因为天有不测风云,所以人们学会预做准备,因为四季分明,学会春耕秋收……哪样道理不是从大自然学来的?”
钟凌的话让许吉泰捻须而笑。这丫头不容小觑!
“说得好!小丫头,你想不想跟着老夫读书?”
心动,能跟着这位智慧长者,肯定能够学到不少东西,她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拒绝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必须完成。
“如果有机会,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只是家中还有母亲和铺子要照顾,不过弟弟能受先生教导,返家后阿芳定要他将从先生身上学得的道理传给我,我便受益匪浅。”
好个进退有度的丫头,她这模样分明是大家闺秀,哪里是什么乡野村姑?只是,可惜了……他看看钟凌再看看徐伍辉,心头一阵轻叹。
“小子,回去有没有好好备课?”目光一转,许吉泰的视线落在钟子静身上。
钟子静顿时不自觉地挺胸站直,见他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许吉泰心想,有这种姐姐,这绝对不会是株歪苗子。
“回先生,有!”钟子静恭谨回答。
“好得很。阿忠,让人把这孩子给安置妥当了,再带他到书房去。”
“是,老爷。”阿忠唤来下人,把满车子的东西全张罗下去。
眼见弟弟就要跟着人进屋,钟凌心头一酸,从穿越到现在,阿静跟前跟后,总在她身边团团转,现代的她没有兄弟姐妹,而他给了她浓厚的亲情。
握住他的肩膀,她弯下头对他说:“你长大了,娘和姐姐不在身边,你要学着独立,好好听先生的话,念书这回事尽力就好,别过了头,若三年后考不上,咱们就六年后再考,身子要紧,知道不?”
“知道。”他乖巧地点点头。“姐姐,娘性子节省,常想着连药钱都省下,你得盯着她。”
“我会注意。月底,姐姐再来接你回去。”
“好,姐姐也要保重身体,赚钱重要,身子一样重要。”
几句再家常不过的话,让许吉泰和徐伍辉看见人世间最真挚的感情,许吉泰叹气,在京里待久了、富贵久了,什么东西都见识过,反倒是这种再真切不过的亲情少见。
送走钟子静,许吉泰又和钟凌聊过几句。眼见对方不打算请自己进屋里坐坐,钟凌心里觉得奇怪,脑子里跑出一堆网路上虐童、强暴儿童的画面,可认真想了想,不禁失笑,她的心思很不纯正啊。
门关上,许吉泰负着手,缓缓往大厅走去,还没到呢,身后一阵风吹来,贺澧已经站在他身后。
“为什么不让她进屋?”贺澧冷着脸问。
他穿着一身黑,脸上的大胡子不见了,露出一张漂亮得近乎张扬的脸孔,若不是那双泼墨似的大粗眉和深邃黑眼,多少带了几分英气,根本就像个女娃儿。他快步跟在许吉泰身后,脚也不瘸了,行走如风。
“为什么要让她进屋?”
许吉泰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盯着这小子,分明是一张出色绝尘的好容颜,偏偏生出一副比石头还硬的臭脾气,要不是那身分,他能有安生日子过?
“这不是待客之道!”
呵,还同他讲起规矩了!
“我让她进来做什么,让你偷偷看她几眼?还是光明正大的让她认认你现在的新样貌,然后呢?那丫头有主了,你没看到伍辉那双眼睛,一看到丫头就黏上去,拔不下来,她也是含羞带怯,一脸春意,人家是郎有情、妹有意,你就是想横插一脚也插不进去。
“省省吧!趁现在皇上对你有补偿心态,想替你赐婚,你赶紧找个实力雄厚的好岳家,将来能够帮衬你,也能帮帮四皇子。”
贺澧低头,沉默,心里顿时压上千斤重石,沉得他说不出话。
看一眼贺澧,拍拍他的肩膀,许吉泰叹道:“现在不是看重男女之情的时候。”
贺澧闷声回答,“阿芳心思细、想法多,你不让她进门,她会想象这宅子里藏污纳垢,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不应该把阿静交给你。”
藏污纳垢……许吉泰脸色顿时黑了。他堂堂的宰相大人,被皇帝赞誉品性端方、温良恭俭的许大人,居然说他藏污纳垢……
眼看许家大宅的门当着自己的面关上,钟凌暗暗骂自己一声胡思乱想后,转头看向徐伍辉。
甜甜一笑,她明年才十五岁呢,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就要嫁给这个男人,结婚生子是多么重大的责任,她真能扛得起来?
