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鳳令 第八章
「鳴兒?」
蒙朧之中,柳鳴兒听見了鳳熾在喚她,她迷惑地睜開美眸,看見他溫爾俊雅的臉龐微顯露出擔憂,轉頭望向一旁的白銀和黃金,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小蘭亭」的寢房里。
「為什麼……是在房里?我明明就在門口要等你回來……」她覺得好虛弱,就連要說完一句話的力氣都提不上。
「你太小看『刺桐』濕熱的天候,剛才大夫來看過,說你日頭曬得太烈,得了急痧,來,把這碗水給喝了。」說完,他將她半扶起身,伸手端過擱在一旁幾凳上的一碗清水,就唇讓她飲下。
「這水是咸的……」柳鳴兒喝了兩口就別過頭,不肯乖乖配合。
「就說你是得了急痧,依『刺桐』地方人的習慣,要炒鹽和清水喝下,如果還是不見好轉,就要刮痧,要在你的足下股上找到紫色的筋脈,刺出血來,人們有一說,緩痧急痧,刺出血花,走馬之胎,火爆如雷,所以,比起喝鹽水,還是你比較想要挨痛?」
「我不要!」她皺了皺俏鼻,又乖乖喝了口鹽水,「我記得我爹說過,要是得了暑癥,只要喝下幾碗甕藏一年以上的雪水就可以了,雪水的性寒冽,拿來解暑氣是最好用的。」
雖然「百花谷」內四季如春,可是山陵之上還是會下雪,每年冬天她爹都要收藏幾大甕,拿來泡茶釀酒,滋味特別甘美。
「鳴兒,你這是為難我了!『刺桐』地處南方,極少見雪,也沒有藏雪的習慣,不過經你這麼一說,以後我會讓人去辦,現在只能委屈你喝掉這碗鹽水,不好喝也要喝,再不然就用我說的第二個方法,讓你好得快些。」
柳鳴兒揚眸瞅了他一眼,心里覺得迷惑,總覺得他所說的每一字一句似乎都語帶威脅,可是听他文徐的嗓音卻是如沐春風,眼眉也都是含笑的。
她微扁了下女敕唇,乖乖地把一碗鹽水都喝下肚,喝完之後再躺回床上,已經是半昏沉地閉上眼。
「鳴兒?」鳳熾輕聲喚她,長指梳開覆上她蒼白臉頰的柔軟青絲,「你還沒說,為什麼要在門口等我回來?古總管說你完全不听勸告,執意要等我回來,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先……說……我怕他們……胡說八道,所以……他們之前……我……先說……說……」
話才說到一半,她就已經不自主地陷入昏睡,從小就在「百花谷」里長大的她,對于「刺桐」熾盛的暑氣實在招架不住,當然更別提她是坐在門口,曬了整整一個半時辰的日頭,現在整個人昏沉得難受。
「鳴兒?」鳳熾又喚了聲,沒听見響應,知道她又昏睡了過去,他轉眸看著白銀與黃金,它們明明是令人駭怕的猛獸,可是此刻蹲守在小主子的身邊,宛如溫馴的大貓。
這時,洛紫綬敲門,帶著嫵娘端著一壺茶走進來,她轉身從婢女手中接過承托,擱在寢房央心的桌案上。
「炎爺。」她看見白銀與黃金,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但臉上還是硬帶著微笑,對鳳熾說道︰「這是紫綬讓人給鳴兒姑娘準備的『神曲茶』,沒想到下人們竟然沒人給姑娘準備這茶,以後我會注意,同樣的情況不會再發生了!」
「神曲茶」是「刺桐」的特有的藥茶,是當地人拿來平常飲用,可以消暑解熱,尤其到了夏季,更是會大量飲用,避免暑癥。
自始至終,鳳熾只是以沉淡的眸光瞅著洛紫綬,靜靜地听她把話說完之後,揚聲對外喊道︰「古總管人在外面嗎?」
「是!」古總管聞喚進來,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其實他知道如果自己照料得再周延些,今天柳鳴兒不致于會得急痧臥倒在床。
「你們都在這里正好。」鳳熾看著洛紫綬與古總管,唇畔晾起了一抹淡薄的笑,「有些話我要跟你們說清楚,鳴兒是我的客人,今天她有任何閃失,就是我這個主人照顧不周,如果你們誰要丟我的臉面,我不會跟誰客氣,你們是知道我的,有些事情我不會追究,可是你們心里要拿捏好分寸。」
鳳熾不是瞎子也不是笨蛋,他不以為今天柳鳴兒急病之事,會只是一連串的意外疏?而已
「是。」洛紫綬與古總管異口同聲回道,臉色都不是很好看,知道鳳熾是真的動怒了。
這時,在後頭的嫵娘一心只想幫自己主子說話,一臉急搶著想開口的表情,想要告訴鳳熾說柳鳴兒頑劣成性,把陶朱爺的桃樹果實都給摘光,不過,她才出了個聲,立刻就被洛紫綬給掃了一眼,示意住嘴。
「都退下吧!」鳳熾晾手,心里懶言,也不想再多听他們說半句,就在古總管與嫵娘都陸續退出,他出聲喚住了洛紫綬,「紫綬。」
