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犬總裁停戰 第二章
富靖凱拿起擱在桌上的腕表把玩。
他一早進辦公室的習慣是,先解開兩手袖扣,將袖子卷到肘際,摘下腕表,平放在桌前,滴滴答答往前走的秒針隨時提醒他,時間有多可貴。
那個新人說,她只想當總裁秘書,否則寧可離去──以他的解讀,這是挾著幾位高層干部的欣賞,沖著他來的無聲戰書,這個新進員工非常想引起他的注意。
為什麼?
疑惑閃過,他看了眼表面,差不多要下班了。「剛好有個空檔,叫她進來吧。」
「現在面試?」
「速戰速決。」
「那倒是,你不喜歡拖延任何事。」胡大為點點頭。他跟過富家兩代,前任富總裁做事慢慢來,凡事都要斟酌再三,可富靖凱完全不同。
業界都知道,再艱難、再重大的選擇,他彈指決定。
富靖凱剛上任時,他有過質疑,這個後輩上司是不是沒全盤思考過,只是單純的愛搶快。可幾年下來,他已經了然,富靖凱是腦筋動得快,反應才快。跟他父親不同,他認為凡事得先有個決定,敲定方向,後續行動才能展開。「下決定之後」是更漫長的征途,所以他從不在一開始就浪費時間。
看來,那個新人能不能如願,半小時內就有答案。
胡大為松了口氣,步了出去,「我去叫人。」
富靖凱雙手交疊于腦後,往椅背靠去,放松一下。
雖說給出一個機會,但他知道,自己九成九不會錄用這個新員工。資歷不足是原因之一,另外,他也不能接受敢獅子大開口的員工,除非她真有那麼行。
召她上來,不過是好奇心作祟。
他翻開胡老帶上來的履歷資料,眼楮掃過表格第一欄位──
姓名︰冷薔
這名字有點熟悉,他似乎在哪見過,可一時想不起。
側頭思索間,頂樓專屬電梯往上的鈴聲敲響,電梯門左右滑開的機械聲在靜謐空間里響起,他揚起頭。
原本該坐鎮在他辦公室外的金秘書有事,提前離開,整層樓只剩下他一人。
透過接待處與總裁室的玻璃隔牆,他看見一個年輕女人從電梯里走了出來。
她的個頭很嬌小嘛!他還以為各部門爭取、讓胡老傷腦筋的,會是個精明外露,銳芒逼人,如有三頭六臂的女強人,可實際上看到她,才發現她只是個弱質縴縴的小女人。
不急著看清她的長相,他先觀察她的舉止。
前陣子金秘書容易過敏,他讓人把頂層地毯統統除去,一開始,來來去去的腳步聲有些惱人,後來他注意到,听腳步聲可以了解一個人。
走路喀答喀答的人,通常比較性急,容易出包;拖著腳步的員工,要不是懶散、優柔寡斷,就是身體出了毛病;心虛或不安的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踩壞了什麼,或許是他們不敢說出來的真相。
本來以為,這個新人越級爭到了機會,會三步並作兩步,沖進來求表現,卻沒想到她穩穩當當,像籌謀已久,這個機會早已在握。
這個小女人,不是簡單人物。
後頸寒毛豎起,戰意被觸動,他忽然有點了解一干老臣欣賞她的理由。
此外,她也沒有東張西望。第一次來到頂樓的人,多少會好奇空間格局,被觀景窗外的高樓景致吸走注意力的也不在少數,可是她目不斜視,心定得很。
他不禁在想,這樣的她,不可能沒感受到他的注視,沒跟他對上眼,是因為她在刻意回避,但,回避什麼?
強化玻璃門上傳來輕敲。
「進來。」他放下手里的紙張,沉聲令道。
她推門而入,自報姓名,「打擾了,我是冷薔。」說完方抬起小臉。
雪白的肌膚,削尖的下巴,微染胭脂的唇,一雙黑黝黝的眸子,承載了無數心緒,卻又靜而無波。
富靖凱如遭雷殛,在一瞬間想起了某些事。他對這張臉有印象,記起了她是誰!