“同先生谈得怎样?”钟凌问。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九月就要参加乡试了,紧不紧张?”
“还好。”
嘴上客气着,但目光却是笃定,钟凌看出来了,也难怪他笃定,明年的他就是誉满京城的探花郎呢。
“听起来信心满满呢。”
“有吗?还好吧。”
“这么谦虚?”
“天底下最真实的道理就是谦逊,越是结起饱满颗粒的稻禾头越低嘛!”
几句话说得钟凌脸红。“你们到底偷听了多少?”
“不少。”
“从哪里开始?”
“从『只要你一路跑得尽心,只要你细细观赏了沿途的好风景……那么便是赢了』开始。”
“还真的是不少。”她敲了自己的头一下。“我在做什么啊,怎么没注意到车子已经停下,你怎么就不出声提醒我?”
“你喜欢训阿静,而先生喜欢听,让你多说个几句有什么关系?”
他满脸骄傲,阿芳再不久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瞧!他的眼光多好,那番话可不是寻常女子能说得出的,连先生都折服不是?
“可是……我想挖洞了。”钟凌摀起脸,再让她说下去,她大概连“全世界最有钱的人也不能把财富带进棺材中,夜晚入睡前能为自己达到的美好成就喝彩更重要得多”这类贾伯斯名言都讲出来。
“挖洞?你这道理是向谁学习的?穿山甲还是蟋蟀?”
“徐伍辉!”她娇嗔一声,乐得徐伍辉盈盈笑起。
“要回去了吗?”
“不。”她转身往马车里取出几个纸盒后,让车夫先到村口等她。
马车离开,她把纸盒分成两份,装进提袋里,将其中一份交给徐伍辉。“这是我新做的手工饼干和蛋糕,你拿回去给弟弟妹妹吃吧。”
“我自己回去?你不跟我一起?”
“不了,我赶紧把这些送去给贺大娘,就得回家。”
“你经常往贺家去,却不大肯到我家里?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娘?”
“你别多心,我只是……”只是每次见到徐大娘,她不是问那铺子一个月能赚多少、给堂哥多少月银、小丫头一天干活几个时辰,就是暗示日后她嫁进徐家,嫁妆里至少要有铺子的五成股份才行。
这种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傻笑,就怕对方当真以为她会带着铺子嫁进徐家,到时嫁妆单上找不到股份,不知道会气成怎样,所以现在能避自然就避了。
“你二堂姐经常到我家里,陪我娘说话,帮我娘做家事,她们感情不差。”
意外!她还以为已经不一样了,原来该进行的事儿还是进行着。
“徐大哥,是不是徐大娘对你说了什么?”
“你能猜得出来,何必问我。”
“所以是真的说了?说什么?嗯……说你将来是要做大官的,先纳个妾收在房里,日后陪你赴京赶考,你在外头,身边有个人照应着比较好。还是说,哪个当官的没有妻妻妾妾好几个,那不只是排场,也是身分。
“或许徐大娘说:阿芳那丫头脑子机灵,挺能赚钱的,可她这么忙,怕是不能把你服侍周全,不如纳个小妾,一个照应外头、一个照顾家里?”
她越说,徐伍辉越是瞠大眼睛,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瞪着她说:“你偷听我娘说话?”
“偷听?你太小看我了,只需要几个小推敲就猜出来的事儿,还用得着偷听?只是我真不明白你娘,如果徐伯父把大娘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拿去养小妾,不知道她会不会也觉得理所当然?她不喜欢的事为什么要加诸在媳妇身上?唉,这后院家宅为什么事多,总归而言就是一句话。”
“哪句话?”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摇头,叹气,夸张的无奈表情让他失笑不已。
“我用你的话顶过我娘了,问她乐不乐意让我爹娶个年轻貌美的姨娘进门。”
“真的?徐大娘怎么同你说?”肯定是火冒三丈,大骂他不孝子吧!
