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雙生 第九章
接下來的一星期，事情的發展無比戲劇化。
羅文珊在班導師的引領之下，站在講台上向班上同學道歉，說明班費其實沒有不見，是因為她個人的疏忽，將班費遺忘在家中某處，現在才找到。班導師也呼吁大家此事告一段落，人難免有所疏失，請大家平常心看待此事，也不要妄加揣測，以後更不許再提起。
席千涼明白這是一場戲，看來羅文珊最後還是向教官與師長坦承自己的錯誤。為了洗刷程楚桓的冤屈和漂白不利的流言，師長們勢必要羅文珊為自己所做的事負責，一方面在公開的場合間接證明程楚桓的清白，一方面保護羅文珊本人，所以師長們只好聯合起來，對其他同學說出善意的謊言以顧全大局。
但同學們也不是笨蛋，事隔這麼多天才上演這出戲碼，怎麼想都有問題；不過老師都強烈表示不許再提，同學們也就乖乖地閉上嘴，沒人有意見。
程楚桓照常轉著原子筆，支著下顎，事不關己。
席千涼知道或許能這樣望著他側容的時間不多了……心里不禁泛起淡淡的哀傷……
就在隔天放學後，程楚桓走到她身邊，低聲問道︰「席千涼，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餐？」
席千涼愣了一下，思考了片刻，抬眼笑了笑。「好。」
「那走吧。」他比了個大拇指。
兩人並肩走出校園，照舊吸引不少奇異的目光與指指點點，可是他們旁若無人，自顧自地聊著天，一路往市區漫步而去。
或許彼此都明白對方的心思，也知道這可能是他們高中時期最後一次近距離相處了，但誰都沒有先揭穿，因為無論結果如何、變化如何，他們只想保存這份最純真、直接、真誠的心境看待彼此。
「你喜歡吃什麼？」說要去吃晚餐，才發現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喜好。
「隨便都可以，我不挑食的。」她擺手，看見他眯了眯眼，只好很認真地思考答案。「陽春面……」
「太少了。」他搖了搖頭，表示一個答案不夠。
她在腦海中搜尋了一下，很仔細地說出其它喜歡的食物。「清粥、白豆腐、茶碗蒸、魚湯、川燙青菜、水果色拉……」
「請問你的佛號是？」他雙手合十，虔誠地發問。
「啊？」席千涼反應不過來。
「你不是在準備修道成仙嗎？喜歡吃的東西那麼清淡。」他不可置信地搖頭。
「清淡點比較好。」她笑了出來，總算听懂了他的意思。
「好，今天我請客，我們全部吃一輪。」
「不用這麼夸張……」
「就這麼決定。」不好意思，他就是這麼自我中心的人，至少對她，他向來如此。
「那……吃不完你要負責。」她丑話先說在前頭了，雖然聲音沒有什麼威脅性就是了。
「放心吧。」
他們挑了一間海鮮粥店，點了幾道清淡爽口的菜，吃到一半，程楚桓頻頻皺眉，他覺得自己很像一只兔子在吃素，沒吃肉的晚餐就像沒吃飯一樣，沒有飽足感。
「吃不慣？」她唇瓣輕揚。
「嗯，等一下陪我去吃麻辣小火鍋。」這些東西太清淡了，除了胃腸被淨化之外，腦袋也一起被淨化了，無法思考。
「我們非得這麼極端不可嗎？」她的眼眸流露出笑意，明明是這麼不相襯的兩人，卻可以兜在一塊兒，也算是上天的寵幸了。
「負負得正。」他隨便亂掰。
最終，粥店內的東西是吃不完的，程楚桓根本沒動幾次筷子，所以他又很賴皮地說道︰「吃不完下地獄再吃好了，記得你也有一份。」
「我可以不要幫你分擔嗎？」她拼命揮手。
「不行。」立刻駁回。
然後他們馬不停蹄趕去小火鍋店，總算解了他的饞，吃了重口味的湯頭和涮肉，讓他又恢復了活力。
「這才是人生嘛。」他在她面前毫不避諱，大喇喇地模著幸福的肚皮，就是一個大男孩的模樣，與在學校的形象完全不同。
席千涼默默地漾開笑容。他總有各式各樣的姿態吸引著她，驕傲的、霸道的、冷漠的、成熟的、孩子氣的……越是接近他，越是無可自拔……他就是有這樣的本事和魅力。
填飽了五髒廟之後，程楚桓心血來潮地拉著她進入拍貼店。席千涼是第一次進到這樣的場所，有點被嚇到了，許多學生排隊在日系的拍貼機台前，等著要與同學們留下青春的回憶。
她好奇地看著機台外張貼的照片成品，一顆心怦怦跳著，眼神閃閃發亮。「我們也要玩嗎？」
以前老是看別的同學分享自己拍貼的照片，心底羨慕不已，沒想到她也有機會能與別人一起玩拍貼，而且對象還是遙不可及的程楚桓。
「當然。」他挑了一台比較偏僻少人排隊的機台，因為知道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我好緊張……這要怎麼玩？」席千涼被程楚桓推進布簾內，面對前方光亮的白燈與螢幕不知所措。
「我教你。」他操控著螢幕，選擇拍照的邊框，和她討論哪一組比較適合。
「這個好可愛。」她指著其中一個樣式。