十年前,初見那天,她連鞋也沒穿。
從計程車上跳下來的時候,她差點因為車沒停好而摔倒。那時天還沒亮,天是深深藍,看得到幾顆星子,遠在雲層之後的日陽慘茫茫,她穿著紅色外套,哭得全身顫抖。
那個女孩穿越了十年,來到他面前,不再哭泣,不再歇斯底里,稚氣盡褪,水盈盈的眼眸依舊直視著他,一像初見。
她曾經沖到他車前,對他撂下狠話,早晚會來收拾他。
這段記憶上心,他立刻明白她的來意,這次相會,當然不是偶然。
他起身走出座位,伸出手,要與她握手。
這不是他對待女性下屬的慣用禮節,一時連他自己都沒想明白,為什麼要特意這麼做。
她也怔了下,遲疑了千分之一秒,才將小手遞出來。
那短暫的遲疑,他注意到了,大掌隨即包覆住她。
她的小手柔軟,掌心溫熱,但指尖寒涼,說明了她不似表面上那麼平靜。似是意識到他的查探,她不甘示弱,也回握住他,但力道小小。
十年前,這雙手推開了一撥又一撥阻擋者,執意要沖向擔架認尸,要不是更多人過去阻擋,恐怕她會沖破人牆。
那件事情的後續,他交代專人負責。這十年來,他很少想起當年的女孩,對于她在哪里,在做什麼,過得好不好,都不在意,難得會想起的,是這細白小手曾經使盡全力,要排開人群。
他以為,這雙手一定強悍粗糙,充滿力道,卻沒想到如此細柔。
「總裁?」她輕喚。
富靖凱回過神,當那一切不曾發生過。「坐。」
冷薔在他對面坐下。
盡管心潮起伏,可坐回辦公桌後,他便切回辦公模式。「听說你想當我的秘書。」
「是。」
沒有寒暄,沒有問候,更不可能相認,面試開始了。
「為什麼?」他把問題拋給她。
她也進入狀況,「我想磨練自己。」
「在任何單位都可以磨,為什麼非到這里不可?」他問得更細。
「總裁秘書的挑戰來自四面八方,磨出來的是大局觀,如果被派到單一部門工作,視角會被磨成單一角度,無法看清全局。」她聲線平穩的答︰「我不喜歡用同一個角度想事情。」
很官樣也很漂亮的回答,既然這場會面是她極力爭取,他相信,這答案也是早就準備好的。
在工作上,她很有自信。富靖凱背往後靠,流露出閑適的神態。「那樣不好嗎?」
「沒有不好。」
听出了她的保留,他順勢追問,「不過?」
「相對狹隘。」她答得利落。「如果到業務部上班,會培養出八面玲瓏的性格;到人資部上班,就能學會協調復雜人事。我不排斥任何一個,但也沒有偏愛。這是我出社會的第一份工作,我想站在中間立場,看看各種可能。」
「野心不小!」他笑了。這番話當然也是設計過的,但如果自身沒有這種抱負,她不可能信口談開,這小女人對工作很有熱忱。
瀏覽她的履歷後,富靖凱以贊賞的口吻說︰「你的暑期經驗很豐富。」
冷薔沒得意忘形,「大學期間,我都在生技產業實習或打工。」
「去的都是很不錯的公司。」目光掃過列舉出來的集團名稱,他隨口一問,「怎麼沒把捷思沛列入考慮?以前對這里不感興趣嗎?」
听來尋常的問題,其實藏了陷阱。
「這十年,捷思沛不征短期工,不提供暑期實習,將人員流動率降到最低。」冷薔答得一板一眼。「據說是基于資訊安全考慮。」
「連『十年』這麼具體的數字都說得出來,不錯。」富靖凱淡淡贊賞,明白她已經識破他在試她。
這時,冷薔才輕吐出一口氣,仿佛也知道自己又過了一關。「我做足了一切功課。」
富靖凱不禁莞爾。
盡管她坐得端莊,但他感覺得到空氣中的躁動,真實的她不若表現出來的這麼冷靜,她在壓抑真正的情緒。
再拋出幾個問題往返之後,他切回正題,「我的秘書不好當,這個職位必須兼顧公務與私務,一定要簽保密條款,行差踏錯、言行不慎都要負法律責任。」
「我明白,但是我……」
富靖凱手板一豎,她聲音倏停。「另外,當秘書不可能正常上下班,不能在想放假的時候放假,工作只有淡旺季之分,有時候一忙,大半年沒休假,一周上班七天,還要配合出差。」
他聲音才停頓,她立刻應諾,「我可以。」
這些都能答應?可見這個小女人非常想要這個職位。
更正,她非常想靠到他身邊。
不是為名,也不是為利,他猜得到她在打什麼主意,感覺得到從她身上輻射出來的敵意,盡管她是那麼小心的按捺與壓抑,他還是感覺到了。
有意思的是,他不覺得不舒服。他有那麼點輕微的感覺,像被什麼毛毛細細的東西撩到心口,有點發癢。
有一說,人體沒有「癢」這種感覺,所謂的「癢」是輕度的疼痛。他心口那種微微的搔癢感,是被她密密麻麻又小心掩飾住的敵意刺出來的吧?
他看了她好一下子,神色不動。
兩人像在比拼誰比較冷靜,片刻之後,她毫無波動的神情,因為他的不置可否而漸漸起了變化,眉心悄悄攢起。
「同意得快,變數也多。」他終于又說︰「你再回去仔細衡量。」
冷薔眉間抽了一下。早已耳聞他不是會思索再三、舉棋不定的人,富靖凱以果決明快聞名,人資部胡老叫她上來時也預告了,她要的答案很快會到手。
但此時,見他沒給出結論,她忽然急了,真心話沖口而出,「我早就一遍又一遍又一遍的衡量過了,我確定我可以!」
喏,胡老試不出來的真性情,這不就被他釣出來了?富靖凱微微一笑,「一遍又一遍又一遍?」
見他笑了,冷薔便明白,自己沒把那口氣沉到底,露餡了!
富靖凱倏地斂起笑意,「不是你說可以就可以,我說的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