“你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幸灾乐祸?”
“不不不,你看错了,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感同身受。”她连连摇头,却笑得娇俏可人,摆明就是幸灾乐祸。
他觑她一眼,说道:“你不是很会推敲吗?你来推敲看看,我娘会怎么说。”
她还真推敲了,想过半晌,她缓慢说:“徐大娘应该会说:『那怎么一样,你爹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小货郎,吃饱饭都成问题了,哪能讲究排场。你可不同,将来是要当大官的,家里不多摆几个花瓶,会教人小瞧了去。』”
说完,她望着他,发现他脸上憋也憋不住的笑意,噗地,两人一起笑开。
“不会吧,我全猜对了?我怎么这么神仙。”
“没全猜对,我娘没说花瓶。”
“不然呢?”
“她说的是女人。”并且那个女人有可观的嫁妆,娘指望着未来媳妇把嫁妆拿出来供自己进京赴考,她就不必把银子拿出来。
“有差吗?人总是得陇望蜀,肚子饿时想着有饭吃就好,能吃饱了,就想要是多点银子可以花销花销多好。有了银子就想当官,当官了就想娶妻纳妾,想在身边凑个唐伯虎的八美图,可,这样真能快乐吗?”复杂的人生怎能享受单纯的快乐?
“你问倒我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追求的人事物,可谁也不知道追求到手后会不会发现那不过是一场空。”
钟凌满意地点点头,喜欢他的话。“所以呢,徐大哥,你想要迎妾纳通房吗?”
徐伍辉停下脚步,对着她郑重道:“有阿芳,一个就够,如果没有阿芳,就是娶八个、十个,心里还是虚的。”
这话很甜,甜得她嘴里心里沾满蜂蜜,两人并肩走着,红扑扑的两张脸傻傻地笑着。
他们走到分岔路口,徐家往右,贺家往左,他再邀一次,“要不要上我家?”
“下回吧,下回再去坐坐,今儿个太晚,还是先去看看贺大娘。”
“你很照顾贺大娘?”
她挤眉弄眼,歪着脖子对他说:“有人翻倒醋瓶儿了吗?我怎么闻到醋味。”
“是翻了,翻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胸口道:“没弄清楚的还以为你是贺家媳妇。”
“错了,不是贺家媳妇,是贺家女儿,贺大娘前几天认了我。”
“真的假的?”
她举五指发誓,“童叟无欺。”
“好吧,我吃醋无所谓,谁让我喜欢你,喜欢得再醋也得吞下去,可要是让我娘醋了,以后她不挑剔你就真有鬼。”
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收起痞笑,再认真不过地说:“徐大哥,这件事我不能不做,当初人人避我家如蛇蝎,都怕被我家给沾了也摊上霉运,只有贺大哥不怕,他帮我们家办丧事、帮我起家、帮我对付我二伯母。再说、如果不是他,阿静怎么能接受你的教导,我和徐大哥又怎么……能够在一起?之前,我当真认定,缘分断了就是断了的,逼迫自己不可妄想。”她垂下头,脸上有着伤心。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应该在你身边的。”他后悔,那时候为什么不多些坚持?
“不干徐大哥的事,你也是身不由己。总之,贺大哥帮了我这么多,现在他不在,我能做的不过是送点东西,偶尔陪贺大娘聊聊天罢了,我总想着,人一世千万别欠下太多,该还的还、该报的报,所有的恩怨情仇最好能在这一世终了,别带到来世。”
徐伍辉挑起她的下巴,暗暗立誓,嘴上也坚定道:“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不会让你受委屈。”
钟凌点头,一笑,郑重道:“我信你!”
一个是认真承诺、一个是认真相信,这刻,他们都相信,两人会肩并肩,从春走到夏、从夏走到秋,走过冬天、走过无数个四季风情,相信他们的未来会充满光明,就算有险难阻碍,他们也会帮着彼此冲过去。
却没想到,所有的想象都只是镜花水月,空幻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