「是,炎爺。」聞喚,洛紫綬定住腳步,回眸頷首。
「別說我沒善待你,你想任何東西,就只管去爭去要,我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與本事,絕對可以輕松到手,而只要你能到手的,就是你的,我不會說第二句話。」說話的同時,鳳熾深沉的眸光一直都定在昏睡不醒的柳鳴兒身上,以長指為她順發,那如絲般的發逗留在指尖的觸感,令人眷戀不舍放開。
洛紫綬微愣了下,訝異于鳳熾敏銳的觀察,她強按住內心的震驚,只是溫順地笑著回答︰「是,紫綬先謝過炎爺了!」
※※※
在虛弱無力的昏沉之中,柳鳴兒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了在七夕的夜里,她與鳳熾一起跟著人群在河畔流放花燈。
其實,她並不怎麼肯定那男人是鳳熾,只是模樣很像,她甚至于不覺得自己認識他,仿佛在夢里的那天、那河畔,他們只是巧遇的陌生人,說是一起放流燈也不盡然,因為,只有她在放燈,而他只是站在旁邊看著。
「如果你不是來放流燈的,是不是就靠邊站,別擋住人家的位置呢?」她放完了帶來的幾盞蓮花燈,終于忍不住抬頭對他說道。
「是誰說,只有放流燈的人才能站在這河畔呢?」他挑起眉梢,含著笑的眼眸里帶著一抹質疑。
「難道你沒看見後面要放燈的的人那麼多,你怎麼好意思佔著一個絕佳的位置不讓呢?」
「要看熱鬧,當然要佔住最好的位置,我在看你們一個個白費力氣在做蠢事,你們以為放這流燈,真的可以讓黃泉里的亡者看見嗎?」
「當然會!亡者會看見的,每年就只有這一天,人間的流水另一端會與黃泉重迭,無論是大江大海,只要是承載著生者思念的流燈,就能在黃泉出現,把他們的思念帶給亡者知道,听說,亡者能在那燈花的火光之中,看見他們的親人與妻兒在彼岸呼喚他們的情景。」
「你真的相信嗎?」
「我不是相信,我知道那是真的!」她話才說完,就看見他毫不客氣笑了出來,「等你死了就會知道我不是胡說八道,就怕到時候沒人放流燈給你這個刻薄成性的男人,到時候你還是要覺得我在跟你亂說話。」
「你不覺得自己說這話太過分了嗎?我不過就是不信你,你就要咒我死,咒我在這世上沒人會思念我嗎?」他回覷她的目光冷冷的。
「我?!我是說——?!」她一時語塞,回想起自己所說的話,真有咒人的意思,「對不起,我們兩人素昧平生的,我不該對你說這種話。」
「嗯。」他輕吭了聲,表示接受她的道歉。
「要不,如果哪天你死了!我是說,如果你比我早死的話,」她急急忙地補充說明,就怕他又要挑她語病,說她根本就存心咒他早點沒命,「無論到時候有沒有親人會給你流放花燈,我都會放燈給你,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我說的話都是真的,打勾勾?」
他看著她豎起的小拇指,遲疑了半晌,終于也伸出手,與她手勾手打印,兩人相視而笑,在滿河燈花的火光之中,顯得迷離夢幻,不切真實。
「如果我死了,一定是死在海上,記得,你的燈要流放到大海之中,如此一來,我才能看得見你的燈花。」
「我只是說如果,你不要說得一副你真的會比我早死的樣子!」她捂住耳朵,氣惱地瞪著他的笑臉。
「我也只是說『如果』啊!」他聳了聳寬肩,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
她還是瞪著他,而且是更用力地瞪著,看出這男人根本就是在逗她玩樂,一點都不安好心眼。
這時,她听見了身後傳來呼喚自己的聲音,那男人的嗓音是如此熟悉,所以,她回過頭要尋找呼喊她的人,就在這瞬間,夢境戛然而止。
柳鳴兒緩慢地睜開一雙美眸,好半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直到看見白銀和黃金蹲坐在一旁,兩顆大腦袋並著擱在床邊,似乎已經在等她醒來很久了,在它們炯亮的虎眼里不約而同都有擔憂。
「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她翻側過身,笑咪咪地看著它們,一手踫一個虎鼻子,感受它們溫熱的鼻息與蹭弄,開口想要告訴它們夢境的內容,但記憶卻瞬間變得很淡薄,就像波光水影一樣,變得透明不可捉模,「怎麼會忘記呢?明明是一個很好的夢啊!好吧!等我想起來再告訴你們,不過,我在夢里听見爹在喊我,不會錯的,那是他的聲音,我一定不會听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