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撿賠錢貨 第二十一章
「姑娘……」那馬車夫有點擔心,沒想到這小泵娘竟是要他載她到這座廢墟來。
梁安琪木然地拔下手鐲給了車夫,將貓籃提了出來,馬車夫原想再多問些什麼,但時已向晚,當下也覺有點毛毛的,便很快掉頭回去了。
貓頭鷹形招牌仍在,但字跡已燒焦得看不清。她走進前院,白木屋和水車都已燒毀,只剩殘骨。藍色圓屋牆垣仍在,但屋頂塌了,放眼望去,後院一片荒蕪。
「喵……」棉花和煤炭紛紛受不了刺鼻的燒焦味,跳開了。
梁安琪就連父親過世時,都不曾如此委屈地想嗚咽出聲,這一刻滿腔壓抑的情緒,卻幾乎要崩潰。
她對家人唯一的思念,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寄托,就這麼被那對惡棍兄弟一把火給燒了,就像那惡魔讓軍隊肆虐城鎮,燒毀了她和母親的畫一樣地無情,她什麼都沒有了……
有個人影突然從後院跑了出來。
「安琪姊!娘!安琪姊回來了!」趙怡之滿臉像被煙燻過般黑,但仍蹦蹦跳跳地朝梁安琪跑來。
趙大娘也連忙跑了出來。
梁安琪回過神來,仿佛從一場惡夢中驚醒,「你們……」
「對不起」趙怡之突然低下頭來,「我知道那些書對安琪姊很重要,我想進去救書,可是火燒得太大,我只能跑回村子里找人幫忙……」
「怡之都是清早來你這里,今天一早她就發現起火了,這才跑到附近去求救,村里的人和附近鄰居都趕來幫忙,但能救的東西有限,小羊和母雞是還沒遭殃,剩下是一些村人搶救出來的盆栽……就只有這些了。」
她這才發現,有幾個盆栽安然地擺在角落,原來是村子里的人冒著大火,把它們搶救了出來……
梁安琪看著趙怡之垂著腦袋,想著這傻丫頭真的會沖進火海里搶救她那些書,立刻便蹲來抱住她,「笨蛋,還好你沒事!你沒事才是最重要的!」
要是怡之為了搶救那些書而受傷,她才無法原諒自己!
「安琪,你沒事吧?」趙大娘似乎隱約知道些什麼,「怡之本來也通報了衙門,但想不到他們連派人過來查看都沒有,就判定這是意外。」甚至一口咬定昨天怡之離開時一定忘了燭火,但她很清楚,怡之從來不會這麼粗心大意。
梁安琪看著趙大娘和趙怡之。她怎麼會以為自己什麼都沒有了?她還有誼母和怡之!她不能讓她們也陷入危險。
「應該是龔家的人干的。」
趙大娘的臉色倏地刷白了。
能救的東西雖然有限,但她還是前前後後巡視過,盡避每一處焦黑的痕跡都讓她的心淌血,對龔家兄弟就越是不諒解,可是村里的人冒險搶救回來的,哪怕只是一個父親的舊藥篋,都讓梁安琪忍不住哽咽地想哭。
當天晚上,她只能睡在趙大娘家。村子里一堆人來關心她家里的情況,方大嬸送來兩袋米,王大叔送來一只老母雞,張嫂送來幾件她出嫁女兒的衣裳,林女乃女乃過得不好,也送來一顆大白菜,一下子村人送來的東西堆滿了趙家小小的屋子,還不夠放。
「別擔心,我家那口子最近閑著也是閑著,你要重蓋房子的話,我叫他把那票兄弟找過來幫你!」趙家隔壁的何嫂子說道。
「謝謝。」梁安琪笑著,眼眶卻好熱好熱,眼前的一切都快看不清了。
「我就說,家里還是有個男人靠譜些……」方大嬸一時口快,哪壺不開提哪壺,慘遭眾人白眼。
大家不忍梁安琪尷尬,方大嬸自個兒也感到抱歉,這就趕緊散會了。
看來,朱大毛就是龔維忻,梁安琪被龔家兄弟帶走這件事,村長完全在意料之中地說漏嘴了。
那天晚上,三個人克難地擠一床鋪,怡之睡後,趙大娘才輕輕地問︰「龔家知道了什麼嗎?」她認出龔維忻時,雖然覺得不妥,但是她明白安琪的俠義心腸不可能見死不救。
後來,安琪和龔維忻兩人之間的含情脈脈,她看在眼里,也就更加沒有理由阻止他們。想不到最糟的事情仍是發生了。
梁安琪把龔天問遺囑的事說了。然後兩人陷入好長的沉默,小小的屋子里只有趙怡之熟睡的鼾聲。
「事到如今,你也有資格決定怎麼做的,你做決定吧,我支持你。」
她該怎麼做呢?這件事困擾著梁安琪,更何況,想到龔維忻的背叛,憤怒之後就只剩傷心與失望,輾轉無眠。
他們都錯以為對方真的別無所求地對自己好,在感情上,她其實沒資格怨他的吧?
