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嫁 第十三章
第六章
隨著季節的腳步邁入盛夏,安胎已過三月的清澄,不但胎象穩當,也被補得一身細皮女敕肉,圓潤豐腴上好幾分,就連前陣子又黑又瘦的容易,因清澄時常把吃不完的補湯塞給他毀屍滅跡的緣故,也父憑子貴地胖回了原樣。
自清澄把生不生子這一事的心結放下後,一掃心中桎梏的她,不但胃口大增,食欲也變得異常旺盛,容易成日歡快地提著食材老往小廚房跑,更是天天笑口常開,好似前陣子面如苦瓜,動不動就迎風默默流淚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只可惜好景不常,清澄發現,近日來,容易似乎又不听話地擅自瘦了回去,且面上也不再常掛著呆蠢得令人嘆為觀止的傻笑,反倒出了門就是一副凶神惡煞樣,還听說已經嚇哭了好幾個跑過來游水的小神輔。
這一日,在神官大人終于受不了神輔們的抱怨,特意將容易這名隨行的貴客叫去後,軟香將軍捧著新送抵的公務送進她的房中。清澄坐在舒適的軟榻中,邊評點著手中的奏摺,邊听軟香稟告文相轉告的消息。
據文相所言,目前朝野對于女皇聯姻的對象,是傾向于兩派。一派是與西苑國安樂親王聯姻,借由外力的聯合,好打擊大公主與二公主所瓜分的資源。另一派則是傾向于與這兩派走得近的左相的長子聯姻,好借此將左相自大公主和二公主那邊拉過來。
听完了軟香所言,清澄沉吟了許久,遲遲不予回覆,而軟香似乎也沒在意她的沉默,一逕地伸長了頸子看向窗外。
清澄方抬起頭來,便見軟香心不在焉的模樣,登時她挑高了一雙黛眉,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是有些低估那兩名聯姻人選的魅力度。
打從那名奉左相命令,特意前來神宮探訪女皇的左相長子左思逸來到神宮後,這座神宮的天候,便由炎熱的夏日又再過回了春花朵朵開的春日,不只她使團隨行的宮女與女官們,被那位號稱「無雙公子」的左思逸給迷倒了一大片,听說就連神宮里的女神輔們,也一天到晚跑至無雙公子的客居外頭偷瞧美公子。
倘若只是如此,倒還不至于讓有子萬事足的容易成天黑著張臉,就在西苑安樂親王也緊跟著來此拜訪,並成功用俊俏的外貌、風流醉人的儀態勾去一半芳心後,這些日子來,容易就像個黑面怨婦,動不動就用那雙又黑又大的眼楮,跟她無聲地訴說著委屈。
繼偽閨女後,他終于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月兌胎換骨成了個怨婦?
與其看他幽怨得都想學女人撕手帕了,她倒情願看他日日笑得跟個呆瓜一樣,至少她不必挺著個肚子,大傷其神地去開導,她那個有著一顆琉璃心的孩子爹。
「咳,回神。」她清清嗓,試圖喚回一顆春心都飛出窗外的某人。
軟香猛然回過神,有些尷尬地搔著發,努力將心神自那個宛如無瑕美玉的無雙公子身上拉回來。
「陛下,左相他不是素來與大公主一派走得近嗎?他怎突然改變心意,改向咱們拋出橄欖枝了?」照從前的跡象來看這個左相根本就不像是牆頭草啊,他舍得放棄大公主許諾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清澄淡淡哼了口氣,「因朕的那位好皇姊,八成是知道朕身懷有孕這事了,而左相那只老狐狸,既想對大皇姊表忠心,又想在朕的身上下注,所以就推了他的長子出來做了個兩手準備。」
「腳踏兩條船,他也不怕船會沉?」
清澄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他派來的無雙公子面子夠大不是?」要不然她們會被迷得統統都昏頭轉向?
「那個,我不過是純欣賞而已」軟香不好意思地模模鼻子,低聲在嘴邊喃喃。
濃郁的荷香自廳邊一角傳來,清澄側臉,就見本來還高高興興說要出去替她采荷的某人,此刻正一手抱著一大束荷花,一手正不滿地一瓣瓣摘著花瓣泄憤。
「出去遇著誰了?」清澄很快即推論出會讓他心情轉陰的主因。
「……什麼公子王爺的。」容易扁著嘴,手中的動作愈來愈不客氣,轉眼摘光了一朵,又將狼爪探向下一朵。
清澄微微蹙眉,「又跟人家比美色比輸了?」傅衡不都跟他說過不要在意面皮,也不要去管那些女人是如何吹捧那兩位了嗎?他怎就不听話地一直放在心上呢?
容易不甘心地撇著嘴,「男人怎可膚淺的只看外表?」
「也是。」她乖乖點頭,不想害他手中的荷花全被他禍害光。
偏偏軟香卻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听說無雙公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如此才色藝兼備,舉世難得啊。」就憑他也想去跟無雙公子比?出門前他照過鏡了嗎?
容易惡狠狠地揚起一拳,「我還是相級中階呢,光憑一根手指我就可以摁死他!」一顆繡花枕頭有什麼好得意的?還不是中看不中用!