「不是我的風格。」他不滿地搖頭，瞧那粉色的斑點邊框，太少女夢幻了。
「你剛剛才說要給我選，現在又反悔。」她難得堅持己見。
「嘖嘖嘖，不錯嘛，懂得抗議了。」他輕推她的額頭。「好吧，就這個。」
「謝謝。」她高興地拍手。
「但是等一下修圖我來修。」他倒是挺不要臉地要求條件。
「好啊。」她不假思索地答應，已經迫不及待要拍照了。
「你會後悔的。」程楚桓奸笑了兩聲。
「為什麼？」
「倒數計時，要準備拍羅。」程楚桓立刻按下開始鍵，沒讓她有後悔的余地。
「天……天啊，我要擺什麼姿勢？」席千涼望著螢幕倒數五秒，腦袋一片空白。
「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要立正站好。」他發現她竟然雙腳雙手僵硬地站在那里，差點爆笑出聲。
「那……怎麼辦？」她沒有什麼拍照經驗，一時之間哪做得出什麼動作。
「稍息！」他突然威武地喊了一聲。
閃光燈拍下，席千涼真的按照他的指示做出稍息的動作，令他狂笑不止。
接下來的每個連拍，他都壞心地喊出許多奇怪的姿勢。
「豬鼻子、狒狒、吐舌扮鬼臉、翻白眼加裝失智、吞拳頭、戳鼻孔、流口水……」
一串連拍下來，程楚桓笑到快岔氣，因為席千涼竭盡所能完成他的每個指令，手忙腳亂的模樣看在他眼里實在太有趣了。
席千涼根本沒想太多，甚少面對鏡頭的她，想說按照程楚桓的指示做就好，可是沒想到當照片顯示在螢幕上後，她傻眼地發現自己都在扮丑，而程楚桓則是一派閑然地在裝帥。
「你……」她果然不懂人心險惡。
「哈哈哈！你真的好有潛力，太好笑了！」程楚桓趴在機台旁，仍舊大笑個不停。
「不公平，我要再拍一次。」她一臉無辜地指著照片。
「不行不行，我來幫你點綴一下圖片。」他邪惡地在她的照片上又加上一些小圖案，顯得她更滑稽。
「我也要修。」小巧的她硬是擠進他和機台之間的空隙，拿起另一支筆在他照片臉上涂涂抹抹，給他戴書呆眼鏡、換成厚嘴唇、變成單眼皮小眼楮、額頭加上王字、配上落腮須、頭戴蝴蝶發圈……越玩越起勁。
「你也太狠了吧，這樣我還能出去見人嗎？」他笑笑地說。
「彼此彼此。」她對她的作品感到很滿意。
「千涼，就保持這樣，爽朗地面對一切，去改變去對抗，寧可多說謝謝，也不要常說對不起。我轉學後，只要你和其他同學的相處能和我一樣，一定會更好。」程楚桓展露出真誠的笑容。她是個好女孩，只是還沒有人發現罷了。
席千涼眼眶泛淚，鼻頭微酸。明知今晚是離別前夕，真正听到結果時還是難掩失落與悲傷。「我會的。」
「那我們去分照片吧。」他率先走到布簾之外，不知怎麼地，心情很沉重，有說不出的不舍與難過……明明他在學校有不少好朋友，就算要道別，也不該有這般的情緒。
對她，他們相處的時間不算長，卻記憶深刻；這樣善良的女孩、努力證明自己存在的女孩、堅毅有韌性的女孩……她值得讓自己過得更好，所以她要加油，他也會默默地支持她，盡管他們即將分隔兩地。
「什麼時候走？」當席千涼走出布簾後，已恢復以往的神情。
「這個星期五會來學校辦完手續。」
「嗯。」還有三天。她在心底倒數著。
「照片一人一半羅，先說好不許流出去，不然生生世世當對方的奴隸。」程楚桓語帶威脅。
「好。」她收下照片，微微笑著，這份珍藏的記憶她也不打算與別人分享。
兩人相視而笑，就算不舍，就算留戀，還是只能給予對方祝福。
然而星期五的到來，全班同學相當震驚程楚桓要轉學，紛紛將他圍住，你一言我一語。
席千涼遠遠地站在一旁。她今天的穿著很不一樣，班上同學都被嚇了一跳。她將裙子改短了，系上了程楚桓送的領帶，穿著黑長襪與黑皮鞋，與時下一般時髦的女高中生一樣；她要正式告訴自己也告訴他，她已經準備好活出不一樣的自己。
程楚桓在離開班級的最後一刻，走到了席千涼面前，翻正了她的領子。「領帶很適合你。」
「謝謝。」多說謝謝，少說對不起。她真的明白了。
「保重。」他說。
「保重。」她回應，沒有掉下眼淚，雖然在他離開後的每一天，她遇到不愉快時總會爬上樹梢仰望遠方，期待能與他再次相逢。
她努力念書，想象他在身邊督促的時光，遇到瓶頸時只要緊握著他送的領帶，看看他們一起拍的照片，又可以生出力量，慢慢將問題逐一解決。
漸漸地，她不再害怕人群，除了小心翼翼不踫到別人之外，她開始學習將涌入腦海的意念淡化，這就像是練習放空或是把別人的話當成耳邊風一樣，明明其他人一直嘰嘰喳喳講個不停，可是听在耳里卻變成不清不楚的碎言碎語，迅速地在她腦中快轉，使她感覺得到雜音，卻听不清楚內容。
因此她與其他人的互動慢慢變得良好，也有些同學開始發現她的優點，漸漸和她變成朋友。
她的轉變全都必須感謝程楚桓，她日日夜夜渴望著緣分能再次將他們緊靠，有一天，她一定要親自向他道謝。
謝謝他給了她友情；也圓滿了她心中的愛情。
真的很謝謝你，楚桓。