最後她仍是無奈地笑了。這一定就是她貪心的懲罰吧?還痴心妄想以為自己撿回一個大金礦,妄想把龔家欠她的那份債討了,順手賴一個免錢長工,她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想不到最後她最重要的家卻因此被一把火給燒光,還有什麼比這更蝕本?
那天深夜,三人都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了。
趙怡之仍然困倦地揉著眼楮,梁安琪和趙大娘卻是立刻便驚醒了,兩人交換個眼神,趙大娘哄著趙怡之下床,梁安琪來到窗邊查探,並沒有發現以為會看到的大批人馬和火光,月光下,門廊前,似乎只有一個人影。
如果只有一人,那就好辦了。誰敢再動她家人的主意,她這次會果斷一掌讓他們飛到天邊去!于是梁安琪打開門閂,拉開一條門縫。
「是我……」
梁安琪一听見龔維忻的聲音,想也不想地要關門。「安琪,求你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我不能待太久。」
「先讓他進來吧,要不連鄰居都吵醒了。」趙大娘道。
梁安琪卻想,就讓他把鄰居吵醒,看他能怎麼著?但話說回來,她也不希望她和龔維忻的恩怨,把誼母和怡之給扯下水。
反正大不了等一會兒再把他摔出門去。
梁安琪一開門,龔維忻閃身進屋內,趙大娘已經點起了油燈,卻差點嚇得尖叫出聲。
龔維忻這一身傷,讓他原本俊美的容貌,看起來猙獰不已。
他還有膽用棄犬似的眼神看她?梁安琪火都冒上來了,「怎麼?反正你皮粗肉厚,苦肉計可以多使幾次,是嗎?」
龔維忻知道要得到她的原很困難,但是他不想什麼努力都不做。「你在會館那樣問我,我只能那樣回答,但你能不能先听我說原因?維惇很聰明,他知道怎麼扭曲一件事實,這一直是他在行的。」
「那你說。」她雙手抱胸,一副母夜叉似的凶悍模樣。
趙大娘好意給他搬來張椅子,龔維忻搖頭,「一開始是騙你沒錯,但是你別忘了,那時候我們什麼都不是。而且,當我決定將計就計,讓宮千在鐵籠子里打贏我好向維惇的舅舅交代時,其實真的想過如果我死了,也就算了,我想離開對我充滿敵意的龔家,想詐死,但宮千不那麼想,他知道只有你能救我,所以我會被你所救,是有預謀,但不是維惇所說的那樣。
「我騙你失憶,是因為想留下來。我說希望跟你當一輩子夫妻,卻是真心的,那時我根本沒想過你保管了三分之一信物的問題,當我想到時也已經太遲了,我不想你多心,但卻已經把你扯進來。」
「你想起來卻不說,最後又通知龔維惇,說你想離開龔家誰信?」
「如果我真的那麼重視在龔家的一切,那何必通知維惇?我可以騙你我受了維惇的迫害,讓你拿出另外那三分之一幫我,不是嗎?」他模了模胸口,其實身體是真的很痛。
龔維惇找來真正的武林人士要逮他,卻不料他會不要命地掙扎,而且梁安琪要他背的內功心法也派上了用場,最後才逃了出來,他卻沒敢回八雲樓,因為他知道龔維惇的目的是軟禁他,讓琪也無法將最後那三分之一給他。
「也許你是被他的舌粲蓮花給騙了,只要把我交出去,他可以跟你平分龔家財產。」
龔維忻失笑,「我雖然沒念過書,三分里的兩分,跟兩分里的一分,哪一個較多,我還不至于會分不出來。我之所以求他幫忙,是因為維惇的舅舅仍然想除掉我,我不得不隱姓埋名。可是那樣的話我一輩子都只能靠你養,也會讓你陷入危險,所以我跟維惇做了交易,如果他能幫我解決這件事,這三分之一,甚至包括我的,都能讓給他。」
「你在八雲樓時又為何不說?」如果他早說了,那麼她也能和他商量,而不是讓龔維惇搬弄是非!梁安琪越想越嘔。