她嘲弄地挑著眉,「粗人就是粗人,除了只會亮拳頭使力氣外,你還會些什麼?」
容易也沒同她客氣,「你不是粗人?有本事你就別拿刀當什麼將軍。」他是粗蠻的武夫,她是啥?難怪一把年紀了還嫁不出去。
「豎子不足與謀!」軟香毛火地將臉一板,甩著衣袖氣沖沖地出去了。
清澄趕在他把花給拔成了個禿頭前將花搶下,找了個花瓶插好後,隨手將花瓶擺放在窗邊的小桌上,她順手推開窗扇,迎面而來的,即是外頭蔓延的歡聲嘻笑,不一會兒,當遠處傳來較勁的悠揚笛聲,與流水般的琴音時,那些女眷的聲音頓時止息。
一雙大掌越過她,動作快速地替她合上窗扇,並且轉過她的身子,輕輕推著她走回軟榻落坐。
清澄盯著他那臭得像是被人欠債的臉,這幾日,那些嘴碎的女官,前前後後在容易背後批評了他什麼她也知道,她不禁暗自嘆了口氣問。
「被打擊了?」都跟他說過那些人是貴公子,生來就是無所事事,才會把精力放在六藝上,他根本就沒必要去同那些不必為生活奔波的紈褲比較,偏他這個死腦子就是有听沒有懂。
「……沒有。」他不承認地撇過臉,可眉心卻像打了個死結。
她再更進一步,「各國派出的聯姻人選,本就是人中龍鳳,才貌色藝地位皆有。」
「……喔。」干嘛要這樣提醒他?難道就連她也嫌棄他不成?
「你怎不想想,他們派出的人選若是太差,那豈不是污辱了南貞,更是污辱了朕?」
「……那與我何關?」容易這下子脆整個身子都轉過去,看都不看她了。
看來拐彎抹角的安慰是行不通了,對付這個單純的直腸子,還是得簡單直接的告訴他比較有效。
正當清澄準備再次展開安慰大法時,卻見他又慢吞地把身子轉過來,張口欲言,聲音卻始終卡在喉嚨里,只能用期期艾艾的目光盯著她。
「想說什麼?」
容易合上嘴,靜靜看著她明媚嬌艷的面容,與她在無意中展現出來的女皇氣度,再聯想起那兩名無論是身分或氣度都與她極為相似的男子後,他頓時便澆熄了那份勇氣,選擇把話咽回肚子里。
別帶著我的孩子嫁別人……他無聲地在心里道。
「別帶著你的孩子嫁別人?」她一手撐著面頰,很干脆地替他把話掏出來。
他震驚地抬起頭,「你怎知道?」
「都寫在你臉上了。」長著一張沒心機的老實臉,她要再看不出來她就是眼瞎了。
他懷疑地模模臉,「有嗎?」
「為什麼不說出來?」
「因為你不肯嫁我……」容易從沒忘記她連續幾回的拒絕。「且,我也沒資格阻止你去嫁別人。」
清澄在他的心情愈來愈低落時,伸手拉著他的發髻,將把頭又低下去的他拉正。
「你真的是容易嗎?」
他一愣,「什麼?」
「我所認識的容易,是個性格粗魯、自戀自大、容易沖動行事、直來直往還藏不住心事的一個人。可你這陣子,很不像你。」前後落差太大,她都要懷疑他不是換了性子就是變了個人。
滿心委屈的容易瞪了她一眼,「我也會怕啊。」
「怕什麼?」她被他天外飛來的一筆給弄得有些模不清
有話直說的他,目光纏在她身上。
「我一直夢寐以求的家人們都在你身上,你說,我怎麼能不怕?」她怎麼會懂得他的煎熬?
自認天不怕地不怕的清澄,發現自己就怕他這款類似棄狗般的眼神,害得她的心當下軟得像一片湖水般。
「倘若我一直不答應生下孩子,你會怎麼?」
「強搶民女吧。」胸無城府的容易,還很耿直地道。
清澄的嘴角抽了又抽,「我好歹也是一國之君。」客氣點吧,別長得像土匪就真當自己是土匪行不?
他還在自顧自說實話,「區區一個南貞……」不是他不謙,只要有大師兄在,不管哪一國,黃金門不但都得罪得起,也能全都打趴下。
「嗯?」她的音調開始不善地往上揚。
收到來自對面的冷意,容易霎時坐得規規矩矩,並一臉誠懇地道。
「我會好好和小七商量商量,保證會將你搶得合情又合理,既沒風險也無後患。」
清澄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解釋得再多還不是搶?」不長進的東西。
「那怎麼辦?」容易兩手轉著十指,像個犯錯的孩子,眼巴巴地望著她。
「哪有綁匪跟肉票參詳該怎麼綁的?」
「那……」
「行了,無事你少操心那些有的沒的。我既打算留下孩子,就不準備日後利用聯姻獲利所以你就把你的煩惱都給省了,我保證不會嫁給他們。」清澄干脆一鼓作氣解決他天天黑臉的這個問題,省得他再日夜愁腸百轉,一逕在那邊玩自卑。
容易怔怔地瞠大了眼,「你……不聯姻了?」
「眼珠子本來就夠大了,還瞪成這樣,想嚇誰啊?」她無奈地伸手在他的臉上抹了抹。
「不是,那個你本來不是……」驚喜來得太過突然,他當下連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擺了。
她氣勢一展,快刀斬亂麻地一捶定音。
「盡管把心安回你的肚子,我不嫁他們,不管來的是哪一國的都一樣。」所以別老在她面前淚漣漣或是怨氣沉沉了,她真怕到時會生出一枚像爹的苦瓜。
心情如雨後放晴的容易,嘴角一點一點地揚了起來,漾出一朵清澄熟悉的呆笑,不但讓她終于松了口氣,也成功地喚回了她的食欲。
她伸手推推他,「我肚子又餓了,我要吃魚。」
「我這就去抓!」心花燦爛四處開的他,有求必應地跳起。
在他沖出去前,她的話追在他的後頭警告,「用釣的,你要是再濫用武力破壞神宮的風水,我可不會再幫你賠錢。」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