「我該怎麼說,才能不讓你胡思亂想,你告訴我?」
「現在又是我的錯了?」她現在只想把氣發在他身上。
「不!都是我的錯!謝謝你听我解釋,你可以怪我,恨我,但別跟我劃清界線,好嗎?」
梁安琪瞪著他身上的傷。其實當日撿到他時,是真的很危險,何況就是要讓她撿回家,一路上不可預測的情況也太多了,他很可能還沒到她家就先掛了。
現在想想,她選擇相信龔維惇的說法多一些,不也很蠢嗎?被打傷然後假意接近她,那下手也不需要那麼重,那種打法不是普通的苦肉計……
她到底怎麼回事?梁安琪真想槌自己的腦袋。但話說回來,龔維惇真不愧是在魔窟長大的,怎麼把黑的說成白的,怎麼靠搬弄是非讓風向對自己有利,他果真是個中高手。
「你身上的傷怎麼回事?」梁安琪剝開他衣服想查探。
「我沒事,至少比被你撿到那次好很多,我是來告訴你短時間內不要回到你家去,維惇會派人盯著你。」
「他把我家燒掉了。」看到屋子全毀的那一瞬間,她的心是真的很痛,可是現在反而比較能夠接受了。
大概是因為,她感受到太多人的關心的緣故吧?而且她原來不是一個親人也沒有,她轉頭看了一眼雖然很困,但仍然努力保持清醒的趙怡之,與始終擔心地看著他們倆的趙大娘。
「我知道,我看到了,所以我猜你會在這里。我也不能在這里留太久,維惇一定會防備我和你接觸,我逃出城後一直躲到深夜才敢來找你。」
「那你現在能待在哪里?你好歹也有另外三分之一,現在被龔維惇壓著打,你是笨蛋嗎?」梁安琪一想到連他也被龔維惇欺壓得無法還手,就一股無明火冒了上來。
「我只是怕回八雲樓會讓維惇有機會攔著我出來找你,畢竟他在八雲樓安插不少人馬,他身邊又有武林人士在,我怕你有危險。」
「他都把我家燒了,還想怎樣?」
「我想維惇不會那樣就死心,他應該還是從你家搜走不少東西,等這個月十五,太叔公下山來鑒定那些東西是不是『寶物』。」
「太叔公知道寶物是什麼嗎?」她反問。「知道,太叔公是除了你之外,唯一知道『寶物』真相的人。」
所以,她最好在十五日以前,龔維惇發現他走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寶物而抓狂時,想法子安頓好怡之和誼母。
梁安琪咬著唇思忖半晌,問道︰「太叔公會在哪里鑒定『寶物』?」
「龔家祠堂。」
「如果現在我跟你一起回八雲樓,會有危險嗎?」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他的表情簡直喜出望外,「我發誓我會保護你!我立刻把維惇的人全調走!」
他迫不及待表明心意的模樣,讓梁安琪的心都軟了化了,可她還是板起臉孔道︰「你先回去搞定八雲樓,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十四號以前搞定,夠嗎?」
「一天!我搞定了,你就會立刻來找我嗎?」龔維忻一臉期待,簡直就像亟欲討好主人的狗兒一樣雙眼熠熠發亮。
「等你搞定了再說。」她忍住拍拍他安撫的沖動。
龔維忻似乎有點失望,但至少她肯跟他回去,身上的傷口好像也不那麼痛了,「那我走了,你小心一點。」
要把受傷的他直接趕回皇都,梁安琪當下其實有些不舍,趙大娘心思細,立刻道︰「好歹讓安琪看過你的傷再走吧,我這里還有一些安琪之前留下來的金創藥。」
于是,梁安琪就讓龔維忻坐在趙家的餐桌上,替他查看起傷口。
所幸沒有內傷和挫傷,倒是刀傷有點發炎。梁安琪替他上了藥,寫了張紙條,叮囑他回到八雲樓一定要立刻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